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想不想見他是一回事,但她必須親眼守著他醒來才放心。 只剩下楚故眼神復雜的站著,許久沒有挪動位置。 * * 楚言清醒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晏祁的臉,她安靜的坐在床邊,還是那身裝束,那雙清冷的眸子宛如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波瀾,又像是茫然,落在他身上,卻讓人沒有任何被注視著的感覺。 好容易四目相對,他清晰的看見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慢慢又恢復成一貫的平靜,隱隱透出些擔憂,他眼底方醒的迷糊慢慢散了,驀地想起她不眨眼處死那幾人的場面,睫毛顫了顫,掩在被子底下的手攥著身下的被單,縮成一團。 “……”晏祁垂眼,什么也沒說,起了身,楚言清心尖一顫,身體比思想更快做出反應,伸手想拉住她,卻在下一刻猛的收回,眼見著她推門出去,指頭攥的發白,身子想被人抽走了力氣,癱倒在床上,兩行清淚,驀地聽身后滄桑哽咽的聲音:“小公子…” 心底想了千百回的聲音驀地在耳旁,楚言清驚的身子一顫,急切的循聲望去,熟悉的身影印在眼中,一日情緒仿佛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奶爹…”哽咽的再說不出話。 周奶爹也是掩不住滿眼激動,顫著身子,將楚言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顫,老淚縱橫:“主子保佑,奴才此生還有機會見著小公子…哪怕此時閉眼去了,也沒遺憾了!” “奶爹!”楚言清聽他此言,哭的愈發厲害,怪他胡說,主仆兩個,抱成一團,哭的不成樣子,直讓一旁的扶枝也有些鼻酸。 過了許久,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哭出來以后,楚言清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歡喜的對著周氏,這一看不要緊,鼻尖又是一酸,奶爹老了許多,鬢邊的發已經白了大半,一身麻布衣裳,腰背佝僂下去,看他的眼神再不像從前般清亮有神,卻是愈發慈愛,鼻尖又是一酸,淚眼婆娑,咬著唇壓下去,露出一抹笑,沒安全感的確認到:“奶爹…你不會走了…對不對?” 周奶爹到底是見識過不少的人,很快就平靜下來,眼底只剩下喜色,只是憂心楚言清的身子:“奶爹不走…不走了…丞相讓人接了老身回來,說是可以讓老身跟著公子回去呢!” “真的?”楚言清眼里滿是不可置信的驚喜,扯著他的袖子,再三問,周奶爹知他是高興,答了一遍又一遍,兩人又抱作一團。 過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問了:“小公子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他自被誣陷逐出府,再沒法得見他,心中卻是沒有一刻不記掛的,聞他當年被賜婚出嫁,沒日沒夜的打聽,知晏祁為人混蛋,對他極其刻薄,更是心如刀絞,成日的睡不著,險些一次病了過去,終是忍不住,許多次去了王府,守著想見他,都被看門的趕了出來,算是坐實了他不受寵的事實,因而對慶王一家人沒有半分好印象。 可自打他見了晏祁,才發現事情完全不是想他想的那般,從他來了的那一刻,晏祁就一時也不曾離開楚言清的床前,時刻關注著,連楚言清昏迷中皺個眉都要盤問大夫半天,周意自問,除了從前楚故,他從未見過如此愛夫之人,甚至更甚,一時顛覆,難不成傳言有假?可方才之景,又不像恩愛模樣,讓他泛了迷糊,此時,忍不住要問。 這一問,卻讓楚言清臉上的喜意一僵,驀地沉默下來。 第77章 周奶爹的心跟著一沉, 卻也知他不想說的話急不得, 放柔了聲兒:“吵架了?” 見楚言清身子一顫,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嘆了口氣,活到他這個年紀, 也是個人精了,不急著勸, 眉頭一豎,插著腰就罵:“方才我來了,見了她片刻不離的守著你, 還以為是個好的, 卻不想也是個混球, 沒人性的!”氣頂貫心,中氣十足的一聲吼, 嚇得扶枝一個趔趄, 完全沒想到他看著平常, 卻是個厲害的。 “我就說坊間那些個傳言不可能平白生出來…”周奶爹罵的氣急敗壞, 唾沫橫飛,在安靜的屋子里有如平底一聲雷, 炸的人心惴惴。 宿宣聽著他越罵越過分,眉頭就皺的愈深, 哪里容得他如此罵下去?三兩步上前,卻聽楚言清猛烈的咳起來,仿佛要斷了氣一般。 “咳咳咳…咳咳……咳…奶爹…奶爹, 咳,不是…不是…”楚言清費勁的伸著手拽住他的衣角,頭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眼底全是否認:“奶爹!” 見他咳得如此厲害,周奶爹心中一急,也顧不得罵了,忙用手撫著他的脊背,將被子裹緊了,又讓人將把炭火添了,搬到床邊來,扶起來喝了水,才平息下去,耳畔是他不贊同的虛浮聲音:“不是這樣的,她很好,奶爹你別信那些傳言!” “少君快躺好,可激動不得?!彼扌粷M的看了一眼周奶爹,便聽一旁的扶枝道:“那些人怎么還沒把藥煎好,我去看看…” “不用,我去吧,你在這兒照顧著?!彼扌鹕?,不容扶枝說什么,急匆匆就出了門。 開了門,卻見著鳴乘在門口守著,有些意外:“你怎么…” 好容易等出來人,聽他說話,忙做了個“噓”的手勢,尷尬的笑笑,悄無聲息的指了指屋子里,眼里露出詢問之色。 宿宣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斜斜看了他一眼,抬步就走,完全不理他,這人方才還同少君對峙,強硬的誰也勸不得,給人帶下去了,人這會子知道問了。 “……”鳴乘愣了好半晌,摸了摸鼻子,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追上去,心中卻是委屈的沒話說,她也不想這樣啊…但是主子的命令……想到這兒,眼睛又是一亮,遠遠的就叫他,說著什么,聲音漸遠。 這廂楚言清生怕周奶爹不信,撐著身子將晏祁對他的好盡數說出,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眼淚又止不住的掉,是啊,她這么好…可是…… 周氏嘆了一聲,拿出塊干凈的帕子給楚言清擦眼淚,心中也是震驚晏祁待他的心意,面上卻露了幾分笑:“傻孩子,現在知道了?” 楚言清對上他了然的眼,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周氏卻不給他細想的機會:“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既然你心里想著她,我聽著你說,也知她對你心意,咱們男子,可不就求的是有情女子嗎?有什么過不去的?” 周氏喟然,還有一句未說出來,男子年華易逝,是經不得這樣折騰的,他看多了男女情愛,可不信什么長長久久,只是看著楚言清深陷其中,不忍說出來罷了。 說了許久,周氏才發覺,自己壓根不知他們為什么吵架,這才開口問,正問在楚言清心頭上。 楚言清身子一顫,顯然又想起了讓他過不去的那幕,這會子盡數說出來,有些無助:“奶爹…妻主她……”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周氏良久無語,眼見著楚言清眼底的淚意,摸了摸他的額頭:“公子,世女這樣做…沒什么錯…” “可是…他們只是…只是說了兩句啊…” 雖然是狠了些,周氏在心里暗暗補了一句,對上楚言清睜大的眼,心中有些不忍,還是要說:“背后議論主子就是以下犯上,本該如此?!?/br> “小公子,你要知道,流言就是這樣起來的,你對他們仁慈,可他們不會為你想,這個道理,在哪都是一樣的?!?/br> 楚言清睜大眼睛,顯然有些不能接受,周氏也無法,嘆了口氣,陪著他坐著,讓他去接受這些東西,他也無法幫他。 楚言清是不一樣的,他雖也有過一段弱rou強食的日子,認識過人心險惡,但在九歲以前,父親就已教會了他善良寬容,教會了他謙遜誠懇,他還有一顆寬和的心,還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愿意去原諒接納別人,他雖不會有人人平等的想法,但一條性命在他心里,分量卻不亞于自己的性命,說到底,他只是希望人人都好而已。 可這太難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因為這點,他一時接受晏祁的殘忍,對人命的輕視, 說到底,晏祁和楚言清的矛盾,主要根源在于性格,而這性格的形成,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接受改變的。 而對于晏祁來說,她一向是少言寡語,不擅于同他人交流的,甚至于說,她的那些經歷天生就讓他形成了近乎偏執,絕對狠厲的性子,她甚至不知道別人會怎樣做,對她來說,這樣處理事物的方式,再正常不過,也從來沒想過會不會有人不接受,在遇到楚言清之前,她所謂的活著,僅僅是為了活著,從某一方面來說,晏祁是屬于黑暗的,她這個位置,不需要慈悲,唯一柔軟的部分,給了楚言清。 