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錦衣衛指揮使從頭到尾都蹙眉看著她。 當她就快要到達目的的時候,突然膝下一軟,猛地向著紀云所在的方向撲去——霎時間,她只感覺那伸出雙臂接住她的手手臂猛地收緊,以幾乎要將她腰勒斷的力道,將她一把納入懷中! “師父?!?/br> 白術靠在紀云的耳邊,哆哆嗦嗦地叫了一聲。 良久,沒有聽見對方的回應。 白術只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拽緊。 她聽見自己的胸腔在“呯呯”地跳動,她往紀云的方向靠了靠,鼓起勇氣便又重復了聲—— “師父……” 白術小心翼翼地叫,仿佛生怕面前那沉默的人一把將自己推開,一旦有了這個想法成型,近日來的各種惶恐不安一時間盡數涌上心頭,心中越想越驚慌——這對于她來說有再造之恩,如兄亦友的男人,如今她卻對他充滿了惶恐與不安的情緒,她害怕,害怕他將所有的責任都歸責于她的頭上,怕他職責她玩忽職守,怕他怪罪她害慘了同僚,怕他看不起她被繳納了象牙牌從此當不成錦衣衛…… 別人怎么樣她可以不理會,但是她害怕紀云從此就要跟她形同陌路。 想到這,白術的腦子已經一片混亂,她索性伸出手,主動地抱住紀云那落滿了雪的肩膀,口齒不清地急切道—— “師父,你疼不疼?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放走北鎮王的,我也不是要害七叔……君大人那邊我勸過了,他不聽我的,他怎么可能聽我的……我不想這樣……繡春刀……繡春刀也拿不回來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萬歲爺說繡春刀沒了——” 白術語無倫次地說。 卻在此時,忽然感覺到紀云的大手緩緩順著她的背部攀爬,最后停留在了她散亂的頭發,那冰涼的五指探入她的發間,微微一使力,便將她的腦袋壓向自己——與此同時,她聽見紀云那極為沙啞、就像是在磨刀石上挫過的聲音緩緩響起道:“不怪你?!?/br> “……” “刀沒了不打緊,回央城,讓都尉府的師父們給你再做?!奔o云的手微微收緊,“別急?!?/br> 紀云話語剛落,便感覺到那凍得僵硬的頸脖處,忽然滾入了一滴guntang的液體。 紀云一愣。 下一秒便聽見,那靠在自己身邊虛弱得仿佛手臂稍稍使勁兒就可以要了她的命的人,用極緩且帶著氣音的沙啞聲音道—— “萬歲爺繳了我的象牙牌,我不是錦衣衛了?!?/br>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術語落,忽然感覺到自己懷中抱著的那冰涼的結實身軀猛地僵硬緊繃了起來……紀云的這個反應讓她覺得更難過了,一時間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也跟著愣在原地,兩人皆是不說話——此時雖然風大,然而在場的人都是經過訓練的,聽力極好,白術的話雖然又輕又緩,卻一字不差地落入他們耳中。 一干錦衣衛面面相覷,均是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詫異——讓北鎮王逃走確實是任務出錯了,但是從頭到尾算起來,這顯然跟哪個錦衣衛本身的能力沒多少關系,無論最開始的計劃如何,這一次的錯誤是大家一起犯下的,如今他們便理所當然在這里一塊兒罰跪,然而誰都沒想到,他們其中的一人居然會被繳象牙牌。 而且那個人居然還是白術。 這個唯一一個最后傷到不省人事被人一路抱回來的,老五說,當時北鎮王的右手已廢,是繡春刀傷的,所以他們才能勉強卸下北鎮王這邊行動不便的手臂回來交差——若是什么都拿不出來,他們恐怕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單單在雪地里跪著這么簡單。 原本他們還琢磨著是不是萬歲爺看在白術好歹是立了小功勞的份兒上大發慈悲免去了她的責罰,卻沒想到到頭來,她反而是他們中間被罰得最重的那個—— “萬歲爺說,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繡春刀沒了,我雖還活著,卻不好再當錦衣衛了?!?/br> 此時白術稍稍平靜了一些,嗓音低沉地試圖解釋——然而這樣的理由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又能說服紀云?