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她曾問過奶娘,可奶娘總是含含混混,話又轉到她的眉眼像極了父親,暗藏英氣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題上。后來奶娘過世,她身邊再也沒有侯府的老人,疑問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家獨子夏十一甚至追隨她入宮,更名夏師宜,成為坤寧宮總管。若是沒有這個左膀右臂的扶持,冉念煙很可能和堂姐一樣,死在鄭貴妃的暗算下。 直至辛未年冬天,京城被徐夷則圍困,夏師宜依然以鎮守太監的身份親自堅守城門督戰,她重生了,也不知道他在那個世界會是什么結局。 想到夏師宜,冉念煙有些悵然。 父親吃了一盅茶,發覺母親臉色不對,忙著問道:“問彤,你怎么了?” 他的話無論怎么聽都帶著心虛。 父親的顧慮多半和這次出征有關,而她最大的心病就是父親戰死,于是強撐著昏昏欲睡的眼睛,卯足了力氣要聽完父母的對話。 母親卻把她交給郝嬤嬤,“把盈盈帶到西廂去玩吧,時間到了就哄她睡下,我和侯爺有話說?!?/br> 不行,她還不能離開! “我要……娘親……要爹爹!”冉念煙在母親懷里掙扎,她不能在關鍵時刻離開! “要不……讓盈盈留下吧?”父親小聲道。 母親瞪著父親,“別想用孩子當借口,這些話咱們今晚必須說清?!?/br> 父親黯然地垂下頭。 郝嬤嬤還以為是剛才自己順嘴胡說煽動了母親的火氣,灰溜溜地抱著冉念煙離開這是非場。 “娘親……娘親!”冉念煙不甘心就這么離開,哭著朝母親伸手,可母親一直死死地盯著父親,絲毫沒有理會她的哭喊。 “娘親!爹爹!” 冉念煙不住地叫著,想驚動房間里的父母,母親卻頭也不回地道:“把盈盈抱走!” 父親則愧疚又頹喪地坐在原處,愛莫能助地望著哭鬧不已的女兒。 “娘親……回去……我要爹爹……” 在她的哭喊聲中,郝嬤嬤已經把她抱進了西廂房,放在床上拿撥浪鼓逗她玩兒。 “小姐乖,不要娘親要嬤嬤?!?/br> 她才不要郝嬤嬤! 冉念煙咬碎了小銀牙,她要回到父母身邊聽父親到底說了什么! 瓊枝喜枝都跟了出來,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挑燈花,準備接著做白天沒做完的針線。 見冉念煙哭個不停,郝嬤嬤怎么哄也哄不住,喜枝道:“小姐往日也沒這么鬧過,這是怎么了?” 郝嬤嬤急得滿身大汗,把瓊枝喜枝和原本就在外間的小文小蘋都喊過來,五個人使了渾身解數還是止不住啼哭。 沒回到父母那里,她怎么會罷休! 她現在說不清,走不快,只要想跳下床,就會被抱回來,除了不停地哭喊直到郝嬤嬤妥協,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郝嬤嬤累癱在床上,擦著額頭的汗道:“小姐她……該不會是撞了什么邪祟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覺得是【夏師儀】好,還是【夏師宜】? 求收藏,求評論,么么噠_(:3」∠)_ ☆、第四章 冉念煙不信鬼神,重生后卻有些動搖了。 可她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丫環仆婦信了,抱她回到父母身邊。 之前在正房里是裝哭,到了西廂,想起父親很可能就這么一去不復返,悲從中來,滴滴眼淚都是真的。 喜枝本來抓著她的小手,聽郝嬤嬤這么說,嚇得啪嗒一聲放開。 “不會吧……小姐一整天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邪祟想要趁虛而入也沒機會呀?!?/br> 郝嬤嬤道:“既不咳嗽也不發熱,若不是沖撞了,怎么就哭個不停?在我們鄉下,有死了的長輩回來看孩子,孩子就是這么鬧的?!?/br> 喜枝咬著嘴唇眼珠亂轉,“難道是老侯爺回來看孫女了?” 瓊枝把冉念煙抱起來,“咱們也是瞎猜,還是給侯爺和夫人看一眼再說吧,別耽誤了小姐?!?/br> 能指望的果然只有瓊枝了,冉念煙伸出小手緊緊抓住瓊枝的衣襟,啜泣道:“瓊枝……抱我……回去找娘?!?/br> 瓊枝道:“小姐乖?!闭f著,看了一眼郝嬤嬤的臉色,“嬤嬤,咱們就依著小姐吧?!?