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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府表小姐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一個纖眉秀目,光潔瑩潤的臉龐如同美玉,唇角總是帶著和藹的淺笑,衣著更是柔和淡雅,緋色的杭羅長衫,素白的馬面裙,衣襟上沾染著若有似無的薔薇花水香氣。

    并肩而來,言笑晏晏,好一對璧人。

    這就是她的父母嗎?

    淚水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眶。

    上輩子,父親在她三歲時戰死,她對父親的唯一印象只是一個朦朧的高大身影。父親的死也帶走了母親的活力,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母親,明艷,親和,而非記憶里那個深閉院門的憔悴女人。

    她張開短短的手臂,撲進父母懷里。

    “爹爹,娘親!”

    父親一把抱起她,那個懷抱還如記憶里一樣溫暖寬大。

    “嗯?我的盈盈怎么哭了?”

    母親解下帕子,擦拭著女兒狼藉的小臉,無奈一笑,“這孩子,怎么又哭了,還在想你奶娘?”

    奶娘?對了,奶娘怎么不在?

    父親一邊抱著她在房間里踱步,一邊道:“是想奶娘了?還以為是想爹爹了呢!”說完,特意做了個鬼臉逗女兒開心。

    淚水收了回去,冉念煙咯咯笑著抱住父親的脖頸,想說一聲“就是想爹爹了”,可吱吱呀呀了半天,舌頭都要打結,只說得清“想”、“爹爹”幾個零星的字,把眾人都逗樂了。

    看來這具身體還不會說太復雜的句子。

    母親坐在榻上,看見炕桌上裝桂圓水的瓷碗,問了句:“這是什么?”

    喜枝道:“是桂圓水,按夫人的吩咐,小姐一醒就喂她喝下?!?/br>
    母親試了試水溫,頓時擰緊了眉頭,“冷冰冰的,怎么不溫好了再喂!”看喜枝就要跪下認錯,母親擺擺手,道:“算了,下次用點兒心。幾個人加一起都頂不上夏奶娘一個,怪不得盈盈總是哭著喊著讓她回來,我也恨不得她立刻就站在眼前?!?/br>
    父親道:“她兒子在鄉下病了,怎么說也要十來天才能回來,按我說,直接把她的家人從田莊接到府里當差,豈不方便?”

    母親道:“這事要和大哥說,田莊的事情都歸大房管,夏奶娘的丈夫好歹是個小管事,我不敢隨便調動?!?/br>
    父親道:“這算什么難事,晚飯前去母親那兒請安,之后我找個時機和大哥說說就行了?!?/br>
    冉念煙乖乖靠在母親身邊,好奇地看著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閑話。

    既然老天讓她回來,就是給了她改變命運的機會。這輩子她只想為自己而活,什么大梁皇后、逼宮造反、儲君之位,這些勞什子都和她無關!她只想親人不離,骨rou相依,這就夠了。

    ···

    和京城的諸多世家相比,壽寧侯府的人丁并不算興旺。老侯爺一生娶過兩妻一妾,只留下三個兒子。結發妻子盧氏早亡,未曾誕育。長子冉端是盧氏的陪房丫鬟程氏所生。程氏為人仁厚恭儉,在盧氏夫人亡故后主持了兩年中饋,直到新夫人進門才退居幕后,而這位生下了次子冉靖和幼子冉竣的新夫人就是冉念煙的親祖母。

    祖母未出閣時是翰林學士崔戶的孫女,家學深厚,祖母自小耳濡目染,也寫得一手好文章,無論是駢散還是詩賦都有一定造詣,是當時有名的才女??扇侥顭煹淖娓竻s和冉家先輩一樣出身行伍,對詩詞風月上并不留心。

