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楚云慕抿唇笑了笑,心頭微暖,要那么多人在意做什么?有那么一兩個真心待自己的足以。 京城的監生和科舉生員陸續進場接受皂隸搜身查探,楚棠與楚湛二人準備離開時,就見一人騎著小毛驢,緩緩而來。有小半年未見了吧?楚棠有些恍惚,險些沒認出來,怎么此人如今這般滄桑,還是那件洗的發白的寶藍色直裰,下巴處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胡渣,他怎么都長胡子了?半是成熟,半是狂野,一種知性且狂妄的俊逸,叫人望之仰慕,卻又怯于靠近。 霍重華的視線迅速移開,仿佛沒有看到楚棠,亦如他時常會顯示出的生無可戀的樣子入了考場。 楚棠不由得納罕,這人不久之后會名動京城,當科的解元朗,一時間成了京城高門爭搶的榜下婿,他怎么還不高興,似乎還不太想參試呢? “jiejie,你在看什么?”楚湛見楚棠紅唇微張,眼神有些發愣,便問了一句。 楚棠回過神,“沒什么,走吧,咱們回府等消息。打賞的銅串子也該準備了?!?/br> 楚湛雖希望楚云慕中舉,但覺得楚棠也太篤定了:“jiejie,你就確信二哥能考上?” 楚棠笑而不語,她當然確定了!所以更要將楚云慕留在二房,這將來湛哥兒才能有更強大的依仗。 秋闈一結束,剩下的就是等這放榜了。 霍家的庶三公子,霍重明今年也參試了,當晚從貢院回來,霍老爺就命小廝將霍重明叫了過去,詢問情況如何?;糁孛鲗⒋鹁泶致哉f了一遍,霍老爺似不悅,倒也沒有強求,他畢竟已經有兩個中舉的兒子,庶子罷了,能不能考上,也不是很在意。 霍重明離開之前,道:“父親,兒子那日在貢院看見四弟了?!?/br> 霍老爺以為自己耳背,“你說什么?你四弟?哼!他怎會去貢院?”別說是霍重華參加科舉,霍老爺都不知道霍重華識字。之前將他送去了學堂,最后卻是與人互毆,不了了之。 霍重明也這么認為,雖說他這次考的不好,但起碼還摸到了中舉的影子,至于四弟,那是絕無可能中舉。如此一想,霍重明心里踏實了不少,考不上可以下輪再考,家中有個墊背的四弟,他也不至于太過難堪。 數日后,終于挨到了放榜日。秋闈中舉叫乙榜,又稱乙科,放榜時正值金桂折枝,故此,又稱桂榜?;艏疫@一次本就不報希望,甚至于沒有派小廝去衙門口盯榜。不過,放榜之后,除了在衙門口張貼榜單,另有送捷報的皂隸快馬加鞭去中舉的人家送喜,這一日馬匹都要輪換幾回。 守門的小廝疾步之中險些跌倒,顫顫巍巍,激動萬分,連吐詞都不清了,“老……老爺,咱們府上又出了舉人老爺了!” 霍老爺正吃早茶,聞言后心頭一喜,但也只是一瞬,他沒想到霍重明真能考上,長子和次子皆已中舉,長子還是進士呢。雖說皆是榜尾,但起碼是正經考上的,比那些靠著祖上萌德討生活的世家子弟要好上多少倍。 “你激動什么呀!去帳房取了銀子,賞了那送信之人?!被衾蠣斝南?,以霍重明的才學,頂多是爬上了榜尾,有什么可值得大肆宣揚的。 小廝氣喘不均,不住的擺手,“不是啊,老爺!這次……這次不同!” 霍老爺子喝了茶水漱口,他身邊伺候的霍夫人面色略差,輕諷道:“不就是中舉么?能有什么不同?”她自己兩個兒子中舉那會,霍家老爺子情緒也不是很高,畢竟不是榜上前十。這今后會試,才是至關緊要。 小廝咽了咽口水:“解元吶老爺!是解元!” 此言一出,霍老爺子和霍夫人皆是一怔,霍重明是什么德行,他二人心里清楚,再說了霍老爺已經問過霍重明的考卷,他能中舉已經是奇跡,怎會是解元? 小廝終于站直了身子,嗓子微?。骸笆撬纳贍?!中了解元的是四少爺!” 正說著,送喜報的皂隸已經喜慶滿面的步入院子,遞了捷報:“捷報貴府霍重華高中北直隸解元,京報連登黃甲?!彼删偷戎p銀了。解元乃乙科之首,霍家又是官宦人家,賞錢自是少不得。 霍老爺子仍舊懷疑自己的耳朵,親自上前拿了捷報上上下下看了一遭,送捷報的皂隸道:“霍大人,貴府可謂龍騰虎躍,大吉之兆啊,貴公子今日能得解元,他日必定高中,平步青云,小的今日厚著臉皮討個賞,也圖個吉利?!?/br> 霍老爺抓著捷報的手不太穩當,雖說都是中舉,但解元與尋常舉人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如今的解元,多半會在春闈時繼續嶄露頭角,將來步入翰林指日可待,霍家怕是后繼有人了! “賞!