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姜珩沉默許久,淡淡道:“遠在天邊……觸不可及?!?/br> 沈止立刻放心。 果然是他想多了。 他放心了,卻還是睡不著,呆呆地看著姜珩,姜珩呆呆地看著書,也看不進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姜珩低聲叫:“沈靜鶴?!?/br> 沈止剛有了點睡意,不愿意開口應答,干脆裝作自己睡著了沒聽到。 姜珩叫了兩聲,見沒回應,這才起身走到榻邊,拿起薄被給他蓋上,盯著他又發了會兒呆,直至聽到外頭的腳步聲,這才悄無聲息地回到書案旁。 在房門被敲響前,姜珩已經壓低了聲音道:“進來?!?/br> 裝睡的沈止心情復雜,頗有種詭異的負罪感。 殿下還真是……體貼啊。 外面的人依言直接推門而入,彎了彎腰正要說話,又被姜珩冷冷暼了眼,聲音依舊壓得低低的,有種男人才有的低沉磁性:“聲音小點?!?/br> 飛卿一愣,飛快瞄了眼躺在軟榻上的人,臉色頓時不太好看,又被他強壓下去,聲音低低的:“屬下見過殿下?!?/br> 姜珩“嗯”了聲:“查到了嗎?!?/br> “查到了?!憋w卿忍不住又多看了榻上的沈止兩眼,神色有些猶豫。 姜珩道:“無妨?!?/br> 飛卿只好道:“果然北鎮撫司有jian細,不出意外應當是南鎮撫司從外頭找去的人。圣上此次似乎真的準備徹查一番,只是線索斷得干凈利落,縱然知道有問題,也查不出什么了?!?/br> 或者說,皇帝暫時還不想為了自己的這個倒霉女兒真正動手去查一查。 飛卿自然不敢說出來。 “人呢?” “查到他出了京城,屬下一路跟去,追了幾日才追到他,只是……”飛卿眉間籠上不安,頭埋得更低,“他已經死在一個破廟里,身邊散落著一些銀子,貼身帶著幾萬兩的銀票。屬下拿回來同流羽對了一下票號,是假的?!?/br> 姜珩頓了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重點卻不在死人身上:“假銀票?” 飛卿見他注意力轉移,從懷中摸出銀票遞上書案。 早在宣和十五年,朝廷便流出了官家銀票,比錢莊印行的銀票面額普遍要大,都蓋有戶部官印,只是印發得少,大多也是用在諸如添置糧草等公事上,一般都是大商賈或者官家人在用,年底會進行回收。 姜珩拿起那張朝廷銀票反復看了片刻,冷笑一聲:“他們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br> 飛卿垂頭不語。 姜珩卻不再多說什么,點點頭道:“辛苦了,下去歇著吧?!?/br> 飛卿欲言又止,姜珩猜出他想說什么,淡淡道:“就是他,下去吧?!?/br> 事不過三,姜珩說了兩遍下去,飛卿不敢再違背,退出書房前還輕手輕腳地關了房門。 猝不及防聽到這些事的沈止內心復雜。 他安安靜靜地躺著,要死不活地反思:我到底為什么要躺在這兒裝死。 阿九啊阿九,你們出去跑跑腿,買買家用,跑得真夠遠,買得真不一般,值得這御前一等帶刀侍衛的職位了。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沈止依舊處于知道了大秘密的不安之中,好容易逼自己快睡著時,臉頰忽然被什么溫涼的東西戳了一下。 沈止:“……” 他盡量放松著肢體不敢動彈,隨即又覺得自己的臉被捏了一下,公主殿下似乎覺得挺好玩,又捏又掐地折騰了會兒,沈止忍無可忍地睜開眼。 姜珩收回手:“肯睜眼了?” 沈止驚出一身冷汗,面上好脾氣地笑笑,溫聲道:“被您這樣搓揉,下官睡得再實都得醒了?!?/br> 姜珩從鼻腔里輕哼出一聲,盯了他一會兒,轉身回去坐下:“醒了就來磨墨?!?/br> 作者有話要說: 姜珩:其實我就是想捏捏他的臉。 第9章 第二日一大早沈止就被姜珩提出了門。 上馬車時他還有點迷蒙,靠著馬車打了個呵欠,好半晌才醒了神,想起什么似的,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瞅了瞅,笑瞇瞇地叫了聲:“車夫大哥?” 轉過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沈止和善地問了好,放下簾子,看向端端正正坐在榻上看書的姜珩,百思不得其解:“殿下,阿九和流羽他們沒跟來?” 姜珩抬頭,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聲音淡淡的:“你跟著,清靜些?!?/br> 沈止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姜珩幽幽地盯著沈止,嘴唇微微一動,還是沒說出什么,靜默片刻,極為善解人意地道:“再睡會兒吧,離百花園還遠?!?/br> 殿下還真是一等一的體貼。 沈止漫不經心地想著,打著呵欠搖搖頭。再不靠譜也得看看時機,就算公主殿下厲害,他好歹還掛著個侍衛的名頭。 想到待會兒還要見一群名媛,總不能邋邋遢遢的丟公主府和沈府的臉,沈止低下頭,慢吞吞地整理起衣袍。姜珩瞅到這平時松散至極的人將自己捋得齊整,想到某個可能,眼皮不由跳了跳。 他放下書,面無表情:“要見你那位紅顏知己了,這么迫不及待?” 沈止有些懵:“嗯?” 姜珩的語氣平淡,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收緊:“……是衛適之的meimei吧?!?/br> “殿下誤會了?!鄙蛑箶n著袖子,抬起頭微微一笑,窗邊的簾子被風掀起,有陽光鋪進來,在他白皙俊雅的面龐上染了半邊漂亮的金色光暈,原本就溫潤的輪廓顯得更為溫柔,好看得晃眼。 姜珩的呼吸滯了一瞬,方才想說什么也忘了,有些狼狽地垂下眸子,不再看沈止。 