感覺到那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力道松了松,她稍稍后退,抬起頭對視上紀云的眼睛,而此時,后者雙目圓睜,一只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緊接著在身后眾人倒吸氣的聲音中,白術只覺得肩上一沉,原本還跪在地上的紀云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大約是跪久了膝蓋僵硬了,他踉蹌了下,幸好白術及時伸出手扶住他才沒跌倒下去……而他只是憋著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白術推開,就要往外走—— 沒走兩步就被君長知一聲不急不慢的聲音打斷—— “指揮使大人,您現在去找萬歲爺,就是抗旨?!?/br> 君長知的聲音中聽不出多少情緒,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吞淡漠,那話卻仿佛是利劍一般刺入在場眾人耳中,紀云那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原本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白術也是微微一頓,兩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卻看見大理寺卿攏著袖子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當初我問你要繡春刀給白術,你不肯給,”君長知淡淡道,“現在才知曉后悔?” “君長知,你——” 紀云聞言,雙目中瞬間有激烈的情緒稍縱即逝,隨即面色鐵青,站在原地再也不愿意說話。 而此時,反倒是聽見了兩人奇怪的對話的白術為輕微一愣,下意識地又將目光看向紀云,想了想問:“君長知問你要繡春刀給我?” 紀云似乎是被問住了,良久,他才點點頭,卻沒有看白術。 白術想要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后來才想起后來她似乎有那么一小段時間是處于斷片狀態,那時間里發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再醒來時就是在床上了,且睜開眼睛渾身像是被大象踩過沒有哪處不疼——再加上天德帝又要收繳她的象牙牌,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兒一起襲來,她甚至沒來得及去問問在那段她暈過去的時間里發生了什么。 沒想到君長知居然問紀云要繡春刀給她——想來那時候他就猜到了天德帝會借題發揮說這些有的沒的,是想能稍稍阻止下就阻止下…… 然后紀云拒絕了。 白術轉過頭看著紀云——雖然問指揮使要繡春刀這行為挺蠢而且繡春刀上本來就刻了每個人的名字稍注意就會識破,但是,她很好奇紀云是出于什么拒絕了君長知……而眼下被白術這么眼巴巴地看著,紀云臉上由青轉白,似乎是怕白術誤會了什么,連忙又幾步走回來,一把扣住白術的肩膀:“小白,我——” 紀云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呢,手背就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猛地一頓和白術齊刷刷地轉過頭去瞪君長知,后者被這么瞪著也是特別淡定,將手縮回來,唇角頗為嘲諷地微微勾起,卻是對白術說:“你就說來看看,沒說你來摟摟抱抱——現在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要說話就說話,再動手動腳,我就帶你回去?!?/br> 白術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低低咳嗽了幾聲,當肺部又有一股血腥氣息上涌她連忙運氣憋住不敢再咳,同時眉毛都快瞪成八字眉了,看著君長之惡狠狠道:“你敢!” 君長知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冷笑一聲:“本大人敢不敢,你倒是試試?!?/br> 說完,又轉向紀云:“要解釋就解釋,煩請莫要動手動腳——指揮使大人,容在下再次提醒,您該跪回去了,這要是在下還好,倘若是被哪個瞧你們錦衣衛不順眼的嘴碎者見了——” 白術不忍心看紀云被這么欺負,遂插嘴:“你不就瞧著我們不順眼的那個么?!?/br> 君長知不急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可是我不嘴碎?!?