“您可還想著要同楊青九那般……”轉輪王猶豫再三, 還是決定問出來。

    顧長玄搖頭，緩言道：“原本的確是存了這樣的心思?！?/br>
    “爺，你容我說句實話, 楊青九雖有還魂的可能, 但到底機會渺茫, 你若是真的如他那樣，為保小白而散盡自身魂魄，怕是再沒有機會與小白見面, 再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了?！鞭D輪王生怕顧長玄這樣做, 急忙開口勸解。

    “你放心, 我沒了那想法，”顧長玄輕笑了一聲, “其實活了這么大歲數，我早已不懼生死, 但到底人生而有敬畏，我也有害怕的東西，我害怕小白離我而去?！?/br>
    “您其實不必如此患得患失,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現在，您和他是廝守在一處的?！鞭D輪王繼續說。

    “嗯, ”顧長玄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到底是我難逃七情六欲，貪心不足，總希望和小白在一起的日子能再長些?！?/br>
    轉輪王一聽這話又有些急，上前一步開口：“我自然知道您的心思，可現在這樣未必不好，您想放棄當下來換取更久遠的時光，但是有失未必有得，一旦您現在散魂離去，不但未來不可期，就連當下的日子也會硬生生的錯過，到時候再來后悔，只怕是來不及了?！?/br>
    “你說的有道理，”顧長玄擺擺手讓轉輪王不要慌張。語氣里帶了些安撫之意，“我不會如楊青九一般散魂離去?！?/br>
    “您……能這樣想便是極好的?！鞭D輪王松了一口氣，只盼著顧長玄不要再改變主意。

    “原本想這樣做，一方面是希望和小白有更長久的廝守歲月，但其實我心里想的是，只要他好好活著，我便已然知足，能不能廝守倒已經是次要的了?！?/br>
    轉輪王還想說些什么，顧長玄卻輕笑著抬手，制止了他的言語，繼續剛才的話：“但是那原本就是我想錯了，小白沒有我在身邊，是沒有辦法好好活下去的。就如同他不在了，我亦不會一個人獨活?！?/br>
    “爺……”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患得患失，應當珍惜當下才對，如果小白就此消失，總歸我會陪著他一起離去，無論到了哪里，他都不會是形單影只，都不會孤單寂寥了。不能同生卻能同死，我已然知足了?！?/br>
    顧長玄想開了之后，反倒不再糾結，他問蘇白想去什么地方游玩，自己陪著他一起走走看看。

    蘇白這時候卻犯了懶，他一點也不想動，只想每天癱在冥界里吃吃喝喝。

    顧長玄也就由著他，只陪在他身邊悉心照料。

    蘇白在冥界呆過不短時間，因著場景熟悉，也斷斷續續的想起了好多當年的舊事來。

    恰逢神荼過來給蘇白送今年最新的君山銀葉，蘇白就把神荼留下了，一邊泡茶，一邊和神荼說著閑話。

    “你還記不記得你有一個名叫小黑的屬下？”蘇白狀似隨意地問道。

    神荼支著腦袋想了想，笑著回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br>
    當年冥界來了一個新鬼，說自己叫墨白。神荼頗為不解，還拽著那鬼理論：“你這名字不對，小鬼我跟你說，墨是黑色的，你不能叫墨白?！?/br>
    那小鬼一臉抽搐，回道：“不然呢，那我叫墨黑？”

    “墨黑就不必了，聽著不親切?！鄙褫焙俸僖恍?，“不如以后我就叫你小黑，你覺得如何？”

    “行，鬼帝大人您說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吧?！毙」頍o奈攤手，似乎是妥協了。

    神荼一想起那個小鬼來還有些慨嘆，跟蘇白道：“后來小黑就去投胎轉世了，現在在哪里，我也沒見到。誒，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蘇白把一杯剛剛泡好的茶遞到神荼手邊，撇嘴道：“因為小黑就是我啊?！?/br>
    “什么玩意？”神荼手一抖，guntang的茶水傾斜而出，落在了他手上，神荼趕忙換了個手，用另一只手端著茶杯。

    “我就是小黑啊?！碧K白捧著茶杯，低頭喝了一口，抬眼見神荼一臉驚訝，還沖他眨了眨眼睛擠弄了一下眉頭。

    神荼登時喝不進去什么了，直接就把蘇白遞給他的茶水放到一旁，圍著蘇白轉了兩圈，奇怪道：“我記著小黑不是長你這樣??？”

    “當然是用了法術易了容，”蘇白給了神荼一個白眼，“當時你不還以為我是只鬼嗎？”

    神荼看了看蘇白，忽然間覺得感慨萬千，猶豫著說道：“可見人還是不能扮鬼的，這不，你扮著扮著就成了真鬼了……”

