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若真的愛他如此,怎舍得讓他被天下人唾棄,背一世污名。 后宮三千,該娶的高郁一個沒落下,該拉攏的高郁也從來沒忽視。 高郁透過他在看著誰,婁琛不知道,但婁琛卻知道,他從來不是真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人。 這份自孩提時代就埋藏在心底的感情終究還是枯萎了,高郁說等他回來,他們就離開這困了他們半輩子的深宮。 婁琛賭上所有信了他最后一次,最后卻輸得徹底——戰死異鄉,再也沒能回來。 如今亭臺樓閣仍在,雕梁畫棟未改,重來一次,婁琛卻已累了倦了。 上一世最后的出征耗盡了他最后的一絲真心,現在想要掏出一顆完整心來對待仍保持赤子之心的高郁,卻也掏不出來了。 所以……這一次就讓他做個真真正正的純臣吧,他愿護他一世安穩,只希望高郁永遠如現在這般天真善良,不落赤子之心。 為了這些他愿意為他打下萬里江山,愿意為他披荊斬棘,但再也不愿泥足深陷,困在看不見希望的“深淵”里,重蹈覆轍。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婁琛終究是想通了,他抬頭眼神最后一次帶著滿腔情意的看向高郁,而后轉過頭,將赤誠之意深埋心底:“臣愿追隨陛下,為陛下效犬馬之勞?!?/br> 蕭蕭風聲起,吹落秋黃枝葉,只剩滿園鴉雀無聲。 南梁皇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問道:“朕許是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靈光,婁侍選你剛才說什么?” 婁琛抬首,再也不看滿眼難以置信的高郁,只目光灼然,定定的看著天子,擲地有聲的回答道:“草民愿追隨陛下,守衛京城,護皇城安寧?!?/br> “嘶……”話音落下,在場眾人無不暗自倒吸一口冷氣。 “執劍”侍選的確是可以選擇拒絕所有的邀請,留侍當今圣上。 但自太祖定下選拔規則幾百年來,卻從未有過先例,畢竟從龍之功與守衛之職,聰明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婁琛這一請求可算是破天荒頭一遭,這下不僅是在場一眾世家,就連泰山崩于前猶自面不改色的南梁皇眼神也有些變了。 南梁皇收起了略帶玩味的笑,銳利的眼神射向婁琛,眼中滿是審視之意。 空氣中凝聚著異樣的氣息,死一般地寧靜。 “哐鏜……” 不知是誰驚惶中掉落了手中的寶劍,發出清脆的聲響,也在眾人心中驚起一波漣漪。 這時一聲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靖王到……” 傳話太監話音剛落,一頭頂金絲額冠身著黛紫描金蟒袍的男子,就踩著落葉踏進了御花園。 來人與南梁皇有著五分相像,但比起舊病纏身,精神有些不振的南梁皇,來人意氣風發看起來確實要年輕許多。 但若有心人仔細一看,卻還是能從他略微有些凌亂的衣角,看出風塵仆仆趕路而來的疲憊。 他未作停頓,徑直走到南梁皇面前,俯身叩首:“臣弟拜見皇兄?!?/br> 繡著精致飄逸祥云圖案的衣袖畫了個圈兒,動作如行云流水,端的是威武霸氣。 靖王久居西北,除了每年兩次的述職,甚少回京,更別說參加京中世家的宴席。所以雖然盛名在外,但對于年少的世家子弟們來說卻也只是“傳聞”而已。 從未見過靖王英姿的他們,此刻一個個都好奇的不行,好些膽大包天的甚至冒著被皇帝發現的危險,偷偷地抬起了頭。半斜著身子,用眼角的余光往中間瞧去,只為一見靖王的風采。 但等他們借著微微閃爍的燭火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靖王與傳聞中狠厲霸氣殺伐果斷的形象差別甚大,來人俊逸灑脫風姿卓然,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而此刻“美男子”靖王殿下,卻正挑著眉頭看著跪了一地的皇子、世家,略帶疑惑的問道:“這是怎么了,不是‘擇劍宴’嗎,怎的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 見到急匆匆趕回來的靖王,南梁皇心中平靜了不少,他輕輕笑了笑:“是‘擇劍宴’不錯,不過今日卻是出了一門趣事,皇弟回來的正是時候?!