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作者有話要說: 經過一陣子的雞飛狗跳,終于徹底辭職。啥也不多說了,日更開始。 第130章 5.5 便在此時, 外頭有小苜蓿的聲音響起:“娘娘, 寧妃娘娘打發人過來請安……” “叫他們等著!”紀青盈冷冷地吩咐了一聲,隨即繼續望向露珠姑姑。 露珠姑姑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措辭:“郗醫正的說法, 是您的血脈經絡已經比先前暢通了不少, 但還有些要緊的關節差著些。若是能靜心調養著,或者將來通了,產育之事還是有希望的,只是眼下卻急不得。您越是心神不寧、多憂多思、越是不利于您的調養。郗醫正不與您多說,當真是為了您好?!?/br> “血脈不通?”紀青盈心念電轉,這翻譯過來的意思到底是傳說中的輸卵管堵塞,還是與系統之前對于她記憶或者技能未曾解鎖時候的借口? 但有一點很重要, 那就是露珠姑姑話音中帶出的那一絲絲希望, 或許當真是自己太著急了? 只是,紀青盈心里還有一層更深的牽掛,那就是這次大幅度升級之后系統提示里的詳細說明——一旦她到達了正一品貴妃的位置, 那么她會得到離開宮斗世界的機會, 也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她萬一錯過了這次機會, 那么將來不論是位分再度起伏間重新回到正一品貴妃的位置,又或者如何存檔讀檔, 也是再無退路的。她真正最大最大的抉擇,要到那個時候才會出現。若是真的到了那時候,到底該何去何從,她也不知道。 “罷了?!奔o青盈壓下心里這些紛雜的念頭,向露珠姑姑擺手道, “起來罷?!?/br> 露珠姑姑恭敬起身:“娘娘,皇上應當不是有意瞞著您什么,這本是郗醫正的話,希望您不要太過擔憂急躁?!?/br> “知道了?!奔o青盈不想再與露珠姑姑多說,“去打發了寧妃的人,有什么話與你和綠竹說知便是,我不想見?!?/br> “是?!甭吨楣霉眯卸Y退出。 很快,綠竹便回來稟報,寧妃的人過來送了幾件補品,表示了一下寧妃的關心,同時也是送來一封帖子。倒不是什么花會茶會了,先前的那些折騰在靖帝有意無意的連番虐狗暴擊之后,妃嬪們早已對宮中的文藝活動失去了興趣。如今寧妃的帖子其實是來提醒紀青盈,每個月妃嬪們的逢十之會,也就是在初十、二十和三十這三日在寧妃宮中的例會。 畢竟從夏苗開始到如今,除了冊封典禮之外,紀青盈已經有差不多三個多月沒有與妃嬪們這樣相見?,F在紀青盈也是時候應該在妃嬪例會中露面了。 “嗯,你們預備一下罷,妃嬪們的回禮也仔細留神看看?!奔o青盈無可無不可地擺擺手,她昨日里已經查看過一次君心值的記錄,如今靖帝在她身上的心思幾乎是到了95%,剩下對于妃嬪們已經是敷衍不過的面上情,沒有任何一個妃嬪足以對靖帝產生什么有威脅性的吸引,所以對紀青盈而言,這些人已經算不上對手了。而隨著她位分的提高,所謂的回禮多少也能算是打賞了。 轉日便是八月初十,妃嬪的例會照常設置在寧妃的露華殿。紀青盈梳妝之后便象征性地存了個檔,便帶著綠竹與小苜蓿前往。 一進門便見妃嬪們已經早早到齊,而看打扮與座位則可知,如今眾人的關系也是頗有些微妙。寧妃梅璇當年做東宮側妃的時候便滿了書香門第的才女風范,如今協理六宮也有大半年的時間,終于有了些掌事之人的煙火氣息,先前那些引經據典、詩詞歌賦、迎風望月的文藝氣息基本已經消失大半,幾乎是從紀青盈進門開始便噓寒問暖,問候不住。 