/br> 郝嬤嬤撇嘴道:“兩歲孩子懂什么,不許去,來給我抱著!” 小文小蘋在一旁竊竊私語,西跨院里幾個不當班的丫鬟本來已經睡下,現在都披衣過來,為首的一個名喚紫苑,一身雪青的衣裳,是自小侍奉冉靖的家生奴婢。 “小姐怎么哭得這么兇?”紫苑頓時冷下臉,“快把小姐給我?!?/br> 她手下的小丫鬟二話不說,從郝嬤嬤手里搶過冉念煙,喜枝想上前阻撓卻被瓊枝不動聲色地攔下了。 冉念煙并不認得紫苑,可看她的氣勢,顯然是有頭有臉的,抱著她哽咽道:“jiejie,帶我去……去找爹娘?!?/br> 郝嬤嬤倒在床上捶胸頓足,“不得了了,這家里鬧妖精了,反了!” 紫苑連一個正眼都沒給她,抱起冉念煙就去正房找主家,郝嬤嬤卻跳起來拉住她。 “侯爺吩咐了,不讓人過去叨擾!” 紫苑橫眉冷目,扭臉兒讓小丫鬟們拉開郝氏,啐道:“沒心肝的,小姐哭得背過氣去你也忍心看?大爺、大夫人已經來了,你還在這兒裝什么言聽計從忠心耿耿!” 郝嬤嬤被推了個跟頭,瓊枝喜枝也是陪嫁來的,和郝嬤嬤一損俱損,連忙扶穩她。 紫苑二話不說抱著冉念煙出門,瓊枝追出去賠笑道:“紫苑jiejie,郝嬤嬤年紀大了難免糊涂,分不清輕重緩急。您剛才說大爺他們來了是怎么回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紫苑腳下沒停,匆匆解釋了一句:“大爺來找侯爺,正撞見侯爺和夫人吵架,還要把夫人送回娘家去,就叫大夫人過來勸架。放心吧,沒驚動其他人?!?/br> 好在事情沒鬧大,冉念煙松了口氣。 到了正房,一挑簾櫳,先入眼中的就是擺著一桌二椅、東瓶西鏡的中堂,大伯和父親都在。父親垂頭坐在楹聯下的太師椅上,手撐在膝頭一臉懊喪,坐在另一側的大伯父正和他說著什么。 兩人都抬眼朝進門的紫苑看去。 “怎么把小姐抱來了?”父親見女兒哭得可憐兮兮,先抱進懷里哄著,那雙在沙場上睥睨群雄的眼睛面對著這團柔軟的小東西,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這個懷抱太讓人安心,冉念煙終于漸漸止住啼哭。 紫苑道:“聽說大爺來了,我怕值夜的流蘇年紀輕不懂事,就過來侍奉茶水。一走過西廂房就隱約聽見小姐哭得不行,一屋子人都哄不好,怕是嚇著了,所以抱來讓爺看看?!?/br> 冉念煙道:“爹爹,娘親呢?我要娘親?!闭Z帶哽咽。 父親嘆道:“果然是母女連心,她也替她母親難過呢?!?/br> 大伯父朝西間望了一眼,小聲道:“抱進去給弟妹吧,她一見孩子,心腸也就軟了,你再去陪個不是,把親家派來的人送回去,明天一早就和好如初了?!?/br> 父親道:“問彤也是好意,不是胡鬧,要不是大哥過來和我說夏奶娘一家的事,正好撞見我們拌嘴,原也不該驚動大哥大嫂的。這件事千錯萬錯,錯在我不該瞞著她宣府的事?!闭f著把冉念煙交給瓊枝,囑咐道,“瓊枝,你去看看夫人,在我們這兒聽見的話一個字也不許說?!?/br> 瓊枝應了一聲,抱著冉念煙繞過云母屏風進了西間,大伯母正和母親并肩坐在榻上,握著母親的手敘話。 一看母親的樣子也是剛剛哭過,還不住地用帕子擦拭泛紅的眼角。大伯母比母親年長六歲,人到中年倒有些慈眉善目的菩薩像,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見女兒滿臉淚水,母親也不顧自己了,趕緊接過女兒摩挲著她的后背,讓瓊枝拿來一條浸了溫水的帕子幫她細細擦拭。 大伯母嘆道:“這孩子是個懂事的,冥冥之中知道娘親不好受,也跟著掉淚?!?/br> 母親撫著她細軟的發絲,見她通紅的小臉上小巧的鼻尖都哭紅了,心疼地說:“盈盈還這么小,安綏就算不顧念我,難道也不替自己的親骨rou著想嗎?打仗又不是玩的,說走就走,把我們娘倆當成什么!” 大伯母道:“去宣府這件事,二叔的確不該瞞你,可這也不是他的錯。調令是朝廷下的,說到底還是二叔才能出眾,前年在安南平亂有功,這才被圣上信賴,升了宣威將軍,調到北方重鎮?!?/br> “我家也是軍功起家,我大哥還是代北總兵,論嫌棄武官,拘著丈夫不讓他覓前程,我是斷然不會的。只是我們夫妻之間有約定在先——嫂子可還記得去年年初,我娘家三哥歿了,侯爺陪我回去吊喪,看見三嫂抱著安哥兒跪在靈前,安哥兒才三歲,還不明白生死之事,不住地問三嫂爹爹在哪。