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魏昭儀聞言色變,尖叫連連,“你胡說!我從未想過要動你!你胡說!我明明只想著要殺這畜牲!你們不能這樣告訴皇上!”她揪住侍衛的袖子,神色哀求。 侍衛定在原地,很是為難,魏昭儀一直以來雖嬌蠻,卻深得皇上的寵愛,半年前不幸小產后,皇上更是對她憐愛有加。 皇后面色一凌,“還不快去?” 侍衛們不敢再猶豫,忙捂住反抗的魏昭儀的嘴,拖走了。楊珥嫌惡地望著魏昭儀那副瘋婦的樣子,心道:愚蠢!這樣想法設法地往刀尖上闖,怪得了誰? 見皇后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地上的大雁,絲毫不覺得觸及霉頭。楊珥冷笑其心狠,大步走了進去,鼓著掌贊道: “嫂嫂好手段!” 皇后也是第一次與楊珥打交道,早聞過這位小姑子的霸道,被其拆穿也不見慌亂,默默審視了楊珥片刻,方才點了點頭,往寢殿走去。 身后的女官、侍女們,驚于這頃刻而起的硝煙,又感嘆這場無聲戰爭的落幕之快,紛紛沖楊珥行了禮,告退了。 楊珥也有些錯愕,萬般沒想到會被皇后這般冷漠相待,連半分客套也無。不是說謝蘊玉是家家戶戶都爭搶當兒媳的對象嗎?不是說她是最為知書達理之人嗎? 她復雜地看著謝蘊玉離去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新嫂子不同謝慶岱的愚笨,也不同其父謝相的老好人姿態,倒有些超脫世俗之氣質。 與其說是她大婚,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逼婚?做這副樣子不覺得心累嗎?不是他們謝家執意逼迫皇家嗎?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沉思,二七疾步走來,俯身探到她的耳側,輕聲道: “稟長公主,執嬰來信,說他與林公子,已經下榻到了陶詒徵在京城的府邸?!?/br> 楊珥眸光一柔,面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上一章嚇到寶寶們了,本書he的~別擔心~ 第48章 【捉】又見心頭rou 是夜, 坤德宮。 辛旸揮退攙扶著他的宦者,拐了個彎,進了主殿。腰背挺直, 眼中哪還有半分渾濁之氣,剛才熏醉搖曳的仿佛他人。 丞相, 不,應該說是岳父, 在酒宴上曾好幾次攜群臣建議他趕緊回房度那春宵一刻。他冷嘲一聲, 這幫賊子,只在乎謝家是否有后,全然忘記了當以皇室有后為尊,他與魏昭儀的孩兒…… 這皇帝做得也是夠窩囊的,嘴角滿含苦澀。辛帝沉著臉推開了房門,紅燭、金盞、花果刺得他眼睛酸疼??墒蔷o接著, 他卻是一愣。 怎么會有平和的呼吸聲傳來?他快步走向床邊, 撩開床幔, 怒極反笑,一把拉起床上睡得正酣的麗人, “朕的好皇后, 怎么不等朕就先睡了?” “臣妾困了, 請皇上恕罪?!敝x蘊玉的眼中還有些許倦怠,說話軟綿綿的,沒有半分的請罪之意。 辛帝喉結微動,瞇著眼審視了她片刻, 她還真是丫頭心性,半分其父的虛偽客套嘴臉都沒學會,也好,省得他還要費心思演什么伉儷情深的戲份。 他見她已私自把厚重的外衣脫下,全身只余一件單衣,頭上的鳳冠也被她取下,順滑烏亮的秀發垂至胸前,擋住了半透的玲瓏身材,卻增添了一絲欲語還休的意味。 辛帝的目光游至她姣好的面龐,神色清淡,悲怒不顯,若不是與他們謝家仇深似海,或許他還真會為了這么一朵雪蓮花動情。 忽覺心中燥熱,他扯了扯衣領,坐到了床邊,挑眉道: “夜已過半,你有什么招數盡管使出來吧,相信你家里人在準備婚事的這段時間,應該教了你不少,比如,什么姿勢更適合早早誕下龍種?” 謝蘊玉臉上縱然沒有什么表情,但到底是個常伴詩書的閨女,禁不住這樣露骨的調侃,只悶悶地“嗯”了一聲。 辛帝靜靜地看著她,盯得她頭皮發麻。她二話不說地從枕頭下面掏出了一把匕首,驚得他忙跳開,瞠目結舌道: “你這是干什么?謀殺親夫?” 她翻了個白眼,將匕首放至自己的皓腕處,冷然應道:“我又不割你?!?/br> 辛帝覷了她一眼,沖她拱了拱手,“你隨意,要死快點死?!?/br> 他當真是求之不得,這謝家長女若是在洞房那天自盡了,看那謝燾的老臉往哪擱。謝家雖有二女,但小女兒資質平庸,送進來頂多賜個妃子的稱號,倒不足為俱。 謝蘊玉聞言一愣,好笑地側過身子,指著正下方的一塊布,“我是要把血滴到這上面,明日女官要看的。你也不想碰我的吧,嗯?” 