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晏輕看了他一眼。一路奔波,連滾帶爬,他頭發有些亂,翹起來了幾縷,上半身又是什么都沒穿——換成別人被問了這么一句話,早就忍不住罵一句‘變態’了,他卻偏了偏頭,面無表情的回答說:“黑的?!?/br> 陸堯應了一聲,然后給那邊發了過去。 “你別誤會?!标憟蝽樧旖忉屃艘痪洌骸笆莿e人讓我問的?!?/br> 晏輕:“嗯?!?/br> 陸堯:“……”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是感覺更變態了怎么辦。 他忍不住提醒道:“以后有人問這種問題要記得抽他哈?!?/br> 晏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陸堯忙著發短信,沒注意。 領導那邊很快給了他回復:“很好,同志你很有前途,看樣子已經完全不要臉了——過會兒我給你發一張表格,每天都要填寫一遍?!?/br> 陸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包括每天詢問人家內褲顏色?” “是?!鳖I導回復,“帝都這邊已經開始匯總所有有關嫌疑人的信息了,而且大部分都已經被扣押,很快就可以押送進京——你要是愿意把晏輕送過來,就可以不用每天填表格?!?/br> 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晏輕一眼。 少年垂著眼睛坐在他的床上,兩只手規矩的交疊在一起,陸堯不看他的時候他就錯開眼睛,陸堯看他的時候他就回視。 陸堯嘆了一口氣。 這小孩兒太乖了,要是再鬧騰一點,他立刻把人打包扔到帝都去。 “我要是問一次還能解釋說我在工作?!标憟蚧貜?,“每天都問會被當成變態的?!?/br> 領導手速很快,“變態只會偷偷摸摸的看,你不是,你光明正大。為了建設共產社會,問個內褲顏色怎么了?” 陸堯:“那可以不一定。而且觀察就觀察吧,為什么要問內褲顏色?我真覺得你是在滿足自己某些奇怪的性癖……” 領導給他發過來了一張圖片。 烏漆嘛黑的,拍攝地點是在一片山林中,盤虬的樹木,茂密的灌木叢,照片上隱約有個人影,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安靜的半靠在樹下。 國安部七組組長云姜。 他的尸體被發現在云南大山深處,死亡時間三天以上,死因不明。 晏輕來的地方。 陸堯問:“怎么了?” 領導沒回復。 陸堯等了一會兒,晏輕問道:“可以睡覺了么?” “可以?!标憟虼饝艘宦?,然后扶著他躺了下來。他買的是單人床,晏輕一個人就占了一大半,他沒想太多,從衣櫥里拿了一床被子出來,準備去客廳睡。 晏輕側頭看著他的背影,猶豫著問:“一起睡么?” 陸堯沒有遲疑,三步并作兩步上了床。他側著身子,單手支腮,外邊有月光照射進來,灑在了晏輕臉上。少年雙手交疊,陸堯看了一會兒,竟然覺得他跟云姜死前的姿勢有點像。 他跟云姜不熟。那個黑衣人說的其實沒錯,國安部十二個組長之間的關系都不怎么好,云姜更是出了名的孤僻。他常年隱居在大山中,鮮少露面,如果不是每年年底必須進京匯報,陸堯可能壓根就見不到他。 云姜看上去年紀不大,是個身材挺拔的青年,眉眼也是一等一的清秀繾綣,面色蒼白,留著長發,不管什么時候都是一陣黑色風衣,走路時身上叮當作響,掛著跟晏輕一樣的銀飾。 他走路都貼著墻根,陸堯跟他是天生的不合拍,兩個人說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 所以他對云姜的死……其實沒太大感覺。 而且國安部的組長跟韭菜似的,死了一茬還有另外一茬,西邊最不安定,就陸堯在任的這些年,那邊負責人都換了七八個了。 晏輕問他:“這個姿勢可以么?” 陸堯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他的睡姿,笑道:“不用管我,我糙慣了,什么姿勢都睡得著?!