是該賞!來人吶,大賞……哈哈哈……”霍老爺子捧著捷報在院中來來回回的看,霍夫人與聞訊而來的王姨娘卻是面如死灰?;糁孛鞲钱攬龅浽诘?,口中念念有詞:“怎么會?怎么會是他?” 萬里才能有一人的解元老爺怎會是那個庶子! 平定下來之后,霍老爺才想起霍重華,忙吩咐小廝:“去!去把四少爺給我叫過來,這小子,偷偷摸摸去參試,還不讓我知道了!”說著,又是瞇著眼睛,細細瞅著那捷報。 聽聞消息的董管事欣慰的長吐了一口氣,很快就去了自家后院的暗室里,對著一方牌位拜了拜:“你聽到了么?四少爺中舉了,還是解元!” 這廂,小廝尋遍了陌蘭院也沒找到霍重華的影子,只能將朱墨帶了過來,朱墨也不知道自家少爺去哪兒了。再說了,霍家也從未過問過少爺的行蹤,這突然就開始詢問,他也說不上來。 與此同時,隔壁的楚家也接到了喜訊,嗣子楚云慕乙科第三十八名,算是中上等的排名,楚居盛大喜,這個名次與當年楚宏中舉時相差無二,吳氏卻是一籌莫展,對張氏母子幾人更是深惡痛絕。 楚棠一早就派小廝去衙門盯著了,得到的結果皆是如她所料?;糁厝A是當科解元郎,楚云慕也中舉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日常埋下伏筆,不劇透,后面詳細闡述,別打我。 老霍其實……也挺可愛,哈哈這里是生無可戀的胡渣分割線。 第75章 解元郎 康王府,奎老滿面春風得意,勝過他當年金科折桂時。 相比而言,霍重華卻是神情頗為寡淡,亦如他一貫以來面對旁人時的樣子。這陣子徒弟變得嚴謹肅重的多,奎老還有些不太習慣。私底下,他就是個紈绔不化之人,也不知道近半年來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心撲在了科舉上,案牘勞形成了常態。 康王欣慰朗笑,“天樂啊,你果然是說到就能做到,說中解元當真就中了解元,王大人和徐老先生對你這次秋闈的文章大為贊賞啊。從今日起,你便不是之前默默無聲的霍家四少了,這今后諸多事宜一定要注意分寸,暗部之事,你暫且不必插手了。專心幾年后下一輪春闈,我與你先生對你很有期望?!?/br> 奎老抬手捋了八字胡,與有榮焉。憶起當年天才的童生,他自己也未曾中解元,這小子平日里偶會不務正業,但肅嚴起來,又像是換了一個人,他這個當老師的也捉摸不透。 霍重華端坐著,尚未弱冠,身形卻已經有成年男子的偉岸高大,濃黑的劍眉襯得一雙冷眸深沉不可估量,他道:“王爺,我想來年三月參加會試,不知能否可行?” 康王與奎老皆是一愣,驚訝與震驚并存。 會試是在秋闈的第二年春天,但一般學子中舉后,會再等三年,到了下一輪春闈方才參試,饒是如此,落榜的貢生也大有人在。能高中的寥寥無幾。 霍重華神色淡淡的口吐狂言之詞,反倒沒有讓人覺得他輕狂自傲,卻是一種卓世不屈之態。他的表情認真嚴肅,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康王欣慰一笑,點了點頭:“天樂,你既然有此豪情壯志,我會與王大人等人提及此事,安排好一切,定讓你順利參試?!彼辉賳柣糁厝A有沒有把握高中了,他這樣的人,總會讓旁人吃了一驚,康王此刻甚至不再懷疑霍重華明年就能高中,不久之后他就是名聲遠播,古往今來第一人了。此等曠世奇才必得多方勢力賞識,到時候他就是想低調也不成了。 其實,霍重華在奎老身邊的時日并不多,他除了進學,鉆研八股文章之外,一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習武和替康王辦事上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文采出眾,所思所想,皆在常人自上,乃真正的鬼才。 “這個時辰,捷報應該送到了霍府,天樂你先且回去吧,他日鹿鳴宴,我也會赴宴?!狈虐窈?,會由巡撫主持鹿鳴宴,宴請榜單上的前幾名,席間中舉之人會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霍重華點頭,“天樂多謝王爺栽培,若無王爺伯樂識馬,天樂還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鬼混。