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從醒來到現在,黎昕憤怒過,不甘過,心痛過,最終卻敗給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大概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擺脫命運的束縛,將未來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可悲的是,他又十分明白他為什么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沒人知道他是誰,就連顧晨也一樣,無論他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在對方眼里,他仍然是那個讓他即不屑又妒忌的徐放。 他覺得自己就像寄生蟲一樣,只有依附著徐放的血rou才能存活,可徐放這條命分明就是他救回來的,當年如果不是他及時現身,恐怕世上早就沒了徐放這個人。 他痛恨徐放的克制和隱忍,他怒其不爭,恨其不為,徐放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哪一次不是由他來代勞,憑什么他必須受到對方的牽制。 他想取代徐放,他想奪回屬于他的東西,包括顧晨。 徐放在日記里控訴他,說他什么都爭,什么都搶,可當初是他先遇見的顧晨,如果不是他提前喜歡上了,哪有徐放后來的一見傾心。 在他們胸腔里跳動的心,深深地愛著顧晨,不管誰醒來,這顆心都不會改變。 黎昕永遠不會忘記他與顧晨初次相見的那一天。 他本是憤怒的化身,每當徐放內心充滿了仇恨又無法化解時,他便會出來替徐放擺平一切。 他打過很多人,幾乎是下狠手往死里打,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渾身都充滿了煞氣,即使頭破血流,兩敗俱傷,他也絕不退縮。 他每次都是在怒氣中醒來,然后到處找人打架,經常一個人不要命地打一群人,最后帶著一身傷沉睡過去。 第一次遇見顧晨的時候,他剛好和一伙流氓地皮打完架,六七個打他一個,反倒被他撂倒了三個,不過他也好不了多少,腦袋被開了瓢,拼得渾身是血,身體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如果不是有好管閑事的人打電話報警,以他們那種不顧死活的打法,打到最后他不死也是重傷。 警察一來,那伙流氓就散了,他跌跌撞撞地潛進了附近的一條暗巷里,鮮血順著額頭流滿了臉,留下一路血跡。而他就是在這樣狼狽不堪的狀況下穿過巷子冷不防地撞在了顧晨的身上。 當時顧晨上完晚自習回家,被突然沖出來的血人嚇了一跳,本能地想逃得遠遠的,卻被體力不支的他壓倒在地。 后來,他也不知道顧晨經歷了怎樣艱難的思想掙扎才下定決心救他。 顧晨簡單地替他止住血,再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去醫院,并幫他墊付了醫藥費。 醫生給他處理完頭上和臉上的傷口,用繃帶纏住了大半張臉。 他不喜歡被包裹、被束縛的感覺,躺在病床上正煩躁著,只見一個干凈清秀的少年朝他走來。 那少年穿著白衣,上面沾染著些許血跡,見他望過來,朝他淡淡一笑,仿佛天使落入凡塵。那一刻他感覺有道光照進了心中,替他拂去了內心所有的塵埃。 通過護士的介紹他才知道是這位少年救了他,不由得對少年又增添了幾分好感。 少年小小年紀,卻喜歡講大道理,用尚未經歷變聲期的軟糯嗓音向他講述一下打架斗毆的危害,他竟然耐著性子一字不漏地聽完了,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之后少年坐在床前陪他待了一會兒,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他略感不舍,卻沒理由留住對方,只好要來少年的手機號碼,準備下次醒來再把醫藥費還回去。 他向來不喜歡記東西,不喜歡做費腦子的事情,可他只用一分鐘便把十一位數的手機號碼牢牢地記在了心里,再次醒來時,也沒有忘記。 他懷著雀躍和激動的心情給少年打電話,因為惦記著對方,他頭一次克服了體內的暴力因子。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他撥打的號碼居然是個空號。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要么他記錯了號碼,要么少年換了手機號,或者少年只是把他當成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不想和他再有交集,便隨口報了一串假號碼。 他本該感到氣憤,心里卻異常平靜,少年那淡淡的笑容浮出腦海,好似有凈化心靈的功效。 忽然間,他不想打打殺殺了,可他不發怒、不生氣就不是他了,于是他選擇了沉睡。而接下來的兩年徐放好像也過得很平靜,直到高三畢業時那個可恨的女人服藥自殺,他才再次被喚醒。 **** 黎昕強壓下心底難言的躁動,盡量維持著表面的淡定。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少年,卻還是來晚了一步。 當他聽到顧晨向徐放表白的時候,他竟然希望徐放永遠不要醒來…… 顧晨還在軟磨硬泡地求他,可他一點也不想將這段往事說出來,他也說不清為什么,或許是顧晨始終把他當成徐放的緣故,他寧愿將這件事變成秘密,也不愿給顧晨繪制一個自己救過徐放的假象,讓他們擁有更深的牽絆。明明最先與顧晨產生交集的人是他,可徐放竟占盡了一切先機。明明顧晨是他的,卻被徐放輕而易舉地奪走了。 顧晨見他油鹽不進,只好放棄,思忖片刻,說道:“你早就見過我了,可是那天在校門口你卻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還問我的名字,真是摸不透你的想法?!?