    性情不和,話不投機,祖父和祖母間的感情很淡漠,祖母便將半生壓抑都化為對兩個兒子的寄托,將心血悉數傾注于他們身上。

    可悲的是,學識上最受祖母贊譽的父親在突厥屢次犯境時投筆從戎,而最得祖母憐愛的三叔父在她離世后無人管束,漸漸耽迷于花街柳巷,敗壞了家業。

    到了酉時,剛剛睡醒的冉念煙由父親抱著,和爹娘一起來到祖母的慈蔭堂用膳請安。

    慈蔭堂還是記憶里的模樣。蒼翠的松柏掩映著悠長的朱紅回廊,盡頭是古黯的金字大匾,懸掛在對開的一碼三箭式槅扇門上。門常常是洞開的,總是有一個眼觀鼻、鼻觀心的丫鬟在門首默然侍立。

    微風吹過,花圃里淡金色的萱草微微顫動,而這幢巨大的建筑仿佛永遠靜止于時間之外。

    大伯父一家已經到了,他們一家總是最早到的。而三叔父尚在國子監進學,祖母便酌情免去他的晨昏定省。

    祖母坐在堂上,身上穿著靛藍長襖、香色披風、裙褶密層層的灑金線官綠馬面裙,斑白的頭發梳成一絲不茍的一窩絲發髻,外罩了金絲狄髻,雖然保養得宜,可是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清冷之氣,這在大戶人家的太夫人身上是很少見的。

    冉念煙被放在地上,在母親的引導下和眾人一起行禮。

    “恭請母親身體康泰?!?/br>
    “恭請祖母身體康泰?!?/br>
    祖母淡淡地笑著讓眾人起身,又讓身邊的杜嬤嬤奉上香茶,兩家人分別坐定。

    父親是侯爺,二房便坐在更尊崇的左手側,大伯父和大伯母則在右手側落座。冉念煙和大房的堂姐堂兄打橫坐在祖母身邊的長杌子上,一邊吃著點心匣子里新出爐的藤蘿餅,一邊聽大人說話。

    祖母先向大伯父問過了今年田莊上春耕的事,話題又七拐八拐繞到三叔父的舉業上。冉念煙上輩子對這個三叔失望透了,不愿多聽,垂下頭看自己繡著海棠花的鞋面。

    其實,她是有些緊張的,因為身邊就坐著年長她六歲的堂姐,定熙帝的原配皇后冉念卿。堂姐在彌留之際再三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蕭韶,她答應了卻沒有做到。

    輕輕嘆了口氣,卻覺得有人盯著自己,她一抬頭,正和五歲的堂兄冉珩對上眼。他身上穿著百衲的童子衫,紅黃藍綠的小菱格看得人眼花繚亂,頭上剔得光溜溜,只在頭頂留了一片桃兒似的碎發,眉心還點了顆胭脂記,活像年畫上抱著年年有余牌子的善財童子。

    原來令京城無數少女心碎、風流倜儻的國舅爺冉珩也曾打扮得這么滑稽。

    冉珩看堂妹對自己似笑非笑,也對她擠眉弄眼。

    冉念煙骨子里是個大人,知道他們的小動作是瞞不過大人的,搖頭示意冉珩不要再鬧了,可他顯然沒懂,好奇地拉她的衣角,冉念煙索性別過頭去。

    祖母身旁的杜嬤嬤已經斜眼看向他們。

    冉念煙小聲說了句“安靜”,就往堂姐懷里躲。冉念卿摟著小堂妹,無奈地把弟弟推開,投去一記警告的眼神,冉珩這才努嘴作罷。

    “竣兒若能通過今年的秋闈,到了明天大比,金榜題名也是指日可待?!弊婺覆]理會身后小孩子們的把戲,依舊不徐不疾地說著話,“可難就難在今年秋闈的主考官是寒門出身的程敏貞,對勛貴子弟入仕一直頗有微詞,不知會不會影響竣兒。安綏,你今秋可還在京中,能不能尋人探探程敏貞的口風?”

    安綏是父親的字,祖母只會對三叔父稱呼小名,父親和大伯父都稱表字。

    父親一愣,輕咳一聲,“呃……秋冬正是草原風雪大作的時節,突厥人饑寒之下時常入關劫掠,兒子恐怕要提前回宣府駐守。不過程敏貞的口風還是可以打聽的,兒子這就命人網羅他的親信,請母親放心?!?/br>
    祖母聽他如此保證,滿意地點點頭。冉念煙卻發現,母親的臉色突然凝重了幾分。

    ☆、第三章

    母親這是怎么了?

