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這可如何是好?皇帝還這么年輕,沒有手足同胞,無法孕育子嗣的事情早晚瞞不住,文武百官們怎會對此善罷甘休?他們一定會逼迫她可憐的孩子。 而且,而且分封地的那些藩王們若得了消息,只怕免不得又是一場腥風暴雨,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淚痕,太后深吸一口氣,她不能六神無主不能慌慌張張,得好好想個應對之策才行…… 此時此刻,咸福宮鐘粹宮里同樣散發著幽怨的氣息。 唐鈺兒看見一桌膳食就心生暴躁,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將膳食紋絲不動地撤了下去。起身站在窗欞下,她朝鐘粹宮方向瞥去,心口如堵了千萬斤棉絮。 只怕日后見到鐘粹宮那二人,她們明面上對她恭敬,心里頭卻定是洋洋得意著。 手上蹂躪著插在花瓶的一株海棠,唐鈺兒不甘心地閉了閉眼…… 然毗鄰的鐘粹宮內,她口中該“洋洋得意”的兩位小主卻蔫蔫如霜打的茄子,不止精神備受煎熬,連柔弱的身子骨亦是…… 大抵這后宮里,唯一好受些的便是景仁宮里的喬亦柔了。 可正在大口吃飯大口吃rou的喬亦柔卻自認為她也相當憂心的,特別特別憂心。 不能因為她眼下吃得酣暢淋漓就說她不cao心啊,她就是cao了天大的心,才不得不一勺一勺拼命的往嘴里塞米飯和紅燒rou。 不吃飽怎么有力氣?沒有力氣怎么保護自己不受那邪惡皇帝的折磨? 將碗放在桌面上,喬亦柔喝了口湯,她太憤怒害怕了,憤怒害怕得覺得可以再來兩大碗熱騰騰的米飯壓壓驚。說做就做,喬亦柔往上擼了擼礙事的袖擺,直接將剩下的米飯全扣進了碗里…… 杏春梅秋兩個貼身宮女在旁伺候著,簡直目瞪口呆。 娘娘真是傷心過頭了,怎么能這么折騰自己呢?如此柔弱的身軀居然硬吃了那么多食物,這……好可憐??! 有心想要寬慰幾句,她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而且娘娘吃起飯來可太霸氣了,節奏明快跳躍,她們都不知該尋個什么時機開口…… 最后等她們回神了,桌上飯菜已經……已經被消滅了個干干凈凈。 我的天,她們家娘娘這一頓飯起碼敵別人家娘娘十幾頓的量啊…… “我去附近隨意走走,你們自去用餐,不用伺候我?!备赏炅宋缟?,喬亦柔精神百倍地站起身來,她深吸了口氣,竟覺得今日天氣格外明媚,令人渾身舒服的想把旁側養著睡蓮的那口大缸舉起來伸展一下四肢,哎,她真的已經好多年沒有如今日般吃飽過了,好滿足啊…… “娘娘,奴婢們還是留在您身邊伺候著?!?/br> “不用?!睌[手,喬亦柔笑著道,“我只在景仁宮周遭走走,宮中路線我如今已經熟悉,必不會招惹什么事端?!?/br> “娘娘……” 見杏春仍猶豫著,喬亦柔徑直出了殿門,用眼神遏止她們想要跟上來的腳步,她輕快迅速出了景仁宮。 駕輕就熟的沿著小徑走到半月湖泊,喬亦柔瞄準了一株老桑樹下的那一堆景石群。 待附近巡邏太監遠去,她低眉盯著自己展開的掌心仔細瞧著,細膩陽光將她脈絡映照得十分清晰。 輕咳一聲,喬亦柔轉頭偷偷摸摸觀察周圍,晌午時分,果真人煙稀少。 既然沒有人,那就是她試煉的好時機了…… 目光在大大小小的景石上流連,鑒于她將近十年沒再動用過身體里大大高于別人的力氣,喬亦柔準備先挑塊重量輕一點的。 