    “什么啊，”蘇白發笑，托著下巴看神荼，“我就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年輕……”

    “我一直都很年輕啊?！鄙褫贝驍嗨?，又問：“不過當初，你為什么要去冥界裝鬼??？”

    “因為顧長玄不理我啊，”雖然時過境遷，那些事都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了，但蘇白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生氣，他把嘴瞥的老高，跟神荼道：“他那時候就躲著我，我一追他就跑，后來被我逼得沒有辦法，他就回了冥界，封鎖了冥界和外界的通道，也不讓我進去?！?/br>
    “那你后來是怎么進去的呢？”神荼來了興致，湊上前問蘇白，“還成了我的手下小黑?！?/br>
    “因為有小閻王幫我啊?！碧K白坦白道。

    “小閻王為什么會幫你？”神荼摸不著頭腦。

    “反正就是幫了啊?！碧K白也記不太清，接著跟神荼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了那時候忍辱負重的時候，覺得好委屈?！?/br>
    忙完了冥界諸事，過來膩著蘇白的顧長玄聽到這話不免發笑，過來攬著蘇白的肩膀，溫聲問道：“怎么還委屈了呢？神荼欺負你？”

    “爺這你可不能誣陷我！蘇白剛才說的明明是可你躲著他，他還忍辱負重來冥界找你這事……”神荼一時情急，就把蘇白的話一股腦兒的說出來了。

    “怎么盡想這個？就不能想想我對你好的時候？”顧長玄點了點蘇白的鼻尖。

    蘇白一把拍掉他的手，鼓著腮幫子故意氣他：“想不起來了，想的全是你不好的地方?！?/br>
    “真的？”顧長玄輕扳著蘇白的下巴，讓蘇白看向自己，蘇白在那雙深邃含情的眸子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一瞬間就忘記了自己剛才因為什么賭氣，只撲上去抱住顧長玄，又跟他柔柔軟軟地說話：“假的，我知道你對我一直都挺好的?！?/br>
    神荼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礙眼的意識，反而還往兩個人身邊湊了湊，附和道：“其實之前對你不好也沒關系，后來的那些日子，他也全都補上了，反正我看到的見到的，全都是爺寵著你慣著你，你撒潑耍瘋他也由著你?！?/br>
    蘇白眨了下眼睛，然后拽了拽顧長玄的衣衽，委屈言道：“我什么時候撒潑耍瘋過??？”

    “從來都沒有，小白一直很乖很聽話，”顧長玄昧著良心安撫蘇白，又用余光掃了一眼神荼，涼涼道：“別亂說話?！?/br>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神荼還想辯駁些什么，但到底還是有些眼力，知道進退的，就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好吧，那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br>
    “神荼，”蘇白原本靠在顧長玄懷里，這下卻突然起身，叫了神荼一句：“我剛才突然想起來，我們以前，是不是在黃泉路附近種過樹？”

    “是啊，當時你還唬我說是什么心想事成許愿樹，其實就是種了個櫻桃核兒……”神荼說到此處，猶有些憤憤。

    蘇白只當看不見神荼的表情，就支頤輕嘆：“也不知道那長沒長出櫻桃樹來？”

    “我倒還真沒注意?！鄙褫泵掳突?，“不過想來是沒有長出來，冥界這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生不了活物?！?/br>
    蘇白一時間卻突然來了興致，就跟拍著手跟神荼道：“那我們去看看吧！”

    “也行?！弊笥疑褫币矝]什么事。

    “我陪你去？”顧長玄詢問蘇白。

    “不用，”蘇白仰著頭看他，忽地一笑，“不帶你，誰叫以前你對我不好，這是罰你?！?/br>
    “好好好?！鳖欓L玄認罰，舉手做了個投降的樣狀來，問蘇白：“那哥哥在這里面壁思過？”

    “嗯啊，你就好好地在這里面壁思過，乖乖地等著我回來吧?！碧K白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看起來卻可愛的不像話，根本就沒有什么威懾力。

    神荼被拉走的時候還有些不明所以，試探地問了一句：“搞不明白你了，你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當然沒生氣啦，”蘇白腳步不停，邊走邊道：“那樣說就是嚇唬長玄啊，不過他應該也不會被我嚇到，畢竟他知道我舍不得跟他生氣?！?/br>
    “可你平日里是一刻也舍不得離開他啊，再說，你離開他不是就會消失不見嗎？”神荼在后面追著問。

    “離的又不是很遠，沒關系的?！碧K白蹦跳著往前走，不知想起什么，就停了腳步，忽地笑了。

    神荼莫名其妙，問他：“你這是怎么了？”

    蘇白笑臉對他：“沒怎么啊，就是想起以前我追著他跑，他四處躲我的時候，我說過一句話?！?/br>
    “什么話？”