而寧妃身邊依附著的的還是長久無寵的夏榮華和虞寶林,言語之間湊趣應和,似乎非常熟絡親近。嚴格地說,其實從靖帝登基之后,彤史記錄上從來沒有過紀青盈之外的名字,所以也可以說妃嬪們都沒有得到過恩幸。但在后宮之中,除了皇帝的行幸之外,還有權力與恩榮,那也算是宮妃立身的資本之一。譬如福淑媛欒麗音的起復,英昭儀慕容燕得到協理六宮的機會等等,好歹也算是在靖帝面前的存在感與面子。在這個方面,夏榮華這位夏太后的侄女,雖然比出身歌舞教坊的虞寶林高上數等,但論恩論榮,實在也沒有什么可強的,大約也是她選擇依附寧妃的原因。 與此同時,英昭儀、蕙昭儀、福淑媛這三位出身相似的公侯貴女還不如寧妃那三人團結緊密,表面上看似乎是和諧友好,但稍微留意就能看出來幾人之間誰也不與誰親近。尤其是英昭儀與蕙昭儀在剛入宮的時候來往極多,仿佛閨中密友,如今好像也只剩下客氣與疏離了。 眾人再寒暄幾句便正式見禮,在給紀青盈行禮的時候人人動作都很流暢,就算是福淑媛也在長久的挫敗之中開始學會了看形勢,再也沒有什么出格的言行。 紀青盈對此并不意外,用同樣的官方態度對妃嬪們表達了一下友好親切的慰問,就捧了茶盞準備坐下旁觀。她其實在這幾個月的調養休息過程之中已經大概聽說了一些,自從上次蕙昭儀的急病事件之后,英昭儀協助寧妃管理后宮,很快就在妃嬪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微妙動向與暗涌。到了現在,這暗涌已經到了明面上,幾乎每次妃嬪例會,寧妃都會與英昭儀有所爭執。畢竟二人在管理六宮之事上同樣都是“協理”的名頭,寧妃資歷和位分雖然高一些,但英昭儀顯然更加敏捷能干,甚至也更得到靖帝看重一點,所以如今后宮之中最主要的矛盾,已經從“后宮妃嬪全體vs紀青盈”爭寵,徹底轉向到了“寧妃vs英昭儀”爭權。 “寧妃娘娘,”在兩句寒暄之后,英昭儀便主動轉向了寧妃,“有關宮里人員走動的事情,上次您說要聽萱貴嬪娘娘的意思,今日萱貴嬪娘娘也來了,咱們是不是先議此事?” 寧妃掃了一眼英昭儀,拿帕子抿了抿唇角,才微笑道:“英昭儀也太急躁了,萱貴嬪與姐妹們這許久未見,才剛剛見禮說了幾句話,怎么便急著說那些瑣碎繁雜的宮務小事?女子之德最要緊的便是貞靜,戒驕戒躁?!?/br> 紀青盈微微揚眉,不由又看了一眼寧妃以及她身邊的夏榮華和虞寶林,便將自己手中的茶盞遞給身邊的綠竹:“寧妃娘娘若是有宮務要事應當商議,還是不必因為我耽擱才好?!彼沁^來看戲的,不是想叫人當靶子或者擋箭牌的。 然而寧妃似乎是已料到了紀青盈的話,立刻含笑應道:“萱貴嬪這是哪里的話,怎么會因為你而耽誤宮務。六宮之中,最要緊的就是姐妹和睦,這彼此關顧,可不就是最要緊的宮務么?!?/br> 英昭儀接口道:“寧妃娘娘這話還是有些偏頗,六宮妃嬪彼此之間要緊的是和睦關顧不假,可皇上給您的這‘協理六宮’的權柄,不是請您一心問候萱貴嬪娘娘身體起居的。如何將六宮管理好,才是您真正應該用心做好、不負君恩的要務?!?/br> 紀青盈微微有些意外,看來自己聽到的說法還是太含蓄了,這哪里暗流轉明,根本就是明火執仗地對轟。英昭儀言語清晰,果決剪斷,早就有些名聲,倒是寧妃剛才的這幾句話,卻像是預備好的。 “何謂不負君恩,本宮還不用你來教訓?!