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白術聞言放下手抓住韁繩。 紀云眉頭皺得更緊了:“嘖,這笑得一臉yin.蕩,你還是捂著臉吧?!?/br> 白術給了他個大白眼,哼著歌兒騎著馬顛顛從他身邊路過了回到錦衣衛的隊伍里去,那些個錦衣衛也不知道是職業病使然還是怎么的總之都聽八卦的,紛紛湊上來打聽萬歲爺讓白術干嘛去了,聽到白術是滾去干“捂龍爪”這么沒前途的活兒,又覺得無趣地各自散開——此時整個隊伍緩慢挪動已經離開了央城一段距離,參照這個速度,恐怕天黑也不好趕到路上的第一個驛館,紀云聽了下面來的報告,就想說是不是加快一下行進速度也好避免餐風露宿,驅馬上前跟天德帝商討,沒想到這建議剛開口便被駁了回來,萬歲爺說:餐風露宿,亦別有一番滋味。 看著紀云騎著馬,一臉不尷不尬地往回走,眾錦衣衛就知道他怕是又踢到了鐵板。 此時已經夕陽西下,冬日里天黑得快,眼瞧著太陽已經快見不著了,溫度也跟著降低了一些。 白術呵出一口白氣,聽了紀云跟他們說萬歲爺就想晚上住外頭,頓時皺起了眉:“他那馬車倒是寬敞舒服,但是這大晚上的,四面八方都暴露在外頭,咱們哥幾個是不是得一次輪班上三個組,將那馬車圍得結結實實每個人都喝飽一肚子涼風才成?” 紀云沒說話,就掀眼皮子掃了她一眼,反倒是白術身邊的二十一不陰不陽地淡淡笑了一聲:“萬歲爺看你不順眼的時候,你就算喘口氣那都是錯的?!?/br> “二十一?!奔o云平靜地叫了聲。 二十一一臉憤恨不平地閉上了嘴。 如今在職二十七名錦衣衛,哪一個不是當年精挑細選從官員后代中選出來的公子哥兒,各個是練武的好苗子,臉蛋也是長得對得起大商國門面,進宮之前都是過著嬤嬤丫鬟伺候的日子,家中父母也是寵著哄著的小霸王一只——進了宮后,雖然訓練學習多有苦處,然而最終還是風風光光,成了人們聞風喪膽的錦衣衛,飛魚服在身,繡春刀在側,向來在宮中橫著走,也沒人敢給他們臉色…… 直到年初,出了一堆狗血事,又被豹韜衛搜了府,府中又出了個西番jian細,真正是被啪地一巴掌打在了臉上,這會兒半天都還沒回過神來,就隱隱約約曉得,雖然那些個人畏于錦衣衛鷹犬昔日威風表面還算客氣,然而背地里卻指不定怎么幸災樂禍地看不起他們。 明里暗里使絆子。 還要聽那向來合不來的大理寺使喚。 這些事情,沒人愣頭愣腦地搬到臺面上來說最多也就是抱怨幾句,只不過大家其實心中都憋著一股氣,撒都沒地方撒。 “我的錯,”紀云騎著馬,此時他背著光,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會兒停下來騎在高大馬背上,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我紀某人不如云崢老大那般,帶不好你們,讓兄弟們受苦,心中憋屈,我都知道——對不住了?!?/br> 紀云語落,眾人心中均是難受得很:其實他們都清楚,皇帝想要打壓錦衣衛,跟紀云又有什么關系。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還是白術緊繃著嗓子笑了聲:“有病啊把錯往自己身上攬,萬歲爺愛吹西北風跟你什么關系,走走走,繼續上路了?!?/br> 紀云抬起頭深深地看了白術一眼,又抬起手,給她將腦袋上的兜帽系帶系緊了些——那力道大得白術差點被勒得斷了氣……緊接著錦衣衛眾人一路無話,反倒像是被說中了心思似的均一聲不吭埋頭趕路,氣氛與剛出城時那般不同,沉重得很。 一路上風變得小了些,不過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雪,眾人的肩頭、帽子上以及手套上皆是落滿了雪霜,偶爾風揚起一陣雪塵嗆進鼻子里,又引得低低咳嗽幾聲……經過一片樹林時,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像是準備晚上在林中擋雪過夜,紀云跳下了馬牽著往前走詢問了一番,回來之后就招呼著錦衣衛拴馬干活兒。 