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此言一出,瓊枝趕緊握住冉念煙的手,依舊伏在地上的夏師宜也忍不住抬頭仰望他那張近乎于無賴的面孔。 這是什么意思?雖然小姐年紀尚小,可在野外與男子獨處,傳出去畢竟不是好事。 冉念煙嘆了口氣,微笑道:“你們下去吧,那邊的錦衣衛大人們最是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偷聽殿下與人交談,你們站在他們身后,殿下是否也覺得穩妥?” 的確,此處空曠無人,只要他們都不外傳,這件事只是天知地知而已。 夏師宜等人憂心忡忡地離開后,滕王打馬又向馬車靠近幾步,正停在車窗前,伸出修長的手挑開窗簾,居高臨下的俯瞰車中的人。 “現在只剩我們了?!彼?,“還有寡人的愛駒飛白,不過他比人更可靠,是寡人過命的交情,冉小姐可全然放松,暢所欲言?!?/br> 冉念煙垂眼看著自己的裙裾,笑道:“殿下面前,不敢造次?!?/br> 滕王看著遠處山嶺間的一線云天,朗聲道:“你的jiejie即將嫁給皇兄,你又是謝遷的兒媳,將來皇兄登基,謝家滿門朱紫,冉小姐,不,謝夫人更是不可限量,我這個閑散王爺免不了要仰你的鼻息度日?!?/br> 果然是因為懷疑壽寧侯府對他不忠。 只是她依舊有一點疑惑,滕王難道真的為了追查這點小事親自面見她嗎,未必有些過于紆尊降貴。 上一世入宮掌鳳印時,滕王早已因□□失敗,被發配黔中終生幽禁,不滿一月就傳來絕食而亡的消息。 她只是覺得,如此剛直的人不會糾結于這一點小事,除非當年滕王的死另有蹊蹺,要知道,有時自盡也未必真是本人的意愿。 “殿下說笑了,我年紀輕輕,怎么好議論婚嫁之事,只是常聽人說起,親事是自小定下的,那時殿下也只有小女這般年紀吧?!?/br> 也就是說,那是的黨派斗爭還未分明,她的婚事不存在暗中倒向太子的問題。 滕王道:“你是在回避嗎?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事,讓寡人猜猜,你害怕寡人拋棄冉家,讓你的父親變成喪家之犬,到時候皇兄也不收留他,無依無靠,無枝可棲,侯府的衰敗不可挽回,你怕的是這個吧?” 冉念煙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發白,是的,這是她最害怕的,她明白,眼下的自己還是依附枝蔓上的花葉,一旦枝蔓的根基被侵蝕,她也就到了凋謝的邊緣。 “家父從軍多年,功過得失有目共睹,既然是人才,總會的遇見伯樂?!?/br> 滕王懶洋洋地揮著馬鞭,四周的空氣為之獵獵作響,他笑道:“冉靖的確是人才,只是這世上的伯樂很少,錯過一次就等于錯過一生。我可以保住他,許以高位,這是他應得的,也可以讓冉家萬劫不復,你該相信,這對我來說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兩條路,全掌握在你手上?!?/br> 這回換冉念煙好笑了,原來是有事求她,滕王不虧是生性倨傲,明明是求人,卻用手段把情勢轉變為別人求著他開恩,如果冉念煙當真只有這一世的見識,很可能就被他迷惑了。 與這種驕傲且自大的人相處,只要順著他的意思,有時會發現他變成一只柔順的貓,絕不能倔強地沖撞,觸及他的逆鱗反倒誤事。 “殿下想讓我怎么做?”她道。 滕王笑道:“真是識時務,不難,只是聽說你同時和冉家、徐家打交道,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寡人不過想讓你留意這兩家的動向?!?/br> 冉念煙道:“用人不疑,殿下忘了嗎?” 滕王道:“你只需特別留意徐德、徐徠和冉端即可,至于寡人所用的人,寡人自然不會懷疑,到時自然會有好處?!?/br> 冉念煙道:“小女多疑,殿下不說清,我是不信的?!?