他面上鄙夷的神色一僵,眼露寒光,射向她,見其一臉認真,竟有種被人扇了一耳光的錯覺。 她不是應該想方設法地勾引他嗎? 往年佳節的慶宴上,他們二人雖時常打照面,卻從來不曾有過交談,為什么?因為他厭惡他們謝家?,F在一想,今夜倒是二人說話最多的一次。他語氣尖銳,“這么不想嫁給我,怎么沒好好求求你的父兄?” 她不欲多說,用上了力道,刀尖卡得皮膚煞白。卻忽然被身邊的那個男人給搶了去,“嗤”的一聲,被他扔得老遠。 他忽然將她抵到床背上,“怎么,上了我的龍榻還想為那人守身如玉?” 謝蘊玉瞳孔里閃現出驚懼,萬般沒有想到他會知道她的心思,父親也是知道的,但是三令五聲她趁早斷了念想,可是,當真是連想都不能想了嗎? 他明知順著她的想法做,對二人都好,只是心中仍有不絕的怒火燃起,他不愿娶謝家人是一回事,現在她已經是他的人了,該怎么做,只能他說了算! 他熾熱的呼吸激得她渾身一顫,“你來,還是我來?” 撕裂與疼痛交織,淚水在泄恨中流淌,二人都有些心猿意馬,卻沒有一人肯服輸。 有的人心碎了,有的人卻情生了。 殿外,值夜的宦者拿著紙筆一次次地記錄著,房門的翻云覆雨之聲直至天蒙蒙亮才有所消退,久經“沙場”的他都不免面紅耳赤,趕緊將紙條臨摹了一份,一份交由女官記錄在案,另一份,則悄悄地送至宮外的丞相府。 與此同時,楊珥卻在宮外的陶府客院里,望著滿院的棣棠,雖未開花,但她心中仍泛起一片柔情。 原來,陶院長不僅在柏舟書院種滿了對母親的思念,就算是這常年未歸的京中府宅,也沒有落下。 現在天色還有些朦朧,她昨夜便喬裝打扮,隨著退席的文武百官混出了宮,反正宮內都忙著帝后新婚燕爾的事,閑不到她的頭上來。 還未久坐,就聞及身后傳來了腳步聲,有些虛浮,彰顯來人心之急切。 “瑾兒?”滄桑中帶著驚喜的男聲響起,楊珥身形倏地一怔,這是母親的小名。 她悠悠轉過身,望向雙鬢斑白的陶詒徵,以往遍布油漬的麻布衣衫,換成了錦衣朝服,便便大腹用腰帶緊束,一改當庖廚時的慵懶,倒有了些昔日的太傅神姿。 他在她臉龐上游離片刻,隨即詫異道:“小姑娘?楊珥?你……”緊接著便釋然了,怪不得從第一次見她時,便覺得眼熟,以為只是碰巧和那人長得像罷了,沒想到竟是那人的女兒! 楊珥沖他欠了欠身,“不好意思,瞞了您這么久?!?/br> 他望著她,仿佛在看另一個人,搖首輕笑,“自你母親走后,我便渾噩度日,沒想到你竟然都長這么大了,你與你母親,長得極像?!?/br> 她不忍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別開腦袋。他沉默了片刻,終是換回了那副慈祥的面孔,眼里的疼惜比往日更甚,他親切道: “我現在要去主持這次科舉的會試了,長公主有急事嗎?不急便等等我,回來我燒手好菜,好好款待你一番。對了,無意也在我的院中,你怎么沒和他一路來京城?” 他忽然一滯,“無意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楊珥搖首,心頭發苦,轉眼間便在他面前跪了下來,“陶院長,我此次正是為了林無意的事而來,請您一定要答應我的請求!” 陶詒徵神色大變,連忙扶住她的肩,要她速速起身,她卻偏執地跪在地上。 他面色逐漸凝重,“長公主有何事,不妨先說?!?/br> “請您一定不要讓林無意通過這場會試!”楊珥神情無奈,語氣卻異常堅定。 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是為什么?”他們二人感情一向不是很好的嗎?還姐弟相稱來著。 楊珥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沒有回答。陶詒徵陷入了沉思,此時已然知道了楊珥長公主的身份,以他無欲無求的心性,拂了長公主的請求輕而易舉,可是她是那人的女兒…… 他不問京中世事已有多年,這次難得受邀主持會試,有大半都是林無意的緣故。林無意這孩子天資聰穎,年僅十六歲就在鄉試中拔得頭籌。他愛才心切,想要親眼看著他求取功名。 憶及明舒長公主平日里不太光彩的名聲,他想起和楊珥的相處,瞬間明白了她這么多年背負罵名的苦楚。以防萬一她因為和林無意鬧脾氣,在說氣話,才想問個徹底。 見楊珥面露猶豫,卻還是未吭一聲,他神色微沉,“科舉考試講究公平,我不能因為一些私情,埋沒了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起來吧,我不會答應的?!?