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路燈都很亮,那個角落卻很暗。 我走到很近才能辨別出來那是個什么東西。合著我之前看錯了,這根本就不是兔子,而是一大塑料袋不知道用什么吊起來的紙錢,這時候正在半空中毫無規則地晃來晃去。 我伸手試探了一下,沒風,心知這事兒蹊蹺,也不敢上前了,快步回到了車里,問白開:“那袋東西怎么在動???” 白開拍了下那人的肩膀,道:“時間差不多了,一會兒千萬別出岔子,否則我保不了你?!钡饶侨讼铝塑?,白開轉過頭又對我道,“‘缺心眼兒’,你去路上守著,這人太慫,恐怕一會兒會逃跑。你把路堵住了,千萬別讓他溜了!” 居然弄得還有戰斗部署,我還挺奇怪。 這時候還偶爾有來往的車輛,我也不敢把車擋在路中間,只能先停到路邊,下了車在邊上守著。我所在的這個位置是看不見角落里的情形的。 只見白開很跩地走了進去,之后那邊就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求饒聲。那個人邊說還邊哭了起來,聽著就很慘。 我不由得開始捏汗,這他媽弄得跟劫道似的,待會兒有誰報了警,我們都沒法解釋。 那邊哭了一陣子,接著就看到一片一片的紙錢從角落里揚了起來,還有幾張順著風飛到了我這邊。我用腳踢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紙錢。 很快紙錢也撒完了,白開一個人走了出來,站在路的另一邊。我估計他是去那里堵著,預防那人逃跑。 這時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就我跟白開隔著路對視。我比畫了幾下,想問他什么意思。他很不屑地不愿意理我,弄得我還很尷尬。 角落里那人忽然又開始發出聲音,嘀嘀咕咕的也聽不清楚。白開立刻擺正了身子,我也跟著繃緊了神經。這要是有個人經過,肯定以為倆神經病要決斗呢。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角落,看白開的架勢,那人似乎要跑出來了。 果然,我這念頭剛出來,就聽見角落里哎呀一聲,接著那人撒腿就往外跑了出來,邊跑還邊叫喚,聲音含混不清的。我仔細分辨了一下,聽得我立刻渾身發毛。 因為那人喊的是:“我不去!我不去!” 更讓我緊張的是,這人直接奔我這邊來了! 一剎那的工夫我也沒辦法猶豫,腿上繃住了勁兒,準備他一經過就撲倒他。誰知忽然又聽見“啊”的一聲,接著大樓里跑出來好幾個人,“啊啊”聲此起彼伏。 我一看就心說:“壞了,媽的之前那人的同事還沒走呢,估計一直在樓里看著熱鬧呢!”白開在對面大喊:“我靠!‘缺心眼兒’!我被你弄得也他媽缺心眼兒了!快攔住他,攔不住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顧不上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先朝那人奔了過去。那人跑得跌跌撞撞的,我一撲就倒了。我一看他的臉,忍不住也慘叫了一聲。 媽的!這人的舌頭吐在外頭!跟吊死鬼似的! 我連忙大叫:“白開,你快過來!”白開喊道:“我他媽也得過得去??!”我一抬頭,見他正攔著那人的同事呢,有個人估計嚇得夠嗆,白開正不停地拍那人的腦門!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靠自己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手上發了力,狠狠按住那人。 那人像是很痛苦,只是無奈舌頭在外也說不清楚。我仔細看了一眼,他舌頭上有很多小口子,都還在流血!再看之下,那人的手上也密密麻麻有不少小傷口。 白開終于騰出身奔了過來,二話不說,上來就打了那人一個大嘴巴,接著把那人的上衣脫了下來,就地用打火機點了! 我左右看了看,這多虧是cbd,要是居民區,這么折騰指不定鬧出多大動靜呢。 