苯又D過頭,正對著婁琛的方向道:“皇弟可還記得婁家嫡子婁???” “婁琛……”靖王眼神微斂,鷹眼如炬,將跪在面前的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許久之后才回過頭對上南梁皇飽含深意的視線:“多年不見竟長的這般大了,是不錯,少年才俊,婁家也算是后繼有人了?!?/br> 皇帝一笑,甚是認可,片刻后才順著靖王話道:“皇弟既然如此贊賞,還親自為婁家上書請旨,那就替顯兒收著吧?!?/br> 靖王俊眉微挑,莫名道:“皇兄這句話……所謂何意?” 南梁皇上前兩步,拍了拍靖王肩膀甚是關切道:“顯兒也已經到了習武識字的年歲,整天跟個那些士兵玩鬧像個什么樣。西北風沙滿天不是久居之地,且皇弟你平日里又忙,無甚閑空照看……中秋已近,這次顯兒回京之后就別回去了,留在京城跟著哥哥弟弟們一起識文習武,還可增進兄弟間的感情?!?/br> 話未盡,意已明。 人在家中,“鍋”從天降,還不知道自己好日子已經到頭的靖王世子高顯,正撒丫子漫山遍野跑著。而他的父王——靖王殿下,卻在短暫的思考之后就直接把他給賣了:“謝皇兄恩典?!?/br> 南梁皇滿意的點點頭:“執劍朕也替他選好了,婁家嫡子你待如何?” “尚可?!本竿跻庥兴傅溃骸爸皇秋@兒生性頑皮,還要勞煩皇兄多加教導?!?/br> “小孩子嘛,天性未泯是好事,總比小心思多好?!蹦狭夯室暰€在跪著的四個皇子身上掃過:“都起來吧,‘擇劍宴’繼續?!?/br> 早已被一番變故嚇傻了眼的禮部官員這才似回過神來一樣,將幾位皇子請回座位,繼續這未完的宴席。 天子一言,有若千金。 事已至此,自知無回天之力的婁琛只好叩拜謝恩。 宴席的最后,大皇子退而求其次選了母族謝家旁系,二皇子選了江州司馬嫡子。 婁琛的位置由其后一人遞補,巧的是遞補那人正是上輩子三皇子的執劍,因此一番周折之后,三皇子與四皇子反而無甚變化,與前世所選一樣。 一場好戲就此落幕,在場世家各自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而離開之后他們卻又都默契的閉了嘴,對“擇劍宴”上發生的事閉口不談,仿似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終究還是有了變化,當夜皇宮之中幾人未能安睡。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喲喲喲,男神出來了,靖王大大我是你的腦殘粉! 婁?。簼L,背信棄義的渣男?。?! 高郁:阿琛說的都對,皇叔真的太壞了……( gt﹏lt。)~嗚嗚嗚…… 我的阿琛,被皇叔搶走了…… 婁燁:……我只是路過。 作者【邪魅總裁臉】:聽說你們讓我不要虐受? 第11章 夜談 是夜,宣政殿中燈火通明。 南梁皇高哲睿一手扶額輕輕揉著太陽xue,一手執書仔細的看著靖王所呈密報。 密報篇幅不大,這與靖王辦事風格有關。言簡意賅,但寥寥幾行呈報的信息卻著實令人驚駭。 片刻后,向來仁厚的南梁皇竟將密報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道:“‘淮南路’這群人真是膽大包天,半年的稅收竟有十之三四入了他們的口袋。如今竟然還貪心不足,打起了官鹽的主意,這要是再讓他們如此無法無天下去,豈不是要自立為王了!” 稅收乃國之根本,靖王深知其中要害,不敢輕易斷言,只能勸解道:“皇兄息怒,此事急不得,還需從長計議?!?/br> “從長計議……哼,朕登基不過八年,這群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貪了八年的稅款,要不是這次淮河大水,底下的人手腳不干凈對災銀動了心思,朕恐怕直到殯天,也不知道的朕的好弟弟竟然背著朕做了這些事?!?/br> 淮南是豫王封地所在,當年奪嫡之爭,皇室內亂。 當今圣上以一人之力抗衡殺兄奪位的肅王,但終究勢單力薄,只護下了兩三個兄弟,這其中就包括現今“盤踞一方”的豫王高哲棋。 事實上當年一場混戰,除卻已逝的幾位皇子,剩下的那些全都過的不錯。 除了久居西北的靖王以外,劫后余生的兩位皇子,在成年之后當今圣上給都封了王,賜予的封地富足不說還山清水秀,極為適合調養生息。 “豫”字有歡喜、同樂之意,豫王當年身受重傷,落下了病根,南梁皇賜淮南予他,并取“豫”字為封號就是希望豫王能知前苦忘既往,珍惜現在。 卻不想他有心照拂豫王,豫王卻在長久安逸的生活中生了異心,覬覦起了皇位。 