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不出幾息,待武成說了什么,帝王似勃然大怒,當即擲了碗碟。 頓時,宴席鴉雀無聲。 “大膽逆賊!至今還死不悔改,枉朕再三給了蕭家機會。武統領聽令!朕命你攜禁軍一萬,即刻出城迎戰,割蕭賊頭顱者,朕必有大賞!”帝王暴怒之下,眾臣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禁軍如何驍勇,也未必能抵得過蕭家軍五萬人馬,而且禁軍之中不乏有蕭將軍的舊部。 這個決策明顯不妥。 然,金口御言,無人敢置啄。 楚棠的手背一熱,是楚妙珠輕輕拍了拍她:“棠兒不怕,蕭賊打不進來的?!彼此菩赜谐芍褡?。 楚棠點頭,她還真是絲毫不怕,天塌下來,有高個子的頂著,她不過一個深閨小姐,與國家政事搭不上一點關系。 酒饋半途而散,帝王留宿御書房,楚妙珠回鳳澤宮后,拉著楚棠說了好一會話。 內殿群花怒放,宛若仲春,處處奢貴嬌縱。 楚棠發現,內殿宮人俱被揮退,獨留了梅呈立侍在側。 差不多入夜了,楚棠才去了偏殿,而那之后她再也沒有見到梅呈出來。 這……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在皇宮這一夜,楚棠睡的無比踏實,仿佛回到了從未與霍重華相識以前的日子。別說是夢了,白日里也想不起他來。 * 是夜,一萬精兵自德勝門疾步而出,整齊的步伐地動山搖,百姓無一安寢,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 北京城有九道門,德勝門,恰如其名,是出兵的通道。西直門直通玉泉山,故此是用來運水的。而這時,百千名身手了得的勁裝男子正從細直門悄然而出,守門的將領看到顧景航手里的令牌,雖有猶豫,但還是開了城門。 那可是定北侯府的白虎玉牌,可令君王低頭,是先祖皇帝贈與顧家,以備他日所用。 且不說,顧景航一個庶子是如何得到這塊顧家的專家之寶的。他當夜潛入叛軍后方也是無人知曉,就是定北侯本人亦不知。 “大人,咱們此番行徑當真不會激怒侯爺?如果圣上也追究呢?”身后心腹道。 顧景航還是那身玄色的錦袍,冷眸在銀月下隱露殺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陛下的心思怎是你們這些人能懂的。只要砍了蕭賊的腦袋,陛下只會賞不會罰,爾等就等著升官發財吧?!?/br> 三日后,天際才剛破曉,城門處冷風蕭蕭,天際殘留的月影灼灼。 德勝門大開,由兵部尚書劉棟騎馬親迎凱旋而歸的將士們。 而最為令人注意的則是那玄色血袍的顧景航,他一手持韁繩,一手提著蕭賊的頭顱,迎街接受所有人的仰慕注視,以及發自內心的懼怕。 武成竟然在后,兵部尚書劉棟眼看著顧景航自他身側騎馬而過,魁梧兇悍,驚艷了嚴冬。 劉棟勒了韁繩湊到武成跟前:“武統領?這……本官怎未曾聽聞陛下命顧百戶出戰?” 武成是個典型的武將,弱冠那年從遼東回京之后,就一直鎮守城門。他長著一張武將慣有的張飛面孔,被劉棟一問,同是搖頭表示不解,“我也不清楚啊。不過這一次親手斬殺蕭賊的人就是他,此事有千萬將士親眼所言,作假不得,就看陛下怎么說了。顧百戶此番并沒有違背圣意,他帶出去的人都是定北侯府的人,我還真是無從挑理?!?/br> 劉棟長嘆了一口氣,對顧景航的名聲已經早有耳聞。像公卿之家,爵位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私自圈養護院的,只要不超過兩千人即可。 定北侯府作為本朝首位的武將之家,一次能派出這些人手,也實屬正常。 顧景航解除圍城的消息一時間傳遍京城。這個顧家庶子的名聲再度大熱,不亞于當年霍重華高中狀元時。 帝王大喜,便在大年三十那日,在泰和臺設慶功宴,褒獎功臣。顧景航從百戶,一躍成了千戶。 * 定北侯府。 定北侯回京已有一月,直至聽聞蕭賊被誅,他才察覺一直供在祠堂里的白虎玉牌竟被顧景航拿去用了。 