/br> 黎昕聳聳肩,不爭辯,也不解釋。 顧晨又說:“還有大二的羅云杰,他不是邀請我們參加同鄉聚會嗎?你前一刻跟他說‘我去,你就去’,下一刻在食堂里遇見我了,又是一副看見陌生人的模樣,說真的,我被你弄得很困惑?!?/br> 黎昕眉心一揪,臉色慢慢沉下來。 顧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 之前那個吻,讓顧晨想通了許多事情,他是一個對待愛情特別執著而認真的人,既然吻了,那就證明眼前的人對他是有感覺的,他做不到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糊里糊涂地和對方相處下去。那一肚子疑問,急需一個詳細的解釋。那三年的暗戀,也到了該見天日的時刻。 扭頭看著身邊這個高大帥氣的男生,顧晨又有一股想要表白的沖動,不管成功與否,至少得努力爭取一下。再說,他是真心想要照顧這個人,隨著了解的一點點加深,他實在不忍心讓對方繼續孤獨下去。不管有什么病痛,他希望自己能在對方最無助的時候,及時給予幫助、送上安慰,他不能再放任他一個人去承受痛苦和折磨。 顧晨想了很多種表白的方式,最后決定用最直接的方法捅破這層玻璃紙。 往日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他想到了他們一起走過的每一個瞬間,不禁笑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二次在學校食堂里吃飯嗎?當時我跟你說,我們是b市人,并且上過同一所高中,難怪你的反應平平淡淡的,其實你早就知道吧……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生病了,所以什么事都瞞著我?其實沒事的,我還是那句話,有病就去治療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話音剛落,耳邊傳來陰惻惻的聲音:“徐放把他生病的事全告訴你了?” 顧晨聞言一愣,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黎昕的表情,對方鐵青著一張俊臉,黝黑的眸子里已有了幾分怒意。 心中忽然涌出莫名的不安,顧晨試探著問:“你真的記不住你做過些什么嗎?” “你剛才說的事情,我都沒參與過,我怎么會記得??!”黎昕恨恨地丟出一句話,上揚的尾音,宣告著他的憤怒。 顧晨懵了,他一直以為徐放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可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你的夢游癥這么嚴重了嗎?”顧晨擔心地問,“我說的那些,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夢游?哈!”黎昕笑了,笑得有些癲狂,繼而譏諷道,“我還以為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懦夫永遠是懦夫,他根本就沒有讓自己不斷變強的決心?!?/br> “你在說什么?”顧晨一頭霧水,“我聽不懂……” “我在說徐放是個懦夫!他得的不是夢游癥,可他不敢將真相告訴你,就隨便編個病來糊弄你?!崩桕空f著,冷冷地笑了,宛若魔鬼般,看上去那么的可怕、陌生和殘忍,“你想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嗎?” 顧晨越聽越糊涂,心底同時升起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你總在說徐放這不好那不好,可徐放不就是你嗎?你說的難道不是你自己嗎?你們明明是一個人啊……” “我們不是一個人!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要把我和他混為一談!”黎昕強硬地打斷他的話,臉上怒火更甚,“我們只是共用一具身體罷了,你和他在一起發生的事情,我從頭到尾都沒參與過。同樣的,我們這時候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他也不知情!除了被困在這具該死的身體里,我和他沒有一點共同之處!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黎昕的話猶如平地驚雷,顧晨只覺得腦子轟地一下就炸開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瞬間來襲,他當即愣在那里,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而黎昕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現在你明白他得了什么病嗎?” 顧晨下意識地搖頭,眼中充滿了恐懼,似乎在乞求他,不要再往下說了。 黎昕別開臉,不去看顧晨的表情,強迫著自己不去在意他的感受,幾乎咬碎了后牙槽,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吐出殘酷的事實。 “他不是正常人!他有精神??!他是瘋子!他隨時隨地都能發??!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刻會做什么,因為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思想、行為,以及命運!