八年來,明面上兄友弟恭,安心做他一方之王,實際上卻做起了淮南貪官的□□。那些貪污的稅銀,恐怕有一大半都進了豫王的口袋。 現如今豫王還想對官鹽動手,恐怕是坐不住,想要翻天了。 “皇兄,臣弟這次雖是以探親的名義進淮南私下了解賑災情況,但到了淮南之后卻發現周邊耳目眾多?;茨仙星胰绱?,‘兩浙路’更是可想而知?!本竿跸肫饎偟交茨系哪切┤兆拥?,當地官員雖然明面上恭敬相待,處處照看的周到合宜,但暗地里卻從未放松過警惕。 他不過以探親的名義探訪亡妻父母,在淮南停留了幾日,就有不下數十人次在府外外日夜盯梢。若真的換了御史大夫奉皇命入淮南探查,可以想象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這樣陽奉陰違,御史即使真有心調查,恐怕也是處處掣肘,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一點他在密報上沒有提到的是,那些官員背后依稀有德妃父族謝家的影子,沒有確鑿的證據之下他并不敢妄加判斷。這其中盤根錯節的利益網,只能等之后再細細去探查了。 “這群人……總有一天要將他們連根拔起?!被实垡宦暲浜?,眼神冰冷帶著nongnong殺意。 淮南與兩浙本就是世家之地,存留百年的家族眾多,實力不可小覷。 當年奪嫡之戰他們更是不顯不露,作壁上觀。沒成想,最后倒成了最大贏家,保留了實力不說還拉攏其他地區的勢力。 如今想要動他們,就相當于想要以一己之力撼動世家們幾百年立下的根基,這其中艱難可想而知。但假如放任其發展下去,以他們如今的實力,若將兩浙與江南的世家聯合起來,撼動南梁根基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 南梁其實早不如外表看起那般緊密、堅不可摧。 “奉筆”與“執劍”文武輔佐的制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南梁的文武昌盛,但同時也為世家的發展壯大提供了便利。 這也就造成了近百年來,南梁皇帝全都需要依仗世家的窘況。 若是不改革,不徹底改變南梁制度,世家總有一天會坐大,自立為王,南梁覆滅不過遲早的事。 若要改革卻又舉步維艱。 知其易,行其難,想要將百年毒瘤連根拔起,又談何容易。 在位八年,現任南梁皇一直在想辦法削弱世家的實力,但無奈京中大多百年世家,根基太深,他也只能竭盡全力在皇權與世家利益中尋求一個平衡——這也就是他不過三十出頭卻早已生華發的原因。 然而大廈將傾,一木難支,南梁皇一人苦苦支撐,也就只是延緩了南梁分崩離析的速度,他終究救不了南梁! “唉……” 一聲嘆息響起,偌大的宮殿中只有兄弟兩人,南梁皇高哲睿終于卸下防備,語調帶著難掩的疲憊:“這些年苦了你了?!?/br> 他眼中帶著未盡的滄桑,是有心無力的無奈,也有著被兄弟背叛的憤慨。 世人皆知南梁皇仁厚,但卻極少有人知道,先帝尚在時曾言他“情深義厚感天地,可惜生于帝王家”。他才學出眾,琴棋詩畫無一不精,但他不適合做皇帝,倒適合做個游戲人間的才子,可惜世事不由人。 皇家無親情,為了皇位今日稱兄道弟,明日就可拔劍相向。若不是當日無從選擇,高哲睿也不想坐上這龍椅。 因此經年之后,他不止一次的想,他能有靖王這個胞弟相互扶持、陪伴至今,也算是今生一大幸事了。 兩兄弟難得有獨自相處的時候,放下身份,此刻的皇帝只是一個久未見到弟弟的胞兄。 他慈愛的看著高哲端,以哥哥的身份閑話家常般問道:“當年先帝將你送去西北,一去就是七八年。朕登基之后也曾叫過你回來,你為何不回?” 舊事重提,靖王被問及此事時有瞬間的錯愕,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來,淡然道:“習慣了,不用回來。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弟在哪兒不都是守衛南梁安寧么?” “說的好聽,朕看你是因為那人才不想回來吧?!睘樾终吣挠胁黄谂蔚艿苓^的好的,今日靖王表現雖然無甚異常,但二十余年的相處,皇帝又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弟弟。 早在靖王踏進御花園之時,他就發現對方有些慌張。 而后果不其然,靖王雖狀似無意,但眼神卻出賣了他,視線輕輕那么一掃,瞬間就在人群中準確無誤的找到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