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那老頭見他焦急,又想到是個姑娘被兩個漢子架走,想著應當是他重要的人,氣便消了一半:“沒有,我當真沒看見。當時街上人少,要是有這么顯眼的人,我肯定看……”他猛地一頓,自己吸了一口氣,困惑道,“我倒是真在那個時辰看見了兩個大漢,但沒有看見姑娘……不過其中一人的肩頭上,扛了一只麻袋,我當時以為是早起跑貨的傭工,就沒在意?!?/br> 謝放幾乎可以斷定那就是綁走阿卯的人,天這么冷,鋪子沒有那么早開門,就連貨船都沒這么早:“老丈,他們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老頭說道:“就往那八里堡的東南方向?!?/br> “多謝?!敝x放折身往八里堡的方向跑去,如果方向沒有錯,那他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阿卯。因為八里堡東南方盡頭,是一座山。那山不高,也不險,當年還有不少人居住,后來上游修堤改道,要是不搬,水勢高漲,出入便會十分困難,所以在衙門的指揮下,那山里的人家一夜之間全都下山離開。 久了,那兒的房屋漸漸腐爛坍塌,成了一座荒山,在夜里顯得尤為恐怖。 謝放仍想不出誰要這么對阿卯,他甚至都要推翻自己的設想,是韓易所為。 他只希望阿卯不要有事。 到了山腳下,那河道的水有些大,曾經修建的低矮的木橋幾乎被水淹沒,謝放疾步過去,還有幾根橫梁因常年的風雪吞噬,而斷了幾根。 謝放邊跑邊看腳下橋梁,從幾處木頭新斷開的痕跡來看,這里的確有人走過,而且時間不會太長。 “阿卯,阿卯?” 男主清朗的聲音混著水聲,在這荒山中回響。 “咳?!?/br> 阿卯猛地醒來,還沒有看清眼前的東西,就猛然想起自己方才發生了什么事,她被兩個陌生男子劫持打暈了,而且他們很有可能就在這個地方。她來不及多想,立即閉上了眼,裝作自己沒有清醒過來。 屋里冷,那兩人正燒著柴火,柴火燒得嗶啵嗶啵地響,阿卯那輕微的咳嗽聲混在里面,讓人分辨不清。一人抬頭往阿卯看,見她還緊閉雙眼,就沒懷疑,倒是眼睛在她臉上逗留了半天。 “這姑娘長得也太好看了,能賣個好價錢啊?!?/br> 另一個人也往那一看,眼露垂涎:“不是說是韓府的丫鬟嗎,那肯定不是處子之身了,賣給老鴇也給不了幾個錢?!?/br> 那人明白,笑道:“不如我們嘗嘗鮮?!?/br> “等等?!彼麛r住那人,皺眉說道,“現在還不行,天寒地凍的,又沒什么干糧,萬一折騰過了鬧出毛病來,就虧大了,留著體力先吧,至少得先出了這橫州城,機會多得是?!?/br> “這倒是?!?/br> 合著眼睛的阿卯聽得心驚膽戰,從這兩人的對話聽來,他們恐怕是人牙子了。她早就聽說有膽大的人牙子四處偷人,將姑娘、孩童綁走拿去賣,沒想到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阿卯奇怪的是,他們怎么就突然盯上自己了?而且那人說的“不是說”,這句話聽來,分明就是有人告訴他們的。 誰惡毒到要將自己的行蹤“賣”給人牙子,難道那人不知道人牙子干的勾當? 不對,或許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將她的行蹤告訴他們,好讓他們順利得手。 伯父來找自己說祖母墳地的事是不是真的?那小丫鬟說的又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她,那又會是誰? 阿卯想逃,也逃不走,因為手腳都被繩子捆住,她偷偷看了一眼繩結,想必這兩人經常綁架人,所以這繩結打得十分巧妙復雜,用牙齒一時半會都未必咬得開。她安安靜靜躺在干草堆上,佯裝還暈著。 “烤暖和了,把柴火給滅掉?!?