衣服燒完之后,那人稍微有了點兒意識,已經試圖張嘴跟我們溝通了,可是舌頭上的傷很疼,他努力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問白開:“大哥,我這回安全了嗎?”明顯大舌頭。 白開吐了口唾沫,數落道:“你以后做人多琢磨琢磨,別整天跟缺心眼兒似的,這你是遇見我了,要不早沒命了?!?/br> 我總感覺白開這話是說給我聽的,但也沒法還嘴。 我道:“這算怎么回事???現在這地方全清凈了?”白開道:“你先去安慰安慰他同事,現在這事兒還沒完,明兒咱得跟他們老板談談?!闭f著,他把那人扶到了車里。 說實話,安撫人心我也沒經驗,走過去瞎胡謅了幾句,說我那個懂行的朋友說事情解決了,大家安心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那些人即便不信,也大半夜的了,還是散去了。 我返回來上了車,又問白開:“這人身上的口子都是你弄的?你也忒沒有人性了!” 白開道:“我這是救他好嗎?這叫負荊請罪!拿了錢的手開刀放血,說了路的舌頭割破見紅,總他媽比丟了命強吧?” 這么一提我想起來了,這人是半夜給人指路收錢的??匆馑际鞘杖宋鄯x錢了?還給人瞎指了個地方? 我說:“那這地兒怎么有污穢問路???這兒的人氣不衰??!污穢也敢來?” 白開把腳搭到了方向盤上,道:“這你就缺心眼兒了吧!知道死的那個乞丐是什么嗎?那叫嫡庶官!” “嫡庶”這倆字平日里幾乎不會用到,白開猛一提我根本聽不懂。詫異之余,我說:“那乞丐是微服私訪來的???這是個丐幫的官銜?” 白開沖我比畫了一下大拇指,道:“你的智商真是絕了!”說著一拍那人肩膀道,“哥們兒你給這缺心眼兒解釋解釋?!?/br> 那人很無奈,明擺著說話不方便,又沒法拒絕,只能咿咿啊啊地禿嚕了一串話,我是一句都沒聽懂。 白開只好把話頭接了回去,道:“這嫡庶官,說官兒不是官兒,但權力可不小。我跟你講啊,這傳說中的投胎轉世你應該清楚吧?那閻王爺坐堂,判官畫筆,三下五除二就斷了你的前塵今世,然后你就該干嗎干嗎去,陰德夠的,托生個好人家;作jian犯科的,就當個貓貓狗狗?!?/br> 我道:“這我清楚啊,故事聽得夠多了,可里面也沒提嫡庶官??!” 白開道:“古時候跟現在可不一樣,那時候尤其是有錢的人家,一個男配好幾個老婆,這正室就叫作妻,這后娶的呢,也甭管是叫妾還是小老婆,總之,正室生的孩子跟小老婆生的孩子待遇可是天壤之別了。 “那邊陰曹地府一判,你運氣好,托入個好人家,可沒細化到安排你是正室的孩子,還是小老婆的孩子,反正這家里有你一個‘位置’就行了。 “所以,這決定權,就落在了嫡庶官的手上。 “相傳,這來投胎的魂魄,也沒個gps導航什么的,一路上走走停停,沒準兒還會迷路。這迷路可不是咱們陽間說的分不清東南西北,而是找不準具體的時辰和入室時的方向。這要較真兒起來,可是大有說頭的。本來你從東邊進屋,子時到位,結果成了南邊進來,丑時到位了,這人的一生運勢都會受到影響。 “這就需要嫡庶官來給你指點,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會有嫡庶官守在那里,你來問路,表面上是問路,其實都是暗話,防止被旁人聽到搶占先機,不得已而為之的,而真正的內容,就是確定準確的入室方向和時辰!” 白開講到這兒看了我一眼,又道:“知道你為啥缺心眼兒了吧?八成跟這個有關系!” 我無心跟他斗嘴,心里消化了一下他講的話。白開這個人果然有兩把刷子,講出來的東西條理清晰,而且顯然是門兒清??! 嫡庶官這東西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這貌不驚人的乞丐,竟然有這么大的本事? 第五十八章 白開顯威 我道:“你說的意思我懂了,可是這嫡庶官聽起來挺牛逼的啊,怎么混到當乞丐了?” 白開呵了一聲說:“這是命由天定,說白了,這行當沒啥好處,冥冥之中都是有安排的。聽說那乞丐鋪蓋底下有紙錢了吧?那都是魂魄投胎前的最后一張錢,那紙錢換任何一個普通人收了,都能行一個月的大財運,而偏偏到嫡庶官手里沒用,這叫不讓他發鬼財!” 說著,白開拍了一下那人,又道:“哥們兒,你告訴他,你買彩票中了多少?” 那人含糊不清地點點頭,伸出了三個手指頭,我也懶得猜是三百萬還是三十萬了。