不過上次寺院山路上的出手搭救卻是一次例外,想起此事喬亦柔仍舊恨得牙齒咯吱咯吱響,早知今日,她就該見死不救,讓那錢大人如個團子般骨碌碌地滾下懸崖去,也好過她如今可憐巴巴的站在這里搬石頭…… 抿唇,喬亦柔生氣地彎腰,她雙手抱住一塊小石,輕而易舉如塊兒手絹般拎了起來。 說是小石,她掂量了下,估計有個百八十斤吧。 放下它,她目光落在旁處,繼續選了塊石頭抱起,唔,這塊有些重量,摸約三四百斤左右。將舉起來的大石歸放在原位,喬亦柔拍了拍手,決定試一下這里最大的一塊,目測這塊是有五六百斤重的,說實話,喬亦柔也不知現在她力量的極限在哪里,畢竟幼時年紀小,那時的戰績自是不作數了。 指尖摩挲著下頷,她偏頭謹慎的繼續四處瞧了瞧,并沒有可疑人影。 放心的松了一口氣,喬亦柔上前兩步,她醞釀半刻,猛地用力抱起那塊被其它石頭眾星捧月的大石。 它雖有些沉,但不及她想象中那般沉,她能舉起來,可確實有些吃力,看來她身子是過于柔弱了,想來若日日餐餐都能吃飽,有事無事再練習幾次,她還是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的…… 喬亦柔心中頓時有了底氣,糾結在腦中的愁云逐漸暗淡了些。 沒有別的路了,她不能跟只小白兔一樣任由那皇帝欺辱啊,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機,他可休要怪她不客氣了。 正欲將大石好生放下,她卻突然覺得頭頂被什么落下來的小東西給砸中了,倒不疼,就是奇怪。下意識抬眸,喬亦柔驀地愣住。 枝繁葉茂之間,竟不知何時藏了個人,那人此時也是一臉震驚,她坐在一根樹枝上,烏黑的小嘴張開著,圓溜溜的眼珠像上好的黑曜石,雙手則捧了大把成熟透了的桑葚果子。陸續間,一棵一棵桑葚從她滿當當的手中墜落…… 喬亦柔嚇壞了,抱著大石一動不動。 她亦是一動不動。 小眼瞪大眼,彼此對視著。 忽而遠處飄來一陣呼喊。 “長公主殿下,您在哪兒,您快出來……” “殿下,您再躲著故意不出來,奴婢可要去御書房把太后請回來了?!?/br> “殿下殿下……” 仿佛被這聲威脅弄生氣了,被喚作“長公主殿下”的女孩皺了皺鼻子,似乎想從老桑樹上爬下來,卻哪知她右腳突然一滑,“啊”一聲,整個人便從高處掉了下來。 人命關天,喬亦柔本能的丟下大石,將掉下來的齊巒接住,然后匆匆把她放到地上。 正好,一群嬤嬤宮女兒們聞其聲音后匆促趕了過來。 喬亦柔進宮這大半月,是知道慈寧宮里還住著位尊貴的公主的,聽聞她腦子有些不好,卻極受太后與陛下疼寵,是后宮里萬萬招惹不起的一尊大佛。喬亦柔盯著這位長公主,眼下她雖嘴角黑乎乎的,連精致衣裙上都沾染了塊塊桑葚黑色污痕,但她長相卻姣好,難掩一身靈動嬌俏的活潑氣質,只是可惜生了這種古怪的病…… “給、給你?!饼R巒眼睛發光的盯著面前好看的jiejie,她早忘了害怕,心中激動的不知該說什么,這個jiejie好厲害啊,比皇帝哥哥都厲害。從前這些石頭搬來的時候可要好多好多太監抬著呢,但她卻好像一點都不費勁兒,抱起來的石頭還一個比一個大,真是太厲害了啊。而且她最后還救了她。崇拜的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突然想起來的把手里剩余的桑葚殷勤地遞給小jiejie,“吃,甜,可甜了……” 喬亦柔抿了抿嘴,有些好笑。人都摔下來了,她怎么還抓著這些桑葚呢?見旁側伺候她的那些人已經走來,她忙見了禮,哭笑不得的雙手接過,“謝殿下賞賜?!?/br> 陳嬤嬤簇著眉頭領著宮女們走近,她掃了眼當下狀況,面上雖淡然,心中卻是炸開了鍋。 