/br> “……”對這個人簡直無話可說,白術將視線收回來,看向紀云,卻發現此時后者也是一臉掙扎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嘟囔道,“師父,無論你當時怎么打算的,我都沒有怪你的意思——繡春刀這東西怎好隨便給人家,若丟了繡春刀就要這樣受罰,錦衣衛沒了指揮使更是不行……那刀你給我我也不會要的……” 白術的說話聲越說越小。 到了最后,就連她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心里就一個勁兒地重復在問自己:如果紀云給了她繡春刀,這樣她就可以避免責罰的話,她真的會不要么? 白術猶豫了。 對此,她羞愧得想給自己大嘴巴子讓自己清醒點。 她低下頭,壓根不敢看紀云,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上那一點灰塵看得出神。 良久,感覺到紀云的大手放在她頭上,將她頭發揉亂了些——白術被這力道揉得人踉蹌了下,站穩了抬起頭去看紀云,卻發現后者正瞧著自己苦笑:“是師父小氣了,若是早知如此,我斷不會……怪我,怪我?!?/br> “這怪不了誰,”白術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吸吸鼻涕強顏歡笑,“反正他要整我總能找到理由,就不是一把刀的問題——你若是把刀給我被發現了,那就是欺君,咱們還是怕不掉?!?/br> “等萬歲爺不生氣了,師父親自去給你求情,讓他把象牙牌還給你?!?/br> 紀云一邊說著,一邊老老實實地讓白術攙扶他回到原來的位置——此時周圍的雪地已經有幾寸厚,而紀云方才跪著的地方確實凹下去一個深深的坑——想必是下雪前他們就在這兒了,而在白術的記憶中,她已經不記得這個地方距離他們來到第一次下雪究竟是幾天以前。 白術扶著紀云小心翼翼地跪回去,正想將她放在他腰間的手抽開,卻沒想到又被一把扣住——她渾身一震,又想起了之前自己那自私的想法,一時間羞愧至極,簡直要后悔自己為什么就跑來這兒了,卻在這個時候,她聽見紀云說:“我是指揮使,哪怕這會兒被罰停職了,可是我也能復職啊,到時候,我說得才算數,我說你是錦衣衛,你就是?!?/br> 紀云這話說得近乎于固執了。 而白術聽著,卻先是眼眶一熱,緊接著又破涕為笑,低低地罵了句:“幼稚?!?/br> “就幼稚?!?/br> “不說了,一會兒圍獵結束,萬歲爺又該回來了?!卑仔g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手從紀云手中抽出,“晚些我托人來再給你們送些藥——那日都是多少受傷了,哪怕這種天也是萬萬不能耽擱的?!?/br> 白術少有的像個老太婆似的碎碎念,紀云也不點怕她,就是微笑,然后點點頭,說好。 話語之間,白術這才發覺,之前心中擔心紀云對自己被拿了象牙牌這件事有所看法的心倒是穩穩落地——就像是死刑犯剛剛對自己的家屬們宣告了自己的死期一般,像是將最重要的一件事交代完了,又一個不拉下地一一查看了那些哥們兒的狀態,白術跟君長知借了幾兩銀子,交給那些個送熱水糧食的小太監,叮囑他們仔細伺候著,切莫要不耐煩了。 平日里,只有那些小太監去賄賂錦衣衛,哪有誰有這個福氣被錦衣衛賄賂啊——一時間,他們簡直是誠惶誠恐地答應了白術會好好耐心伺候那些這會兒跪在雪地里的大爺——事實上,哪怕白術不說他們也是真正不敢怠慢半分的。 只是白術因那些銀子沒送出去,回去的路上未免有些垂頭喪氣,東想西想唯恐那些個平日里被他們欺負了的宮人找機會伺機報復,不由得越來越擔心,整個人也沒什么精神——她走在前面,踢踢踏踏,君長知攏著袖子走在后頭,悄無聲息。 “你怎么不問問紀云,他為何不將他繡春刀予你?” “……有什么好問的,”白術眼珠子轉了轉,頭也不回地說,“繡春刀是隨便能給人的東西么?是我我也不給,不用問,反正我也不在意?!?/br> “哦?!本L知跟在后面,認真地點點頭后說,“他其實就是想把這次功勞全部留在你身上,他跟萬歲爺說,如果不是你的繡春刀,他們甚至拿不到北鎮王的一條手臂?!?/br> “……”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腳下一頓,然后猛地轉過身來,死死地瞪著跟在自己屁股后頭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君長知問,“看什么看,不是不在意么?” 白術吸了吸鼻子,抬起雙手捂住眼睛。 下一秒,只感覺到一股帶著淡淡檀木香味兒的柔軟帕子拍到了她的鼻子上,她“哎呀”一聲表示被拍痛了,與此同時,聽見那已經來到她身邊的人用嫌棄的聲音說:“擦擦,鼻涕都流出來了——萬歲爺還想讓你當皇后呢,那群文官見了你這幅模樣怕是要吊死在萬歲爺寢宮門前了?!?/br>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冬季狩獵最后一場,天德帝獵到一頭罕見的白虎。