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眼瞧著那“文官”大人將魚取下來隨手往身后雪地上一扔,用抓了把雪擦了擦繡春刀塞回白術腰間掛著的刀鞘,一系列動作一氣喝成,白術傻眼只見,只感覺到鼻尖忽然被帶著冰雪氣息的冰涼的手捏了一把,寒風之中傳來君長知的意味深長破帶著調侃意味的輕笑:“當真鷹犬?!?/br> 第一百三十一章 說完,君長知縮回手站直了身體轉身要走,感覺到那熟悉的檀木香從鼻尖抽離,白術腦子一抽居然伸出手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柔軟的狐裘的一角,手心柔軟溫暖的觸感讓她微微一愣,抬起頭便看見那原本要離開的人這會兒正微微側著身,低頭看她,黑色的瞳眸在這樣陰郁大雪的夜里,眼底卻仿佛有星光閃爍。 君長知:“怎么,魚給你撈上來了,還要本官動手親自收拾?” 白術搖搖頭,松開了他的衣角,伸手將那條因為過于笨拙被插上來的大魚送了命的拎起來,拍拍肩頭的積雪站起來跟著君長知身后往回走——此時不遠處篝火一堆堆的,侍衛們在吆喝著搭臨時帳篷,天氣冷,白術跟在腿長得很的君大人屁股后面走得呼哧呼哧的,想了想問:“大人,上次你怎么不說考慮考慮?” 君長知頭也不回問:“哪次?” “斗獸會?!卑仔g想也不想道,“那次?!?/br> 前面沉默了片刻,白術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問錯了問題——可能君長知說的“考慮考慮“真不是她想象的那樣……抬起頭向走在前面的那沉默的背影看去,正當她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答,卻聽見走在前面的人慢悠悠道:“不是不考慮,是還沒想好怎么回答?!?/br> 白術腳下一頓,想說什么,情急之下卻咬了自己的舌頭——正痛得眼淚鼻涕都快流出來,又聽見君長知在前面悠哉哉地說:“那時候本官以為你是個男孩——本官家父年事已高,經不住這種刺激……再說,你后來不是罵本官了么,還是在萬歲爺跟前?!?/br> 白術:“嘿嘿?!?/br> 君長知:“本官連回嘴反駁都不曾便任由你罵了,本官乃當朝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家父平章知事,整個朝廷敢指著本官鼻子罵得大概獨你一份——算起來,你不吃虧?!?/br> 白術:“嘿嘿嘿?!?/br> 君長知:“傻笑個屁,以下犯上,罪當鞭刑?!?/br> 白術三兩步上前,背著手伸長了脖子去看這會兒身邊的人臉上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見他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覺得君公公這副面癱著臉罵人的模樣實在是萌得快出血了,抬起手擦擦哈喇子,湊上去:“后來上次馬車里說的那件事還算不算了?” 君長知步子一頓,微微低下頭:“哪件事?” “我妹,牛銀花?!卑仔g提醒。 君長知低著頭看著面前這伸長了脖子一臉期盼瞅著自己的人,不知怎么覺得簡直荒謬得很——森山老林,他做什么要在這里給她說這些事情,想到這,未免覺得荒唐得讓人耳根子都要發紅,隨即移開了目光,想也不想抬頭在那送上門的額頭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卻還是唇角微微勾起給了她一個她想要的回答:“不作數了?!?/br> 白術心里炸開了鍋。 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跳一曲《小蘋果》方解心頭對玉皇大帝的感激之情。 等她回過神兒來時,之前站在她跟前的人已經走出去了很遠——白術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發現君公公今天走路速度好像比平日里快了些,然而等他重新回到天德帝那一堆篝火旁,被招呼著落座,火光映照在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容之上,卻是看不出一點兒不妥。 