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韓易面色幽冷,站了一會對下人說道:“去讓謝放過來,我要見他?!?/br> 謝放對于韓易要見自己絲毫不意外,只是下人來說時,正好阿卯也在。等那人走了,她從一側走出來,看著謝放說道:“你要去見三少爺?總覺得,來者不善?!?/br> “兵來將擋?!敝x放又道,“也沒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不去見見?!?/br> 阿卯嘆了一口氣,近來她好像總在嘆氣。謝放輕輕撫她的腦袋:“無需擔心……明日我歇著,我們……去外面走走?!?/br> 卸了這一身韓府的衣服,忘了韓府的事,帶阿卯去走走。 “巧了,明日我也……”阿卯一頓,反應過來一笑,“我忘了,我歇的日子是管家安排的,恰好我也是明天歇呢?!?/br> 她覺得最歡喜的是,下人當差的日子是提前一個月定好的,也就是說,謝放早就想跟她出門同游了,而不是在她那天質疑他之后。 謝放于她是有心的。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擔心韓易會對他做出什么事來,主子要懲治一個府里的管家,還不容易么? 阿卯又不自覺地嘆氣,不知道謝放能不能撐得住,也但愿三少爺不要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來。 事實證明她的擔憂多余了,韓易并不打算找什么卑鄙的借口來懲治謝放。他不屑那種低端粗俗的手段,也不是他的作風。 要么就雷厲風行,要么就按兵不動。動動嘴皮子離間兩人關系,也無妨。但惟獨不會用庸俗的手段來懲治情敵,那樣分明是將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讓人心底不舒服。 不多久,門外傳來下人的敲門聲,說道:“少爺,謝管家到了?!?/br> 正凝神寫字的韓易直至落下最后一筆,才抬眼往那門窗看去,高大的影子投在門紙上,隨風晃動,似有迷離景象,虛幻無比。他輕輕擰眉,緩聲:“進來?!?/br> ☆、第四十六章 書房里筆墨飄香, 從滿屋書架而來,從韓易手中所寫的字而來。 那個字謝放一眼就看見了,那是一個“卯”字, 筆力張揚有力, 行書飛揚,是十分瀟灑的字體。 還未開口, 就先言戰。 還未開戰,已有硝煙。 “坐?!表n易不想起身和他說話, 但是也不想抬著腦袋跟他說話, 所以讓他坐。 謝放道了一聲“失禮了”, 坐下后就道:“三少爺寫得一手好字?!?/br> “寫得不好看,是字好看?!表n易有意無意說著,他又將紙筆遞給他, “謝管家也寫一個?!?/br> 謝放沒有拒絕,接過紙筆,起身用筆沾墨,提筆揮灑, 筆筆如龍飛舞,一氣呵成,那“卯”字躍然紙上, 似欲離白色宣紙,灑脫非常。 字同樣好看,無可挑剔。韓易看著,突然笑了笑:“管家, 我一直覺得,你在韓府做管家太屈才了。同樣的,我也不清楚你為什么要到我們韓府來做管家?!?/br> 聽見這質疑,謝放淡聲:“已無家,便處處是家,恰好跟韓府有緣,就進了韓府?!?/br> “可是你這樣的人,又怎么會三番兩次舍命救我伯父?緣分尚淺,還不至于要以身救主的地步吧?!?/br> 話里帶著刺,咄咄逼人。謝放早已筑起壁壘,不讓那尖銳長矛刺上自己,他說道:“緣分有時候的確很奇怪?!?/br> 看似回答,實則是在佯裝不懂,順著他的話來反擊。韓易笑笑:“的確。就好像你和阿卯,阿卯看似容易親近,實則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大概也是緣分了,但不知道那緣分,是不是你和韓府的緣分一樣深?!?/br> 謝放終于抬了抬眉眼:“三少爺日后便知?!?/br> 言下之意,是他和阿卯還有日后很長的路要走,也會一起走,所以讓韓易看著就好。韓易眸光微冷:“你入韓府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會查個清楚。你進韓家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會查個一清二楚?!?/br> 謝放面色依舊平靜:“三少爺始終不信謝放是來做管家,而是另有企圖,那謝放也無話可說?!?/br> “無需你說,我伯父他們都信你,但我不信。因為謝放,你跟我是一路人?!表n易冷然說道,“不會屈尊,不會低頭,所以唯有我不信,你會放下一身本事,來做個下人?!?/br> 謝放坐在椅子上,腰身微微朝后倚著,姿勢十分輕松。他仍是面不改色,對韓易的冷語逼問毫無波瀾:“謝某跟三少爺不是一路人?!?/br> “是。哪怕是你于阿卯,也是?!表n易冷眼盯他,說道,“利益當前,你會棄了阿卯?!?/br> 謝放看他:“三少爺的意思是,于我而言,利益在前,阿卯在后。而于你而言,無論如何,都會將阿卯放在前面,哪怕是任何利益,你都不會放棄阿卯?” “是?!?/br> “那在我入府之前,你為什么不娶阿卯?”謝放搖搖頭,“三少爺是絕不會娶阿卯做妻的,甚至是你的妾侍,想必你都要挑選一個可以幫助自己的人,所以……你才遲遲不娶阿卯?!?/br> 韓易微頓,不愿被他戳中心底的陰暗。 “你不會娶阿卯,因為你更看重自己的利益?!