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裴摯沒說話,就站在原處,沒什么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那目光直且具有穿透力,就像是一下看穿他鎮定表皮底下的所有本質,就好像是看出了什么,白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做到不回避。 四目相對,過了許久。 裴摯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點頭,“好?!?/br> 晚餐定在六點??紤]到路程了晚高峰的路況,他們四點半出發。 車穩穩行駛在去裴家的路上,有些話,白硯突然憋不住了。 “你上次說,孟姝那種人不配跟我吃飯?你從哪來的這種判斷?!?/br> 裴摯本來專注地開車,聽見這話,臉略微側向他,笑了下:“她是什么東西,我哥像仙人下凡……” 白硯垂下眼皮,滿心無奈只在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仙人下凡,確實是。 只是后面應該再加一句,直接摔殘。 裴摯眺向前方的眼光犀利而篤定,“沒人比我哥心善,沒人比我哥心里干凈,我哥特別爺們,眼里容不下沙子。我哥還是影帝爸爸,照顧草臺班子一幫人?!?/br> 白硯:“……”你說的這個人,在娛樂圈能活過兩天? 裴摯還在繼續表白,“我哥做什么不對,要是突然有差池,一定是有原因的,肯定錯不在你?!?/br> 這真是,好大的誤會。 白硯很想說,你嘴里的這個人,根本不是我。 更想說,裴摯揍了賀玉軒,他挺痛快。但回頭,他又由著自己的經紀人去跟賀玉軒講和了。這行為用婊來形容都不過分。 瘋狗王子也好,小魔星也罷,他的混蛋前男友在他面前,把真假難辨的忠犬皮披到了底。 有這么張忠犬的皮在,白硯相信,他現在就算道破全部,裴摯也能說:就算全天下人都說你是婊子,你還是我的那杯綠茶。 很忠犬的裴摯突然瞟過來,燦然一笑,“我哥,是我的白月光?!?/br> 你夢里的白月光??? 白硯將臉轉向窗外,抬手撐著頭,用手指輕輕拭了下眼角。 得把裴摯送回去,趕快送回去,這個念頭更加堅定了。 白硯已經六年沒來過裴家。 從外邊看,黑鐵柵欄里圍著密植的龍柏,依稀還是他們小時候的模樣。 裴明遠親自到門口迎接他們,并沒有說其他,只有簡單的一句,“來了,里面坐吧?!?/br> 看望長輩,當然少不了禮物,裴摯下車就拎著東西先往屋里去,留下白硯跟裴明遠兩個人。 白硯上次見到裴摯爸爸還是裴摯在醫院的時候,因為當年發生的事,他本來就對裴明遠心懷芥蒂,所以,一時沒找到話題的開頭。 裴明遠話也不算多,兩人一路走了片刻,白硯才聽見他說:“裴摯在你那兒,跟你添麻煩了?!?/br> 接著,裴明遠又說:“他現在在家有些待不住,沒想到,到最后還是麻煩你。也幸虧你在,他這陣子才安生些?!?/br> 半個月里搞了三件大事,換成別家少爺就該被老子打斷腿了,換在裴摯身上算安生。白硯清楚地記得,當年裴摯母親去世前后,父子倆勢同水火,看來,裴摯那一場重傷,當爹的嚇得不輕,妥協得足夠徹底。 不對,裴明遠這意思,好像是挺希望裴摯一直跟他住一起? 很快,白硯知道了裴明遠不急著把兒子弄回家的理由。他們在花園的涼亭里坐下,有個中年女人出來跟他們上茶,裴明遠說:“這是你祝阿姨?!?/br> 女人模樣僅稱得上干凈,看起來很和氣,把茶跟點心都放下,微微笑地對他說:“聽說你要來,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口味,先將就著墊墊肚子,開飯還有一個鐘頭?!笔桥魅瞬庞械臉幼?。 白硯好半天沒回過神,雖然之前,他放裴摯住進自己家,是因為聽說裴明遠要再婚,可他一直將信將疑,而且耳聞遠不如眼見有沖擊感。 就是他所在的這個花園,有太多他童年的記憶。他小時候經常跟著他媽來看裴摯的母親,陽光下的下午茶,裴摯媽每次總是準備好他跟裴摯喜歡的糕點,偶爾會在蛋糕里夾點別的什么,比如一小點芥末,然后笑呵呵地看著他跟裴摯小臉皺成包子的樣子,裴摯媽的突發奇想總是這么感人。那時候花園里總是溢滿他們的笑聲。 如今,這個承載他們諸多回憶的院子,女主人變成了別人? 怔愣間,裴摯出來了,跟準繼母點了下頭,禮貌但疏離,裴摯真心接受一個人絕不是這個樣子。 白硯這才發現他們身下的椅子也換成了白色。很多年前,裴摯媽配的是一套赭色的桌椅,說這樣才壓得住一院子緋紅翠綠。當時,一直謙和寡言的裴明遠就坐在她對面,寵溺地說:“你選的都好?!?/br> 裴摯的名字,意思是,摯愛。 如今,這摯愛也換成了別人? 于是,這一晚上,白硯本來想說的話一直都說不出來。晚餐時,從餐廳望出去,可以看到客廳的一扇墻,以前那兒掛著有裴太太明艷眉目的油畫,裴明遠親手畫的,現在換成了一幅風景。 白硯一時沒想通,裴摯這護娘護得不要命的小魔星怎么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更令人意外的還在后面,他渾渾噩噩地吃完飯,出門時,裴明遠對他說:“我把裴摯交給你了?!?/br> 把裴摯推給我,你好安心續弦是吧?白硯差點就問出了這句話。