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白術聽見腦袋旁邊似乎是天德帝的聲音,異常陰郁地說了聲:“差不多就夠了吧?!?/br> 說來也是奇怪,天德帝話語剛落,白術便感覺到那原本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稍稍一個使力——那稍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在她的下巴上有些疼,她猛地擰起眉發出一聲嚶嚀便順勢松開了嘴,那被她糾纏許久的軟滑物順勢便退了出去。 還帶著一絲絲她尚未來得及吞咽下的唾液。 而原本籠罩她周邊充滿了苦藥味的氣息也順勢抽離了開來,白術只感覺到有一只極為冰冷的手替她擦了擦唇角的唾液,隨即床邊“吱呀”一聲輕響,大概是什么原本坐在那兒的人站了起來……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用聽的就聽不見了。 之前強行灌下的苦藥似乎也極有用,白術等待了一會兒,雖然還是覺得沒力氣,但是那胸腔之中翻涌的疼痛卻明顯地減少,之前那仿佛被一塊沉重的大石壓住的胸悶感也減輕,被如此病痛折磨了許久的她此時終于經不住周公的邀請,從頭到尾未能睜開的眼皮子猛地一沉,緊接著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著之前,她還迷迷糊糊地琢磨,那給她喂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緊接著便是一陣很長很長令人心生煩躁的夢境。 白術夢見自己回到了現代,從她自己的房中醒來發現周圍一個看護的人都沒有,滑稽的是房間里甚至貼滿了“喜”字,她正莫名其妙呢,就看見她媽推門走了進來說:“喲,你醒了啊,醒了趕緊起來?!?/br> 白術甚至來不及欣喜再見到家人,莫名地問:“起來做什么?” 隨即便見她媽一臉自然地說:“還能怎么的,你妹今天結婚了,你這個做jiejie的難道不應該搬出家把你的房間讓出來給她和你妹夫啊——你是當jiejie的,總該擔待著點,這些年你給我的錢我都贊起來留給你妹結婚了,我跟你說,你要結婚最好找個有錢人啊,反正家里是拿不出一分錢給你當嫁妝了——” 白術微微瞪大眼。 坐在自己的床上怔愣地看著那張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那張嘴一開一合地說著那些讓她有些聽不懂的話—— 她想問她媽,meimei不是剛才大學么怎么就結婚了——又想說我夢見我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媽我很想你——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應該說說關于家里瞞著她給meimei買很貴的車的事情…… “媽?!?/br> “什么?” “我是不是不該回來?” “什么?” “我是不是走到哪都不受歡迎,走到哪禍害到哪的掃把星?” “……” 這一次,白術沒有得到回答,而她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母親的臉變得越來越模糊,她動了動唇,似乎是說了什么,但是白術已經聽不見,她只覺得頭越來越痛,緊接著,周圍的一切又在離她遠去…… 她的房間消失了。 無論她怎么掙扎,怎么樣拼命地想要得到她的母親的回答,她卻再一次地陷入了黑暗當中……周圍安靜下來不到一會兒,她有再次地聽見了響動,而這一次,那聲音顯得異常立體地在她耳邊響起—— “有動靜了,有動靜了……” “啟稟萬歲爺,人有了反應,便是好事,接下來只需靜心休養,等待蘇醒便可……切記要讓病人靜心不可動氣?!?/br> “……” 躺在床榻上的人面色依舊蒼白如紙,而此時背對著她說話的人們卻沒誰注意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顫抖,眼瞧著就要醒來。 他們還在說話。 而那熟悉的對話聲讓白術心猛地往下沉了沉,終于明白過來方才她以為自己回到了自己的那個世界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境,她還留在這個奇怪的、歷史上并不存在的古代……君長知,天德帝孟樓,紀云,錦衣衛和都尉府——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而非夢境,而對于白術來說,她作為真正的“白術”的前半生反倒像是一場遙遠而不切實際的夢境。 而當她緩緩地睜開眼時,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見,在她的床邊站著兩個身影,其中一個佝僂著背,另外一個倒是挺拔,身上穿著明黃色的衣服,這會兒正背著手站在那…… 薛公公:“哎喲我的萬歲爺啊,您就別皺著個眉頭了——看來那藥肯定是管用的,老奴看那嘴對嘴灌藥的方式倒是也行,若是人再昏迷過去了,老奴便再照著那法子再——” 白術:“……” 啥? 嘴對嘴灌藥? ……………………………………………………………………………………薛公公? 白術平躺,瞪著天花板安靜地想了想。 在想到之前那軟滑的東西是什么時候,她小臉瞬間煞白,“唔”了一聲,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滿腦子就剩下五個字:我去你.