這邊君長知剛落座,便聽見天德帝問他:“君愛卿半晌不見人影,原來是與那猴子亂蹦跶去了?!?/br> 君長知笑了笑:“回萬歲爺的話,微臣方才在那頭喂馬就碰巧遇見了,便沿著那河邊走了走,打了條河鮮?!?/br> 天德帝也跟著笑:“這么冷的天氣,難不成她還親手動手給你撈的?” 君長知垂下眼,輕輕地“嗯”了聲,半晌之后,又掀起眼皮子,笑容不變懶洋洋道:“那哪成,自然微臣自己動手的啊?!?/br> 天德帝點點頭不再追問,隨即便轉過頭去跟身邊的祿王說話去了,在場的官員有些是將這對話當做尋常的對話壓根就沒往心里去,然而另外有一些卻并不這么想,比如這會兒,那北鎮王便似笑非笑地湊近了君長知,壓低了聲音慵懶道:“我皇弟這是不相信了?!?/br> 君長知微微瞇起眼:“那可就糟糕了,微臣說的都是實話?!?/br> 語氣輕描淡寫的,倒是聽不出一點兒“糟糕”的情緒在頭。 北鎮王頓了頓,似乎有些意外地將面前年輕的大理寺卿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忽然從胸腔之中發出一陣笑,隨即揮揮手便轉身同別的人說話去了。 而此時此刻。 遠處觀望中的白術自然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只知道這群人在“小聲說話大聲笑”,低下頭看著手中拎著的魚,又看看君長知他們跟前火上架著的已經烤得差不多已經有小太監往上面抹香料的,撓撓頭,打消了再湊上去送魚的念頭…… 白術轉過身在來來往往伺候的人群中找了一圈,沒一會兒就找到了她們都尉府的坑——主要是他們身上配發的錦衣衛侍衛斗篷未免顯眼,相比起普通侍衛怎么都上了一個檔次,外加幾十個大小伙子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各個高大英挺,惹得各個宮女們都忍不住要往那邊多看一眼。 白術沒怎么猶豫便拎著剛打上來的大魚,一溜煙兒地過去了。 眾人見白術回來,皆是挪了挪屁股底下的位置給她挪了個坑,又見她手中拎著的魚,自然十分歡迎,待白術一屁股坐下去,便聽見身邊的紀云調侃道:“哪來的這么大條魚?” “我下河撈的,”白術不要臉道,“怎么,就許你們撈魚?” “喲,剛才是誰嚷嚷著水冷打死不肯動手的,這會兒咱們轉個身的功夫就自己往下跳了?”紀云一只手支著臉,順手將魚遞給二十一了,又轉眼變了個表情嫌棄道,“瞧瞧你那笑得一臉小傻逼似的,得了吧,老子剛才都瞧見了,你同那君公公在河邊插魚,還用的繡春刀是吧!” 白術捂住臉嘿嘿嘿。 紀云指著她的臉恨鐵不成鋼道:“繡春刀是這么用的么!敗壞師門!” 白術繼續嘿嘿嘿,周圍其他的錦衣衛均是笑作一團,二十一將她領回來的魚串好了放在篝火上,抹上了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油邊笑道:“就一條魚就要從咱們哥兒二十六人手里頭槍媳婦兒了?君公公也忒小氣了?!?/br> “不然呢?”十五笑道,“不然能是公公嗎?” 十六十七倒在他身上笑成一團,就好像他講了個特別好笑的笑話——幾乎挑起眉,大手一揮看似極不耐煩道:“不嫁不嫁,這門親老子這做師父的說的算啊,成天擠兌咱們還想撈好處,別說門,窗戶都沒有?!?/br> 白術琢磨著紀云也是開玩笑,也不生氣,捧著大臉笑瞇瞇地道:“腿長他身上呢,他要來問我要不要入君府的門,我二話不說就抱上去了,做一個安靜的腿部掛件直到他回家把我卸下來?!?/br> 紀云指著他的臉:“沒出息,就知道看臉?!?/br> 白術揮揮手:“看臉怎么了,沒‘外在’誰有心思關心你‘內在’長啥樣?!?/br> 紀云先是沉默片刻,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問道:“那師父問你,哪一天若是那君公公做出了不仁不義之事,你非得在他和師父同都尉府中間選個站立場,是不是他勾勾手你就過去了?” 白術說:“他不會做不仁不義的事?!?/br> 紀云:“假如?” 