你跟著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第25章 網癮少年[一] 顧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知不覺, 已淚流滿面。 “精神病”三個字, 如同毒蛇一般迅猛地咬在了他的心頭,將無助、絕望滲透進他的血rou里。 回想起徐放那些古怪的行為,現在終于解釋得通了。 可顧晨仍然不愿相信, 徐放年紀輕輕,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為什么會得這種可怕的疾病。 顧晨仰頭望過去, 眼前的男生迎風而立, 面色蒼白而沉寂,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卻吹不散骨子里透出的倔強。 雖然他殘忍地剖開了真相,但是透過那雙浸滿悲傷的眼睛, 顧晨仿佛看到他的心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顧晨一時喘不上氣來。 無論黎昕,還是徐放, 他們所經歷的苦難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這樣的狀態已經維持了多久?還要繼續多久?會越來越嚴重嗎?最終的結局會是怎樣?顧晨不敢想象。 細思極恐,不寒而栗…… 此刻腦子里冒出的每一個想法,都能讓顧晨驚出一身冷汗。 他茫然無措地呆坐了半天, 恍恍惚惚之間, 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語般問道:“這病、能治嗎……” 黎昕聞言臉上劃過一抹悲痛,他捏緊拳頭,憤恨地看著神情呆滯的顧晨,指甲深深地陷進掌rou里, 他強忍住發狂的沖動,掉頭便走,留給顧晨一個決絕的背影。 顧晨怔愣片刻,才將思緒拉了回來,見他越走越遠,淚水再次決堤,洶涌地漫過眼眶嘩嘩往下淌,就像被拋棄的孩子一般,彷徨得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大腦混沌一片,重若千斤,意識朦朧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不能讓他走了,他不能走…… 他不僅是黎昕,也是徐放啊,黎昕就是生了病的徐放啊。 顧晨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哭著喊著,“徐放,徐放……”朝他追去,因為心急加之下山的石子路不太平整,接連摔了好幾跤,手和膝蓋都磕破了皮,但顧晨全然不顧,好似不怕痛一樣,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山下沖去,等他沖出公園,還是晚了一步,黎昕已攔下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顧晨想也沒想,跟在車后一陣瘋跑,而出租車開得飛快,把他遠遠地甩在后面,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在接下來的半天時間里,顧晨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 校園里,學校周邊,徐放的家,以及家附近,找遍了所有他會去的地方,依然沒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夜幕降臨,尋尋覓覓繞了一大圈回來,顧晨站在校門口,心痛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徐放還說過會在這里等他,可現在只留下他一人在黑夜里撕心裂肺。 在尋找的同時,顧晨用手機在網上咨詢了一下精神病方面的問題,有醫生告訴他,徐放的情況屬于人格分裂癥,又稱多重人格障礙,是一種心理疾病。而多重人格的產生一般與童年創傷有密切的關系,當患者受到難以應付的沖擊時,會以“放空”的方式,達到“這件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感覺,這對長期受到嚴重傷害的人來說,或許是必要的。1 確認了徐放真的有精神病,顧晨曾一度感到害怕,不過聽完醫生的解釋后,他的心里只剩下憐惜與心疼。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顧晨首先想到徐放那滿身的傷痕,接著又想到他的父母對他不管不顧,便認定了他在童年時期遭受過殘酷的虐待和忽視。 怎么辦……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治愈他,讓他徹底好起來? 到底該做些什么才能讓他開心一點,過得好一點,不再嚴重下去。 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他,以免發生其他狀況,等見了面,再想辦法也不遲。 顧晨決定去他家門口守他,不管他去了哪里,他總是要回家的。 …… 趕去徐放家的路上,顧晨突然接到母親顧盛楠打來的電話。 顧晨有些意外,這些年顧盛楠的事業越做越大,總是忙忙碌碌的,很少給他打電話,而他也習慣了有媽就像沒媽的日子,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一般不會主動聯系顧盛楠,和一個很忙的人聊天,感覺就是一種打擾。 兩人明明是彼此最親的親人,卻比陌生人還要疏離,母子之間只是聊聊天、敘敘舊,平淡和睦的相處,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顧盛楠的心情好像不錯,她在電話里告訴顧晨她最近做成了一筆大生意,便往顧晨的卡里打了兩萬塊錢,她還問顧晨有什么想買的,想要的,她馬上要出國一趟,可以順帶著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