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對不起?!?/br> 他嘴角動了動,聲音既輕又柔,像是對情人的耳語,在寂靜的夜里,融入夜風中飄散開來。 無人聽清,也無人會記起。 上峨嵋月高掛夜空,銀光灑滿整個京城。 月華之下,一單薄的人影正以劍為杵,單膝跪在大街上。他身上滿是傷痕,背后被數只箭矢洞穿,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處完整的地方。 他半響沒動,已沒了生息。 ………… “這是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吵吵嚷嚷這是要造反了么!”一道聲音突然從破碎的門后想起,聲如洪鐘如有雷鳴。 眾人轉頭看去,這時才發現,來人竟是禮部尚書云仁浦,而先前那被破開門的宅院,正是云大人的宅子。 一見來人,領頭追捕的官兵立刻上前行禮道:“參見云大人,大人恕罪。今日審問豫王余黨,下官一時不察,竟被幾個犯人逃了,其他幾人均已伏誅,這是最后一個?!毖粤T他轉頭問道,“去看看死了么?” 侍衛上前查看,回道:“稟大人,死了?!?/br> “死了?”許是受到驚嚇,云仁浦看著遠處的人影,瞪大了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后才似回過神來一樣,動了動喉嚨,怒道:“堂堂天牢統領,竟然連幾個死囚都看不住,還讓他們逃了。本官看你這統領,是當膩了吧!”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鳖I頭那人見狀立刻請罪道,“下官只是一時不察……” “不必多說?!痹迫势执驍嗟?,“明日等著殿下問罪吧!” 說完便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轉身離開。 “云大人……” “下官知錯了……” “云大人!” 人聲嘈雜,馬聲嘶鳴,無人發現,一輛樸實無華,帶著些許檀香香氣的馬車正停在一旁的小巷里。 “車夫,那邊發生什么事了,怎那么吵?”一清脆如鶯啼的聲音從車廂里傳來,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擔憂。 車夫瞧了兩眼長街盡頭小聲道:“回公子,像是死了人了……小的瞧著那群人都穿著官府的衣服,應該是在抓逃犯吧?!?/br> “逃犯?”車廂中的少年聞言心中一驚,握緊了手中好不容易從相國寺中求來的平安符。 “可不是,前些天才打過一仗,恐是還有些什么余孽要抓吧?!瘪R車夫低聲勸道,“公子咱們還是快回去吧,這大半夜的遇到這種事,怪嚇人的?!?/br> 少年秀美眉頭皺了起來,想到自己才在相國寺中祈福了幾日,的確不宜見血光,便點點頭道:“走吧,饒遠點兒,別被血氣煞到了?!?/br> “是,公子?!避嚪虻昧?,調轉馬頭朝小巷側旁的另一個口子駛了過去。 馬車漸漸遠去,一聲聲的祈禱從車廂里傳出,同先前那聲“對不起”一起,消散在靜謐的夜里。 “菩薩保佑,保佑關公子平平安安,逢兇化吉,一生順遂……” 第94章 快刀 是夜,婁琛剛回到宮中高郁就迎了上來:“阿琛你可算回來了, 母妃今日得空做了些蓮子羹, 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了, 便多要了兩碗。還好還熱著, 你快來嘗嘗……” 高郁一邊說著一邊往桌邊走, 可一轉頭卻發現婁琛仍在原地, 眼睛眨也不眨的的看著他,面色凝重中帶著一絲悲戚。 “阿琛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高郁見狀趕忙上前握住婁琛有些發涼的手, 一臉擔憂的問道, “阿琛你的手好涼, 可是有哪兒不舒服?” 就在他以為婁琛不會有反應之時, 被他握住的手卻突然動了動。 婁琛抽出自己的手,朝旁走了兩步, 輕輕搖頭道:“無事?!?