白術沒猶豫:“那我選師父——男人可以再找,師父沒了就沒了——” 紀云笑了笑,篝火跳動隱約之中,白術也看不清楚他眼底有幾分認真的情緒,只當他是在隨便搞爭風吃醋行為,隨便調侃嘲笑了兩句這事兒就算是揭過去了,眾錦衣衛聽見白術的回答也是樂呵呵地起哄說沒白養她一年的飯,然后便聊到別的話題——無非就是交換一下這些天探聽到的情報之外附帶的八卦,張家大人老婆和柴房伙計有一腿,李家大人家里掌上明珠跟江湖里的情郎跑路了這會兒在李府貍貓換太子的是她的小丫鬟等等……等魚考好了,香噴噴的取下來,各種香料從魚肚子里掏出來扔了接到手里時,皮脆rou滑,這冰天雪地的,吃得人停不下來,直直連舌頭都想要吞下去似的。 白術夾在一大堆錦衣衛中跟著吃吃喝喝,君長知弄上來那條魚她跳著腳硬是將肚皮那兩塊好rou搶了去塞進嘴里,又喝了一點點酒算是暖了身子,等撐得肚皮朝天雙腿伸直,這才聽見紀云吆喝著他們進帳子。 白術:“現在睡覺早了點兒沒?還沒餐后運動呢?咱們去跑兩圈消消食?” 話語剛落腦門上又挨了一下。 只見紀云從懷中掏出個疊得好好的又像是地圖的玩意,起初以為是之前看的那張關于北鎮網私下屯金屬糧食的地圖,仔細看了眼又發現不是,見紀云的眼珠子在懷中轉了圈:“君公公給的?!?/br> 白術來了點興趣。 “聽說是從萬歲爺那拿來的?!?/br> 白術又坐了回去。 “都進來,開會?!奔o云斜睨她一眼,宣布道,“你也看看,你那君大人是何等有仁有意之人?!?/br>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二十七名錦衣衛統統擠進帳子里,于是那原本還有些寬敞的帳子一下子便擠得蒼蠅都飛不進了……白術好不容易見縫插針擠到前排,此時紀云正好也展開手中圖紙,定眼一看,她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副獵場的地圖,地圖繪制的十分潦草,山水石草能省則省,十分潦草的模樣,尋常人拿了都不一定看得出那是哪——然而白術他們自然不同,他們來了就是為了保護天德帝安全,打從決定要開始冬季狩獵那天開始,他們每天都圍繞著那獵場地圖研究,將什么人會以什么方式從什么方向沖進來傷害天德帝腦補了個遍…… 換句話來說,皇帝實際上已經在這群借著職位之便大逆不道的家伙腦海里死了上百遍有余。 眼下見紀云拿出獵場地圖,而那繪制手法又明顯不是都尉府的教學流水線成果,白術頓了頓問:“君公公畫的?” 紀云應了聲,手從地圖上撫過,白術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這圖不像是普通地圖那么簡單——雖繪制得十分簡陋,然而那狩獵場得主要大型卻被完全保留,甚至稍大一些的山或者樹都用簡筆勾勒出,而經過如此簡化,整個狩獵場的可行進路線幾乎是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從他們會出發的入口處,進入樹林一路向北到會稷山,往西到如今大概已經凍結進入枯水期的盧虹河,而往東則是群山高陵,進了那地方,再想出來也十分困難。 地圖上畫滿了小紅叉,基本每一條道路上都有,白術正想問這是做什么的,便聽見紀云說:“都看著這圖,然后把它記腦子里,過兩天到了地方,排查遺留下來的陷阱和獸夾時,紅叉的地兒做個記號,方便兄弟們再過去得時候找——” 白術想了想,作為侍衛在皇帝開始圍獵前確實要派人踩點,一是將上一次狩獵的時候留下的獸夾以及陷阱再搜查遍以防缺漏;而是將獵物趕到范圍內以方便皇帝以及大臣們盡興,這些道理她倒是都懂,可是做記號又怎么回事兒來著? “做什么記號?排查過的區域用紅綢帶綁住如何?” 紀云用看白癡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白術一眼,用清了嗓音說:“記號不用那么顯眼,當然也不要太隱蔽,高些的樹干上刻個標記什么的………” 紀云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點著那地圖上的紅叉,從左下方開始安排:“五哥和六哥到一號點,老九和老十到二號點,二十一你跟著我守著中間這個岔口——若是被識破,直接動手?!?/br> 眾錦衣衛皆是一副微妙的表情,被點到名字的應了聲便接過地圖看去了,唯獨白術一頭霧水:“動手?動什么手?” 紀云嘆了口氣,知曉今兒再不回答她恐怕她就要問個沒完沒了的,順手從十七手中將地圖抽回來,在白術鼻子底下展開,面無表情問:“看出什么沒?” 