睂庡樕衔⑽q紅,又掃了一眼神態自若的紀青盈,“英昭儀,皇上雖然給了你協理六宮的權力,但這上下尊卑,難道你就都忘了么?怎么敢向著本宮與萱貴嬪這樣無禮?” “我沒有覺得英昭儀無禮?!奔o青盈立刻開口,“寧妃娘娘您與英昭儀一同協理六宮,兩位我都很尊重。有什么該處理商議的事情,還請兩位自行解決,不必一句一句都將我帶進去。若是我坐在這里讓寧妃娘娘您無法正常議事,那我也可以現在就告辭?!彼憧闯鰜砹?,無論寧妃幕后的軍師是誰,這都是打著拉她下水、給英昭儀找麻煩的節奏。雖然紀青盈對英昭儀也談不上什么好感,但她更反感被寧妃利用的感覺。 “多謝萱貴嬪?!庇⒄褍x微微頷首,“您果然明理?!鳖D一頓,再度轉向寧妃,“寧妃娘娘,您既然口口聲聲都說關心萱貴嬪,那就更不該將萱貴嬪牽扯進來。咱們先前議過兩番有關宮中人員出入的事情,今日您還是要有句準話才好?!?/br> 寧妃被紀青盈剛才正面駁了一次,臉上越發掛不住,只是不敢向紀青盈發作,便冷冷望向英昭儀:“宮中人員出入,素有定例,英昭儀心心念念要一改舊制,到底是何居心?難不成,也是向著萱貴嬪么!” 第131章 5.9 “寧妃娘娘, 您這話也未免太過捕風捉影?!庇⒄褍x臉色微微一變, 眉間也有了幾分怒意,同時迅速掃了一眼夏珊珊與虞繚綾, 哼了一聲, “這宮中的人員出入,關系到的是宮禁嚴謹風氣,如何就針對到哪一位了。說到前朝的定例,寧妃娘娘您也要想想,過去十幾年執掌六宮、管理定例的到底是哪一位。傅氏一族獲罪是為的什么,如今后宮如何還能循著那樣的‘定例’?” 寧妃聞言也冷笑了一聲:“先前的舊人舊事,那不就是蘅芳宮?英昭儀, 你在萱貴嬪面前提起是什么意思?說來說去, 你多次提起宮里的宮人宮女出入都不要一人獨行,還不就是防著有人被安排到皇上跟前?但大盛開國到如今,到底有過幾次宮女宮人在皇上跟前得臉面的例子?” 紀青盈這個時候便更加確定明白寧妃將自己牽扯進來的方式與借口。其實有關英昭儀所提之事, 她先前也是大略聽說過。宮里的宮女如果出出入入都不能一個人, 那也就是說凡事都會有至少兩人同行, 那么有什么事情一來有個幫手,二來有個見證。這個制度也是有不少朝代的后宮用過的, 論好處還是有不少。最直接的一條,便如寧妃話里提的,倘若宮女們出入必有二人,基本上就算是可以斷絕了宮女們爬床上位的機會。 太上皇肅帝當年臨幸過不少宮女,只不過那時候未必是宮女們主動博上位, 而是肅帝萬花叢中過,處處皆沾身。而到了肅帝朝的末尾,那最有名的“宮女上位”事件,則就只能是蘅芳宮宮女出身的紀青盈與靖帝的春風亭一事了。 “篤?!奔o青盈將手中的青瓷茶盞重重放在身邊的花梨高幾上,瓷器與梨木相擊之聲便如一記錘音,寧妃等人皆是一震,本能地望向紀青盈。 紀青盈從進入東宮的第一天到如今,從來也沒有在妃嬪或流言當中聽到過什么好話,當然那些難聽言語其實也沒有能翻出什么大花樣來,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狐媚惑主、婢作夫人、宮女爬床云云。彼時紀青盈步步皆險,實在顧不上將這樣完全沒有實際殺傷力的話放在心上,但如今么,寧妃還真當她是傻子? 白皙的雙手慢條斯理地交疊在一處,紀青盈并沒有像妃嬪們以為的那樣或動氣或分辨,而是淡淡地環視了眾妃嬪一輪,與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一瞬的對視,最后才又望向寧妃,仍舊一個字也沒有說。 