人的性情大多都是先天形成的,容不得誰選擇,又能說是誰的錯? “少君,到了喝藥的時辰了…” 宿宣自然不知他們說了什么,親自端了藥來,眉目間有些喜色,卻發現屋子里有些靜,用眼神問了問扶枝,后者則是沖著他搖了搖頭,這才再喚了一句:“少君?” “小公子,先把藥喝了吧…”周奶爹哄著,楚言清才木然的喝了他手中的藥,再度躺下,背過身去了。 “……”宿宣張了張嘴,方想說些什么,見他如此,有些奇怪,又因著那扶枝在此,又不好貿然上前號脈,才有些急,便聽那奶爹說話:“你們先出去吧,我在這兒陪著就好了?!?/br> “是?!彼扌麘艘宦?,到底是沒說什么,只帶來晏祁一句話:“殿下說,少君如今身子弱,不宜出入,便同丞相大人說了,同少君再次住幾日,待少君好些,再回去?!闭f完,恭恭敬敬的退下,再無話。 第78章 周奶爹看著又站在門前發呆的楚言清, 嘆了口氣, 心頭暗嘆造孽,還是放下手中的湯藥, 低低喚他:“小公子?” 眼神慢慢聚焦,楚言清有些怔愣的看著自家奶爹, 順著他的目光才看到桌上漆黑的湯藥,垂下頭笑了笑:“又要吃藥了啊…” 周奶爹自然能看出他心情低落, 也知為何,正見宿宣進來,忙不迭的問:“宿宣, 你可知世女殿下現在何處?”余光一瞥, 果見楚言清抿著唇, 手卻無意識的攥緊了裙擺。 自她那日離開,他已經幾日未曾見過了。 周奶爹見他如此, 心頭一嘆, 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他也明白, 楚言清心底的檻兒也還未過去,陷入了理智和感情糾結的死循環中, 一面兒想她離不了她,一面兒又恨她殘忍, 不肯原諒。 宿宣看了看楚言清,又看了看朝著他使眼色的周奶爹,一下子就心領神會了, 恭恭敬敬的答:“主子在前院練武呢…你說這樣冷的天兒,她只穿了件單衣,這…主子這幾天的臉色本就不太好…怕是這樣下去要染了風寒……可怎生…” “鐺!嘶…!”話未說完,就是清脆的一聲響,側目望去,周奶爹急紅了眼睛,三兩步走到楚言清面前,神色慌張:“快,快去請大夫!”說著一面兒朝著楚言清的手呼氣,急的紅了眼睛:“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還燙哪兒了?疼不疼?”一時有些后悔,他原是想刺激他一下,讓小兩口早日和好,哪里料得到這出。 楚言清手上的藥碗一個沒端穩就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guntang的藥汁漫過手背,以眼見著的速度起了幾個小水泡,同周圍的皮膚一比,模樣有些嚇人。 他倒吸冷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疼的話也說不出,只剩下無意識從口中溢出的呻吟,這下可嚇壞了周奶爹,回頭要催促宿宣,卻見他大步上來,將他推開,眼睛一瞪:“你要干什么!” 話還未說完,就見他仔細看著楚言清的手,皺了下眉頭,卻是松了口氣:“普通的燙傷,還好不嚴重…”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幾個小玉瓶子,看了看,就開始熟稔的往上摸藥膏。 清涼的藥膏敷在傷口上,緩了許些疼痛,楚言清顯然也是有些呆愣,方想起宿宣的大夫身份,不由得給了奶爹一個安撫的眼神,一面兒解釋:“奶爹莫驚,宿宣懂醫術?!?/br> 這一想起來卻是不由得想起了宿宣方才說晏祁臉色不太好的話,又想起他進府的原因,莫非妻主體內的毒又…心下猶如被重錘擊中,不由得起了些不好的想法,往最差的方向想去。 猛的抽回手,扯住宿宣的衣角:“妻主呢,咳咳…妻主呢?” 壓抑的情感一下子就戰勝了理智,直問的宿宣懵了:“啊”了一聲,楚言清得不到答案,愈發著急了,猛然間想起他方才的話,慌慌張張就往門外沖。 關心則亂,更別說是從大夫口中得知的東西,他要親眼見著她才放心。 “小公子!”周奶爹第一個反應過來,急得跺腳,匆忙找了件狐皮大裘就追了上去,這身子還未好全,連裘衣都不裹著就出門,真是不省心! 未走出幾步,兩人都停在了房門口。 “丞相?”周意有些驚訝的看著突然到來的楚故,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染了些嘲諷神色,目光掃到被她拉住的楚言清身上:“哎喲我的小祖宗誒,你說說你…你倒是把衣服披上啊…”一面說著,趕忙把大裘給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怎么了?慌慌張張的,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楚故看著神色慌張的楚言清,眉頭一皺,呵斥道:“還不回去?” 