/br> 可婁琛越是說沒事, 高郁心頭越是不安,見婁琛不愿回答,他眉頭越發擰了起來:“阿琛你別嚇我, 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告訴我, 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阿琛……” 高郁一聲迭一聲的問著, 婁琛凝重的表情終于有些松動, 他側頭看向高郁,輕聲道:“微臣今日是遇上了一個人……殿下可還記得在楚州時候曾幫過我們離開的那個侍衛?” 高郁正要上前的腳步一頓:“侍衛?哪一個?” “就是楚州碼頭上那個,他叫關羽, 是豫王府的二等侍衛?!眾滂阮^看向高郁,“那日在楚州,微臣被碼頭巡防的官兵刁難,是他解圍救了微臣?!?/br> “關羽?!备哂舫烈髁艘宦?,似是在回想,“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怎么,是他發生什么事了嗎?” “殿下不記得他了么?”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太多,閑雜人等哪兒記得那么全?!备哂粝肓讼?,反問道,“他若是豫王侍衛,為何會出現在京城?難道是被抓來的?” 婁琛不死心的問道:“殿下真的不記得他了?” “真不記得了,這段時間事兒太多,你是沒瞧見,宣政殿里的折子堆的都快到房頂了,不過……”高郁說著好似想起什么一樣,“名字倒是個好名字,只可惜跟錯了主,枉費了取名人的心思?!?/br> “殿下?!眾滂〗辛艘宦?,抬眸看向高郁,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眸中一半疑惑,一半迷茫。 “嗯,阿琛怎這般看著我,莫不是有什么想說的?”高郁似有所感,試探著問道,“阿琛你是不是擔心他,想替他求情?” 見婁琛不回答,高郁以為自己猜中了,頗有些為難的道:“阿琛若真是想替他求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豫王犯得是謀反之罪,那關羽既然是豫王府的二等侍衛,那便該是簽了契約的家仆,按律當同罪論處。我即便是想赦免,也得有理由不是,否則怎能堵住言官的口?” “阿琛……阿???” 婁琛緊緊的盯著高郁,試圖從中看出哪怕一絲的心虛與欺瞞,可他失敗了,那雙柔中帶俏的桃花眼里印出的全是他的模樣,有情意,有擔憂,卻無半分虛偽。 良久,他終是放棄追問,只搖了搖頭道:“多謝殿下關心,不用了?!?/br> 現在求得赦免還有何用,人,都已經死了。 那日兩人在殿中呆了許久,可直到離開,婁琛也沒有再提過此事。 這讓高郁十分忐忑,既擔心婁琛發現了什么,又擔心他或許沒有發現,只是猜測試探,自己慌亂中會否漏了馬腳。 他心里頭著急,可又不能直接問,只好旁敲側擊,打探婁琛的想法。 可那日之后婁琛卻像是回到了剛重逢的時候,問三句也不定回答一句,冷靜克制,凡事都留幾分余地。 他似乎在考慮著什么,又似乎已經做下了什么決定。 高郁為此焦頭爛額,可比起此事,更讓高郁煩心的還在后頭。 翌日早朝云仁浦果然參了天牢守衛統領一本,高郁不愿多生枝節,便遂了他的意將統領貶官三級,放到了淮南抓捕余孽。 哪知這一松口便讓朝臣們逮住了機會,以民心不穩,天下難定為由,又一窩蜂的開始勸高郁早些登基。 折子可以不看,但早朝卻不能不上,高郁被吵的不厭其煩,下了朝連宣政殿都不去,就直接躲去了婁琛那里。 婁琛這幾日少有出門,得了空便在房中看兵書,高郁無事也搬了個板凳,拿了幾本折子在他旁邊一起看。 兩人各看各的好半天沒說話,直到高郁在吏部請調官員的折子中看到了夾進去的請愿書,登時怒從中來。 “這些人,真是反了,難道本宮不登基,這天下就會亂的民不聊生了嗎?” 高郁原本只是想埋怨兩句,誰知婁琛聽完后卻放下兵書,淡淡道:“殿下是該登基了?!?/br> 高郁一愣,壓在折子上的手抖了抖:“阿琛怎跟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一樣,關心起這件事來了?” 