所謂無聲勝有聲,大約在此刻也是適用的。 妃嬪們十日一會,寧妃與英昭儀又爭鋒已久,有些言語討論都是謀算好的,對于彼此的反應也有些預備。寧妃既然打定主意要將英昭儀所提宮規之事扯到紀青盈與靖帝的往事上,那就已經是抱定了要激怒紀青盈,哪怕兩敗俱傷、自己同樣得罪紀青盈,也要讓紀青盈對英昭儀心存芥蒂才行。 然而紀青盈此刻的反應,卻讓寧妃的心提了起來,眼前的萱貴嬪到底是怒了還是沒有怒?那張精致美麗的面孔上平平靜靜的,好似什么情緒也沒有,可那沉穩的氣度怎么讓人覺得似乎有兩三分熟悉、同時也陌生得很? “萱貴嬪,是有什么話想說?”寧妃雖然位分仍舊比紀青盈高上一品,但在這沉默的片刻之間,氣勢上便已經低了一頭,最終還是先開了口。 紀青盈望著寧妃的眼光似笑非笑:“寧妃以為我應當有什么話說?” 寧妃不是沒有預想過紀青盈被激怒之后的樣子,相應的說辭也準備了一些,只是此刻的紀青盈沉默之間不但全無退縮之意,反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上位者的高華威儀,明如秋水的眸子中那若有若無的笑意比怒意更讓人難以琢磨,寧妃登時便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只能硬撐道:“本宮如何能夠得知,萱貴嬪真是說笑了?!?/br> 紀青盈的唇角微微揚起:“寧妃娘娘,你料不到我說什么不打緊,但是你要是連自己剛才說了什么都不清楚,那皇上所賜這協理六宮的妃位,可能也就穩當不久了?!鳖D一頓,又環顧了一圈眾妃嬪,尤其是向著夏珊珊格外多看了一眼。 寧妃不善機謀,口才也是平平,剛才話里藏針要拉紀青盈下水的這一番說辭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出謀劃策。寧妃若不是其父已故,說不定也不會入宮,娘家絕對不是背后的主要助力。那看眼前的近人,多半便是如今旗幟鮮明依附過來的夏珊珊了。 隨著傅妙莊一族的徹底肅清,以及恭王福王的倒臺,夏太后的地位可以算是更加穩固,卻也有些微妙。畢竟當靖帝的帝位幾乎沒有其他外力威脅的時候,夏太后這位曾經的盟友也就基本上沒有什么協助與合作的意義。加上夏珊珊從入宮以來就一直被靖帝無視,如今是越發能屈能伸了。 福淑媛也就是寶音鄉君在靖帝登基之處,還是很挑釁過紀青盈幾次的,當然她那正二品貴嬪之位一去不復返正是挑釁的代價,而這背后應該也少不了夏太后與夏珊珊的指導。 如今的福淑媛既然冷靜沉寂下來,顯然也不會再跟夏珊珊再有當初的親近親密了。夏珊珊也只能另尋投靠,說不得,寧妃或許便是下一個福淑媛。 “宮務之事,我先前沒有參與,如今也沒有這個打算?!奔o青盈重新將目光投向寧妃,“皇上給了露華殿這個權柄,既是看著資歷,也是念著舊情。寧妃娘娘你的心思有沒有花對地方,還是好好想想罷?!闭f完,也不管寧妃的臉色到底是幾分尷尬幾分鐵青,便又掃了眾人一圈,“諸位也可以想想。今日,我先告辭了?!彪S即扶著綠竹的手起身,便直接出了露華殿。 其實紀青盈的話說得不疾不徐,起身而去的動作也是端莊平穩。寧妃與英昭儀蕙昭儀等人若真想打斷、反駁或是質問,還是很有些機會的。但眾人心里明白,今時今日的紀青盈,是真的不用在意妃嬪們的反應了。 