我現在只想多讓白開講幾句,經過我自己的理解,這事兒已經大致清楚了,可細節上我還想多打聽打聽。 我說:“那嫡庶官其實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對吧?現在也沒有所謂的嫡庶之分了??!” 白開點點頭,說:“這不廢話嗎?我跟你說吧,某些咱們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是會與時俱進的。你別老守著秦一恒那老一套辦法,多見識見識新潮的,沒他媽啥壞處?!?/br> 我心里暗罵了一句:“你是沒見過秦一恒的辦法,媽的,比你還走在時代前沿呢?!弊焐嫌值?,“那你給我講講你的辦法唄?!?/br> 白開打了個哈欠,說:“咱先找個地方吃點兒夜宵,邊吃邊聊更好?!秉c著了火,沖那人喊了聲“回頭錢記得轉賬上”,就讓那人下了車。那人還畢恭畢敬地給白開鞠了個躬。我看著那人的背影,覺得他有點兒可憐,碰上白開這么一個主兒。 說是吃夜宵,我倆也沒有目標,沿著路亂開了一陣,找到了一家燒烤店,要了幾瓶啤酒,白開就一個人自斟自飲。我沒什么胃口,又怕碰見查酒駕的,只能抱著茶壺喝茶。 白開灌了兩瓶啤酒之后,終于開了腔:那人本身就是一財迷,那段時間很多同事都說大半夜下班被人問路了,那人也挺好奇,碰巧趕上他加班到很晚,特意就在公司樓底下逗留了一陣子,結果還真叫他碰上了。據說是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來問他,問的還是一個他根本就沒聽過的地名。不過,當時他也沒細想,畢竟城市這么大,即便土生土長的人也知道不全,何況他一外來的人呢,就抱著惡作劇的心態,隨便伸手給那人一指。 結果那人還真信了,道謝之后,竟然從兜里掏出張人民幣來。這財迷見了錢是肯定不能撒手的,樂呵呵地就給收了,也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回家照吃照睡,那錢也就隨手放在了錢包里。 可過了一天,那人用錢的時候,真跟鬼故事里寫的一樣,發現多了張紙錢,這才害怕起來,可事兒已經出了,想挽回也是不可能的,他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生怕有什么東西找上門來,而且又怕這事兒說出去顯得他貪財,挺丟人的,就一個人憋著,誰也沒告訴。 過了幾日,倒也平平靜靜,他逐漸也就淡忘了。 那人本來就有買彩票的習慣,剛發現紙錢的那幾天,光顧著害怕,都沒顧得上買,后來想起來了,買了一注,居然中了,而且還是個二等獎,算下來竟然有三十來萬,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除此之外,不只彩票,其他亂七八糟的外財也開始不斷。起初,他以為自己是時來運轉了,差點兒飄飄欲仙,可逐漸發現,隨之而來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兒。 就是他每天下班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身后跟著,回頭卻什么都看不見。 人有了點兒橫財,難保不被人嫉妒,他有些擔心,會不會是有人圖財想劫他,便整天提防來提防去,疑神疑鬼的。 可還沒等到發現跟蹤自己的人,卻等來了運勢急轉直下,再也沒有好運發生了。 這可是要了他的親命了,左思右想,聯想到了那張紙錢。他尋思紙錢是能帶來好運的?不管如何,他愿意再試一次,所以今天晚上,本來他就是刻意晚走,試著遇見個再有人問路的,結果被我們逮個正著! 白開猛灌了口啤酒,道:“那地方,我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再一試,媽的,一個污穢可憐兮兮地也在那角落蹲著呢?!?/br> “老子一猜就知道哪兒出問題了。那人也夠損的,指得也太偏了,人家干脆連地方都沒找著,更甭說從哪兒進屋了?!?/br> 我咽了口唾沫,倒不是我緊張,我看白開吃得這么香,也有點兒饞了。我也擼了幾串rou,問他:“那你用的手段都是啥意思???” 