沈止毫無所覺,瞇著眼把簾子按回去,見姜珩沒有說話的意思了,也閉上嘴不再多言。 只是心里卻跟被貓撓了似的癢癢的:上回衛適之攔了飛卿,殿下似乎挺介意的,現下提起衛適之的meimei,難道是想報點私仇? 唔,公主殿下看起來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沈止想著,不由多看了姜珩兩眼。 他想事情瑣碎繁雜,想一會兒停一會兒,停的時候就偷瞄姜珩養養眼,倒是覺得自己的動作隱蔽無比,堪稱完美,姜珩卻有些受不住。 再次被偷瞄了一眼,姜珩抿抿唇,正想問問沈止想做什么,就聽外頭的馬車夫叫了一聲:“殿下,到了?!?/br> 姜珩只得按下活絡起的心思,順手拿起斗笠戴上,隨即就見一路上都昏昏欲睡的沈止身手敏捷地先一步下了馬車,彎腰掀開車簾,微微一笑:“殿下,請?!?/br> 姜珩瞇了瞇眼,不冷不熱地哼笑一聲,任由沈止扶著自己下了馬車,適才有些陰郁的心情也被突如其來的暖意一掃而空。 百花園雖是皇家花園,卻不在皇城里,而是在橫穿皇城的昀河之旁,一年四季都有百花盛開,美不勝收。 也不知那些花匠愁掉多少頭發,才造出了這片似乎永遠不會衰敗的春景。 繁花似錦,正如承蒼如今的國勢。 只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些盤根錯節的繁花根系里,有的已經悄無聲息地腐朽了。 姜珩和沈止來得早,進入園中時還沒看到其他人,沈止依稀記得路,領著姜珩走在前頭。曲徑通幽,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到花道盡頭,就看到了另一處被百花圍繞的院子。 早上的風有些涼涼的,拂來一陣略帶涼意的花香,倒讓人神清氣爽。 沈止笑瞇瞇地指了指院中的小池:“是活水,連著昀河,晚上若是在這兒乘著小舟,離了百花園就能進入昀河?!?/br> 姜珩看了一眼,點頭道:“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br> 沈止毫無防備:“上回同婉清她們一起……” 后背莫名生出一股驚悚至極的涼意,沈止默默打了個冷顫,安靜地閉上嘴。 姜珩的表情依舊很冷淡,語氣平靜無比:“哦,果然是衛適之的meimei。上回你在我面前那么維護衛適之,就是因為衛婉清?” 沈止來不及琢磨這話里的味道怎么就那么像廚房里的某物,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靜鶴哥哥?” 沈止覺得自己要在盛夏中被凍死了。 承受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驚悚寒意,沈止緩緩轉了個身,看到身后捧著幾朵牡丹花笑顏明媚的少女,和善地點了點頭。 衛婉清身后還跟著其他的少女,顯然對沈止都極為好奇,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衛婉清眼中有些愁意,看到沈止又滿是驚喜,上前兩步:“果真是靜鶴哥哥,這次怎么想到來了?” 沈止這才挪了個位,露出身后的姜珩,微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佩刀,朝姜珩彎彎腰:“今日特意陪殿下來此?!?/br> 姜珩面無表情。 不過他戴著斗笠,垂下的輕紗將他的面容都遮得模糊不清,幾個女孩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含寧公主今日會來—— 所有人都知道。 衛婉清連忙帶頭行了一禮,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姜珩。 姜珩頓了頓,略略抬手,示意她們起來,淡淡道:“我身子不太舒服,你們自可盡興,不必顧我?!?/br> 池邊有廂房,專門準備給賞花的人歇腳的,姜珩說完便轉身走過去。 順著圣上的命令來了就行,至于來了要怎么做,都是憑姜珩自己的心意。 沈止沖幾個少女安撫地笑了笑,極為違心地解釋了一句“公主殿下身嬌體弱”,便跟了上去。 姜珩側頭斜他一眼,直到進了房間,將斗笠摘下來才開口:“怎么不待在外面?我可沒有捆著你?!?/br> 沈止肅容,一板一眼地道:“下官是您的侍衛,不能領著俸祿不做事?!?/br> 姜珩沉默了一下,說話有些艱難:“那你倒是說說,你來我府上這兩個月,都做什么盡職盡責的事了?” “清理茅廁,打掃后院,給胡大娘和方大娘打下手——您前日的晚膳還是下官煮的?!鄙蛑龟种刚J真數了數,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昨日也給您磨了幾個時辰的墨?!?/br> 姜珩想起昨日他磨墨,磨著磨著直接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彎了彎,又竭力控制住了表情。 來參加詩會的名媛和貴公子們陸陸續續到了百花園,等人來齊時,也臨近了午時。 本來詩會就是晚上才開始,屆時月色朦朧,院中池水潺潺,清風徐來,花香撲鼻,一邊喝酒,一邊即興作詩,可謂十分風雅了。 姜珩早來只是不想和太多人撞見,從四年前起,他就幾乎足不出戶,見過他的人屈指可數。 廂房的雕花窗對著外頭,沈止坐在桌邊撐著下頷打了會兒瞌睡,扭頭瞇著眼看了會兒外面,道:“我的殿下,他們似乎都在猶豫要不要來拜見您?!?/br> 姜珩捧著書,眼皮都沒掀一下:“去告訴他們當我沒來,該怎么做就怎么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