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善德十八年,善德帝感念天下,退位于太子。 同年太子繼位,改年號文德,寓意文治天下,以德育人,百官朝慶,萬民歸心。 九月十四,祭過天,問過地,金鑾殿中,論功行賞。 心情甚佳的高郁對功臣極為大方,不僅給高顯、于子清,寧澤遠這些主將封了賞,還親賜銀萬兩,給那些參戰的將士,凡是有功則均按功勛大小獎銀錢千百。 錯了的將功贖罪,有功的各有封賞,朝臣皆大歡喜,唯獨婁琛一人沉默不語。 登基儀式前一天,高郁還不放心跑到婁琛跟前,提了封賞的事。 可婁琛卻什么都要求,只說按規矩辦即可。 高郁一時喜上眉梢,便自己做了主,封婁琛為兵部侍郎兼領殿前都指揮使,戍守京城,?;食瞧桨?。 此時賞過其他人,輪到婁琛時,高郁心潮澎湃,甚至沒有讓侍禮太監宣旨,而是親自宣賞道:“婁……” 哪知他剛開口,婁琛就突然站了出來,高聲打斷道:“陛下,微臣有事請奏?!?/br> 高郁心中咯噔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剛想讓婁琛退下,有事過后再說,婁琛就已先他一步,跪于殿前。 清朗的聲音如洪鐘,響徹殿宇,也如響鼓敲擊在高郁心頭。 “臣婁琛感念圣上恩澤,今生無以為報,只愿繼承父志,駐守西南,為陛下護一方平安,守永世安寧?!?/br> 言罷他以頭叩低,躬行大禮:“求陛下成全!” 作者有話要說: 婁?。后@不驚喜,開不開心??? 第95章 亂麻 金鑾殿上死一般的安靜,幾乎可聞針落, 端坐皇位的那人沒有開口之前, 無人敢出聲。 婁琛就這么跪在大殿中, 許久直到高郁低沉而沙啞的嗓音響起:“今日暫且如此, 此事容后再談?!?/br> “陛下!” “朕說容后再談!”高郁兀的拔高了聲音, 原本帶著笑意雙眸此時如寒冰萬丈, 怒意盡顯。 “陛……” 婁琛還想說些什么,見勢不對的高顯趕忙站了出來,帶著群臣高呼萬歲, 將婁琛的聲音壓了下去。 “圣上顯明, 千秋萬代!” “吾皇萬歲, 萬民歸心!” …… 禮成, 眾卿跪拜,退出大殿。 婁琛走在最后, 剛出殿就被等在一旁的高顯拉到了角落里。 驚魂未定的高顯一雙杏仁眼瞪的老大, 驚恐的看著婁琛,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兩日高顯沒怎么見過婁琛,倒見了高郁好見面, 見自家皇兄整日笑掛嘴邊, 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 還以為兩人已坦誠, 兩情相悅了。 可現在看來,哪兒是兩情相悅,他家皇兄恐怕是徹頭徹尾的一廂情愿吧! 被心中的想法一懾, 高顯顫了顫,壓低聲音小心問道:“瑾瑜(婁琛表字),今日在大殿上你說的話,可曾知會過皇兄了?” 婁琛神色淡然,稍稍點了點頭:“嗯?!?/br> “那剛才皇兄為何(一副要殺人的模樣)……”高顯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瑾瑜,你要說實話,你與皇兄到底怎么了?” “無事?!彼皇巧再M心機,同高郁玩了一個文字游戲而已。 “不可能……”高顯還想問,不遠處卻走來一個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林書芫么。 林書芫見兩人在一起并無半分驚訝,反倒是看向婁琛時,眼中隱隱有些擔憂。 行了個禮,他朝著婁琛道:“婁大人,陛下有請?!?/br> 婁琛頷首,道了聲別就要離開,可他剛一動,高顯就趕忙拉住他。 看了看面露擔憂的林書芫,高顯忍不住提醒道:“瑾瑜你一會兒……一會兒一定要跟皇兄好好說,切不可莽撞,更不要頂撞皇兄?;市?,皇兄他總是想著你的……你們一會兒一定,一定要好好說啊……” 高顯愁容滿面,婁琛卻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點點頭安慰道:“殿下放心,下官自有分寸?!?/br> 該來的總是會來,婁琛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此番言行會有怎樣的結果,也做好了承受高郁怒火的準備。 逃避與隱瞞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有些事,是該好好說了。 婁琛跟著林書芫離開,高顯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轉頭朝著后宮的方向跑了過去。 宣政殿。 明黃的折子散落一地,高郁獨坐殿中,怒火正炙,無人敢上前勸阻,寂靜的房間中只聽得見他沉重的呼吸聲。 忽然,緊閉的大門被打開,一人逆光走了進來,身形挺直,步履輕盈。 門外艷陽高照,門內卻寒風凌冽,極力壓抑著自己心中快要沖牢而出的猛獸,高郁死死的盯著來人,一字一句恨恨道:“阿琛,你騙我?!?/br> 婁琛沒有辯解,坦然回視:“是?!?/br> 直白的回答讓高郁一怔,他癡癡的看向婁琛,不懂明明昨日還好好的,一眨眼就變了心:“不是說好了嗎?為什么?” “陛下不是應該很清楚為什么嗎?”婁琛抬眸,靜靜的看向高郁,面容波瀾不驚,眼中冷澈如常。他語氣平緩,但下一刻說出的話卻讓高郁入墜深淵:“陛下早就記起上一世的事了吧,何必繼續演戲呢?” 快要滅頂的怒火瞬間熄滅,高郁啞聲:“阿琛你說什么上一世……” “陛下?!