今后定為王爺馬首是瞻?!被糁厝A第一次在康王面前表明立場和態度。曾今他不過是個萬千庸人中的一個,沒有將自己看得多重。然,從今往后,他知道自己會走上另外一條路。 康王頗為欣慰,真要算起來,霍重華才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從康王府出來,霍重華騎在毛驢上,仰面是湛藍的蒼穹,幾片浮云隨風而過,一切皆順著他的期盼去發展。仕途,地位,權勢……都會有的。 不知為何,他心頭突然一熱,有了旁的不該有的沖動和心思。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中舉之前還與那丫頭懸殊鴻大,但再給他幾年時間,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到時候他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意愿和心意?;蚴菑娗?,或是豪奪,亦或是哄騙勸誘,反正他對她似乎有的是耐心,看著她一張氣鼓鼓的小臉也成了別樣的享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么? 到了那個地步,他總是要如正常男子一樣娶妻的,與其整日面對自己感到厭煩的女子,還不如是她呢……最起碼養在院里,也是獨到的一抹風景。他甚至幻想著教訓她這一年來對他的冷漠,他讓她裝作不認識自己,她還真的當作不認識了! 小灰有孕的那筆賬,他還記著呢! * 楚家大房,楚居盛打賞了送捷報的皂隸之后,就命人去玉樹胡同接楚云慕回府,他如今中了舉,大房自然不能虧待了他,多一個出息的子嗣,對家族有利而無害,更何況楚云慕是他心愛的女人生的兒子。若非因著吳氏處處抵觸,楚大爺也不會讓楚云慕留在祖宅近一年之久。 楚棠命丫鬟給楚云慕歸置東西,他此番中了舉,楚居盛一定會尋了路子將他送入國子監,林家族學是不必再來了,她能做到今年的地步,已經算是盡力了,但愿今后楚云慕可以照顧著點湛哥兒。 楚湛站在屋廊下,只留給楚棠和楚云慕一個倔強的背影。沈蘭走的早,楚二爺這個父親可有可無,他幼時就開始進學,小小年紀,已嘗盡這世間孤寂,楚云慕于他而言,已經是他的二兄,他不想讓他走。 但他也知道,必須讓他走。 楚云慕走了過去,笑了兩聲:“呵呵……三弟,我只是回大房,橫橋胡同離祖宅也不遠,我每次下學還能去林家族學看你,要是先生許了假,我還會過來考你課業,你可不能懈怠?!?/br> 楚湛暗自眨了眨眼,不讓淚珠子掉下來,那樣就是太丟人了。 楚棠道:“二哥哥,管事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你如今才剛中舉,府上的人還不能得罪,大伯母……不會就這么讓你冒進的,你今后凡事小心?!?/br> 要是楚云慕將來發跡,楚宏的機會就少了,吳氏怎會容忍楚云慕騎在正室的頭上?楚棠太知道吳氏的手段了,心機談不上太過深沉,卻是能死磕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就連楚老太太的財產,吳氏至今還在算計著。 楚云慕心頭微悸,抿了抿唇,遂點頭,“棠兒,你與湛哥兒也保重,我會時常來看你們。我……我將來必定會讓你們姐弟二人安枕無憂,你要信我!”他信誓旦旦,突然發了誓。 楚棠嗯了一聲:“嗯,棠兒一直都信啊,誰讓你是我二哥呢,今后湛哥兒還得以你為榜樣的?!彼磺蟪孔饭χ鹄?,爬得越高摔的越狠,粉身碎骨者也比比皆是。再者楚湛并不喜歡讀書,她只盼著楚湛將來能衣食無憂,順遂安健。他如今還小,再長幾年,出去另立門戶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不久之后楚家就會大變天了! “二公子,時辰不早了,您請吧?!贝蠓康墓苁律锨按叽?。這些人彼時都不將楚云慕放在眼中的。 此一時彼一時,人都是見異思遷的,做下人的更是見風使舵,眼看著楚云慕將來可能會有出息,對待他的態度完全不同了。 