/br> 柴火一滅,那人又來搬阿卯,想把她搬下山,突然兩人就聽見回響在這荒山上的男子聲音,驚得兩人立刻停下。 阿卯氣息微屏,那聲音不斷在山中回響,甚至能聽得出那人離這里越來越近,沒有其他雜音,說明唯有他一人前來。她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只因那聲音她很熟悉,是牢牢記在了心底的聲音。 謝放。 阿卯鼻子一酸,她沒有想到,他這么快就找到了這里,甚至是一個人來的。 她知道他身手不差,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就不怕么? 阿卯真想站起身,朝那山下大喊讓他快走??伤雷约翰荒苓@么做,否則事情只會更糟糕。 那兩人對視了幾眼,心中有了主意,便放下阿卯,一起往破屋外頭走,走的時候,一直別在腰間的匕首,也拿了出來。 幾乎就在他們腳步聲消失的那一瞬,阿卯立即“醒”來,翻滾著身體到那柴火前,拼命往那冒著白煙的木柴吹氣,吹得白灰四處飛揚,撲了她滿臉,沾得眉毛都泛了白。 突然阿卯覺得臉上一燙,那柴火“噗”地冒出火來,她急忙一退,見火已起來,就將手放在火上,火勢起來,繩子也跟著燒了起來。 熱辣的火焰灼在阿卯的手上,燙得她額上滲出冷汗來,幾次想將火滅了,可她還是忍了下來。 那繩子太粗,燒得阿卯的手都灼傷了,才終于見它斷了半截,阿卯將繩子放在地上用力摩著,心中焦急得顧不得手受傷。 她要快點去給謝放通風報信,不能讓暗箭傷了他。 本就被燒傷的手再與繩子摩擦,傷口更深,痛得阿卯唇色全無,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過了多久,那繩子終于被磨斷。她費力解開腳上的繩子,踉蹌著步子往外面跑。 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山中比集市要冷上許多, 山風也冷得可以刮入骨髓,但是阿卯倒慶幸這么冷,因為天太冷, 可以將她手上的血給凍住, 不至于在奔跑時滴血,凍得沒知覺, 總比疼得寸步難行得好。 她怕謝放遭了埋伏,她甚至在心里大罵他為什么要一個人來。如果……如果他有不測…… 阿卯想到惡處, 禁不住全身寒顫。 謝放…… 你千萬不要有事。 阿卯不知道那兩個人牙子去了哪里, 謝放的聲音還在山中回響, 讓人辨別不出方向。 突然,聲音寂然,山中也不再回響“阿卯”這個名字。阿卯驀地頓下步子, 緊緊握著拳頭,睜大了眼往山上四周找尋。 可山里到處都有東西阻擋視線,根本看不見人。 猛地,山林不遠處有群鳥飛起, 向天飛去。阿卯立刻往那邊跑,山上野草扎人,劃破她的衣裳, 割出條條血淋淋的傷痕。阿卯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跑,跑得太急,也不知道是被藤條勾了腿, 還是被石頭攔了路,猛然將她絆倒,摔在地上,先撐往地面的雙掌又添新傷。 阿卯兩眼頓時冒了青光星點,緩了緩才能勉力站起。她瞧著地上的石頭,伸手抓住一只巴掌大的石頭,拖著受傷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走。 “嘶嘶?!?/br> 叢林中像有什么猛獸在那,伺機狩獵。 阿卯停了下來,雙手舉起石頭就要往那扔,突然她看見那干枯的叢林中,有一抹青色衣角。 不是那兩個漢子穿的灰色粗布衫。 她怔然看著,顫聲:“管家?” 林中似風過靜止,忽然有人撥開那荊棘走了出來,身上的衣裳也被林中刺物刮破許多,劃破棉衣,也見了點點紅痕。 謝放看著仍在舉著石頭發怔渾身是傷的阿卯,心頭一緊,快步過去,伸手就將她抱住。 阿卯怔然,手上的石頭也被他緩緩卸下。 “沒事了?!?/br> 沾了血的石頭悄然落地,阿卯才回過神來,緊繃的弦一放開,身上的疼痛就開始撕心裂肺地襲來??伤幌敕砰_謝放,哪怕壓得身上的傷都在吶喊,她也不想放開。 “我還活著?!