/br> 她神色焦急道:“您想讓林無意也踏上周斯濂的死路嗎?” 陶詒徵心下顫抖,周斯濂半年前橫死街頭,官府的人尸檢過后,說是心疾突發所致。周家人不依此判,曾在柏舟書院門前哭鬧多日,請他出來做主。他雖也覺得此事蹊蹺,卻找不出任何的問題。最后這事不了了之,倒成了他的心結。 沒想到這事果然另有隱情,他靜待楊珥的下文。 她跪著往他身邊移了移,聲音透著份悲戚,“林無意是彭太尉的弟弟?!?/br> “此話當真?”他大驚! 她又一次想起那段塵封的舊事,心中一痛,“您知道的,彭家只是君臣之爭中的犧牲品,彭大哥走前,安排好了一切,故意制造了假死的狀況,避免了彭家主母與二郎三郎的流放之苦?!?/br> 只有貧民百姓才把丞相當作賢臣,朝中眾人皆是明白人,這朝堂上說得上話的,從來都只有丞相一人。陶詒徵正是知道這點,又與先帝因為楊珥母親產生隔閡,才選擇了遠離京中。 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周斯濂又是怎么回事?” 楊珥呼吸一滯,撫摸著指尖的鹿骨扳指,這是自她回了宮中,便從未離身的東西,她要日日夜夜提醒著自己,莫要忘了她欠周家人的那份。 “半年前,柏舟書院舉辦雅集會,來了不少的京中豪族。我有事去了趟江城,因為別的事耽擱了,沒有及時回林府,林無意便與周斯濂一同出來尋找我。林無意身上有一塊象征著他是彭家二郎身份的玉佩,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周斯濂的手里?!?/br> 她一頓,有些哽咽,“持著玉佩的周斯濂,被來參加雅集會的謝慶岱撞見,把他誤當作彭家二郎,當場就給殺了?!?/br> 陶詒徵聞言,手止不住的顫抖。周斯濂平日在書院里雖然經常鬧事,但到底是他心愛的學生,可是到了那丞相之子的手中,卻命如草芥般消逝了,讓他如何能不咬牙切齒! 楊珥面露決然,“我絕不會讓無意走上官途!我知道他心中懷著重振彭家雄風的大志,可是我不能讓他冒這個險!他的身份若是暴露,絕無活著的可能!” 有一個周斯濂這樣的前車之鑒,已經讓她夠后怕的了?!霸洪L,求您!我求您,答應我!”她現在萬分的后悔,當初就不該為林無意出學費,支持他求學。她原本只是想投其所好,卻從未想過他的能力竟會這般超俗。 陶詒徵看著她眼里盈盈的淚水,終是一嘆,將她給扶了起來,“我答應你,這次不讓他通過?!?/br> 楊珥搖了搖頭,“不,是此生,都不讓他通過?!?/br> 他心頭一震,深知她的良苦用心,點了點頭。他雖愛才,但更惜命, 陶詒徵還有正事,不便在此久待,擯棄了心頭的愁緒,出了客院。 楊珥俯身嗅了嗅棣棠的嫩葉,自語道:“母親,我這樣做是正確的吧?”一陣風起,葉子輕拂過她的臉頰,似在應和她的話,欣慰的笑意從臉上彌漫開來。 閉眼放松了片刻,她忽然對著身后的空氣說道: “出來吧?!?/br> 穿著竹青長衫的執嬰從暗處走了出來,儼然一副書生的打扮,卻行了一個武者的禮,“長公主?!?/br> 楊珥仔細地打量著面前唇紅齒白的執嬰,笑得開懷,“看來這半年你過得不錯?!?/br> 執嬰沖她由衷地磕了一個響頭,“感謝長公主給了我這次機會?!睏铉頁]了揮手,讓他趕緊起身。 半年前,她匆忙間就被杜光慈帶回了京城。二七連夜去三陽縣打探,才向她送來了林無意無恙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令她痛心的周斯濂的噩耗。她覺得自己很是卑鄙,竟然產生了萬幸的心里,幸虧,幸虧不是林無意…… 她日夜對著鹿骨扳指懺悔,但是她仍是狠下心處理了三陽縣的那堆爛攤子。用祁昱公公給她的那枚令牌,對三陽縣縣令威逼利誘,讓他趁早把周斯濂的事結案,莫要將兇手謝慶岱給牽扯出來。 有的時候,她真的不得不驚嘆這世間的巧合。一年前,彭家倒臺的時候,周斯濂與朋友外出游玩,曾消失了一個月。謝慶岱揪著這一點,咬定彭家是借此機會為彭家二郎捏造了一個假身份。 謝慶岱怕彭家后人以后會找謝家復仇,神不知鬼不覺地便把周斯濂給殺了。殊不知彭大哥為了讓林無意遠離朝堂,從未告訴過他當年的是非,更別談復仇一說了。要恨,也只會恨她這個沒有婦德的長公主吧。 或許,周斯濂,命中注定就該為林無意擋這一遭。只有這樣安慰自己,她才能讓心中的愧疚消停些。她常常夜里夢到,那日在柏舟書院的側門,周斯濂送她鹿骨扳指時說的那句話: “就算是用性命相抵在下對娘子的允諾,又何為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