眾大臣除卻一頓溜須馬屁之外自己也是收獲略豐,想要借此機會好好放松一年來緊繃神經的得到了放松,想要好好炫耀自己武藝的也成功炫耀,其中天德帝拔得頭籌自然是得意萬分,率領眾臣,滿載獵物而歸,當晚熱熱鬧鬧地舉辦了一場晚宴。 美酒佳肴,高談論闊。 到這兒,冬季狩獵就算是徹底的順利落幕。 眾皇親貴族又是在山莊里休整了幾日,好好享受了下山上的溫泉,等到四五天后,天氣稍變暖,天德帝一琢磨這假期也差不多該休夠了,便下令隊伍準備折返央城,第二天,宮人們便準備妥當,迎著朝陽隊伍便是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和來時不同,隊伍最末端的隊伍沒有了之前那般熱鬧的朝氣,眾錦衣衛剛經過好一番的罰跪,這會兒各有各的不適,均是陰沉著臉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但凡是能用鼻腔哼出來的音節,是一個字兒也不想多說的……走在他們隊伍中間的是騎在一批通體雪白的母馬之上的瘦小身影——與其他的錦衣衛不同,她的腰間沒有佩戴象牙牌,也沒有象征錦衣衛的繡春刀,身上穿著的就是普通的上等侍衛服,一頭也只是用個簪子極為隨便地挽起,任由松下的長發垂落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打從上了馬,她也是面無表情,只有在經過顛簸地時,馬背稍顯顛簸她會淺淺蹙眉,隨即又飛快展開。 她臉上的情緒變化得是快,但是奈何她身邊都是一等一會察言觀色之人,這些個變化自然是逃不過他們的法眼,這會兒,刻意放滿了馬前進速度的紀云在她第三次蹙眉時,終于忍不住稍稍彎下腰壓低聲音道:“小白,受不住沒必要勉強自己……萬歲爺在前面給你備了專門的馬車,你就老實進去躺著,何苦在這跟我們喝西北風?!?/br> 白術聞言,不冷不熱地瞥了紀云一眼:“那馬車就在他的馬車后頭?!?/br> 紀云:“啊,怎么了?!?/br> 見紀云一臉遲鈍,白術恨不得伸手給他一個爆栗,稍稍拽緊了韁繩道:“按照規矩,帝王出行鑾駕后便是后妃的位置——我現在往那一躺,名不正言不順,像什么話?叫人家怎么想!” 紀云臉上放空了幾秒,隨即像是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回事兒似的,摸了摸鼻尖一臉悻悻地坐直回馬背上,一路上忍不住又用余光去撇身邊的人,見她目視前方,完全看不出其情緒,幾次開口都將話噎在了喉嚨里,最終,一些話是一路憋回了央城,他也沒能開口說出來。 …… 回到央城,白術不得不面對一些事情終于也擺在了眼前:被繳了象牙牌,她自然是不好再住在都尉府,而現如今她身份又是被天德帝弄得十分敏感,好在皇城啥也沒有就是空著的房子多,于是天德帝大手一揮給她安排了個在都尉府旁邊的小院子住下,當天打掃干凈白術就拎著包袱住進去了。 盡管在天德帝笑瞇瞇地說“以后還有都尉府給你當娘家”的時候,她很有將臉上的包袱摔到那張像是狐貍的臉上——如果里面裝了磚頭的話,她會的。 白術在那小院子里住了幾日,平日里閑下來也到都尉府走走——天德帝忙著處理積累了一段時間的公務,暫時沒空來煩她,白術過了幾天的清凈日子,然后就迎來了一大堆的碾壓,先是禮部來的儀制,抓著各種丈量身體尺寸,又來了管教司儀,將她從走路挑剔到呼吸,很是折騰了一番后,一切進入正軌,按照古代六禮的順序,接下來還有納彩、問名、納吉、納征、告期以及發冊奉迎之理——但是因為是天德帝親自點的白術,所以“納彩、問名”這相親的階段大部分是省下了,只是天德帝著人來旁敲側擊是否要請白術父母入皇城,這樣就可以擇吉日祭告,舉行大禮,由傳旨官員唱旨,皇帝看上了哪家姑娘,三生修來的福氣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然后在一堆人羨慕以及恨的目光中,禮成。 這時候,就是全央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皇帝要娶大媳婦兒了。 看著擺在自己面前,密密麻麻寫滿了祭告那日時自己需要說什么做什么,等到這個時候,看著薛公公那一臉堆起來的褶子,白術才反應過來,天德帝那王八蛋居然是來真的。 她終于在毫無緩沖的情況下突然一腳就踏入了屬于穿越女的正常畫風劇本里—— 她要當皇后啦?。。。。。?! ……………………………………………………個屁。 白術頭疼不已,無比困擾,思來想去卻沒想到一個解決的好辦法,只好暫時按兵不動,任由擺布——天知道吃飯稍微大口點都被人說:“姑娘,您是要成那尊貴主子的,這么餓死鬼投胎似的吃法兒可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