大爺!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到自己迷迷糊糊之間是咬著個太監的舌尖不肯放,白術整個人都不好了,越想越惡心那股胸口里的惡氣還真的涌上來,她掙扎著爬起來“嘔嘔”了幾聲一頭冷汗,卻什么也沒吐出來,就是一個勁兒地往上反苦水—— 只不過這動靜太大,反倒是驚動了這會兒站在屋外頭說話的人。 沒一會兒就看見天德帝掀開簾子進來了——孟樓剛進屋就看見那發絲凌亂的瘦小身影趴在床邊要死不活地干嘔,生怕她這么嘔吐不出來什么反倒是傷了還沒修養好的五臟,眉頭一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將她起來……當他將床邊的人拎起來時,只覺得手中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 之前將這家伙關在他寢宮的籠子里天天喂,好不容易喂出來的那點兒rou這么一傷全沒了。 “干什么呢,剛醒過來就這么大動靜,你寂寞???”孟樓嘴巴上嘲諷著,動作倒是下意識地放輕了些,將手中的人半強迫似的摁回床上,抓過身邊薛公公遞過來的帕子胡亂給她擦了擦額間的汗——想了想自己好像干不來這伺候人的活兒,索性又將那帕子扔了,低下頭問,“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餓了不?” 白術面白如紙,睜開眼先是看見孟樓那張令人糟心的臉,眼光一瞟就看見站在他旁邊的薛公公這會兒也正伸著脖子往這看——窗戶開著透氣,外面透進來的光早在那張長滿了褶子的臉上,白術擰開腦袋,難以直視地翻了個白眼。 “還能翻眼睛是吧?”天德帝見狀道,“那感情精神頭挺好,自己滾起來吃藥吧——薛公公?” “奴才在?!?/br> “藥?!?/br> 薛公公“嗻”了聲轉頭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天德帝沒動,就站在床邊背著手俯瞰白術,床上那人聽見“藥”字,一張臉由白轉紅再轉黑最后轉回白色的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前幾秒還奇怪這是怎么了,后面突然想到之前他同薛公公在外頭討論喂藥的事兒,薛公公也說了那些個模棱兩可的話,就突然猜到這家伙誤會了什么。 憋著笑,他伸出手戳了戳白術的肩:“欸,一會兒藥來了你自己吃???” 白術轉過腦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見那雙瞳眸之中掩飾不住的笑意,撇撇嘴翻身坐了起來——這會兒剛剛坐穩,又聽見天德帝問:“坐起來自己用藥多好,上一次喂你,可是忙壞了一群宮人,朕帶來伺候自己的人光是為了伺候你就cao碎了心……” 白術:“……停?!?/br> 天德帝:“薛公公……” 白術抬起手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把藥端了過來,遞給了朕?!碧斓碌鄄患辈宦貙⒃捳f完。 白術一愣,將手放下來——不是她不嫌棄孟樓,孟樓她也是嫌棄的,但是相比起薛公公吧,啊,孟樓這張臉好歹方哪個年代都能列入“人模狗樣”行列……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對比產生美,比著比著,要求就容易不自覺地降低。 白術正瞪著天德帝發愣,便看見其掀起袍子下擺大喇喇地往創他便一坐,緊接著一張臉探過來——在距離白術很近的位置忽然停下:“那藥苦得很,難怪你不愿意吞,朕為了讓你吃下去可是花了點心思,還不謝主隆恩?” “……”白術眨眨眼,“你喂的?” 天德帝的雙目之中,有一閃而過的不明光,然而在白術明白過來那是什么意思之前,便見面前的人笑吟吟地“嗯”了聲:“朕宮里頭那些后妃,病死了都不見得有這待遇?!?/br> 白術:“……” 在這么一張得意的臉上,白術看見他左臉寫著“渣”,右臉寫著“賤”——雖然知道這人是想看自己沐浴圣恩后感恩戴德的感動臉,面部抽搐了幾下,卻還是擺不出來,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特禮貌地將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推開了些,白術干巴巴地說:“謝主隆恩?!?/br> 一邊說著,一邊瞬間堅定了“如此渣男堅決不能嫁”的決心。 萬一屈就了,指不定哪天就變成了孟樓再跟別的女人邀功*時,提到的“宮里頭那些后妃”時其中的一員,到時候她恐怕還要被蒙在鼓里,除了打個噴嚏啥也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全世界都會覺得她男人這么渣是天經地義,誰讓他是皇帝呢。 ……可他媽逃婚是誅九族的大罪。 白術泛起了難,咬著唇皺眉開始琢磨這事兒。 之后薛公公果然把藥端了進來,一小碗的藥遠遠地就能聞到之前白術吃到的那種苦澀以及土腥氣息,聞一聞都不想再看它一眼的味兒,那藥被天德帝接過來遞給白術,白術眼珠子轉了一圈看見了和藥一塊兒端上來的蒸棗泥,去了皮和核的棗泥用蜂蜜漬過放在好看的小碟子里,散發著淡淡的清甜。 白術一不小心就想到了之前那個應該不能算得上是吻的舌吻,一時間居然也面頰升溫,那張蒼白的臉上也沾染上了一絲絲血色。 “喝藥?!