敝x放沒有再留情面,他現在和韓易,是情敵之間,而不是韓家主仆,“三少爺為什么要自欺欺人?” 韓易不訝然謝放的反應,他知道謝放不簡單,但他不知道他來韓家做什么。 謝放不懼他看穿自己,事到如今,在他面前佯裝,便等同于將自己暴丨露得更徹底,倒不如迎難而上,與之交鋒。 “你最好不要,讓我抓到你任何一個把柄,否則我定會讓你萬劫不復?!?/br> 冷漠無情的警告,直到謝放離開韓易的書房,還在耳邊回響。 在過道上等了他半晌的阿卯見他終于出來,高懸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小跑到他面前喚他。 謝放回神看她,說道:“一直在等?” “嗯?!卑⒚绞钟檬直齿p輕碰了碰他的臉,“發白了,還冷?!?/br> 謝放心思涌動,握了她的手放下,那手纖細溫暖,令人留戀,方才的煩亂未消,但安定了許多。 韓易要徹查他了,哪怕是做得再天衣無縫的事,假的就是假的,經不起有心人的查探,更何況還是韓易那種的聰明人。 “沒事?!?/br> “三少爺為難你了?” “也算不上是為難?!敝皇钦嫘麘鹆?,這遠比為難他來得更棘手,謝放倒希望他能沖動一些,這樣還容易解決。 阿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神思不定的他,在她心中,他永遠是那樣鎮定,云淡風輕的:“明日就不出去了吧?!?/br> “為什么?” “你不是不舒服么?” 謝放笑笑:“只是太冷了,明日一早我在門口等你?!?/br> 阿卯還是怕被姐妹看見,雖然她和他同一天不在府里肯定有人要說,但能避免一些閑言碎語還是避開的好,她到底是個姑娘,也不知道謝放何時向她提親,等個一年兩年,她的臉皮可就撐不住了。 “還是在巷口吧,不……去萬里街那間小茶館,還能用個早飯?!?/br> 謝放點頭,沒有細想為什么要跑這么遠約見。 回到房中,那韓易所說的話還在他耳邊炸響,韓易不容易對付,要想用簡單的方法送走他,已經不可能。 他躺在床上,閉眼沉思。 翌日一早,謝放就起身了,去那小茶館等阿卯。 阿卯起得也早,不過梳妝費時,抹了脂粉,又覺厚重,洗了再抹,又覺淡得不好看,又洗了重抹。唇色也是,總是拿捏不準,于是一早桃花就看她忙來忙去,最后打著哈欠過來說道:“阿卯,你這樣就很好看了,你長得就好看呀?!?/br> 彩月在旁笑道:“還是那句話,等你有了意中人,就怎么都會嫌自己不好看了?!?/br> 桃花搖頭嘆道:“不明白也不明白,月jiejie你賜個情郎給我好不好?” 彩月一笑:“不害臊?!?/br> 兩人嬉鬧著,阿卯見時辰已晚,再看看鏡子,并不確定這妝容好不好,拽了兩人的手問道:“能不能見人?” 兩人齊齊點頭:“我們的阿卯美得很?!?/br> 阿卯這才忐忑出門去見謝放,她一走,彩月和桃花就聽見屋里的桌子猛地震出一聲動靜,像是有人用力將桌子踹開。往那看去,就見翠蓉陰沉著臉抱著自己的臉盆出去了。 兩人面面相覷,等她走遠了,才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酸!” 剛燒開的茶水倒入茶杯中,沖得翠綠茶葉上下翻騰,轉眼清水就見了微微綠意,像安靜湖泊,呈現淺淺綠色。 謝放的茶已經喝了三杯,阿卯還沒有來。等他倒第四杯的時候,就看見他等的姑娘步履匆匆往這邊走來,一眼就尋到他,徑直過來。 阿卯知道自己晚了,走得匆忙,可見那倒出來的茶水顏色已經變得淺淡,就直到他沖泡了許多回,略覺愧疚:“又讓你等久了?!?/br> “無妨?!敝x放喚小二上新茶,說道,“我說過,多久我都會等你,更何況也并不久?!?/br> 平時清冷的人說起情話來,還是十分讓人心動的。阿卯低眉笑了笑,用炭筆描過的眉毛彎彎似柳,一雙明眸含笑,紅唇微抿,又嬌又俏。 謝放也覺心動。 小二上了新茶,問道:“少爺小姐要吃些什么?” 謝放看向阿卯,阿卯說“我不挑”,謝放就道:“那來一些你們這最多人點的早食?!?/br> 這點菜方法倒是省事,阿卯甚少在外頭用飯,一來她對吃沒有執念,二來是貴,不如吃府里不要錢的。 想想,她還是第一次和男子一起同游,一起吃飯。 還是和喜歡的男子,阿卯覺得人生幸已。 早食基本是冷食之類的糕點,很快就上來了。 謝放先提筷,阿卯隨后拿了筷子,還沒動,就見謝放夾了塊糕點放到她碗里,極為平常自然地說道:“這個看起來不錯?!?/br> 阿卯微怔,看著那糕點一時怔然。謝放頓住,問道:“怎么了?” 阿卯抬頭對他笑笑:“不知有多久,沒人給我夾過吃的了,以前只有我祖母會這么做,自最疼我的親人過世,就再沒有這種事?!?/br> 聲調里是難以壓住的傷感,謝放心中更憐惜他心儀的姑娘:“日后有我?!?/br> 阿卯點點頭,也夾了一塊糕點給他。謝放默然片刻說道:“我也很久沒人這么做過了,以前唯有我爹娘會這么做?!?/br> 阿卯小心問道:“以前?管家,你的爹娘何時過世的?” 她知道他剛進韓府時說過,也就是前兩年的事,她是想問出日子,若是每年到了那時,她便想陪著他,不要在她喜歡的人的爹娘忌日時,還不知道。 謝放說道:“很久?!?/br> 阿卯俏眉微擰:“很久?” 謝放看著她,說道:“十五年前?!?/br> 阿卯心頭咯噔一跳。 不是跟老爺說的兩年前? 十五年前謝放爹娘就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