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雨珠子滴滴答答拍打著紙糊的窗戶紙,窗戶半掩,櫟容起身想去關上,隱約看見院子外有人影,那人身材英武,難道關懸鏡不甘心又折返回來…還帶來個幫手想綁走自己? 櫟容黑帕蒙面,推開軒窗探出頭去,對著莊門扯起嗓子,“你走是不走?再不走,信不信鬼手女馭尸嚇死你…不怕對你直說,整個陽城,都沒人敢惹你櫟奶奶…” ——“哈哈哈哈…櫟奶奶?”楊牧笑岔了氣,“傳說中的鬼手女,沒有鬼氣,倒滿是傻氣,小侯爺,這傻女人,真要帶回去?” 見門外倆人動也不動,櫟容犟氣上來,披上烏衣一腳踢開房門,撐起門邊的油紙傘,踩著雨水暴怒走出院子,“不知廉恥,姓關的,是要我轟走你么?” ——“突降大雨,姑娘能借個地方讓我們避避雨么?”薛燦聲音低啞,雨水打濕了他冷酷的臉廓,讓那份凌冽變的有些柔和,楊牧自小跟在他身邊,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樣溫和商榷的口吻和人說話,還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 “咿呀?”櫟容臉上一陣發燥,見來人不是關懸鏡,還沒開口就被自己劈頭蓋臉臭罵一通,櫟容吃軟不吃硬,原本也不想管閑人,但自己落得個理虧,倒是不能不管。雨夜朦朧,櫟容暴躁出門又沒有點燈,盯著薛燦好一會兒也是看不清他的長相,但聽他的聲音沙沙啞啞帶著溫柔,應該也是不嚇人吧。 “這可是義莊,停死人的?!睓等萃犷^提醒,“你們也敢?” 楊牧笑道:“我楊牧行事光明磊落,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我和我家主人與你莊里的死人又沒仇怨,害不到我倆身上?!?/br> 櫟容欣賞坦蕩的人物,楊牧嘴快,卻不討人厭,櫟容抿唇一笑,對倆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撣了撣衣袖朝屋里走去。 薛燦跟在櫟容身后,腳步沉緩有禮,好像怕驚擾了棺木里的人。櫟容緩下腳步,悄悄回首,對這兩人又生出些好感來。 第9章 小侯爺 薛燦跟在櫟容身后,腳步沉緩有禮,好像怕驚擾了棺木里的人。櫟容緩下腳步,悄悄回首,對這兩人又生出些好感來。 櫟容點亮才滅的燭火,直直看著這兩人的臉,楊牧面容年輕些,見櫟容直白看著自己,頑劣嘻嘻笑著,指著自己的臉道:“人人說我豐神俊朗,姑娘以為呢?” 櫟容噗哧大笑,“還是頭一回見這樣夸自己的,年紀小小,口氣卻大得很?!?/br> 楊牧在坡上熬了半夜,早已經口干舌燥,見油燈邊放著茶壺,也不與櫟容多說,自然的翻起兩個茶盞斟滿,一碗推到薛燦手邊,自己一手執起,仰頭咕嚕喝下,“櫟jiejie,你家的涼茶,真是好喝?!?/br> ——“你知道我姓櫟?” “莊子外寫著吶?”楊牧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我讀書不多,但也識字。何況剛剛有人還自稱…櫟奶奶不是?” 薛燦執起茶碗,指肚滑過碗口褪色的紋路,茶湯呈黃色,不過是百姓家最最普通的茶葉,看著也泡過幾壺,早已經沒了茶香,櫟容不動聲色,唇角勾起一絲失落,少年單純,了無心機,這位年長些的男子,一定是不會喝義莊沾了晦氣的淡茶。 薛燦抿下一口,痛快喝了個干凈,楊牧趕緊又給他斟上,對看傻眼的櫟容樂道:“櫟jiejie,我家主人,平常講究得很,茶品明前,水飲晨露,到了你家莊子,倒是隨意?!?/br> 見薛燦淋濕的鬢角落下雨水,裸/露的頸脖也濕漉漉的,他的睫毛飛揚,雨水讓他黝黑的眼睛更顯明亮,瞳孔猶如一汪看不穿的深湖,難以望底,又引著人去探,沉入湖底也甘愿。 他衣著得體,腰系金墜,身邊又有位聰慧的隨從,明明該是事事如意的喜樂年華,怎么他的臉上,滿是沉重的憂容。 櫟容想起離開的關懸鏡,他就和眼前這人完全不同,他騎著高大威風的好馬,神色自信得志,連說話的聲音都清清亮亮,一副壯志凜凜的模樣。 櫟容看得出神,忽然傳來咕嚕咕嚕的奇怪聲響,楊牧面帶窘色,捂住餓癟的肚子,“櫟jiejie,都怪大雨毀了我烤好的野味,你家涼茶好喝,東西,也一定好吃…” 楊牧孩子性情,又比櫟容小上幾歲,幾句jiejie叫喚著,櫟容的心腸也是軟下,略微想了想,便往廚房走去,口中道:“只有些冷湯剩飯,你們別嫌棄就好?!?