楚云慕走時,管家給楚棠留了話:“六小姐,三少爺,橫橋胡同明日會設宴,大爺和夫人交代了,讓您二位到時候也去赴宴,給二公子祝賀?!?/br> 就算管家不說,楚棠和楚湛也是會去的,吳氏喜不喜歡他們是一回事,他二人身上留著楚家的血,楚家出了舉人,自然要去祝賀。而且楚棠還沒挑好禮物,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給楚云慕備什么好?銀錢太過庸俗。她好像記得楚云慕腰上沒有任何修飾之物,到時候入了國子監,與旁的世家子弟比起來,未免顯得太寒磣了。楚棠曾經給過表哥沈岳一塊如意佩,他十分喜歡,只是后來不知怎么弄丟了。正好她這里還有一塊,在明日之前就編了纓穗掛上去,就當是賀禮了。 楚云慕到了橫橋胡同,直接被管事領入廳堂,楚居盛,吳氏,楚宏,另有張姨娘皆在。只是每個人表情各異,心緒各異,有人歡喜有人愁。 楚居盛喜不自禁,卻也知在吳氏面前保持一派嚴父之態,“云慕啊,你這次北直隸乙科三十八名,與你兄長當年不相上下,為父實為大悅。因著老太太生前的意思,讓你留在祖宅,但今時非同往日,你兄長已在國子監進學兩載,你二人今后還能有個商榷提升的地方,祖宅那邊暫且不要去了,你姨娘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院子,今后就在橫敲胡同住下?!?/br> 楚云慕神情恭敬,低垂著眼眸,臉上并無中舉的欣喜,平靜如水的態度令得吳氏更為忌憚。莫不是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對屆時的春闈也有把握? 楚云慕恭敬道:“多謝父親和母親厚愛,姨娘也cao勞了?!?/br> 楚居盛滿意笑了兩聲,“一家人,談何道謝!” 無氏臉色一陣青白,這之前,她是如何對待楚云慕,又是如何讓手底下人變相的懲戒他,她自己沒有忘記,楚云慕也肯定記著,要是真讓他發跡,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 楚宏與楚云慕客氣了幾句,話說,他二人的眉眼還真有幾分相似,站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來是親兄弟。楚居盛更是深信楚云慕就是他親生兒子無疑。 “云慕啊,與楚家比鄰而居的霍府,這一次出了一個解元,此事你可聽說了?這人是霍家四少爺,明日酒饋,你二人不防先認識一二,結為好友,將來許會有用?!背邮⒔淮艘痪?。 霍重華的名聲從來就沒好聽過,霍家一直以來從未將他視作少爺,還傳聞他生母因著殺了人,生下他后就被霍老爺弄死了。在霍重華幾個月大的時候,照顧他的奶娘也失足落水身亡了,霍家人皆以為他是天生的克星。要不是霍家的董管家養了一頭剛生了幼崽的毛驢,尚且有存乳,這才勉強將霍重華奶到了周歲,他估計也沒命活到現在。后來那頭母驢不久也死了?;糁厝A時常騎著的驢子就是那頭幼崽,他視其為嫡親。 這時,吳氏與楚宏對視了一眼。解元可并非尋常的舉人,將來入翰林,一步登天的幾率極大,田舍郎出生的王重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楚居盛讓楚云慕和霍重華結交,這不是在培養今后仕途上的關系么?楚居盛的種種行徑都在向旁人表示,他對楚云慕這個嗣子的在意。 故此,吳氏當然不會樂意! 楚云慕見禮之后,又得了楚居盛幾句提點,這之后就去了自己的新院子,坐落在后花園太湖石堆積而成的假山后面,與楚宏的院子臨近。里面的布置陳設也頗為精細講究,單是書房里就掛有鴻儒的字畫,要花不少銀子吧?楚云慕心想。他本是低到了塵埃里的人,為楚家闔府上下所不容,這突然就天翻地轉,就連管事下人們待他也是敬重了。本來是天大的好事,總算是熬出頭了不是么?但為何他不歡喜?還不如與楚湛住在小竹軒時來的輕松自在。 剛入夜,孤獨又襲了上來。 這時,張氏推門而入,她身著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發髻上的云腳珍珠卷須簪華貴艷麗。楚云慕發現自己的娘,又容光煥發了。 “云慕,快來看看,娘給你縫制的衣裳,娘都快一年沒見著你了?!