婁琛沒有回答,只定定的看著他,繼續道:“亂世離民心,殿下若再不登基,民心的確會不穩,天下也遲遲定不下來,此番于萬民無益,于南梁更是……殿下,您該登基了?!?/br> 冠冕堂皇的理由無可辯駁,高郁氣結,仍舊堅持道:“不登基,父皇尚在,此時登基可是大不敬之過?!?/br> “圣上早已寫好了退位詔書,殿下并無不敬?!?/br> “你……”高郁終于堅持不住了,掰過婁琛的肩膀問道:“阿琛為何這般急著催我登基,可是前日皇弟說了些什么?” 原本高郁不提,兩人便心照不宣,同高顯說的一樣,當什么都沒發什么過。 可高郁既然提了,婁琛自然不好再回避,只搖頭道:“與世子殿下無關,微臣只是覺得,殿下的確該登基了?!?/br> “我若登基了,就需要論功行賞,阿琛真的那么想離開?”含情的雙眸垂了下來,高郁啞著聲音,“阿琛明知道我為何遲遲不愿登基,也明知道我在等些什么,為什么還要這般逼我。阿琛,你可知你這般,還不如殺了我來得好?!?/br> 高郁眸中波光閃爍,淚盈余睫,婁琛一時怔住了。 他不懂,為何高郁面對他時,永遠都能擺出一副真情實意的樣子,可一轉身又將真相掩藏起來。 這出戲他到底還要演多久,又還要欺騙自己多久?帶著虛偽的面具生活他不累嗎? 高郁不累,可婁琛卻已經乏了,兩世糾纏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沒有精力再去分辨高郁哪句真哪句假,更沒有精力去他到底有幾分真心。 舅舅的叮囑,寧澤遠的提醒,關羽最后的請求,這些時日常常在心頭響起,婁琛總是在想,為何會到今日這番局面。 后來才發現,不過是因為當局者迷罷了。 身在其中便如迷途,跳出混沌,則心跡澄然如清泉。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是他想得太多了,才把自己困入局中,有些事根本無需分的那么清楚,只需要一個結果就好。 是時候該快刀斬亂麻了。 閉下眼來,不再看高郁那雙含情帶憂的眸子,婁琛最后做了決斷。 輕嘆一口氣道,婁琛低聲道:“微臣不會回西北?!?/br> “我不會放棄的,阿琛即使你想離開……”高郁說了一半突然頓住,“阿琛你剛才說什么?可是我聽錯了?” 婁琛正聲,又答了一遍:“微臣不會與世子殿下一同回西北?!?/br> “真的???” 婁琛點點頭。 高郁還有些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問道:“阿琛你知這話代表什么意思……可真的想好了,不回去了?” 婁琛毫不遲疑,斬釘截鐵道:“不回去了?!?/br> 驚喜來的太突然,高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屋子里轉了一圈,才跑到婁琛跟前,沒頭沒腦的問了句:“那阿琛這些天怎么老躲著我?” “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br> “現在想通了?” “恩,想通了?!?/br> 想的徹底,通的澄澈。 “想通了便好,想通了便好……”一朝美夢成真,高郁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阿琛,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我……” “殿下!”婁琛看著差點喜極而泣的高郁,忍不住笑道:“殿下還登基么?” “登,都聽阿琛的!”高郁登時回道,“本宮明天就通知禮部,準備登基事宜?!?/br> 言罷他又像個小媳婦兒一樣,拉過婁琛的手,對天發誓道:“阿琛,我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但我高郁在此發誓,此生定不會負你,否則就天打五雷轟,來世墮入畜生道?!?/br> “嗯?!眾滂∵@次沒有再掙脫,他低頭看了眼兩人相握的手,輕輕的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