彼镞吥菞l手臂有些發麻,就抬起來貼在了晏輕胸膛上,“借個地兒放放胳膊?!?/br> 晏輕稍微往前靠了靠,“還可以借別的地方?!?/br> 陸堯被他哄得心滿意足,說:“我以為你不喜歡讓別人靠近你的?!?/br> “沒有?!标梯p說:“你對我很好,我很喜歡你,所以不介意?!?/br> 陸堯問:“那可不是?!?/br>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對晏輕不一般。 “哎,問個事兒?!标憟蜷]著眼睛,問道:“那個黑衣人是誰???” 晏輕想了想:“我認識的人?!?/br> “不止是認識吧?!标憟蚵掏痰溃骸拔也履氵€被人家拿捏住了把柄?!?/br> 他一開始覺得那黑衣人身手不凡,沒想到脆得很,這樣的人怎么能把晏輕揍昏過去? 晏輕沒有否認,“被拿捏了?!?/br> 陸堯心口跳了跳,他掀起眼皮看向晏輕,試探道:“你是人么?” 晏輕說:“我不知道?!?/br> 他腰腹上有層層疊疊的繃帶,隱約透出了血腥,陸堯的手從上滑到下邊,忽然說:“你這個紋身,我見過?!?/br> ——他給晏輕脫衣服的時候就看到了。 少年的上半身結實光滑,緊繃而干練,但是從頸窩開始,被人用極其狠毒的力道、生生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貫穿了大半個胸膛,然后一路蔓延過了小腹。而那道傷痕如今已經平復?;蛟S是為了掩蓋,傷痕旁邊紋了東西。 五毒中的蝎子跟蛇。 深色覆蓋在少年白玉般的肌膚上,猙獰而詭異。 他沒有等晏輕回答,緊接著又問了第二句話:“你說你從云南來,那具體是哪里呢?” 現世有妖魔橫行人間,大多安分守己,甚至要比一般人更淡泊名利。晏輕口口聲聲說著家規,他就以為他也像是云姜一樣,是從云南大山深處的寨子中走出來的。 現在看來,必然不是。 晏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 陸堯拍拍他的肩膀:“不愿意說就算了——來,把枕頭分我一半?!?/br> 晏輕聽話的抽了一半枕頭給他。陸堯閉上眼睛,臨睡過去之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瞌睡,沉沉的陷入了夢境。 陸堯是個很少會做夢的人,他迷迷糊糊的聽見了晏輕在問他:“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你像我弟跟我妹?!标憟虮е蛔硬淞藘上?。 晏輕又問他:“那他們人呢?” 陸堯沉默了很長時間,就在晏輕以為他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陸堯平靜的聲音:“死了。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br> 晏輕呼吸一緊,忍不住側過了頭。 陸堯閉著眼睛躺在他身邊,看不出來醒沒醒。晏輕心想,陸堯其實真的很溫柔。 第二天陸堯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晏輕人已經不見了,床頭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去上課了”,筆畫工整,一板一眼,再旁邊是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陸堯灌了幾口,腦袋里一片狼藉。 他,十幾年來第一次,上班遲到了。 雖然說根本沒人查崗,但是陸堯還是覺得自己像是被雷當頭劈了一下,渾渾噩噩的穿好衣服,一開門就更難受了—— 樓道上密密麻麻的躺滿了人。 他家門口的腳墊上睡著一個青年,卷毛,臉色白的跟鬼一樣,黑眼圈快耷拉到嘴角了,頭低下枕著一個小包裹,褲襠里夾著個鈴鐺,睡得正香。 