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鄧涵希?”祝瑾年詫異。 他糾正:“我妻子?!?/br> 祝瑾年輕哼一聲,表示不屑。 “我心疼她,憐惜她,當年的一切給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她很愛我,但我任何親熱的觸碰都能引起她強烈的不適。即便如此,我對她一如既往,也可以為她不顧一切。禾詩蕊拒絕當我的模特后,女神赫斯提亞一直沒能動筆,直到我遇到我妻子,才以她為原型畫完了作品,現在,在我心中,她才是當之無愧的赫斯提亞?!彼蛄嗣虼?,“或許我們一輩子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能有個女兒,一定會端正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去糟踐別人的女兒,以免以后命運安排一個混蛋來糟踐我的女兒?!?/br> 他至始至終沒有承認自己對鄧涵希的玩弄,像鄧建剛當年一樣,令人抓不到把柄,可事實又包含在這個套路滿滿卻令人痛心的故事里。他與鄧涵希進行的應該是一些邊緣性行為,否則她也不會一直保持完璧。這就是秋聞梵的狡猾之處,就算鄧涵希某天醒悟過來,告他強jian之類,他也能以此為借口,推掉罪責。 “可以停止這種行為嗎?”祝瑾年正視他,“任何事都要適可而止,涵希是無辜的?!?/br> 他置若罔聞,只是問:“我妻子生來就該被人輕賤?她心地善良,多愁善感,沒做過什么虧心事,只不過當時年少,不了世事,稚嫩又膽怯,不擅長對人說‘不’。難道就不無辜?” “一事歸一事,哪有什么‘父債女償’的道理?” 他不以為然,“別人的女兒、妻子、姐妹就能被輕賤,他的女兒就不能?” 見他固執己見,祝瑾年說:“你這種行為也是在傷害你的妻子!” “你把現在的她,想得太脆弱了?!彼馕渡铋L地笑,似乎自己這種行為早已得到妻子的理解甚至是支持。 祝瑾年使勁抿了抿唇,靜心思考幾秒,“據我觀察,你并不是一個沉迷女色、內心猥瑣的人,你對故事中的‘車間主任’充滿了藐視,打心底是看不起這種人的,如此說來,你又怎么可能希望自己變得跟他一樣呢?相信你做這件事時心中也常懷痛苦,你不放過他們的同時,也沒放過自己。報復仇人是很爽的,但恐怕是傷人一萬自損八千。你鉆了牛角尖,是沒有出路的?!?/br> 秋聞梵沉著臉,一言不發。 “你一定聽過瞎子摸象的故事吧?”祝瑾年停頓一下,“摸了尾巴,以為大象像條繩子,摸了耳朵,以為它像把扇子。角度不同,看到的、想到的也不同。你只看到你愛人當年受到的委屈和現在留下的后遺癥,而我看到的是一個受過挫折的女子終于找到了值得一生托付的丈夫,是一個苦盡甘來的故事,遇見你之后,她以前受過的那些苦難可能早就不算什么苦難了。至于心理障礙,并不是一生都難以破除的。我只能說……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歡迎你們?!?/br> “荒漠甘泉的咨詢師都像你這樣嗎?”秋聞梵半瞇著眼,看表情,似乎有了迷途知返的樣子。 “幾位主心理師的水平遠在我之上?!?/br> 他又看了她好一會兒,一直不置可否。 祝瑾年趁熱打鐵,“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無論怎么做都好像不用付法律責任。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你也有身敗名裂的可能。到那時,你愛人所受的壓力不比當年小。你會把她推到一個被人指點議論的焦點位置,她所受到的指責肯定不亞于你?!?/br> “翻出當年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魚死網破而已?!彼壑兴朴泻?,“你是心理咨詢師,肯定知道這么一個道理——心結不解,就沒有平靜生活的可能?!?/br> “難道你以為心結的解開就是以暴制暴?報復了仇人的女兒,當年的事就能一筆勾銷嗎?我想,你誤會了心理咨詢的含義?!弊h暧赂业嘏c他對視,“心理疏導的作用不是讓人的心理陰影徹底消失,而是教人學會跟這個陰影和平共處,心結一直都在,怎么看待而已。報復仇人是挺爽的,可這抹殺不了過去,車間主任也不會因為你的報復留下跟你愛人一樣的心理陰影,知道女兒被玩弄,他最多就氣憤、傷心一下,睡不著覺,等過幾天,人家就跟沒事人兒一樣。而你們呢?有陰影的一樣有陰影,沒陰影的身敗名裂,臭名遠揚,還不如直接扇他幾巴掌來得爽。不信你試試?” 他嚴肅而沉靜地看著她,忽然就這么笑了,搖了搖頭。 “笑什么?”一本正經的祝瑾年被他這么一笑,莫名其妙同時,有些不滿。 他把她的名片收進了錢包夾層中。 