一路再回昭陽殿,紀青盈已經將妃嬪之間的那些爭端拋開,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煩躁與疲倦,不知是因著前一晚的少眠,又或者是近來積在心中的壓力,總之紀青盈臉色微凝,宮人們服侍得也是謹慎戰兢。 直到午膳之后,紀青盈經過大半個時辰的補眠小憩,臉色才重新輕松了些,這時偏偏又有妃嬪的帖子送了進來。 服侍在側的小苜蓿登時臉就綠了,連忙向綠竹打眼色,示意她晚些再稟報,恢復了些精神的紀青盈卻擺了擺手:“拿過來罷。今日在露華殿,一個出來接話的也沒有,這個時候自然會有帖子的?!?/br> 綠竹恭敬奉上:“娘娘,除了寧妃例行的露華殿表章之外,便是英昭儀與蕙昭儀二位的帖子?!?/br> 紀青盈隨手接過來翻了翻,兩封帖子都是客套話,意思也是基本一致,都是要擇日過來請安拜見,希望紀青盈可以讓宮人傳話,給個方便的時間。換句話說,就是一種比較鄭重的客套方式。 而兩封帖子的差別也很微妙,英昭儀的帖子雖然花箋精美,措辭卻很直截了當,蕙昭儀的則要文藝氣息更重一些。 “這兩位昭儀關系如何?”紀青盈回想了一下今日在露華殿里的印象,又問綠竹與小苜蓿,“你們可曾聽說什么?” “回娘娘,英昭儀和蕙昭儀好像在入宮前就認識,不過那時候也沒有特別親近,”小苜蓿想了想,“剛入宮的時候表面上看著她們兩位來往很多,不過那時候也有流言,說是性子合不來,只是因為在宮里實在勢單力薄,才走動得頻繁些?!?/br> “自從上次蕙昭儀臥病,英昭儀奉旨協理六宮之后,”綠竹在小苜蓿之后續道,“這兩位的來往就更少了,奴婢聽到的傳言,應當是蕙昭儀有意借著自己的病想讓皇上多垂憐幾分,但英昭儀理事十分干練,比寧妃娘娘要精明得多,蕙昭儀那些拿著要去驚動皇上的理由就算在寧妃娘娘那邊說得通,到了英昭儀那邊也會給攔住。奴婢聽說,蕙昭儀為此好像大哭過兩回,還埋怨英昭儀過河拆橋、忘恩負義?!?/br> “這倒是清楚?!奔o青盈嗤笑道,“當初蕙昭儀急病時說是‘中毒’,皇上可不是親自趕了過去么。無論那到底是過敏還是自己用藥,蕙昭儀最后白吃了一場苦,卻什么也沒撈著。反而是英昭儀借機得利,蕙昭儀心里不痛快是一定的。有關這兩人過來請安的時間,綠竹你看著安排一下罷……” 紀青盈這邊正與小苜蓿和綠竹說話,乾熙殿的御前中官便到了:“娘娘,皇上今日會提早回宮,德海公公打發奴婢前來跟娘娘說一聲,勞煩您仔細預備接駕?!?/br> 紀青盈頷首應了,眉頭卻不由微微蹙起,仔細預備?靖帝每日里無論多晚處理完公務,都會回到昭陽殿休息,就跟下班回家的節奏差不多,她的衣柜里有一半都是靖帝的衣服。德海公公怎么會給這樣一個提示呢? 那傳話的中官躬身解釋道:“今日皇上在朝會上接到了天祈園的奏報,太上皇的病情有所反復?;噬媳闾嵩缃Y束了朝會,已經起駕前往天祈園探望太上皇了?!?/br> “知道了?!碧岬矫C帝,紀青盈心里大概就有數了,示意綠竹打賞這位中官再送出去,同時也吩咐小苜蓿去準備一下沐浴的熱水與膳食。 太上皇遇刺事件絕對可以算是肅帝朝與靖帝朝之中最大的皇室丑聞,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轉折點。當時事態嚴重的地步使得包括紀青盈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以為太上皇已經命懸一線,重傷垂危,然而直到紀青盈自己的傷勢穩定了一段時間之后才得知,其實太上皇當時的昏迷是因為撞到了頭,但是刀傷的位置與深度都不是特別嚴重。 