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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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情這樣懇切,然而他卻不為所動,只淡淡的看著她,直到她心口發涼,手指松動,將他衣袖放開。 圣上垂眸看她,覺得自己心底似乎破了一個洞,冷風呼嘯著灌入,叫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知道嗎,”如此靜默半晌,他方才道:“朕原本告訴自己,倘若你今晚不過來,待到明日,便叫他走,像你說的那樣,叫他走的遠遠的,你我與他,此生再也不見?!?/br> “可惜,”他聲音有些淡,又有些涼,像是冬日里湖泊上結的薄薄一層冰:“你不信朕?!?/br> 錦書疲憊的合上眼,沒有言語。 “朕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有時候,朕情愿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你,”圣上定定看著她,一字一頓:“你是死人,是石頭,一分一毫都感覺不到嗎?” “圣上,”錦書合著眼,眼淚不覺流出:“我們為什么非叫自己過得這樣苦?為什么非得為難對方?” 圣上看著她,語氣微顫:“同樣的話,朕也想問你?!?/br> 錦書猝然笑了,眼中帶淚,笑個不停。 真滑稽,她想。 “有什么好笑的?”圣上先是問她,隨即了悟:“哦,有時候,朕也覺得自己像個笑話?!?/br> 錦書只是笑,卻不想再說什么了。 “如果說……朕叫他走,”圣上瞧著她,緩緩道:“天長日久之后,你會忘了他嗎?”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錦書心跳都快了半拍,然而到最后,她還是道:“我也不知道?!?/br> “不知道,哈,不知道,”圣上自己也笑了,很苦澀的笑,笑完了,又問她:“剛剛叫朕換個地方說話,是不想叫他看見……你同朕親熱吧?” 錦書心頭一顫,沒有答話。 然而這對于圣上而言,已經足夠了。 手指在她面頰輕柔拂過,像是他們衾枕交歡的每一個夜晚那樣,他微微低頭,叫吻落在她微微張著的唇上,順勢解開她腰帶。 錦書心底冷的像是灌了冰,更冷的是圣上那句話。 “去,”他淡淡吩咐外間內侍:“叫楚王到外邊去跪著?!?/br> “不!”錦書猝然伸手推他,眼淚不知不覺盈滿眼眶:“別,求你,別!” “難受嗎?”圣上盯著她,緩緩道:“朕看見你過來的時候,也同你現在一般難受?!闭f完,也不理會她掙扎,伸手去撕她外裙。 夏日衣裙單薄,多是輕紗,并不難解。 錦書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難過,心口像是堵了巨石,叫她喘不過氣來,滿心都是慌亂,再無其他。 許是驚懼助長了耳力,她幾乎能聽見漸近的腳步聲,像是死亡的鼓點一般,到最后,只有兩個字在心頭浮現。 承安,承安! 他已經因她承受了足夠多的屈辱,若是再在外聽到這一幕,怕是不比死好多少。 心底冷的厲害,叫她身子也情不自禁的哆嗦,這樣混亂的時候,她反倒定下心來,有了決斷。 圣上正低頭親吻她雪白肩頭,余光瞥見她合眼,已生不詳之念,迅速伸手去捏她下頜,卻也晚了一步。 鮮紅的血順著她淡色的唇角流出,蜿蜒著自她潔白下頜,流到纖細頸子上,有種近乎凄厲的絕艷。 “寧海,”圣上扶住她下頜,厲聲道:“去叫太醫來!” 寧??偣軓臎]聽過圣上這樣的聲音,焦急之中有掩不住的沉痛,心知那位主子怕是做了什么,沒敢停歇片刻,撞開剛剛過來的楚王,一路小跑,往太醫院去了。 引著承安過來的內侍瞧見素來端肅的內侍總管行色匆匆,心底暗自打鼓,看一眼身邊平靜低頭的楚王,戰戰兢兢道:“圣上,楚王殿下過來了……” “讓他滾!”圣上高聲怒道,隨即又轉口:“慢著,讓他在外邊等著!” 承安不知道內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從圣上抱她離去時隱約陰郁的神情,以及刻意將他招來,又火速叫寧??