    她知道母親在待人處事上還算大度,縱然祖母偏向三房,母親也絕不會在幫三叔完成舉業這件光耀門楣的事上斤斤計較。

    難道是為了出征的事?

    站在門口的丫鬟文笑走上前畢恭畢敬地稟報:“老夫人,花廳里擺好晚膳了?!?/br>
    冉念煙暗笑,原來那里放著個人不是光為了擺設。

    祖母問:“三爺回來了嗎?”

    文笑道:“前府的人沒過來通報,應該還在路上?!?/br>
    祖母道:“那就再等會兒,你們說呢?”

    祖母都這么說了,在場的人自然不會反對。過了一刻鐘,一身白襕衫的三叔才姍姍走來。和大伯父還有父親不同,十七歲的三叔父全然一副書生氣,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個胸無城府的二世祖,面色白凈,雙眸晶瑩,清癯文弱,光看樣貌倒和祖母有九分相像。

    “見過母親?!彼掖倚辛艘欢Y,就笑著坐到祖母身邊,抱起冉珩和冉念煙,一人親了一口,冉念煙想躲卻沒躲開,rou嘟嘟的臉蛋被結結實實親了個正著。

    “來,孩子們,吃糖!”說著,三叔就從書箱里抓出一包桂容齋的什錦糖果,三個孩子一人手里塞了一把,又幫祖母剝了一枚。

    冉珩很是高興,就要塞進嘴里,卻被冉念卿打了一下,這才放下糖,巴巴地望著大伯母。

    大伯母娘家姓葛,是為宮廷采辦的皇商,桂容齋就是葛家的百年老鋪,專營糕點果子,還未遷都時就在舊都金陵做生意,先皇御宇時下令江南富戶北遷,葛家就在其中。

    大伯母雖是桂容齋的姑奶奶,卻從不縱容兒女吃甜食,也不準別人私下給,可見她的家教之嚴格。

    冉念卿很聽大伯母的話,可冉珩就不一樣了,每天盼著來慈蔭堂請安,好放開了吃零嘴兒,反正是祖母給的,大伯母不敢拿他怎么樣。

    “娘,三叔給的,我能吃嗎?”冉珩奶聲奶氣地問。

    眾人面前,大伯母只能點頭,訕訕道:“桂容齋在南城,和國子監隔了半座城呢,三叔還特意繞了遠路?”

    三叔笑道:“同窗送的。我知道大嫂管孩子管得嚴,可在細枝末節上管太多就是矯枉過正,適得其……”

    “竣兒!你才多大,才經了多少事,何曾知道鞠育之恩,生養之苦,敢在你嫂子面前對教養哥兒的事指手畫腳?”祖母皺眉打斷了他。

    三叔一臉掃興。

    其實他這番話不是對大伯母說,而是在旁敲側擊提醒母親別總拘束自己,連大伯母都聽懂了,垂下眼簾置身事外,祖母怎能聽不出??僧吘故亲類鄣膬鹤?,三叔涎著臉說幾句嘴甜的話,祖母也就笑逐顏開了。

    用過晚膳,從慈蔭堂回來已快到戌時。

    母親讓瓊枝把冉念煙抱到房里,圍上圍兜喂她吃飯。

    慈蔭堂的飯桌上其實沒什么冉念煙能吃的東西,她不過兩歲,吃不了大人的食物,另要準備rou、菜、米糊熬成的粥糜,到祖母那兒去本來就是走個過場。

    小孩子吃飯難免會蹭的到處都是,等瓊枝把她收拾得干干凈凈,母親才抱著一身光潔鮮亮的女兒玩耍。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容易困倦,冉念煙已經打起了哈欠。

    母親見女兒沒什么精神,就把她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叫自己的陪嫁嬤嬤郝氏過來說些體己話。

    郝嬤嬤見小姐躺在床上打瞌睡,用手指逗她她也不理,笑道:“還在懷抱里,就每天都要去慈蔭堂請安,累壞我們小姐了!”