/br> 滕王摸著光潔的下巴,笑道:“你倒機靈,這樣吧,只要你說得出,只要我做得到,隨你?!?/br> 冉念煙道:“如何聯系殿下?!?/br> 滕王笑了笑,忽然從小窗中抓住冉念煙的手,溫暖柔滑,如預期般見到她因驚慌而蹙緊了眉尖,想縮回手卻被他鉗制住。 “聽話?!彼÷暤?,“那些錦衣衛不是我的人,不可靠,不做些出格的舉動,他們反而會懷疑?!?/br> 冉念煙聞言停止了掙扎,方才并不是真的自亂陣腳,而是突如其來的驚嚇罷了,他很明顯是在利用自己,既然是利用,就不存在別的企圖。 沒有人會對一只傳信的信鴿生出雜念。 那邊,被錦衣衛隔離開的夏師宜從沒停止朝馬車張望,第一時間發現了異狀,只覺得胸前氣血翻涌,嘶吼著要沖過去,卻被一柄冰冷的繡春刀抵住喉頭。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滕王輕佻地笑著,捧著小姐的柔荑,放在掌中,下一瞬,他們交握的手就被滕王的背影遮住,更不知在說些什么。 禽獸! 夏師宜在心里咒罵著,卻早已被瓊枝捂住嘴,生怕他言出不遜激怒了錦衣衛,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煞神,不在乎手上多一條奴仆的賤命。 滕王似在端詳冉念煙細白的小手,指尖若削蔥般盈透白皙,一邊在上面比劃,一邊笑問:“冉小姐可會彈琴?!?/br> 每月中旬至白云觀——這是他在她掌心中寫下的。 冉念煙道:“曾經學過,后來漸漸發現那些琴棋書畫不過是游戲,做不得真,便漸漸疏遠了?!?/br> 滕王笑道:“小姐好心性?!?/br> 入老律堂進香三炷,道士擊磬三聲,入左側茶室會面。 冉念煙回憶起白云觀老律堂的結構,微微點頭,耳畔卻又傳來他的調笑聲:“小姐可要好好愛惜自己這份心性,不許叫名利蒙住了眼,你若做得好,別忘了我自然有回報?!?/br> 冉念煙道:“殿下豈不也是為了名利二字,何必好為人師,您的心性又是真是偽呢?” 滕王將重重一捏她的指尖,下一瞬,已揚鞭遠去,余音裊裊不絕。 “幸會小姐,來日剪燭夜話,留待那時再驗你我心中的真偽?!?/br> 此話一出,臉面如寒冰的錦衣衛也露出竊笑,隨著滕王策馬離去。 夏師宜險些將牙關咬碎,如離弦的箭一般來到冉念煙面前,撐在卷簾外,卻不敢直視小姐的雙眼。 “小姐,您受驚了,是在下保護不周?!?/br> 冉念煙道:“他們十幾個精壯的錦衣衛,咱們區區幾人,相差懸殊,怎么能怪你?!?/br> 夏師宜猶豫著,良久都不能平復心頭的怒意。 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們要盡早離開這里,依舊是來時的山水,夏師宜卻覺得透體生寒,他對自己失望透了,總要有那么一天,他也要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到那時就沒有人敢欺負小姐哪怕一分一寸。 又想起滕王肆意地攫過小姐的玉手,刺眼的畫面令他幻覺似的聽到骨骼戰栗的聲音。 她是他的小姐,他要讓世人因他而尊敬她、敬畏她,一如他平日所思。 滕王走時,那些錦衣衛不像是忠心跟隨,倒像是怕他逃走似的緊緊看守。 既然連王爺都忌憚這些鮮衣怒馬的錦衣衛,那么他就要成為令錦衣衛都恐懼的人。 馬車轆轆,他的思緒也隨著百轉千回,他要想想,必須仔細想想未來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男主回來拉夏十一的仇恨,想想他也好可憐,連續被拉仇恨,離黑化不遠了 ☆、第四十七章 瓊枝的手幾乎沒離開過冉念煙的肩頭。 她一直把冉念煙護在懷里,不像是丫鬟抱著小姐, 倒像是jiejie抱著meimei。 這讓冉念煙感到動容, 瓊枝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 雖然因一貫明哲保身的性子,不主動與自己過分親近,可是就情分而言,無異于姐妹。 