經過夏苗之后三個多月的調養,太上皇的外傷早已經徹底痊愈,然而情緒卻開始了劇烈的起伏與躁動。太醫們會診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個明確的結論,并不能確診太上皇如今的情緒不穩定是因為頭部的撞傷還是癔癥的加重。而另一個推動太上皇病況與情緒的主因便是傅妙莊與恭王福王合謀刺駕之事,終于被太上皇得知了。 畢竟天祈園里還有恭王的生母,蔣太嬪。弒君刺父雖然是罪無可恕的死罪,但蔣太嬪到底是太上妃嬪,既沒有娘家勢力,也沒有將來再翻天覆地的手段。所以當時靖帝為了緩沖一部分此案的流言蜚語,對蔣太嬪仍舊是以寬和為主,沒有牽連太過。 后來太上皇的傷勢漸漸好轉,起初身邊伺候的人還對于有關傅妙莊以及恭王福王等事含糊應對,后來便瞞不過去了,太上皇并不是先昏迷才被刺殺,他還是知道自己是如何遇刺的。另一方面便是傅妙莊與恭王福王的不見蹤影,隨侍宮監也實在沒有什么借口。 幾經拖延之后,蔣太嬪還是見到了肅帝。而蔣太嬪到底與肅帝說過什么,靖帝這邊能知的卻也有限。恭王夫婦已死,蔣家也已經受了牽連,靖帝總不好當真拿著恭王留下的兒女再去威脅蔣太嬪。關鍵是中書省的明旨如此清晰,外頭的流言蜚語也永遠無法徹底消除,便是不讓蔣太嬪見到太上皇,只要太上皇仍在,有些爆發仍舊是無可避免的。 總而言之,蔣太嬪在面見了太上皇兩三次之后也是開始臥病,按著太醫的說法是只能靜養延年,再換個說法就是活幾天算幾天。而太上皇的情緒與精神則是越來越不好,靖帝每次去探望太上皇之后,都是身心俱疲。紀青盈并沒有問過靖帝有關太上皇的細節,因為不問也能想到,太上皇但凡有些清醒,定然是將一切的事情都朝著最壞的方向扣到靖帝頭上,認為他陷害父親、陷害父親的妃子,也陷害屠戮自己的兄弟。 靖帝這條榮光萬丈的帝王之路,到底是要走得多艱難。紀青盈越想越覺得心酸,索性便將露珠姑姑叫進來,給了她一張方子,吩咐露珠姑姑再去調制些熏香的香料,如今靖帝為了國事繁忙疲憊之外還要應付太上皇,也只能給他多準備些放松與休息的東西了。 露珠姑姑領命去了,紀青盈一個人在寢閣里,便重新拿出了前一晚沒有做完的寢衣。當初她的品級很低,舊日技能未曾解鎖的時候每天都盼著趕緊解鎖些新技能,那時候覺得易容術、武功都很重要,如今看來卻是這刺繡的手藝還有些用處。 因為紀青盈真的不知道,無論是有子無子,等熬到能夠離開的那一日,她到底會怎么選擇。紀青盈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盤算著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離了他,那在離開之前怎么也要給他留幾件能做念想的東西才是。 盡力壓下心頭那些雜亂紛紛的思緒,紀青盈埋頭穿針引線,左邊的袖子原本就差的不多,很快也就縫完了。而這時外間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紀青盈知道靖帝回寢殿的時候不愛叫人通報,也不意外,便將針線先收了才起身相迎。 只是這一轉身,紀青盈看見靖帝的瞬間便是一驚——靖帝的左側顴骨上,竟赫然橫著一道二指寬的紅痕。 紀青盈張了張口,還是壓住了那答案明顯的問題,轉而吩咐德海公公和綠竹等人趕緊送冷水和帕子過來,手上就直接去扶了靖帝要他坐下。 