這是不是代表著他會考慮帶妻子去荒漠甘泉? “謝謝?!彼焓?,目光平靜無波。 祝瑾年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去。 秋聞梵禮節性地與她握了握手,很快松開了,轉身離開。 祝瑾年坐在回平嶺市的班車上,不斷回想秋聞梵說的話。他至始至終沒有說出自己究竟對鄧涵希做了什么,她不是警察或者律師,他這種行為算不算犯罪、又犯了什么罪,她無法說出個所以然。祝瑾年想,回去后要跟鄧涵希談談,鼓勵她大膽揭發秋聞梵。無論如何,只希望自己的一番話能讓秋聞梵重新思考妻子的過去,停止對鄧涵希的侵害。 她又聽了一遍錄音,正要刪除,一個來自康堅揚的電話打了進來。 “小祝,你們什么時候上班!”聽聲音,他有些急切。 “正月十六。怎么了,康總?” “唉,我昨晚熬夜擬了個項目預案,回到家都早上六點了,媽的!沒睡幾個小時,做那個噩夢了!”他氣惱道,“還他媽跟以前一樣,人不人,鬼不鬼,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醒了!等你們上班,我再去找你,你不要接受別人的預約?!?/br> “康總你別急,我絕對把時間留給你?!?/br> 康堅揚慢慢舒一口氣,“有你這句話就夠了?!?/br> ☆、第57章 黑白人心(1) 掛了電話之后, 祝瑾年忙著上官網看假期后的預約情況, 暫時把刪錄音的事拋在腦后。 接下來幾天, 祝瑾年去了趟鄧涵希家,勸了她很久。鄧涵希說不打算揭發秋聞梵,也央求祝瑾年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父母, 否則就死給他們看。祝瑾年恨鐵不成鋼, 無奈手頭沒有任何證據,只能先將此事擱置, 以后再慢慢做鄧涵希的思想工作。 春節假期其余時間,祝瑾年都留在家里陪父母和年邁的外公外婆, 聽mama說,鄧涵希不知又想些什么, 大哭一場之后說不去考裕師了, 曲翠霞一開始很擔心,可又發現女兒竟不再整天擔心懷孕的事了。這么看來, 似乎秋聞梵有所動作,跟鄧涵希劃清了界限。 秋聞梵本就不是yin/邪之人,想必做這種事也令他感覺很痛苦,及時停止對雙方都好,只是, 不知他會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祝瑾年上網查了一些相關案例和調查, 才知道每十個女性就可能有一個遇到過性sao擾甚至比這更過分的事, 男性長輩、上司、朋友, 都有可能對她們伸出魔爪。取證難, 處罰輕,曝光后女人的損失比男人大,所以一些男人總是屢教不改,而很多女性要不忍氣吞聲,要不魚死網破,都艱難又可憐地維護著自己。 她忽然想到秋聞梵說的,每個人都有父母親友,當你輕薄別人的子女、姐妹時,是否想一想自己的子女、姐妹若有一天也遭人如此對待,你會是什么心情。 “涵希,我明天就要回鵬市了。希望你能把這件事告訴父母,再勇敢站出來揭發秋聞梵的所作所為?!奔倨诮Y束時,祝瑾年給鄧涵希發了條短信。 她回了一句“好的”,之后再無話。 —————— 正月十五下午,祝瑾年走出車站,見聶羽崢的車緩緩駛來,有些興奮地招招手。 半個月不見,還真想他。 他降下車窗,偏頭微笑。 她今天穿得很休閑,還扎個丸子頭,方才遠遠小跑過來的樣子,青春朝氣得好像大一新生。她平常都像個披荊斬棘的女戰士,偶爾也該當一個被他疼愛的小姑娘。 “這位小meimei,是你叫的車嗎?” “是呀?!?/br> “去市區包車500,送到家再加500。坐,還是不坐?”他挑眉,一手閑適地搭在方向盤上。 “這也太黑了,比黑的還黑?!弊h晗訔壍?,還是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坐進去,上下打量他。都說每逢佳節胖三斤,他倒好,一點沒變,胡子老久沒刮,沉穩成熟同時,多了許多硬挺的男人味,竟讓她的心跳加速了一陣,臉也開始發熱,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 “怎么了?”他偏要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 “你沒刮胡子,又老又丑?!彼奶摰卣f。 聶羽崢摸了摸下巴,“真的?” “嗯?!彼?,臉頰忽然感覺到一陣刺刺的刮擦,還有些小疼,就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才發現他故意用胡子扎她。 她捂著臉,“會疼哎……” “我不心疼?!彼麘蛑o道。 “相由心生啊?!彼袊@,撇了撇嘴。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我摸摸你的心?!?/br> 車子順著車流駛入干道,祝瑾年問:“喬怡潼怎么樣了?” “第一階段治療算是結束,可以進行催眠?!