未至泰和臺之前,定北侯將顧景航叫至書房,親口問道:“誰給你的膽子!這寶貝是我顧家的鎮族之寶,就是你太爺爺也不敢動用。你倒好!不經我同意,擅自就拿了,你可知這會觸犯了祖宗神靈!” 顧景航今日要入宮接受帝王欽賜,身上穿的新趕制出來的千戶飛魚服。他面上毫無悔悟之心。 祖宗神靈? 他又不是沒死過。 前世殺虐如他,沒有見過黑白無常,地獄更是無稽之談。 他道:“父侯,這次的事,是兒子有錯在先。兒子事先并無此意。然,陛下只派了武將軍出戰,只怕是兇多吉少。武將軍雖擅用兵,卻是智謀不足。兒子斗膽做了一次挽救全城的事,有什么不妥?再者陛下乃至全天下都已經知道了,現如今兒子只能告之所有人,是父侯您親手將白虎玉牌交給兒子外出鎮反的?!?/br> 定北侯聞此一言,指著顧景航的鼻子,“你!……哎!也罷,你大哥和二哥還在大同守邊,我雖回京,手頭卻是一時無兵可用。這一次就算了,不得再有下回!” 顧景航將白虎玉牌雙手呈上,眉目定如無波之水,淡若秋風掃葉。 不知是不是錯覺,定北侯從自己兒子手里接過白虎玉牌時,分明感受到一股敵意。 * 泰和臺春暖夏涼,另有從玉泉山引來的溫泉,這個時節,塘中冒著絲絲熱氣,滋養了周遭的花木,宛若春日。甚至還可見稀奇的鳥兒。 慶功宴上,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皆有出席,此外慕王和辰王各自坐在帝王兩側,再往下才是康王。 康王素來不爭不搶,低調內斂,他位于這個坐席,并沒有覺得不妥。 武成雖是這次鎮反的首領將軍,但似乎眾人的視線皆在顧景航身上。 僅憑他所領千余人,不僅斬殺了蕭賊,還用計讓剩余三萬兵馬歸順,這樣的頭腦和功績,足以讓帝王器重。而且他還是武狀元,早年就已經揚名一次了。 此番,不過是錦上添花。 “虎父無犬子,顧愛卿當真養了一個好兒子,朕大為賞識?!钡弁跖e杯,示意群臣同飲,蕭家謀反一事的陰霾總算過去了。 以顧家的門楣,加官封爵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帝王又問:“顧景航出列,朕有話問你?!?/br> 顧景航視線一掃,落在了一直風淡云輕的霍重華身上,他既沒有表現出艷羨,也沒有鄙夷,權當自己是空氣了。 他出席,站在了中央的位置,行了君臣禮,“微臣在?!?/br> 論相貌,論體格,顧景航在當朝都是出類拔萃的。 帝王點頭微笑,又問:“顧景航,朕欲要大賞,除了官位之外,你還想要什么?” 沁晨公主是帝王與蕭皇后所生,帝王雖對太子無情,但女兒則另當回事,沁晨公主已快二十了,再不出閣,就算是皇帝的女兒,也未必好嫁。 帝王有心招婿。 顧景航這時抬眸,眼角的余光再度看向霍重華的席面,見他還是那般天下之事皆與他無關的漠然,他突然開口道:“皇上,微臣有一不情之請。微臣如今二十有二,尚未娶妻,心中早有佳人,一心惜之念之。微臣懇請皇上賜婚!” 原來是要賜婚的,這個要求反而讓定北侯捏了把汗,帝王最恨居高自傲之人。顧景航要的是佳人,不是權勢,如此才不會讓帝王忌諱。 帝王心里的如意算盤已然落空了,不過聞此言,倒是朗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很好!顧愛卿啊,你這個兒子是該娶妻了,那朕就當一次媒人?!彼D而再度看向顧景航,問:“是誰家的女兒?你倒是說來聽聽,要是哪位愛卿家的千金,你還得先問了人家的父親才行,朕雖有心助你,也得看你自己?!?/br> 帝王每日必服當藥,以為自己仍是年輕氣盛時,做事情偶會漂浮。兒女情長本該情投意合才好,像他當初娶了蕭容,便是政治聯姻罷了。 顧景航又看了一眼霍重華,他這個動作明顯,而且不止一次,竟讓幾位大臣也察覺到了,紛紛看向了霍重華那邊。 這時,顧景色航道:“回陛下,是楚家二房的嫡小姐,皇貴妃娘娘的親侄女。微臣對她傾慕已久,若能娶她,必定歡喜之至?!?/br> 終于,泰山崩預定而面不改色的霍重華抬起頭了,那幽眸冷若寒冰,比這嚴冬里的冰碎子還令人發怵。 