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影子落下去,裴摯在他面前蹲下,胳膊伏在他的腿,仰著脖子巴巴望向他。 裴摯前額頭發濕著,整張臉都有被汗水熏蒸的濕氣,眼睛晶亮,且黑白分明。神色也再不是剛才的狠厲,微笑的樣子清爽無害,還帶著些許飛揚的少年氣。 清爽無害?這就是個闖進成人世界,強迫一幫子大人按自己規則游戲的小魔星。 小魔星說出的話更是簡單粗暴,“世界安靜了,你安心錄節目?!?/br> 白硯眼神在這張熟悉的俊朗面容滯留許久,許久后才聽到自己清冷的聲音,“你想過后果沒?” 裴摯眉頭微微一沉,“有什么可想的?我又沒踢他臉,又沒真踹傷他,待會兒他能照常上臺?!?/br> 白硯沒說話。 裴摯眼珠朝邊上溜一圈,又盯著他:“哦,那小接待,我給了她一張名片,她要是在這兒待不下去,去找我朋友就成?!?/br> 真是,足夠周道。 白硯腦子嗡嗡的,好半天才從各種雜音中分辨出裴摯的聲音。 裴摯像是直勾勾地用懇切眼神對他投遞全部忠誠,“哥你放心,我知道你看不過去這樣的事兒,有我在,再沒誰能臟你的眼。我以后哪也不去,專守著你?!?/br> 事情的結局是現實魔幻的大快人心。 節目在激蕩的音樂聲中開場時,吃了一頓拳腳的yin棍賀玉軒乖乖上臺強顏歡笑,用極好的表現配合大家圓滿地完成了錄制。 白硯回程飛機就在當晚。 去機場的路上他一直在閉目養神,這次不是為了躲誰,更不是跟誰發火的冷戰,他現在沒有跟裴摯發火的心氣。 他是真累,上頭像是虧了一口氣,下邊肚子里梗著什么東西,渾身乏力,元氣盡失。 腦子里晃來晃去都是事發后經紀人說的話。 經紀人說:“以前我是覺得裴摯能給你帶來好處,你要是能借他提升自己,咱們也不怕路上得罪其他人??墒茄巯?,你打定主意不要他的好處,為什么還要放他在跟前,帶著你一起得罪人?” “要是知道他是這個脾氣,我就不會當著他的面提那接待的事兒,這是個什么脾氣,人家死活關他什么事兒?當自己是超人……” 白硯當時一聲喝斷:“他管的是他兜得住的事!你閉嘴?!?/br> 經紀人空口婆心道:“他兜得住,你能兜住嗎?你沒說你們是什么關系,我也能猜個大概,這種公子哥能跟你長久?他惹的事兒,他在,人家不能把你怎么樣,改天他要是跟你分了呢?沒了他,賀玉軒背后的人是咱們得罪得起的?” 而后就罵出了聲,“傻逼節目組,早點把那女的炒了不就結了,拖到最后給別人惹事兒?!?/br> 看,不罵罪魁禍首,罵起了不肯輕易屈服的受害者。圍觀時義憤填膺誰都會,可這才是自己利益被反抗行為觸及時的直接反應。 這才是活生生的混在娛樂圈的人。隨時跟著利弊說話,才是能在這個圈子混下去的活法。 有那么一秒,白硯想吐。 可他還得留著經紀人,畢竟,這是草臺班子唯一的明白人,至少,這人能隨時提醒他,什么才是成熟男人應該具備的圓融姿態。 白硯一直混沌到機場的vip候機廳。 落座,他又仰靠在靠背養神,裴摯在他耳邊問:“哥,你不舒服?” 他不太想說話,可還是擠出一句話,“可能是受涼了?!贝蟾攀且驗?,這聲音他也聽不了幾天了。 窸窸窣窣…… 片刻后,他身上多了個柔軟的覆蓋物。白硯睜開眼睛,對上的是裴摯關切的眼神。 裴摯雖然睜大了眼,依然有故意賣萌的嫌疑,但關切也是真關切。 兩廂對視,白硯怔了一秒。 他突然發現,就算裴摯輪廓已然硬朗,眼角眉梢間那股富有沖撞力的、輕狂的少年氣總是在的。 越過裴摯的肩,遠處似乎有幾個還算熟悉的身影進門,去了候機室的另外一邊。 那幾人消失在轉角之前,白硯看清那是賀玉軒一行,而他自己的經紀人跟在旁邊。 白硯頓時渾身徹涼,寒氣從骨頭縫往外鉆。 離開電視臺前,他經紀人說:“已經鬧出的岔子,我想辦法轉圜,你也想想怎么跟裴摯拉扯清楚,你們既然一起長大,你一定有辦法跟他切分干凈,他總不會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白硯,你總該知道什么是趨利避兇?!?/br> 跟賀玉軒緩和關系,看來他經紀人不只是說說而已,現在已經付諸實施了。 第15章 標簽(雙更二) 這一晚回家,白硯沒睡好。 混混沌沌躺著的時候,耳邊顛來倒去都是經紀人最后說的那四個字,趨利避兇。 懂得趨利避兇,才是成年人的活法。 縱觀他21歲之后的人生,好像一直都離不開這四個字。 21歲那年他在劇組吃了苦頭,決定把自小當成目標的演藝事業撇在身后,趨利避兇,這是第一次。 回頭,毅然決然地甩掉給不了他安定感的裴摯,第二次。 在陳老去世后,一直想著退圈,離開是非之地,第三次。 放不下電影留在圈里,選擇回避風險最大處,第四次。 再想想裴摯回來后發生的這些事。 他曾意圖跟構陷他的孟姝講和,也是趨利避兇。 這次,依然是。 在陳老爺子去世后,他選擇對節目組事件這樣的不平事視而不見,趨利避兇很多很多次…… 硬是給自己憋出個冰山美男的人設。 