碧斓碌蹝吡艘谎鬯悄?,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也不揭穿就是用稍冷淡的聲音提醒,“莫不是又想讓朕親自喂你?” 白術抬起頭掃了他一眼,頓了頓后搖搖頭,接過藥一咬牙咕嚕咕嚕地喝下去,然后將藥碗子一扔,抓過棗泥往嘴里塞,天德帝看了一會兒,見坐在床上的人鼓著腮幫子唇角邊有一滴濺出的藥汁,看來看去頗為不順眼,正抬手想要屈尊降貴給她抹去,這時候,外頭不知道哪個不識相的通報了聲,大理寺卿君長知到。 白術的咀嚼動作一頓。 孟樓那還沒抬起來的手又落了回去。 兩人雙雙轉過頭,便看見那房間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伴隨著一陣夾雜著冰雪氣息的寒氣侵入,一抹修長身影邁著沉穩步伐走入,來到天德帝跟前,那雙眼角微微輕勾的眼粗略一掃,甚至沒有在任何地方有多一秒的定格,做了個禮:“啟稟皇上,外頭準備妥當了,就等您呢?!?/br> 天德帝這才想起今兒是最后一天狩獵。 “哦”了聲站起來正要往外走,沒走出兩步忽然發現哪里不對——轉頭一看,發現來叫自己走的人自己反倒是站在了原地,這會兒正微微垂著頭,跟床上那剛剛喝了藥的病秧子沉默對視,天德帝挑挑眉:“君愛卿,走哇?外頭那些大人們倒是等急了——” “微臣身體抱恙,今兒就不跟著去掃萬歲爺雅興了?!?/br> 君長知轉過身,微笑著恭恭敬敬道——那一言一行充滿了從容不迫,而狩獵時用的弓箭還掛在他身后,明明是臨時改變了主意,卻依舊面不改色地聲稱身體抱恙——天德帝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沒看出來他哪兒像是不舒服了。 而就這么片刻的空當,君長知就又跟病秧子對視上了。 天德帝動動唇,別提心里有多不爽,總覺得自己跟給別人做了嫁衣似的,特想說那我也不舒服我也不去了——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反應過來這話有多不像話,只得老老實實地吞回肚子里,不陰不陽地“喲”了聲:“那你趕緊歇著,晚些時候朕讓幾個太醫去瞅瞅你……你說這天氣,病倒了多麻煩,回去免得君老可是要找朕麻煩?!?/br> 君長知這樣聰明,打小又跟孟樓一塊長大,如何聽不出他在那陰陽怪氣,卻只是微微又一行李:“有勞萬歲爺cao心了,微臣何德何能?!?/br> 便三言兩語輕而易舉地打發走了天德帝。 天德帝一走,薛公公便一步三回頭地跟了出去——走之前還吩咐了幾個宮女太監進屋里來——那些宮人一進來,便發現屋里氣氛不一般,大理寺卿跟那即將要成后宮一員的姑娘獨處一室,兩人均是一言不發相互對視…………這,算什么事兒??! 一名宮女受不了了,想著薛公公臨走前那眼神暗示,大著膽子湊上來:“君大人身體不便,早些回去歇著吧……白姑娘奴婢們自然會伺候著的,大人宅心仁厚,也不必掛記著?!?/br> 白術聽見那柔聲細語的“白姑娘”三個字,眼角就抽了抽,發現自己更喜歡聽人家咬牙切齒地叫自己“二十八”……唔,抖m,沒得治。 君長知聞言,那原本輕抿的唇角卻反而勾起,原本就向上跳的鳳眼微微瞇起時,那張漂亮的臉上除卻嫵媚,更是多了一些讓人望而卻步的陰郁,一改往日里笑瞇瞇的模樣,他淡淡道:“急什么,趕本官么?” “回大人的話,奴婢不敢,只是大人在這實在是不合……” “還沒嫁呢,”君長知微微提高聲音,“哪來的規矩?本官便是不信了,這宮里頭的規矩,還能有人比本官更清楚?” 那宮女聞言一驚,身子往下伏了伏,幾乎是狼狽地退了下去。 內室里很快就只剩下白術和君長知二人。 白術低著頭,感覺到那原本站在床邊的身影往這邊靠了靠,她幾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強迫自己沒往后退縮,同時她聽見君長知在她頭頂淡淡道:“醒了?” 真是個好問題…………………………不醒你當老子夢游呢? 白術不說話,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會兒她正處于“沒話跟你說”的沉默拒絕狀態,然而君長知該不要臉的時候,也是挺不要臉的——一撩衣服下擺,便在之前天德帝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那股白術熟悉的檀香味兒鉆入鼻中,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緊接著,便聽見君長知那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道:“醒了便好,看來那藥挺好使,回頭得謝謝你家師父,自個兒都那樣了,一聽徒弟有事,忙不迭便把偏方獻了出來——味兒是不好,你又不肯配合,本官為了給你灌下那藥也是——” 白術聽見提到紀云,整個兒都游神了,后面君長知再說什么聽在她耳朵里都是無意義的“嗡嗡”聲,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識地猛地抓緊,想了想又放開了手,將被子撫平,接著忽然松開了緊咬的下唇:“君大人便回吧,春冬交際,乍暖還寒,大人還請多多注意身子——卑職就……不送了?!?/br> 她話語剛落,便聽見耳邊君長知的聲音也安靜了下來。 白術的頭低得更下去了一些。 這一次,她用近乎于類似蚊子哼哼地聲音,小聲道—— “你別跟我說話了,咱們……算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