而與此同時,顧景航第四次看了霍重華一眼,察覺到古怪之處的大臣們在他二人之間來回瞄了幾眼,但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帝王轉向了身側的華服鳳冠的楚妙珠,楚家已經沒有人了,一個孤女如何能自己決定婚嫁?他便問:“愛妃,朕記得之前允了楚家之女入宮陪你幾日,她此刻可還在宮里?” 楚妙珠面上嬌笑,藏于袖中的手緊攥。楚棠的婚事,她也有所掛心,但顧景航絕對不是良配。 楚棠如四月嬌花,夜半皎月;而顧景航的殺伐早就人人皆知,楚妙珠哪里能讓楚棠嫁給他?說的不好聽的,那就是rou包子打狗,嬌花配了粗莽。 “臣妾的侄女就在鳳澤宮,臣妾兄長不濟,留下這么一個可憐的孩子,臣妾倒是想給她做主,不過這事臣妾以為還是讓她自己定奪為好。這孩子自幼獨立,性子與尋常女兒家不同?!背钪檎f著,見康王看了過來,他凝眸蹙眉。 大概也是不同意這事吧? 要是二嫂嫂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同意。 筵席另一側的華夫人與定北侯面面相覷,本來顧崇明已經準備不久之后就去楚家提親,怎么顧景航也來插一腳? 帝王沒有直接下旨賜婚,這讓顧景航頗為意外,上輩子并沒有遇到任何阻力,他輕而易舉就得了賜婚的圣旨,楚家不嫁女兒也不行。 “既然愛妃這么說了,就讓那丫頭過來一趟吧?!钡弁躏嬃艘豢诰?,楚妙珠借機從寶盒里取了一粒銀月色丹藥伺候他服用。 顧景航只能暫時等著,他相信他的棠兒還是會愿意嫁給他的。記得上輩子娶她回府,她臉上那樣歡喜,亦如他。 顧景航第五次看向霍重華時,這人已經不見了蹤跡。 霍重華官位算不上高,離著帝王的席面頗遠,他的離席并沒有引起旁人的關注。 楚棠這邊已經獲知了顧景航的求娶。 她以為這人沒有去大同掙戰功,這事還有回旋,怎知幾日之內,他就成了皇帝跟前的紅人! 梅呈小心提醒:“姑娘,你可想好了再回復陛下,此事陛下并沒有言明?!彼匆姵耐t的眼眶和失了焦距的神色。也猜到楚棠是不愿意嫁給顧景航的。 不知不覺,已經出了鳳澤宮。 楚棠突然破涕為笑,皇上沒有當場許了這門親事?太好了,她怎會任由自己重蹈覆轍?! 梅呈親自送她至泰和臺,霍重華突然迎面而來,步履如風,似乎很是心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細腕。 梅呈與康王合作,自是知道霍重華,但見他此舉,還是道:“霍大人,你這是干什么?” 楚棠同樣驚愕,手腕的痛卻不及眼前這人給她所帶來的驚嚇。 霍重華一拉一扯就以不容反抗的力氣將楚棠拽到自己跟前,他想做這個動作,想的太久了,以至于,一氣呵成,如同排練過,“梅總管,楚家meimei既然不想嫁給顧四爺,那只能聽我的?!?/br> 梅呈不知該不該信,卻知康王對霍重華尤為器重,而楚棠并沒有反抗,她對梅呈點了點頭,讓他放心。 霍重華見她難得乖巧,像得了鼓勵,握著她手腕的大掌,轉而圈住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捏了捏,小小軟軟的,很有手感。 楚棠明知他在占便宜,她也不是矯情的人,忍了一會剛要提出抗議時,霍重華已經拉著她在一灣溫泉邊停下。 四周霧靄茫茫,如同仙境。 霍重華低頭看著她,關注又癡戀,好幾日沒見著了,攪得他心思如麻,夜不能寢。 “你知不知道,除了顧景航之外,定北侯府的三爺也打算上門提親?”霍重華低低道,像是語氣埋怨。 定北侯府的三爺? 顧崇明? 這是楚棠萬萬沒想過的人,她與此人并不相熟,上輩子只有幾面之緣,聽說顧崇明中了顧景航的計,被調派邊陲,極少回京。 楚棠張了張嘴,所有的言語皆已經無力闡述她此刻的心情。 兜兜轉轉,還是免不得前世的宿命? 霍重華又握住她另外一只手,遠處還有宮人和立侍的太監。楚棠心想,他是想借著毀了她的名聲,然后讓顧景航的求娶計劃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