那時安綏剛從安南九死一生地回來,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過,將來無論駐守何處都要和我報備,我不同意他便不去。您也知道,宣府之所以是重鎮,就是因為那里是大梁的咽喉,突厥若要入關,宣府首當其沖,十年來圍城百次,守將不是戰敗就是戰死。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反倒不與我商量一聲就自作主張,若不是今日在母親面前道破了天機,恐怕到臨走的日子我還被蒙在鼓里!” 母親說著,又是熱淚盈眶,冉念煙拿起比自己手掌還大上幾圈的帕子笨拙地在母親臉上抹著,又把桌上的青棗往她手里塞去。 “娘不哭,吃棗子?!?/br> 自己和丈夫不和,女兒倒像一夜之間長大了,母親不由得心疼不已。 大伯母也從冉念煙手里接過一枚青棗,摸了摸她的頭,對母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皇命難違,你這又是何苦呢?” 母親道:“要是提前知會我大哥,自然有回轉的余地。恨就恨安綏不告訴我,必定是他鐵了心要去宣府,如今還讓公府來人接我回去,他這是安的什么心,不就是厭棄我,我全心全意為這個家打算,倒成了無理取鬧?!?/br> “二叔也是一時氣話,你大伯與我拌嘴時也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可哪句是當真的?男人不就是這樣,氣性大忘性也大。這次是二叔不對,嫂子幫你記在賬上,他不認錯有我替你撐腰,可要說他厭棄你,可就是無稽之談了,我們問彤好福氣,二叔對你的用心誰不知道!近的就說正月給你慶生,前門大街的流水席擺了多久!當初盈盈出生,二叔不在京城,還沒忘了請潭柘寺辦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法會。前些天和我娘家弟媳閑話,京城有頭有臉的夫人誰不羨慕你,這還是面兒上,私底的情意你是最知道的,何必說什么妄自菲薄的話?!?/br> 大伯母勸人的方法很高明,不直來直去,而是勾起母親對父親的情意,夫妻之間若是情意還在,消除矛盾只是時間的問題。 想起丈夫的種種好處,淚水還掛在臉上,卻已微微勾起唇角。 “可他已經把洪昌派出去了,快馬加鞭的,只怕已經到了我娘家?!蹦赣H抿著嘴嘀咕道。 洪昌是父親身邊最得力的小廝。 “若是徐府的人來接你,我恭送他們回去,明日再到岳母面前負荊請罪!” 門口的珠簾刷啦作響,卻是父親站在門口,一臉愧疚不安。 母親抱起女兒,別過臉去不理會,大伯母掩嘴笑著,離開前朝父親點了點頭。 “問彤,我……”父親僵硬地走到母親身邊,面紅耳赤。 母親背過身去,留給父親一個冷冰冰的背影,可躺在她懷里的冉念煙能看到母親正偷偷瞧著身后為難的男人,掩飾不住地竊笑。 母親還真像個孩子。 說自己的母親像孩子?冉念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上輩子死去時已經和母親差不多年紀,可經歷的事早已超過母親許多倍,相比起來,倒是女兒更成熟些。 一物降一物,在戰場上萬人敵的父親卻那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沒辦法,挨在她身邊柔聲道:“問彤,是我錯了?!?/br> 母親道:“錯在哪兒?” 父親急忙道:“我怕你不同意駐守宣府的事,就沒告訴你?!?/br> 母親道:“你這是明知故犯?!?/br> 父親悶悶道:“七尺男兒,誰沒有報國之志?宣府是要塞,常人不敢去,可突厥人不理會這些,每年草谷照打人照殺,沒人去不如我去——說句傲慢些的話,別人鎮守宣府,我還不放心呢!” 母親嘆氣道:“我喜歡有志氣的人,可是……算了,去宣府的事以后再說,方才隨隨便便就讓我回娘家,這條不是錯?” 父親頓了頓,道:“其實我真想讓你在岳母那兒盤桓一段時間——你聽我說?!币娔赣H蹙起眉頭,他急忙解釋道,“其一,我不是趕你,是怕你過不去這道坎兒,不如清靜幾天,免得看見我心煩。其二,前幾天內兄和我說起岳母近來很是思念盈盈,想接你們回去小住幾天,我答應下來卻一直舍不得?!?/br> 母親不禁莞爾,“現在可舍得了?” 見她笑了,父親攬過妻子的肩頭柔聲道:“一直舍不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