她是從前在鄔門關時就伺候著幾位主子的,她一向曉得長公主殿下的脾氣,跟小孩子一樣,護食得厲害,陛下太后開玩笑想從她手里討什么東西都得看她心情呢,可眼下她竟如此主動的要把最愛吃的桑葚給這個喬貴人? 不動聲色地給兩位請安,陳嬤嬤看了眼齊巒臟兮兮的衣裙,低聲道,“殿下,太后娘娘去御書房尋陛下前囑咐您午睡,您怎么能偷偷溜出來?更何況還做如此危險的事情,您下次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需交代一聲,奴才們會替您取來的?!?/br> 嘟著嘴,齊巒不吭聲。 等她目光掃到對面喬亦柔時,卻突然又開心的笑了起來。 “殿下,回宮吧,待會太后娘娘便回來了……”陳嬤嬤的聲音再度傳來。 輕哼了聲,大抵心中還是畏懼太后的,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轉身,然后歪著頭沖喬亦柔歡快地揮手道,“小jiejie,我下次找你玩?!?/br> 在那么多雙眼睛下,喬亦柔只能笑著頷首,趁嬤嬤宮女們不注意時,她愁得不行的飛速朝回頭看她的齊巒做了個“噓”的姿勢,讓她對方才的事情保密。 齊巒愣了下后連點數下頭,一臉“放心吧我懂你”的神情歡快走了。 可站在原地喬亦柔的心里卻完全沒譜,嗚,她怎么知道這長公主殿下究竟有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啊…… 第11章 御書房內,李久得了消息,上前兩步沖拾著冊卷軸覽閱的皇帝稟告,“陛下,太后鳳駕蒞臨?!?/br> 齊毓玠靠站在書柜邊,他從鼻腔里“嗯”了聲,將卷軸放到原先位置,整理了袖擺起身去迎。因不喜在書房里說這些話,他便引了太后順著抄手游廊往前行,擇一處涼亭坐下飲茶。 宮人們忙碌開來,沏了今年新茶,杯盞上空霎時氤氳起一團團白汽,清香沁鼻。 齊毓玠端起一杯茶,有些無奈地淺啜一口,借動作掩飾幾分心虛。他哪有不知太后此行目的的道理?偏是曉得了也沒有辦法。 身旁宮人們得了陛下眼神示意,忙退開幾米距離,免得擾了兩位主子談話。 掀起眼皮悄悄瞅了眼對面枯坐著的太后,齊毓玠委實覺得這次有些為難了。 太后此時心內居然沒有任何想法,只仇大苦深地坐著,不看他,不吱聲,眼眶附近透著一片紅腫。 偏偏這卻最叫人手足無措,齊毓玠又飲了口茶,正準備主動出擊,太后卻轉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率先開口道,“陛下,哀家方才來時一段路,不知為何竟想起許多過往,從前一幕幕畫面突然就出現在眼前,仿若昨日。陛下小時乖巧的很,便是養成了凡事都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子。后來去了鄔門關,那也是個血腥復雜的地方,陛下擅文,偏那風沙之地推崇武力,為了服眾,就開始整日整日的練習,身上常是大大小小的瘀痕,再后來……”太后又卷起帕子擦了下眼睛,“再后來紛爭不斷,以前學武的那些小傷又算什么,陛下開始一次接一次的身受重創,那夜為救巒兒就丟了大半條命?!?/br> 齊毓玠見太后說得動情,兩眼愈加紅腫,有心想打斷以免她傷心,“母后,這些事情早過去了,如今朕可好好的?!?/br> 什么好好的? 他不說倒好,一說她更傷心了。