眾滂∶鎺⑿柕?,“前朝書圣的畫作可還喜歡?” “……”挺直的脊背忽然一僵,高郁肩膀坍塌,頹然坐倒在身后的龍椅上,“你都知道了?” “陛下的演技確高明,但世事總有萬一?!?/br> 婁琛先前一直想不明白,高郁明明一開始便定好了淮南的局,他參不參與都無甚關系,為什么寧愿冒著巨大的危險,也同他一起去調查;不明白為何要費盡周折,讓他發現賭莊與假銀票的來源;不明白揚州那夜為什么會有那么一問…… 直到蠱蟲被喚醒,婁琛終于明白了,高郁目的從頭至尾只有一個——為了掩蓋他早已恢復記憶這一事實。 高郁的確聰明,但若非有上一世的記憶,可預知未發生的事,他即使有宋家幫助,也絕對無法那么快滲入淮南,更不可能順利的將計就計將豫王困入局中。 錢莊的事是高郁故意讓婁琛發現的,他知道婁琛有上輩子的記憶,如若下到淮南,很快就能看破自己的整個計劃,更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恢復記憶,因此他演了那么一出戲,只為欺瞞婁琛。 其實高郁無意間漏出的破綻很多,衣食住行他都在不經意間保留了上一世的習慣,婁琛先前是沒空細想,才讓高郁掩蓋了過去。但蠱蟲喚醒,前后之事串聯,婁琛便已恍然大悟。 婁琛目光帶著些許審視的意味,像一把鋒刀,落在高郁身上:“陛下到底是什么時候恢復記憶的?讓微臣猜猜,是在微臣離開的五年間,抑或是更早些時候?” “什么時候恢復的,重要么?” 婁琛猜的沒錯,早在五年前木蘭圍場持刀弒殺猛虎的時候,高郁前世的記憶就已經完全恢復了。 生死一瞬間,那些遺失在時光深處的往事,如潮水般涌向他腦海深處,將先前那些斷斷續續的片段串聯了起來。 他記起了前世的種種,徹底重生于世。 “的確不重要?!眾滂≥p笑一聲,不置可否。 “你既然早就已經發現了,為何一直瞞著不問?”高郁站起身朝婁琛走去,目光未曾從眼前的人身上移開過。 婁琛聞言,清然一笑:“因為微臣想知道,陛下到底要騙微臣到什么時候?” “我……”高郁聲音喑啞,“我從未想過欺騙你,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br> 他知道自己恢復記憶的事婁琛早晚會知道,但他就是心存僥幸,想著晚一點,再晚一點,到婁琛重新接受自己的,再離不開自己的時候,再對他坦白。 他只是怕了,怕婁琛知道他有上一世的記憶之后,兩人又會恢復到最后貌合神離的境況。 越是小心翼翼,越是患得患失。他好不容易才能與婁琛如斯親近,好不容易才重新獲得婁琛的信任,當然越發珍惜現在的時光,維持現狀。 可高郁卻忘了,世事從來不會總是如他所愿。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大抵就是如此。 “阿琛?!备哂袈曇魩е叻制嗫嗳滞闯?,“你從未相信過我?!?/br> “陛下又何曾相信過微臣?”高郁哪怕對他多一分的坦誠,兩人也不會走到如今這步,騙一世是他愚蠢,騙兩世那就是他自作自受,執迷不悟了。 垂下眼簾,婁琛輕聲道:“陛下,下旨吧,這場戲,該散場了……” “不要……阿琛……”高郁連連退后,恣意飛揚的眼中一片慘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阿琛不要走好不好……” “不需要了?!眾滂±渎暤?。 他給過高郁機會,可高郁卻不知珍惜,而今他已不再在乎那些過往,也失去了對真相的興趣。 他只想離開,去守護他所要珍惜的人。 “阿琛,不要……”高郁如此狼狽過,他不顧自己的身份上前緊緊抱住婁琛,一聲迭一聲的解釋道,“阿琛你信我好不好,我對你是真心的,真心的,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br> “我們這些年來的相處難道都是假的嗎?” “阿琛……不要走……” 被高郁觸碰的位置忽然一陣灼熱,婁琛心中一驚,猛地推開高郁:“陛下!” 可已經遲了,身子一僵,五指緊抓,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阿琛你怎么了?”還在驚慌中的高郁見狀猛的驚醒,急忙沖了過去抱緊婁琛,關切問道,“可是受了傷,哪兒不舒服?” 婁琛臉色蒼白,背心瞬間被冷汗濕透,但他卻緊咬牙關,一語不發。 “阿琛你說話啊,哪兒不舒服,是胸口疼么?”見勢不對,高郁張口就想喚人去請太醫,可就在高郁開口的一瞬間,一轉頭卻無意間看到了婁琛脖頸間鼓起,似有活物正在輕輕蠕動的。 他猛得怔住,摸向自己的脖頸,那里果然也有一小塊凸起正在輕輕的蠕動著。 “蠱,是蠱蟲……”高郁瞬間如驚雷震耳,那人不是說只要沒有精血相融,蠱蟲就不會喚醒的嗎? 為什么…… 可現在已經來不及計較這些了,被蠱蟲噬咬的婁琛痛苦蜷縮成一團,可他仍舊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肯泄露一絲聲音。 “阿琛你張嘴,不要咬自己……”高郁心急如焚,想把自己的手伸給婁琛咬,卻怎么也掰不開他的嘴。 就只能那樣了么? 緩解蠱毒的辦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看著疼的面無人色的婁琛,一咬牙,高郁抱著婁琛朝殿后的小間走了過去。 那是他平日里小憩的地方,雖比不上龍床寬敞,但還算舒適。 小心翼翼的將婁琛放在床榻上,柔聲哄道:“阿琛你放松,不要繃著身體……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阿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