靖帝沒有說話,他身上顯然沒有其他的傷處,只是目光微垂之間滿是疲憊,動作間也全然隨著紀青盈,默然坐下,由著紀青盈為他冰敷那處外傷。 等到換了兩次帕子之后,紀青盈才坐下望向靖帝:“有沒有好一點?” 靖帝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伸手去握住紀青盈的手,顯然是心里疲憊到了極點。 紀青盈看靖帝這樣,心里簡直酸楚難言,解鎖記憶中那些有關靖帝身世往事的了解在心中翻江倒海,卻實在不知還有什么言語能夠安慰靖帝。靖帝是欒太后嫡出子女之中唯一一個沒有養在身邊的,也是與父親肅帝和母親欒太后接觸最少的嫡出皇子。他內心里或許憎恨父親肅帝的殘暴冷酷,但身為人子,如何能夠完全免去內心對親情的渴望。即便此時此刻的太上皇對他再也沒有當初的生死威脅之力,可太上皇仍舊是靖帝的父親,永遠都能繼續讓他痛苦難過。 帝妃二人又相對沉默了片刻,紀青盈索性起身將那間做了一半的寢衣拿過來,給靖帝比了比袖子的長度。 靖帝抬眼看她,又隨手捻了捻那件寢衣:“你昨晚上做的,就是這件衣服?” 紀青盈點點頭:“一直沒給你做過衣服,便先從簡單的做起。你喜歡么?” 靖帝唇角微微一勾,稍稍減輕了幾分原先的疲憊與苦澀:“喜歡,你做什么,我都喜歡?!?/br> 紀青盈聽靖帝的聲音低沉里帶了點沙啞,便又轉身倒了一盞菊露茶給他:“潤潤喉嚨罷,你總熬夜,最是上火了?!?/br> 靖帝抿了一口,又望向紀青盈:“你不問問朕臉上的傷是如何得來的?” 紀青盈伸手去撫了撫他另一側的臉頰:“天底下能傷著你的,還有誰。太上皇當年也算少年得意、登上儲位后便一帆風順,誅權臣、掌天下、歌舞升平了一輩子,自然是心高氣傲的。去歲一朝病發,便天地傾覆,這樣大的變化,就算是尋常人也難免性情暴躁許多?;噬先缃袢桃蝗?,就當做盡孝了?!?/br> 靖帝伸手與她相握,又默然了片刻,才重新抬眼望向紀青盈:“疼?!?/br> 紀青盈心里狠狠一酸,眼眶便熱了熱。面頰上的一道瘀傷,論起來自然不是重創,可靖帝再如何英敏沉毅,也還是個有血有rou的人。被太上皇重擊在臉上的時候如何能不疼,而被父親一刀一刀刺在心里又如何能不苦。什么帝王傷國不傷情、丈夫流血不流淚,那都是被逼到了沒辦法的時候硬撐給外人看的罷了。明面上說太上皇病情反復,神志不清,只是誰又能斷定到底有幾分是病中糊涂,又有幾分是借病撒瘋。 紀青盈輕輕探身,去親了親靖帝的額頭,低聲道:“你受苦了,我心里也疼得很。只是這位置太靠近眼睛,若是皇上等下不看奏章了,那涂些藥油便閉目休息也好。不然就怕藥油有些熏眼睛,看東西的時候會酸?!?/br> “恩。不涂也罷?!本傅燮鹕?,將紀青盈直接緊緊地摟在懷里,“讓朕抱一會兒?!?/br> 紀青盈反手也去擁他,這溫暖的懷抱她早已習慣了,只是此刻靖帝埋首在她肩上的動作,讓她想起了當初靖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她第一次在重華殿成為東宮抱枕的那天晚上,發著燒的他也是這樣,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她。 她知道,那是他無法宣諸于口的軟弱與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