楚言清咬著唇,才注意到楚故身后還有許些人,也是嚇了一跳,原有些不清醒的腦子也被這冷風吹醒了,下意識攏了攏衣領,未來得及看清,就被周奶爹半哄半推的進了屋子。 “……”倔強的不肯說話。 楚故率先在桌子旁坐下,淡淡掃了一眼給她斟茶的扶枝,目光落到楚言清身后,冷冷一掃,直嚇得那群人一個哆嗦,再不耽擱,“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哭著喊著:“老奴們來給大公子賠罪!還望大公子大人有大量,饒了奴才們這張賤嘴…” “你…你們……”楚言清這才看清楚這些人的臉,驚的退了一步,只見那一張張面孔熟悉,可不就是那日被晏祁“杖斃”的那幾個? 一旁的宿宣見事情終于真相大白,終于松了口氣。 周奶爹沒見過幾人,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理會,身子嚴嚴實實往楚言清面前一擋,對著宿宣使了個眼色:“先給小公子把手包扎好了?!?/br> 說著不顧楚言清掙扎,強硬的將他的手拉到眼前,眼見著是藥膏管用,紅腫消了幾分,雖依舊可怖,倒也比之前好些了。 宿宣也是熟門熟路的從隨身攜帶的藥包里取出幾截白紗,旁若無人的給他仔細包好,一旁的楚故將一切盡收眼底,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你身邊什么時候還有了會醫術的?” 宿宣正給楚言清包扎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側對著楚故:“奴才是少君買進府里的,少時曾同母親學了些醫術,因而略懂些皮毛?!?/br> 恭恭敬敬解釋完,方想退下,卻被楚言清拉住了袖子:“他們…” “你妻主沒你想象的那般不顧你的感受?!背屎攘丝诓?,語氣平淡,看著一臉驚訝的兒子,出聲解釋道:“我將他們逐出了王府,走之前,帶給你看看?!?/br> 楚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希望他誤會晏祁。 事實上,她只是在那時恰好遇到了處置幾人的鳴乘,得知前因后果,想著楚言清倔強的性子,心知若是幾人死了,他和晏祁的感情怕要僵了,便出手救下了幾人,一面派人告知了晏祁。 想到這兒,楚故不由想起鳴乘面對她依舊態度強硬的模樣,眸中深了深,她絲毫不懷疑,若是晏祁沒有派人來改了命令,那幾人還非死不可。 看著幾個跪在地上的熟悉面孔,楚言清一下子呆在原地,直到楚故離開都沒有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一直誤會了她… 周奶爹也完全沒想到這幾個人還活著,反應過來卻是替自家小公子高興:“小公子…”說著就見楚言清紅了眼圈,一下子慌了神,手足無措的:“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傷口疼了?” “奶爹…嗚…”楚言清的淚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來,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白了幾分:“妻主會不會討厭我了?咳咳咳…” 楚言清越想愈發覺著自己錯了,她明明什么都沒做,自己卻這樣誤解她,她氣自己救青漣,也是怕自己再受騙啊… 她一定是討厭他了,所以現在都不來看他了,都是他的錯…楚言清越想,心中就愈發害怕起來,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嚇得周奶爹臉一白,忙扶著他坐下,又好氣又心疼:“怎么可能呢,世女她疼你還來不及呢,再說了,你們都不想這樣的對不對?” 一面安慰著一面給扶枝使眼色,扶枝人也機靈,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找晏祁了。 周奶爹好容易將人安慰好了,便見扶枝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完全沒見著晏祁,模樣都要哭了,欲言又止:“下人們說…說…世女殿下…出門了……” 出門了… “……”楚言清一下子呆在原地,淚水止不住的落了下來,看的周奶爹暗暗著急,一陣勸,都無法。 此時晏祁正如扶枝所言,練武過后就出了丞相府,原只是想散散心,卻不想在街上卻遇到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眉頭一蹙,就想避開,卻不想被那人看見了,三兩步就追了上來,蠻橫的一聲喝:“晏祁!你怎么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