卑⒚澛?,“你也活著?!?/br> 那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一個人的生死可以牽動自己,那什么心結都不重要了。 一個人可以不顧危險來救自己,那什么欺騙,什么擅自做主,一定都是有原因的。阿卯再不懷疑他,日后哪怕是他再當著眾人的面負她,她都會信他,聽他解釋。 隱約的血味飄入鼻中,讓謝放回了神,將她輕輕放開,低頭一看,面色已經鐵青。 “不疼的?!卑⒚阶∷氖?,扯著受傷的嘴角笑了笑,“真的不疼,你來,我便全好了?!?/br> 謝放怔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草叢之中,突然傳來輕微聲響。鶴唳風聲的阿卯抓緊謝放,往那警惕看去,只見地上出現一只腳,腳底朝這,可見這人是躺著的。 “是兩個漢子,想要偷襲我?!敝x放應付這兩人,并沒有用多少力氣,不過是兩個靠蠻力要偷襲的漢子,不足為懼。 阿卯不放心,大了膽子過去瞧,果真是那兩個綁她的人,此刻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再仔細一看,才知道為什么他們這樣痛苦,只因他們的手腳,都被卸了關節,人沒暈,可根本就動不了了。 她驚詫謝放的狠手段,可她并不害怕,反倒覺得這樣更安全,哪怕是綁了繩子,這兩人可能也會逃走,比如她。 想起剛才燒掉的繩子,她才留意到自己的手,一瞧,可見血rou,都臟了謝放的手,自己也猛然覺得刺痛。 她要收回手,已被謝放捉住手腕,那雙目緊盯,眼中要灼出火來,字字道:“他們傷得你?” “是我自己燒的,繩子綁得太緊,掙不脫?!卑⒚值?,“他們是人牙子,看起來是綁多了人,繩結捆得很高明?!?/br> 謝放緊緊盯看,末了說道:“我本想送他們去官府,但現在不能了?!?/br> “為什么不送官府?” “暫時還不能送?!敝x放確定這兩人不能走動,便將阿卯往山下帶,“我需要從他們嘴里問出,是誰讓他們綁你的?!?/br> “你也覺得是有人要他們綁我?” “真是人牙子的話,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綁走人,而且那是韓家,人牙子不會貿然惹禍?!?/br> 阿卯低聲:“他們曾說,要將我賣去青樓的?!?/br> 謝放一頓,眸光似有千萬道冷劍:“找死?!?/br> 阿卯也覺得他們喪盡天良,心有后怕,可是看見謝放惱怒,她倒不怕了,想著想著,倒笑了笑,笑得滿足,什么害怕,都沒了蹤影。 “管家,你知道剛才他們說要去捉你時,我在想什么么?” “嗯?”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事,那我也不會活了?!?/br> 謝放愣了愣,說道:“傻?!?/br> 阿卯沒有做聲,只是捉著他的衣袖,跟他一起緩慢下山,她走得吃力,心底還是很愉悅的,她認真反駁道:“不傻?!?/br> 說完,謝放停了下來。阿卯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謝放背身,以背相向:“我背你?!?/br> 他看得出來,阿卯是真的很高興,但他也聽得出來,她壓抑不住痛得發抖的聲音。 阿卯遠比他想象的要堅強。 阿卯看著這寬實的背,怔然片刻,沒有拒絕。 背很暖和,又壓得她傷口疼,但阿卯一點都不在乎。她想,如果下山后兩人要分開,那她寧可帶著一身傷,讓時間停止在這山中。 到了山下,謝放沒有往韓府的方向走,而是往另外一條小路去。阿卯并不知道,因為太過疲累,已經睡著了。 姑娘輕微的呼吸聲近在耳邊,隱隱呼出的熱氣輕撩在謝放的脖間。他走得不太慢,但很穩,怕顛醒她,可又想快點找到大夫,給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