偣苋フ執t來看,只怕沒什么好事。 可諷刺的是,現在的他,無論發生什么,都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 她在里面聽天由命,他甚至于連擔憂驚痛都不能表露,只能呆呆站在外邊,默默祈禱。 權勢,權柄。 低下頭,他捏緊了拳頭。 太醫令來的很快,圣上連見禮都沒叫,顧不得男女大妨,便讓他先瞧錦書現狀。 “虧得圣上伸手及時,不然,舌根都要咬斷,”太醫令是知道錦書身份的,見原本國色生香的美人這樣慘淡,軟軟的暈倒在塌上,暗自憐惜,探看之后,道:“這幾日用膳怕是不便,老臣開服了藥,需得叫人好生照看才是?!?/br> 圣上面色并不比錦書好,白的瞧不出血色,好半晌,才顫聲道:“性命可有礙嗎?會不會說不出話來?” “性命自是無礙,只是說話……可能會有些嚴重,”圣上情狀委實不好,竟有傷心欲絕之意,太醫令仔細斟酌著言辭,道:“將養好了,自然無礙?!?/br> 圣上手指都在哆嗦,想要伸手去撫摸她面頰,然而還沒有碰到,便收回了。 寧??偣芤娝樕珜嵲诓缓?,心下擔憂,正待勸說一句,卻見他微微垂首,大顆眼淚忽的落下,滴在低垂衣袖上。 寧??偣苷?,太醫令也沒吭聲,一道低著頭,內殿里登時安靜下來。 “去開藥吧,”圣上沒有去擦淚,甚至于連抬頭去看一眼都沒有,只低頭看著錦書,極是專注:“太醫令親自盯著,別出錯?!?/br> 圣上都傷心成這樣了,太醫令哪里敢出錯,撞在上頭,決計逃不出一死。 先應了一聲,太醫令方才道:“先讓老臣為娘娘把脈吧,以防萬一?!?/br> 圣上沒出聲,顯然是默許,握住錦書一只手,輕輕方才自己面頰上,先是一笑,隨即開口。 “你啊?!彼幻銖娬f了兩個字,忽的淚如雨下,這樣剛強的男子,生母早早離世時沒有哭,朝局困頓時沒有哭,卻在這樣的夜晚,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泣不成聲。 半晌,他才道:“楚王呢?” 寧??偣芸此谎?,小心翼翼道:“在外邊呢?!?/br> “叫他過來,”圣上低頭去親吻她手指,靜靜看了一會兒,緩緩道:“帶她走吧,太醫令跟著,直到她轉好為止?!?/br> “是,”他今夜情緒不穩,寧??偣懿桓矣邪敕诌`逆,先是應了,隨即那話才在腦袋里一轉:“???” “圣上,”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目瞪口呆:“……您說?” “叫楚王來,帶她走吧,”圣上沒有抬頭,只仔細瞧著錦書,目光柔和,像是最后的告別:“她在宮中,在朕身邊,總是怏怏不樂,朕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喜歡朕的,哪怕是心里,留一道小小縫隙也好……” “算了,”他短促一笑,既凄涼,又蕭瑟:“叫她走吧,離開長安,同承安一道,只羨鴛鴦不羨仙?!?/br> 寧??偣苁侵朗ド先绾味鲗欃F妃的,說是心頭rou,都沒半分夸張,可就是這樣,才更加驚駭。 “圣上,您再想想吧,”他一恐圣上明日反悔,再生波折,二來見他如此,終究不忍:“叫貴妃離開,您舍得嗎?” “舍不得又能如何?”圣上面色慘白,不見半分血色:“現在放她走,將來她偶然回憶起朕,大概會覺得……朕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壞吧?!?/br> “走吧,走吧,”他站起身,身體不覺搖晃幾下,目光無神,似是不支:“叫承安過來守著,明日轉好些,便帶她走?!?/br> “記得快些,”最后看她一眼,圣上道:“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反悔?!?/br> 寧??偣軡M心駭然,這會兒見圣上面上凄然,竟生幾分嘆息,轉頭過去,正待出去叫楚王過來,一側太醫令卻神情為難,屈膝在一側跪下。 “圣上,”太醫令語氣有些艱難,在圣上注視下,一字字道:“貴妃脈如玉盤,已有滑像,有孕……臨近兩月?!?/br> 第131章 前世(十八) 太醫令語氣微顫, 一句話說完, 便垂首跪地,靜默不語。 一室寂寂。 圣上僵立許久,似是方才緩過神一般,大喜過望,轉身去看塌上錦書尚且泛白的面頰。 “……孩子, ”他坐回床邊, 手指微顫, 想要去撫摸她肚腹,然而還沒等伸過去, 又意識到自己手掌發涼, 搓動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扶上去:“朕的骨rou?!?/br> 就這樣坐在塌邊, 他沒有再理會寧??偣芎吞t令的意思, 只靜靜瞧著錦書,似乎那就是一切一般。 寧??偣鼙疽詾槭ド蠜Q意叫楚王帶貴妃離去, 這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可這會兒, 只怕不可能了。 誰能想到,貴妃已經有了身孕呢。 然而他就這么停在一邊兒, 終究不是個事兒, 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道:“圣上,那奴才……還要叫楚王殿下過來嗎?” “叫他歸府去吧, 今晚沒事了,”圣上頭也沒抬,道:“貴妃既然有孕,哪里還能出宮?她腹中懷有的,是朕的骨血,萬萬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br> “噯,奴才這就去吩咐?!睂幒?偣茉缰绱?,倒也不覺奇怪,圣上本就舍不得貴妃,這會兒有了至親骨rou,自然更不忍分離。 寧??偣芡肆顺鋈?,面色復雜,承安見他如此,心中一沉。 “殿下出宮去吧,”寧??偣車@口氣,道:“沒事了?!?/br> “沒事了?”承安眉頭微動,反問道。 “是,沒事了,”寧??偣艿溃骸案盥吨?,圣上還在這兒,奴才便不送了?!?/br> 承安眼睫微垂,明知自己不該問,可到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她……貴妃,還好嗎?” “貴妃有圣上照看,怎么會不好?”寧??偣艿挂灿行┩檫@對苦命鴛鴦,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重聚,偏生也就是被那一步擋住,頓了頓,他低聲道:“殿下,珍重?!?/br> 承安嘴唇緊抿,默不作聲的看一眼內室,點點頭算是應答,轉身離去。 內室里只留圣上與太醫令,以及塌上錦書三人。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圣上大夢初醒一般,轉頭去問太醫令:“你方才說,貴妃有孕多久?” “不足兩月?!泵扛舭朐?,都會有太醫為貴妃診脈,太醫令唯恐圣上疑心太醫院,解釋道:“娘娘身子孱弱,脈象有些亂,不仔細診脈,前兩月很難看出,難怪這會兒才知道?!?/br> “朕沒有見罪之意,”圣上看出太醫令心思來,淡淡一笑,道:“今夜之事,該當是朕謝過你才是?!?/br> 太醫令忙道不敢,口中稱罪。 “有什么不敢的,”圣上轉頭去看錦書,微微笑了:“若不是你及時發現,朕哪里能留得住她,摯愛失而復得,何其有幸?!?/br> 太醫令沒有再開口,圣上也不在意,守在一邊,手掌溫柔的摩挲她腹部,輕聲自語:“這個孩子一定很懂事,連來的時機都這樣恰到好處,等它出生,假使是公主,朕就給她劃定最豐裕的湯沐邑,若是皇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緩緩低頭,在不壓到錦書的前提下,將耳朵貼在她腹上,聽那個還不能發出動靜的,甚至于還沒成型的孩子的聲音。 寧??偣芘c太醫令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駭然,然而那畢竟是天子家事,輪不到他們置喙,一眼過去,便重新垂下頭。 “朕今日說的話,半個字也不許傳出去,”圣上淡淡吩咐:“他日若叫貴妃知道,你們第一個死?!?/br> 她腹中孩子,使得他免于同她分離,珍寶失而復得,自然是愛極了。 可于錦書而言,卻是因這個孩子,才與承安相隔天涯,再不能見。 人皆有私,他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二人關系使然,她原本就不會像世間尋常母親一般愛這個孩子,倘若中間再隔了這樣一層緣故,不知會如何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