她一定認為自己受了滕王的欺負,很是彷徨無助,只是羞于言說罷了。 冉念煙也想和他們解釋,滕王并不是蓄意冒犯, 而是用輕佻的言行掩蓋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可正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滕王覺得自己是在利用她,而她何嘗不是在利用滕王, 與其坐等徐衡等人輔佐他取代太子,不如自己加入, 更能主動掌控局面。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更是她重生以來最坦然的一次選擇。 當初在后宮時固然孤寂, 可是身為主宰者的快意與自由絕不是一介深閨女子能比的,如今,她方才重新找回這種自由,雖然只是淺酌沾唇似的萬分之一,也足以令她的心血在無人知處悄然沸騰。 太陽已在西山外一點點收斂它的余暉,山間的空氣也變得清冷下來。 這次回來本就是將將計算著落日的時間進城,方才被滕王打攪,雖然一路快馬加鞭,終究追不上時間流逝的速度。 車夫說應該就近找處村鎮盤桓一夜。 夏師宜深以為然,將簾子撥開一線,向小姐稟告,不去打擾車廂里的寧靜。 “這里是何處,離京城還有多遠?”冉念煙道。 車夫道:“已經走了大半路程,還有二十多里,肯定趕不上關城門了,咱們一會兒出山向北,沿著通惠河再走三里地,那里有個雙橋鎮,是水路碼頭,還算繁華,有幾家旅館還算可以下榻?!?/br> 車夫走南闖北,這種時候最是可靠,冉念煙命他現在就往雙橋鎮去。 山里就是這樣,日間千巒聳翠、萬嶺堆煙,一旦入了夜,風聲樹影都是鬼怪,整座寂靜的大山便如沉入深水,是馬車上那一點飄忽的燈影不能洞徹的幽深世界。 “還有多久能上官道?!毕膸熞艘贿吜粢廛噹锏膭屿o,一邊問車夫。 車夫雙手緊攥著韁繩,道:“軍營太隱蔽,離官道太遠,怎么說還要小半個時辰?!?/br> 車廂里傳出瓊枝的聲音:“還要那么久?” 車夫道:“天黑了看不清路,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馬就不肯走了?!?/br> 隨后又陷入一片沉默,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氣氛。 就在轔轔車聲中,響起了另外一種聲音。 起初還是輕微的、遙遠的,逐漸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像是有一隊人馬要和他們迎面撞上。 “滅掉燈,全部下車,躲進草叢里!”夏師宜用并不算大卻能被所有人聽清的聲音說道。 車夫還在遲疑,韁繩已被他搶過來,駿馬長嘶,馬車驟然止步于狹長的山路間,勁風一吹,唯一的孤燈寂然熄滅。 “小姐,快下車,前面有危險?!彼麎旱吐曇?。 瓊枝不是很相信他,道:“也許只是趕路的客商?!?/br> 夏師宜已經扶起冉念煙,半拖半抱著將她從車廂里扶出來。 “這條路沒有分叉,盡頭就是京軍大營,怎么會有客商來這里?!?/br> 瓊枝也扶著冉念煙,卻依然覺得夏師宜的想法荒唐極了。 “也許是送戰報士兵?!?/br> 夏師宜道:“什么樣的士兵會在大梁境內不舉火把!” 他用力壓低聲音,嗓子卻已因緊張而崩裂到嘶啞。 可聞馬蹄聲,卻見不到一絲火光,行夜路不敢點火把,絕不會是大梁的軍隊。 是突厥探馬! 三日前還在宣府,三百里的路程,重重設防的關卡,難道他們是飛來的不成? 沒有時間想了,冉念煙跳下車,有條不紊地對早已嚇呆了的車夫道:“把馬車牽進草叢里,你的馬聽話嗎?” 她已抽出了夏師宜腰間用來防身的匕首。 車夫愣愣道:“聽話,我可以叫它們不發出一絲聲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