/br> 看著櫟容的背影,楊牧扭頭去看薛燦,惋惜道:“這樣的身段,也該是個美人,又怎么會生的丑?莫非她也是姜國女人,自毀容貌以殉亡國?” 薛燦環顧簡陋的里屋,“她不是姜國人。趕尸入殮,都是與死人打交道的行當,只有貌丑才能壓制住死人的陰氣,當年的櫟老三,就生得一副惡鬼模樣,這莊子里,還有一位老婆子,也是如此。亂世謀生不易,何況還是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也許,鬼手女是甘愿用一張臉,換一世安生?!?/br> “小侯爺什么都知道?!睏钅翚J佩不已,“綺羅和謝君桓,對你也是五體投地?!?/br> 楊牧嗅了嗅鼻子,悠哉道:“義莊里,不是該一股子尸臭,怎么櫟家倒是噴噴香?不對…小侯爺,你聞到沒?是魚湯,魚湯!” 廚房里,只剩白天多下的魚湯,還有一碗芳婆留著明早燜粥的冷飯,堂屋兩個俊武高大的男人,難不成真用剩飯打發?櫟家不富裕,但櫟容也是個要體面的人。 灶火燒起,櫟容往魚湯里添了些甘泉水,湯水燒沸,又把冷飯一咕嚕倒下,轉身去院子里挑了顆長成的青瓜,麻利洗凈,又快刀切成碎塊,揭開鍋蓋撇下,執著湯勺不住的攪弄著,不過半柱香工夫,香氣已經四溢,櫟容晚飯明明吃的也不少,聞到這股噴香,肚子也不爭氣的叫了幾聲,櫟容趕緊喝了幾口甘泉水,鍋里的東西也就將將夠,自己可吃不得了。 ——“來了!”楊牧噌的躍起,“櫟jiejie,你的手真快?!?/br> 櫟容一手端著一個大海碗,楊牧才看了一眼,已經驚喊了出來,“魚湯燙飯,我家主人,最愛喝的就是一口魚湯?!?/br> 楊牧把海碗呈到薛燦跟前,自己捧起另一個,趕緊喝了一口,鮮得眉毛都要掉下,“湯水鮮甜可口,不像是剩的,倒像是剛撈的鮮魚,櫟jiejie,你一雙巧手,比過我主人家最好的廚子?!?/br> 櫟容攤開自己的手心,笑盈盈道:“昨兒才入殮了位病死的老嫗,這會兒魚湯太鮮,倒是蓋過尸味。小楊牧?你還覺得湯好喝么?” 楊牧嗆了一口,咳了幾聲漲紅了俊臉,“好喝,涼茶好喝,魚湯也好喝?!?/br> 薛燦舀起湯勺,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吃的挺歡,卻沒有對櫟容感激一聲。櫟容也餓,這會兒屋里只有主仆二人吃飯喝湯的聲響,櫟容悄悄捂住肚子,盼著可別這檔口叫出來。 越怕什么越來什么,薛燦才吃完最后一口,安靜的堂屋被咕嚕一聲打破,原本也就過去了,楊牧瞪起大眼,疑道:“我都吃飽了,也不該是我…哦…”楊牧指著臉紅到額頭的櫟容,“櫟jiejie,是你呢?!?/br> 櫟容又羞又惱,疊起桌上的空碗忿忿轉身,鼻子里狠狠哼了聲。 楊牧起身去瞧櫟容,“櫟jiejie,你不用對我們蒙著帕子,我家主人,從不嫌棄貌丑的女子,相反,還憐惜的緊,楊牧我也是。你手巧,心腸也好?!睏钅列θ菝骼?,“我楊牧沒有來錯,一定要把你帶回湘南去?!?/br> ——“湘南?”櫟容手指一松,才端起的空碗哐當落在桌上,“你們從湘南來?” 薛燦抬起臉,他看見櫟容晶亮的眼睛僵住不動,秀眉蹙著似乎想起許多往事。櫟容頓了頓,喃喃道:“湘南城外,是不是有一片翠竹林?” “櫟jiejie這也知道?”楊牧驚呼,“湘南產翠竹,那片竹林,方圓百里不止,尋常人進去,幾日出不來也是常事。前些年世道不好,林子里還藏了不少惡匪…湘南老人還說…” ——“楊牧,你的話太多了?!背聊难N低聲呵斥。 櫟容眼中含著淚,站了片刻,指肚抹了抹眼角,“你剛才說,要帶我去湘南?看來,你和你家主人不是來我家避雨,該是…另有所圖?!?/br> 楊牧咂舌不敢再說,求救似的看向薛燦,薛燦只是一個眉動,楊牧已經急促的跳起身站到他身后,俯首動也不敢動。 ——“原本是不想今夜驚擾你,突降大雨,坡上最近的就是你家莊子?!毖N口吻坦誠,“也許是天意…要不是楊牧多嘴,今夜我也不會和你提起去湘南的事。避雨就是避雨,既然是天意緣分,我不會扯上買賣。楊牧,雨也停了,我們走?!?/br> 櫟容還沒回過神,薛燦已經邁出堂屋,楊牧張大嘴,在后頭急道:“你娘也不知道還能熬幾天,湘南路遠,都見了鬼手女,還非要等到明天做什么…等等我,等等我啊…” “湘南…”櫟容低喚,忽的高聲問道,“楊牧,你和你家主人,是什么人?” 薛燦腳步停下,腰間的鷹墜蕩起,在幽黑的夜晚閃出烏金沉郁雍華的色澤,雄鷹振翅欲飛,鷹目栩栩如生。 ——“我叫薛燦,家住湘南紫金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