睆埵闲χ?,一臉的貴婦做派。她這個妾室似乎當的很順心。 楚云慕鮮少會違背張氏的意愿,她已經走了過來,手里的團花紋綢緞的袍子展開,要親自給他穿上試試。 沒一會,楚云慕和張氏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露出的腕臂上。 楚云慕沒什么表情,張氏遺憾了一聲:“這……我都不知你又長高了,這衣裳小了,娘下回再給你量身做一套?!?/br> 楚云慕不動聲色脫下那不合身的衣袍,“娘,你不用麻煩了,我有這里有合身的衣服?!笔翘膬簃eimei吩咐祖宅的婆子做的。她一個小丫頭沒有丈量過他的身子,都能知道他衣裳的尺寸,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娘親竟忘記了時隔一年,他還會再長高。他又不是死人,怎會停止生長? 張氏很快就將衣袍交給了身后的丫鬟,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兒子能得楚居盛賞識器重,幾件衣袍又算什么。 她拉著兒子坐下,與他長談:“云慕,娘真是沒想到,你真能中舉,咱們母子幾人總算是快揚眉吐氣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大夫人和大公子的臉色?呵呵……他們也能有今日?若非當年大夫人嫁給了你父親,娘也不用委身給一個秀才,現在可算是好了,云慕我兒,你才十六就能中舉,這將來必定能在大公子之上?!睆埵险f著,滿目的幻想,沉浸在她自己編織的虛華夢境里,仿佛夢寐以求的榮華唾手可得。 楚云慕看著他娘這張尚且風韻猶存的臉,笑的那樣開心,他總算是知道了自己獨孤的來源,半晌,他道:“娘,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日還有酒饋?!?/br> 張氏笑顏未消,涂著鳳香花汁的手給楚云慕理了理衣裳,道:“那你好生歇著,娘還得著人去你外祖父家中送信,讓他們也知道咱們母子幾人很快就不是低人一等了?!睆埵袭斈暝獬邮仐?,這么多年一直沒臉見人,如今她又給楚居盛做妾,早就成了昔日閨中密友口中的笑柄,娘家人也看不起她。此時此刻,她只想讓所有看低她的人知道,她張媌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門扉合上,空氣中還存有張氏身上所用的香料,是明媚招搖的牡丹花香,與她妾室的身份并不相符。案臺點的是白燭,透徹的火光遠比油燈明曦。楚云慕環視了陌生的四周,榻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絲綢罩套。到了這里,無人可與他說上一句體己話。再熬一熬吧,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便用不著寄人籬下了。 此時此刻,橫橋胡同的另一大戶,霍家正是火光高照。解元郎騎著他的小毛驢慢慢悠悠步入角門時,守門的小廝恨不能飛奔至霍老爺跟前稟報,失蹤了一日的霍四少爺終于見著人影了。 其實,霍重華時常不回府,也無人關注過他的存在。 眾小人小廝一涌而至時,他嫌煩的揮了揮手:“都盯著我看做什么?沒見過美男兒么?” “……”趕過來的董管事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沒錯了,這就是他的四少爺!絕對假不了。今日獲知四少爺中了解元,他還以為四少爺被人冒名頂替了,亦或是被文曲星附體了,直至此刻,還是不敢置信。 董管事笑瞇瞇的上前牽了小驢兒,“哎呀,七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老爺都等了一整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董管事對此表示很懷疑。一看霍重華陰郁的面色,更是懷疑。 霍重華長腿一躍,輕松跳下了毛驢,那衣擺一甩,似有涼風而過,周身仿佛都是不痛快的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