陸堯抬手抹了一把臉,覺得有點疲憊。 他昨天果然忘記了重要的事情。 湘西來的趕尸人,原來是要從鄴城借道走的,但是陸堯陪著晏輕去睡覺了,沒人給他開通道的門…… 然后人家就被困在了這里。 這一片人,除了他腳底下的這個青年,全他媽是尸體。 第14章 玫瑰有刺 趕尸人跟國安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國安是隸屬國家的正規部門,鮮為人知,但是有正兒八經的檔案,趕尸人卻不一樣,這一族的人掌握著一種秘術,源于湘西,年年都要進行一場遷移。據說他們有自己的行動路線,從南到北貫穿整個國度,喚醒客死他鄉的‘尸體’,然后將其送回湘西。 陸堯一直覺得趕尸人比較慘——他作為一個貧窮的公務員,一個月好歹還有點工資。趕尸人那純粹就是義務勞動,聽說這一代人丁不少,卻沒有一個愿意出來繼承趕尸人的職責,最后用了點非常規的手段,才找出了這一任趕尸人的繼承者。 就是他腳底下這個的卷毛,叫巫齡,是個喝涼水都會塞牙的倒霉蛋,從五十多個族人中脫穎而出,抽到了趕尸人的簽兒,然后被委以重任,年年奔波在窮山峻嶺中。 陸堯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西北那一塊。當時他受命追捕叛逃的饕鬄,一路前行上了喬戈里峰,結果饕餮沒找到,倒是抄近路的時候見到了一個迷路的傻逼——巫齡跟一堆尸體抱在一起,一邊吃雪一邊嗷嗷的哭,身上就穿著一件長袍,眼看著就要哭背過氣去了。 陸堯的直覺一般都很準。他立馬掉頭往回走,然而巫齡還是看見他了,一邊哭一邊撲棱撲棱的跟了上來,只會說一句話:“大爺,給口飯吃吧?!?/br> 陸堯默不作聲的把壓縮餅干掰了一半,然后小心翼翼的丟在了他腳下,巫齡撿起來就吃,嚼都沒嚼,囫圇咽下去的,吃完了繼續跟著陸堯跑:“大爺,再給口飯吃吧?!?/br> 陸堯到現在都懷疑他那時候是故意的,嘴上說自己快死了,卻硬是綴著二十多具尸體跟在他后邊走了三十多里地, 連哭帶喊都沒停過——最后陸堯實在是受不了了,揪著他的領子揍了他一頓。 巫齡抱著他的腿哭,肋骨都快斷了,就是不松手:“大爺,給口飯吃吧……” 陸堯崩潰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干糧都掏了出來,然后巫齡一邊吃一邊跟著他跑:“大爺,給口飯吃吧?!?/br> ——要不是剛好遇到出來巡山的守山人,陸堯覺得巫齡活不到今天,當時他已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把巫齡倒插進雪堆中了…… 后來兩個人就漸漸熟起來了。 據巫齡自己說,那是他第一次獨自趕尸,一不小心就偏離了正確路線,然后七拐八拐的上了雪山,要不是有陸堯相助,只怕是要命喪于此……聽得陸堯不斷地惋惜扼腕,早知道當時就不抄近路了。 巫齡脾氣是真好,對別人的惡意反應很遲鈍,指著他鼻子罵他都不一定覺得有什么不對。他年年七八月份都要路過鄴城,順便來看看陸堯,搞得小區里一片尸臭,陸堯干脆就給他開了后門,讓他從通道抄一下近路。 今年巫齡是照常來了,陸堯蹲下來,把鈴鐺從他褲襠里掏了出來,然后塞進了他懷里,一低頭發現他旁邊還有張字條:“警衛室的茶葉都讓他吃完了,趕緊把人送走吧?!?/br> 陸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陸堯踹了他一腳,巫齡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咬著褲子嚼了兩口,咂摸了一下嘴。 陸堯往后退:“放開,褲子沒穿過幾次呢?!?/br> 他話還說完就聽到了刺啦一聲,巫齡嘴里叼著從他褲子上撕下來的布條,往上一撲,抱住了他的腰,一頭小卷毛拱著他的胸口,脖子一梗就把布條咽下去了。 陸堯:“……”你真他媽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