太后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嗚咽啜泣道,“陛下別再說這種寬慰哀家的謊話了,哀家把你當親生骨rou看待,有什么難處不要總想著隱瞞哀家,這事兒早晚瞞不住的,與其被動,不如咱們搶先占領先機。仔細想想,事情并非完全沒有解決之策,所有藩王同胞中,哀家覺得唯有寧王賢王能稍微信任,寧王已成親三載,膝下新添了兩位公子,賢王如今并未成家,但陛下不需急于一時,可以……” 齊毓玠總算明白太后在說什么了。 他震驚地看著她哭得肝腸寸斷,又不得不保持理智的建議他抱個別人家的孩子回來養,也是—— 太后關心他他應該開心的,可這實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能怨太后多想么?他不能啊,深究到底,這鍋還是得他自己背。 齊毓玠垂眸,苦惱地用右手支撐著額頭。 他真的盡心盡力了,昨夜先去了江貴嬪那里,卻如上次靜婕妤那番,折在了動手的那一瞬間,他本就不喜心思復雜的,江貴嬪卻思慮深遠了些,可見閨閣時期就是個有主見的女子。但吸取靜婕妤把自己嚇得半死不活的教訓,他不敢甩手走人,只好很敷衍的問,“可會下棋?!?/br> 裹在被子里的江貴嬪愣了愣,答,“臣妾不擅棋藝?!表汈?,怕惹他不悅,追答,“但臣妾會跳棋舞,陛下可有興致瞧瞧?” 于是便跳起了棋舞,齊毓玠為緩解尷尬,自是贊不絕口,于是她便生生跳完了前半夜。 知她雙足已疲憊,齊毓玠又覺時辰到了,便放心的出了寢殿,卻巧離開鐘粹宮時聽到一陣琴音,不算曲藝高超,但能入耳。 他哪有不知后宮這些手段,想必是有人令宮女守著,見到他離去便打起了爭寵的心思。 站在原地踟躕半晌,齊毓玠覺得他今晚沒睡成江貴嬪倒沒什么,他的確提不起興致,但聯想到明早之后的一系列狀況,尤其對此牽腸掛肚的太后那邊,于是,他妥協了…… 搖了搖頭,甩去困怠,他眼都快睜不開地走去鐘粹宮另一偏殿。 既然這個元嬪巴巴指望著他過去,那辦起事兒來應該很是干脆利落迅速吧? 齊毓玠是這么想的,這個元嬪也確實很主動。 但—— 未免主動的有些過了頭,齊毓玠對她心底的想法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都沒開始呢,她都在揣摩該用哪種姿勢吟哦討他歡心,又想不知陛下喜歡男上女下或是女上男下或是旁的,阿嬤在入宮前跟她說了,每個男人在房事方面癖好不一樣,但沒有一個真男人是不愛軟香滿懷這檔子事兒的,陛下九五之尊,若能讓他有了興致和回味,她便能圣寵不衰,所以,今夜最為關鍵,看陛下這幅模樣,顯然江貴嬪是個不通情趣的,定沒讓陛下盡興…… 齊毓玠多想落荒而逃。 但他還是克制著收了心思,夸她琴技高超,想再聽一曲。 本想敷衍著表示他真的是被她琴音吸引過來的,所以聽幾曲后便離開洗洗睡了。哪知就著靡靡琴音,他竟靠在桌面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睡凌晨早朝時間才猛地驚醒,睜眼望去,有些愧疚,可憐的元嬪還在抑郁地彈著琴呢…… 他趕著上早朝,匆匆離去,也沒好意思跟她說對不起啊朕不是故意睡著讓你彈那么久琴的云云…… 哎,齊毓玠將桌面茶盞推遠了些,在心內重重嘆了口長氣。 他能怎么辦嘛,他也覺得很絕望啊,為什么他睡個女人那么難? 覷了眼對面還在揉眼角的太后,他就知道哪怕躲過了上午,也躲不過中午和下午,這不,太后果然來了,而且這次的架勢他真有些招架不住。 絞盡腦汁的想盡應對之策,齊毓玠神色嚴肅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