他真是說不明白,為什么對裴明遠再娶這件事,他在意得這么厲害。 可他做不到把裴摯像球一樣地踢出去。 跟沒法對裴摯說,你的家已經不在了,你心里的那個哥也已經不在了。 所以,回程的路,還是裴摯開車,載著他一起,這一路,兩個人都很沉默。 回家,他坐在沙發上,腦子理不出個頭緒,沒明白自己到底為什么又把裴摯帶回來了。 裴摯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俯身,手撐著沙發扶手,把他圈在寬大的沙發里,說:“我爸會續弦,以后還會有個自己的孩子,這是他應該有的生活?!?/br> 這真是不合情理的通達。白硯注視著裴摯的眼睛,妄圖從里面發現些他從來沒看到過的東西。 可是,裴摯漆黑的眼睛像是涌著兩團巨大的旋渦,深得像是能把他卷進去。 裴摯抬起他的手,“哥,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只有你了?!?/br> 接著就這樣死死鎖住他的目光,嘴唇落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很輕,但足夠篤定,且不容拒絕。 就像是一次充滿儀式感的結契。 次日,郝總的辦公室。 郝總揉了下眉心,“賀玉軒那幾個后臺倒是不能把你怎么樣,不是,你這事兒辦得太粗暴,白硯就沒點別的想法?我好像聽說,這兩天,他經紀人還在跟賀玉軒套近乎?!?/br> 裴摯冷笑一聲,“那就不是我哥的主意,那經紀人自己傻逼?!?/br> 郝總說:“你確定?你確定代言那事兒后,白硯的經紀人還敢不經過他的意思,自作主張?” 裴摯斜靠沙發,手里拿著張紙卷著玩兒,沒說話。 郝總說:“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白硯早就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白硯了。要是這樣,你應該收手,人不能跟著執念走?!?/br> 裴摯皺起了眉,一下把紙卷扔地上,“哪來的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任他是什么樣,我喜不喜歡他,自己不知道?” 他喜歡,這才是重點。 白硯對他發小見一次罵一次,他真不知道?他清楚得很。 包括這次的事,白硯有沒有讓經紀人去跟賀玉軒說合根本不重要,他喜歡白硯,那白硯做什么都是對的。 不過,這事要真是白硯的主意,裴摯只能說,他哥真是太看不起他了。 他整治過孟姝,又揍了賀玉軒,讓他哥也跟人結了梁子,他承認??墒?,就算今后他倆的事兒不成,他就能看著這些雜碎回頭報復他哥? 算了,不怪白硯,是他自己以前表現太不好。 裴摯轉頭望著窗外的天色,有白硯的城市,天陰著都陰得那么美好。 他倆的事不成?怎么可能。 他哥明明就是喜歡他的,所以昨兒才著了他的道兒,既然互相喜歡,那他們就該在一起,喜歡還錯過什么的,他就不會允許這種可能發生。 第16章 真實 又一個睡得不太安穩的夜晚,白硯做了個夢。 這次的夢中人又是陳老爺子。 陳老爺子依稀還是六年前的模樣,連臺詞都跟六年前一樣,“名導、大片,這么好的機會,你真要錯過?” 白硯恍惚想起這應該是他21歲那年,在劇組受挫,一下毀掉了他媽留下的全部人脈,接著,9月,跟裴摯分手。真是喪到了家。 他說:“不演,我討厭娛樂圈?!?/br> 陳老爺子問:“為什么?”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他不耐煩地說:“因為太臟,因為在錢面前,人不是人,是魔鬼,是草芥?!?/br> 陳老爺子說:“偏見,也不是整個娛樂圈都這樣,而且,只有娛樂圈有這種事?” 他憤憤地說:“所以我討厭這個世界?!?/br> 陳老爺子說:“討厭娛樂圈,你可以躲開不演戲。討厭整個世界,你躲到哪去?你還這么年輕?!?/br> 他說:“死了干凈!” 陳老爺子嘆了口氣:“要是不讓你看見碰見那些不好的東西呢,你還想演戲嗎?” 然后就是他重拾演藝事業的六年。 混沌中,陳老爺子的身影淡去,白硯迷迷糊糊地想著,老爺子有本事,承諾他的話全做到了。只是,老爺子那一去,壓在他頭上的真是天大的人情。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瞥見天好像已經亮了,可他頭疼得厲害,渾身沒一個地方舒坦,翻了個身,索性繼續睡。 陳老爺子再次出現,“我還有句話沒講完?!?/br> 白硯:“……”做夢還能來連續??? 您說,您說! 老爺子嘆息道:“白硯啊,遇事別總想著躲?!?/br> ………… 裴摯趴在一邊擰了個毛巾搭在他哥的額頭。半分鐘之內,睡著的白硯換了兩個表情,先是鎖眉憤怒樣兒,再是蹙眉的憂傷樣,看起來睡得挺不安穩。 一聲低嘆后,白硯終于惺忪睜眼。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白硯用手擋著額,眼睛瞇成一條縫,好半天視焦才對上他,神色似有些不解,顯然沒想通他怎么在這兒。 裴摯從床頭拿起體溫計,“都九點了你還沒出去,我敲門還沒人應,進來一瞧,你在發燒。先測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