白開呵呵笑道:“那算啥手段,我不說了嗎?其實就是賠禮道歉。我用了點兒法子,把那人的陽氣壓了下來,又動了刀讓那人自殘了,按理說這誠意很足吧?可我估計呀,那污穢被傷得太他媽深了,不依不饒的,最后居然拽著那人的舌頭想害人命,這就說不過去了?!?/br> 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多虧我沒親眼見著,否則這場景也太嚇人了啊。 我又問:“晃來晃去的那袋東西是啥?” 白開直接笑道:“那就是紙錢,我用線吊高了,過路貪財的小鬼就想摘,可我用紅線系死了,根本摘不下來。我要不讓那哥們兒見點兒真招,三萬塊錢咋來?他能讓我在他身上動刀?” 我心說:“媽的,你真是比我還jian商?!?/br> 想罵他,又一想覺得還是算了,這一趟看來收獲不錯,我也對白開有了信心,之后的財路估計都是坦途了。 其實我應該跟他干一杯的,我倒上茶準備以茶代酒。 忽然,我腦袋里像過電一樣想起來一件事兒——之前我跟白開談的時候,說是因為我身上有東西,所以能看見九子鎮真龍宅或是石膏像里的污穢。 可今天不也出現污穢了嗎?我怎么沒看著??? 我看著白開,心說:“是白開騙我,還是我只能看見一些特定的污穢?” 我把茶仰脖灌了,沒有開口問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必須留一手,不能讓他知道我察覺到的細節,我越是“缺心眼兒”,能窺探到的東西就越多。 我堆起笑,繼續跟白開吃。我倆這一頓吃到了將近凌晨三點,所幸酒店之前已經訂好了,回酒店休息到第二天上午,我們又去見了那個公司的老板。 頭天晚上的事兒,老板一定是有所耳聞了,見我們時,表情明顯跟之前不同,眼神里都是將信將疑。被白開折騰得滿身是傷的員工也在場作陪,倒省了我們不少口舌。 那人大著舌頭,很吃力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言語間全是對白開的個人崇拜,說白開怎么神,這事兒怎么邪乎,快趕上傳銷了。 老板聽后狐疑地問了幾個問題,都是關于當晚的細節。我從他的話里感覺,這是在打探白開有沒有用催眠術或是障眼法的可能。 白開一本正經地做了回答。這跟錢掛鉤呢,他也不敢太隨意。老板沉思半晌,最后還是叫了財務給我們轉賬——看來這人做生意還真挺靠譜的。 錢到位了,這趟行程也就該圓滿收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開好心,臨走之前,他還囑咐那個老板,那個乞丐死后,一直沒來繼任者,所以這地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是清靜不了。如果他覺得鬧心,就在大樓外墻上的led屏幕上,隨便選個小角落,放張關公像或是神像,寓意這地方現在有了供奉,污穢最好繞道。這雖然不治本,但治標是沒什么問題的。 老板聽后反正是點了頭,我也猜不出他怎么想的,但我們走后的第三天,這家公司的led屏上,干脆就播放了整幅的關公照片,據說還是gif圖,就是會動的那種。 第五十九章 差了一天的死期 這事兒一時間鬧得差點兒上了新聞,最后公司官方說那是連接led電腦的屏幕保護,這才把事情搪塞了過去。 其實細想想,我們這行還是挺有樂趣的。小時候我爸就教我,做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工作會對別人有多大的影響力,這才是工作最大的樂趣。 現在我讓一個標準的無神論者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存在,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影響力了。 做it的,的確很賺錢。這一趟的收入我不方便透露,但確實足夠讓人高興好一陣子的?;厝ブ?,我跟白開又接了不少生意,我倆也逐漸有了點兒默契。除了他經常有意無意損我兩句之外,相處還是挺融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