    母親苦笑道:“婆婆是翰林世家出身,規矩真不是一般的大,就連咱們鎮國公府里也沒這么大的規矩。二哥家的希哥兒、泰哥兒,還有已去的三哥家的安哥兒,哪個成天去太夫人房里陪大人們杵著?”

    若是以前,冉念煙說不定要在心里和母親一起討伐祖母,可上輩子入宮后,皇帝纏綿病榻,許多政令都是她這個皇后和首輔謝暄共同擬定的,他是不世出的大材,有識人之明又有容人之量,和他相處久了,冉念煙的心態也今非昔比。

    做事要有目的性,對于改變不了的事卻非要糾結,只會讓自己變得短視。

    祖母活了大半輩子,性格怎么可能輕易改變?大梁以孝立國,世家府第尤其看重孝道,哪家婆媳不和,傳出去被議論的永遠是媳婦。

    更無奈的是,郝嬤嬤竟也幫著母親數落祖母的不是。

    “侯府這位太夫人哪能和咱們公府的比,一碗水都端不平,對小姐倒是嚴苛,對三爺卻慈悲的緊,一句還在進學就把晨昏定省免了,好像咱們小姐是個大人,十六七的三爺倒成了孩子。明明咱們這房才是大宗,侯爺在軍中也是年少有為,卻總像是家里的局外人,倒要事事為三房讓步?!?/br>
    “三叔比侯爺小了近十歲,謙讓著些也是應該的?!蹦赣H道。

    郝嬤嬤撇嘴道:“不讓也不行啊,連大夫人怎么管卿姐兒、珩哥兒都要插上一嘴,如果不讓著,侯爺轉眼就要去北邊了,三爺下次就該伸手管咱們小姐的事了?!?/br>
    提到父親,母親更是因憤懣而微微發抖,還在因慈蔭堂的事生氣。

    瓊枝抱著冉念煙,垂頭不語。冉念煙悄悄看著喜枝,喜枝竟有些躍躍欲試,似乎也想插嘴。

    她嘆了口氣,這屋子里只有瓊枝一個明白人。

    如今母親二十出頭,出了公府就嫁進侯府,父母疼愛,夫妻和睦,沒經過什么風浪,想法幼稚些還能理解,可郝嬤嬤已經是公府的老人了,什么世面沒見過,怎么還幫著添油加醋?

    此時此刻,冉念煙只恨自己沒再長大些。若讓她安排房里的事,第一把火就是把郝嬤嬤這種攪混水的下人痛痛快快趕去田莊自生自滅。

    占著陪房的身份,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母親,卻做著損人不利己的事,八成是看出母親私下對祖母和三叔有些不滿,就專挑主家愛聽的、解氣的話說,讓母親覺得她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以圖一時風光。

    這樣眼皮子淺的人,真到了危難關頭還能指望她忠心護主不成?

    雖說她想扭轉父親戰死的結局,可是朝廷里的事遠遠不是一個兩歲的孩子能左右的,萬一舊事重演,她至少要為母親留下余地,不讓侯府被不堪托付的三叔把持。

    正想著,父親回來了,坐在母親身邊道:“夏奶娘的事我和大哥說了,他也有意把這一家人從田莊調進府里。夏奶娘的兒子好辦,長大了跟在珩哥兒身邊做個小廝,或是咱們有兒子了,跟著咱們兒子。只是怎么安排夏奶娘的男人,還要請示母親?!?/br>
    夏奶娘一家這么快就要進侯府了?

    上輩子,母親在父親死后與三叔父不和,夏奶娘一家不顧被當做逃奴法辦的風險,連夜進城護送母親和她回到鎮國公府。其實她一直不明白奶娘為什么這么決絕,當年侯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讓母親一意孤行地決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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