彼沉怂谎?,故作嚴肅道:“鄒英的電話,打了嗎?” “打了,聶總?!彼龥]好氣地答,“長途加漫游,這話費你得負責報銷?!?/br> “你的收獲決定了我是否批準報銷?!?/br> “你也太公事公辦了?!弊h瓯г?,騙他說:“我什么都沒問出來,你看怎么辦吧,報還是不報,一句話?!?/br> “報?!彼噶酥改?,“親我一下,我報?!?/br> “我只聽見最后兩個字哦?!弊h甑靡獾匦?,打開手機記事本,“一個半小時的長途,我打聽出洪玉桂經常念的兩個童謠,一個是‘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請我吃年糕。糖蘸蘸,多吃塊;鹽蘸蘸,少吃塊;醬油蘸蘸沒吃頭?!?,還有一個是‘正月正,麻雀兒飛過看龍燈,二月二,城隍山上放鷂兒,鷂兒飛得高,回來吃年糕,鷂兒飛得低,回來抱弟弟?!泻軡庵氐暮汲乔?,這些童謠一定也是那個腔調的。洪玉桂雖然去世了,可她的親meimei還在,既然是親姐妹,兩個人聲音應該有那么點相似吧,我們請她錄兩段童謠,到時候放給喬怡潼聽?!?/br> “可行?!甭櫽饙橆h首道。 祝瑾年酸溜溜地說:“謝謝聶總肯定?!?/br> “調皮?!彼Z含嗔怪,卻寵溺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摩挲著她的手心。 她家明明該左轉,聶羽崢卻右拐了。祝瑾年看了眼路標,他正往怡和路開去?!澳悴凰臀一丶野??” “你家現在冷冷清清,沒水沒電沒吃沒喝。元宵節這樣重大的節日,我怎么能讓你去那種地方?!?/br> 她只不過在回老家前習慣性把電閘拉掉、水閘關掉而已,被他這么一形容,她家就想個貧民窟?!鞍?,不比聶總這樣的土豪啊,我看,你家一定是過年好吃的剩了太多,我一回來就拉我去吃剩飯剩菜?!?/br> 他淡定接話:“殘羹冷炙總得有人吃完,否則,倒掉也挺浪費?!?/br> 祝瑾年深吸一口氣,雙手一攤,“第一次去,我可什么禮物都沒帶?!?/br> 他揚揚唇角,說了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人來了就好,帶什么禮物?!?/br> 祝瑾年知道他話只說了一半,就等他繼續。 幾秒后,他笑紋加深,“比起拆禮物,我更期待拆你?!?/br> “救命!我要下車!”祝瑾年拍了拍車窗。 車子停在一處二層小洋樓前,黃磚灰瓦,漫墻的爬山虎,充滿懷舊又奢靡的氣息,看看奠基,竟是在1930年。 這一片都是這種老式小洋樓,近年,越來越多的新人選擇到這里拍一組懷舊風的婚紗照。祝瑾年路過幾次,都沒進來細看,一是學業工作太忙,二是對這種年代的建筑并不感興趣。 今天卻很新奇,在門口駐足,東張西望。 “我帶你轉轉?!彼:密?,自然地牽起她的右手,先是皺著眉頭看了看她手心的傷疤,再十指交握著一起揣進大衣口袋。 兩人漫步在充滿小資情調的怡和路,頭頂樹蔭參差,夕陽余暉斑斑駁駁鋪在路上,四周都是青草香氣。 “彎彎繞繞的,要是沒有你帶,我八成會迷路?!弊h攴较蚋胁惶?,在陌生的地方多繞幾個彎就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正色道:“用心記,否則你變成鵬市第一個在自己家附近迷路的傻子,貽笑大方?!?/br> “誰家還不一定呢?!彼灰詾槿?,“平時吵架總吵不過你,想到有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打贏嘴仗,我就打退堂鼓?!?/br> “我們……”聶羽崢假裝很費勁地回憶了一陣,“吵過架?” “沒有嗎?”她怎么記得從見面伊始就不斷打嘴仗,直到從涼肅市回來,他才開始對自己百依百順,但一旦有諷刺打擊她的機會,他一點不留情。 “不可能?!彼V定道,“我的原則是能動手的絕對不動口,你最好有思想準備?!?/br> 明知他又想捉弄她,她還是很配合地裝出很害怕很緊張的樣子,“動手?你……要怎么動手?” 他垂下眼睫,掩去目光中的促狹,忽然將她整個人抱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下,“這么動手?!?/br> “大庭廣眾的……”祝瑾年雙手抓著他的上臂維持平衡,他手臂的肌rou賁起,堅實如鐵,她輕輕捶了一下,臉已然漲紅了,“放我下來!” “不放?!?/br> “別人都看著呢!”她窘迫地左右瞅瞅,見他還沒有放手的意思,而路過的兩個中年婦女已開始互相使眼色并竊笑了,就賭氣道:“你也不嫌重!” “要不要好好認路?” “認!必須認!”祝瑾年從善如流,點頭如搗蒜,“爭取閉著眼睛都能倒著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