    “我說，顧長玄你給我等著，你最好不要喜歡我，要不然你現在對我做的，我肯定千倍百倍的還回來?！碧K白想起當年豪言壯語的自己，猶覺得感慨萬千。

    “后來呢？”

    “后來就舍不得了。后來就知道，他一直都挺喜歡我的?！?/br>
    第58章 幻境

    神荼聽得搖頭, 翻著白眼跟蘇白道：“好了，你快別在這跟我顯擺了, 走走走，我帶你去看看那櫻桃樹長沒長出來？”

    蘇白聞言就聳了聳肩, 沒有再多言，又蹦跳著往前走，兩個人在黃泉路上找了一圈, 各種隱蔽的地方都看了, 卻連一個樹苗都沒看到。

    神荼有些興味索然, 不肯再跟著蘇白動了，站在一旁叉著腰道：“我當初就不應該信你的話，冥界從來就沒種出過什么東西來, 你說我那時候怎么就傻子似的信了你的話呢？”

    “你一直都很傻的啊?！碧K白頭也不回地道。

    “誒小白你說什么呢？”神荼在背后瞪蘇白。

    蘇白蹲在地上, 把一塊兒石頭搬走, 見底下除了黑黝黝的土以外再沒有旁的什么，便有些失望, 但還是不放棄道：“有志者事竟成啊，那時候有人跟我說長玄是鐵石心腸, 是怎么熱都捂不熱的，可是最后他不還是和我在一塊兒了嗎？所以說，還是要努力的……”

    “哎呦小白, 你能不能別三句話不離他啊，你要是實在離不開他，我就給你送回去?！鄙褫北е觳矝鰶龅?。

    蘇白不理他, 又跑去了別的地方，這轉著轉著就轉到了奈何橋上，孟婆正端著一碗孟婆湯，對著那打算投胎轉世的鬼笑得慈祥。

    “我……可以不喝嗎？”那鬼問孟婆。

    “孩子，記得未必是好事，如果你信的過婆婆，就喝了它吧?！泵掀琶嫔弦琅f慈祥，語氣里卻帶著些不容置喙的強硬。

    那鬼猶豫了良久，最后還是接過了那孟婆湯，一飲而盡，轉身去往來生。

    “小白來了?！泵掀胚@會兒得了閑，就走過來和蘇白說話。

    “婆婆認得我？”蘇白學著剛才那個鬼的稱呼，叫了孟婆一聲婆婆。

    “當然認得?！泵掀判α诵?，眼底有些追憶之色，“你以前，可是經常來找老婆子我說話的?！?/br>
    “我好像記起來些?！碧K白撓了撓頭，其實他腦袋里有些混亂，記得不太分明。

    孟婆卻也不在乎這個，只是滿面慈祥地看著蘇白，問道：“以前的事情，想起來多少了？”

    “我覺得想起來不少了，可是沒記起來的也很多?！币苍S是這個婆婆的面容太溫和，也許是她臉上的笑意太親近，蘇白就沒瞞著他，如實說了。

    “能想起來便是極好的?！泵掀乓粫r間慨嘆不已。

    “婆婆剛才不是說記得未必是好事嗎？”蘇白笑著問道。

    “對于要重新開始的人來說，還留著以往的記憶當然不是好事，可是小白，你打算重頭開始嗎？”孟婆反問。

    蘇白認真地想了想，然后搖頭，“我不知道，順其自然就好了，我其實，也沒有什么強求的東西了。哥哥已經在我身邊了，我就再沒有旁的奢求了?！?/br>
    “順其自然當然是好的，”孟婆嘆了嘆，“不過你和主上之間的那段往事，真的太容易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了。你若是不記得其中關鍵，恐怕會誤會……”

    孟婆的話停在了那里，她驀地睜大了雙眼，想張嘴呼救，可到底沒有來得及，就直接昏了過去。

    “婆婆！”蘇白有些著急，想去查看孟婆的情況，眼前卻突然閃現出一道白光，一個紫衣男人落在蘇白眼前，他定定地看著蘇白，滿含悲痛地叫了一聲：“小白……”

    “你是誰？”蘇白皺著眉問。

    那男人一怔，隨即又有些釋然地笑了，“龍湛，小白，我是龍湛，你不記得我也沒關系，大不了就是，再重新與你認識一次罷了?！?/br>
    “大殿下？”蘇白叫了一句。

    “你……你想起來了？”龍湛一見蘇白想起他來反而有些忐忑，如果蘇白真記得自己，恐怕會又一次拂袖而去吧。

    這個人從來就不待見自己，哪怕自己把他放在心尖上，愿意疼著他，愿意供著他，哪怕他心里有別人也愿意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