白術看了老半天,正想搖頭,忽然又“咦”了一聲,湊了過去借著帳篷內昏暗搖曳的燭光將那圖紙仔細看了個清清楚楚——黑色的瞳孔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而此時,原本還三三倆倆湊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什么的錦衣衛聽見動靜之后,皆是停下了對話,好像對紀云教育自家徒弟很感興趣似的,轉過頭來看。 直到白術的鼻尖都快戳穿那張羊皮紙了。 她這才猶豫似的抓過桌岸上的筆,在上面細細勾勒了一遍,扔了筆看著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后者挑挑眉將手中卷軸翻轉過來,而后果不其然看見地圖上,一條時粗時細像是蚯蚓一道的墨痕拖過,卻是完美地避開了所有的紅叉,由南邊入口一路向東進入高領亂時區。 紀云輕笑了聲。 白術:“這什么,迷宮?” 紀云搖搖頭。 白術皺起眉。 “——錦衣衛是皇上的工具,這一身非紅非黑的飛魚服,注定我們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官?!?/br> 紀云扶了扶自己腰間的銹春刀,指腹在花紋上劃過,搖曳的燭火之下,那立體英俊的面部居然頭一回讓白術感覺到了捉摸不定的不安—— “所謂鷹犬,并非文武百官羞辱我們所得——實際上,鷹犬即謂:萬歲爺需要眼查六路耳聽八方時,我們便是鷹;萬歲爺需要獠牙,撕破敵人的喉管,以確保我國泰民安時,我們便是犬?!?/br> 白術:“……” 紀云笑了笑,隨手將那卷軸放到爐火盆子里點燃了,親眼看著它燒成灰燼,轉過頭來捏捏白術的臉,笑道:“你也是時候學學怎么做犬了?!?/br> 圖紙是君長知給的,也是替北鎮王量身定制的閻王審判書——所有的紅叉位置代表圍獵當日錦衣衛們等待埋伏的地方,而三天后的安全搜查便是他們的第一次踩點,到時候他們需要在掩人耳目的情況下,將紅叉位置切實地落實到對應的地方,一旦圍獵開始,就相當于在北鎮王的背后貼了一道催命符。 就按照白術畫出來的路線,他們會追趕引導北鎮王一路向東,讓他進了那進去就出不來的石林山間,錦衣衛便在外守著,引導搜救隊進行錯誤的方向,隨時監視不讓他再次活著出現——等確定兩三日過去,人有限的水糧下絕不可能在如此低溫的環境下撐過三天,到時候,對外稱王爺坐騎失心瘋,帶著王爺入了條不歸路便是。 最后風光大葬,再挖個衣冠冢。 北鎮王一倒,曾經看好他成天子的那些舊部便會跟著收心,天德帝怕是從此便可高枕無憂。 白術曾經在電視里看過許許多多類似的橋段,都是主角在這種圍獵場合遇險,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成為了那追趕獵物的狼群成員之一……… “為什么不直接動手弄死他?” “開什么玩笑,”紀云說,“那可是當朝王爺,沒有萬歲爺的明確指令,誰動了他有幾條命可賠?” “這事兒不就是萬歲爺讓辦的?!”白術抓狂倒,“咱們跟他又沒仇!” “萬歲爺要事事都要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來,那要我們錦衣衛做什么——僅僅是養著為了偶爾聽個八卦?” “那他要是沒死呢?” “那自然是……”紀云又笑道,“我們倒霉?!?/br> “……” 白術一臉凌亂,見紀云又湊過來問:“怎么樣,計劃和圖紙可都是君公公給的,現在還覺得他是好人么?” 白術:“……” 錦衣衛指揮使嗤之以鼻,冷笑著道出真相:“現在北鎮王活著也不是死了也不是,君公公明擺著要坑死我們——前幾日在朝廷上,三公太傅王震源上書取締錦衣衛,那老頭頭眼昏花莫說是提筆做文章怕是腦袋都不清醒,老子站在旁邊看的清清楚楚,字是君長知的字,那奏折就是他代筆寫的,其中有多少話是借著王太傅的口說出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br> 紀云說到后面,白術整個人腦子都嗡嗡的,那心情也仿佛沉入冰冷海底,一會兒想到之前君長知所問她若是有人想要對都尉府下手她會作何,一會兒又想到很久以前君長知便問她要不要到大理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