男人至死是少年…… 好像也不難辦到,這樣的少年多數都夭折在不懂得趨利避兇的路上了。 如果,他繼續吃透這四個字,就應該無視陳老爺子曾經的恩情,果斷跟現公司解約,甩了草臺班子,找個足夠強勢的利益共同體。 懂得選擇最輕松愜意的活法,才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素養。別說讓他相信裴摯,并且一直依靠瘋狗王子橫行無忌,以感情作為準則相信并依靠一個人,這也不是成年人的活法,更何況,裴摯也不具備那樣的穩定性。 無論前一天多不美妙,第二天的太陽還是照常升起。 白硯晨起時開始咳嗽,身體有些無力,果然不能隨便說話詛咒自己,這下他真的受涼了。 在早飯桌上,他用紙捂著嘴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裴摯大口嚼完嘴里的東西,蹙起眉頭望著他,“要不要緊,去醫院看看?” 白硯把紙扔進腳下的垃圾桶,“不用,每年秋天都有這么一回?!?/br> 裴摯特別認真地說:“要是缺人暖床,你可千萬別不好意思出聲?!?/br> 他挺想踢裴摯一腳,但心情美好值沒達標,白硯面無表情地低頭戳自己盤里剩下包子。 隔著一張桌子,裴摯腦袋很快探過來,歪著頭瞧他的臉,“你今天不高興?” 兩人離得太近,白硯抬手擋住下半張臉,“沒有?!?/br> 那探照燈一樣的目光朝他的方向滯留片刻,他余光瞥見裴摯點了下頭,“行,你不高興,一定要告訴我?!?/br> 飯后,等裴摯出門,白硯果斷拿起手機,把電話撥出去。 經紀人說的是對的,他跟裴摯一起長大,真想切分干凈就一定有辦法,裴摯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這是裴摯回來后,他第一次主動跟裴明遠聯系。 第一個電話是裴明遠的助理接的,“裴先生現在在開會,請問你需不需要留個口訊?!?/br> 白硯當然沒口訊可留,眼下的情況,他必須跟裴摯他爹見個面。他要當面陳述裴摯在他這兒的日子,因為他的事兒,給裴摯惹出了諸多麻煩,他心里也過意不去。至少讓長輩知道,他并沒有勾著裴摯做什么,繼而,讓裴明遠明白他跟裴摯的現狀。 裴明遠要是懂了,總會攔著裴摯繼續在他身上做那些無謂的投資。誰愿意給自己找麻煩。 第二個電話還沒打出去,他手機響了。 是裴明遠。 不料回電來得這樣快,白硯有些意外,果斷按下接聽。 誰知,寒暄幾句,還不等他提見面的事,裴摯他爹先開了口,“這么久不見,今晚你要是有空,跟裴摯一塊兒到家來吃頓飯?” 有空,當然有。白硯立刻就應下了,他跟裴摯的事,越早解決越好。 電話掛斷,白硯給自己點了支煙。 至少感冒的這一周他不該抽煙,可他現在心情不好,忍不了。 門鈴響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裴摯回了。轉念才想到裴摯有鑰匙,來的應該是佘晶。 果然是佘晶,白硯開門沒多說什么,帶著小花一起去了練功房。 佘晶今天是帶著問號來的。 《國色》里有一場太后掌摑將軍的戲,起因是將軍打殘了一個當街強搶名女的紈绔,紈绔是勛貴家的兒子,那個勛貴正是太后意欲籠絡的人之一。 佘晶說:“這場戲不通,太后借這事對將軍下手,按她陰險狡詐的性情,表面一聲不響,暗地里跟人串謀才符合她的性格,就算打,也應該是做姿態打給別人看,可她為什么還要私下打將軍這一巴掌?!?/br> 現實中的許多事都可以趨利避兇,可是身為一個演員,解讀人物時,真是任何一個細小罅隙都不能回避。 連著兩天的喧囂嘈雜終于凝固在一刻,就如漫天塵埃徐徐落定,灰塵泥垢瞬間覆滿心里那面本就不算明亮的鏡子。 然后還要伸手把塵埃抹開,清醒地看看下面掩藏的是什么。 白硯咳了聲,開口時聲音有些艱澀,“太后這個角色一直是功利性的冷靜,只有這場戲是她在戲里唯一的感情爆發點?!?/br> 佘晶不明所以,“感情?” 白硯點了下頭,“感情。羞惱、嫉恨,對,就是惱羞成怒。將軍是她少女時代的愛人,在邊塞的少年時代,她也和將軍一樣性情肆意鋤強扶弱,這么多年過去,她曾經的愛人還和少年時代一樣燦若驕陽,而她在京里在皇宮一直過得像個隨波逐流的蛆蟲。她現在明確地感受到了?!?/br> 他撣了下煙,那點微弱星火好像在發抖。 佘晶凝視他片刻,似有些擔心地問:“你要不先休息一會兒?” 白硯搖頭說,“不用。這種心情你能理解嗎?就好比,你見了你的前男友,你的面目是一百張前男友面膜和最好的化妝師都挽救不回來的枯槁丑陋,而他還時刻展示最動人風姿。你體會體會?!?/br> 如果怎么都體會不來,真是生之為人莫大的幸福。 裴摯聽說自己爹請吃飯,沒多意外,只是問白硯,“你想去嗎?” 白硯簡單地回答:“我已經答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