先是分了一批人到萬歲爺那邊去守著。 白術原本也想去——偷懶誰不想去啊,結果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被拎了后頸脖子,手里又被分了一沉甸甸的大斧子,說是要去樹林后面已經結了冰的河面破冰取水,如果可以的話順便撈幾條新鮮魚上來給萬歲爺吃點新鮮——這破注意是薛公公出的,執行的卻是錦衣衛等侍衛,簡直是有苦叫不出,恨不得擰斷那閹貨肌rou松弛的脖子。 白術抱著那大斧子,隱隱約約看見已經有一些侍衛開始拾柴火準備生火,前面的馬車上官員們在窩了一整天后眼瞧著風小了也陸陸續續下了馬車舒活筋骨,大家說話的聲音都不大聲,但是三言兩語一塊兒響,倒是挺熱鬧起來,天德帝在隊伍最前面的馬車邊上攏著袖籠站著,身上披著華貴的狐裘襖子,這會兒正跟兩位王爺說話,祿王大概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紀,長得和他哥挺像的,濃眉大眼高挺鼻子,北鎮王臉蒼白得像鬼,這會兒一邊跟天德帝說話,還靠在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侍妾的姑娘身上,懶懶散散像是沒有骨頭。 君長知也在。 白術收回了目光,看著推著她往河邊走的紀云:“破冰這事兒你怎么好意思叫我這樣的女娃子做的啦?!?/br> “你是女娃子,”紀云面無表情地說,“但是你力氣大得像猩猩?!?/br> 白術:“……” 紀云:“還會講各種葷笑話?!?/br> 白術:“……” 紀云:“你除了生理構造是女娃子,你還有哪里像女娃子的啦?” 白術:“……” 白術一路不情不愿地被紀云推到河邊,伸腦袋一看,整個冰面上已經厚厚地結了一大層冰——一群普通的侍衛聚在河邊探頭探腦的,見紀云帶著白術過來了,均是見著了救星似的雙眼放光,白術這才反應過來她“力氣大得像猩猩”這恐怕已經是整個皇城人盡皆知的段子了。 “怎地不燒壺熱水化開算了?”白術問。 “哪來那么多熱水,燒不要時間么?萬歲爺等用呢,更何況破冰就是為了取水,趕緊的吧?!奔o云不耐煩地催促。 白術在冰上兜兜轉轉滑來滑去地看了一圈,最后找了個稍薄的位置站穩了,舉起斧子之前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對又放下,轉過頭掃了一眼那各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耍雜技似的侍衛們,一一瞪了回去,最后瞪著紀云道:“你給我看著,若是君長知來了,你要告訴我?!?/br> “他來了你就劈得更賣力?” “我就假裝柔弱得舉不起斧子?!?/br> “那君公公不會以為你力氣小,”紀云一臉鄙夷,“只會奇怪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劈冰劈自己胳膊上把手劈斷了——廢話什么,趕緊干活?!?/br> 白術見掙扎無果,默默鼻尖十分郁悶就轉過身干活——正如紀云所說,她沒別的特長也就是眼睛好使??匆姴辉摽吹亩浜糜贸B犚姴辉撀牭耐饧觽€力氣大,這對于他人來說沉甸甸的斧頭在她手中揮舞得就像一根繩子似的,實際上那斧面比她腦袋還大,眾侍衛圍繞在河邊,均是看著那身材矮小纖細的錦衣衛揮舞著那同她幾乎一般大小的斧子虎虎生風,不一會兒,只聽見“咔擦”一聲輕響,那河面便破開了一條裂縫。 白術正欲繼續,忽然被紀云一把拉住將她往旁邊岸上拉了拉,指著一個地方說:“往這邊開,你自己站穩了,方才那地方一斧頭劈下去我還得下河去撈你,死冷寒天的,別作死?!?/br> 白術以前可沒干過河面上破冰這么高端的事情,看了眼琢磨了下好像是這么回事頓時一陣后怕,這會兒趕緊站穩了,掄圓了胳膊又是將手中斧頭一砸,只聽見“呯”地一聲巨響,震得她虎口都疼得怕是開裂,緊接著便是“咔擦”“咔擦”的破冰聲傳入耳中…… 白術這么動了一下反倒是暖和出了一聲的汗,稍稍解開身上的斗篷扔開斧子想喘口氣兒呢,忽然感覺周圍特別安靜——心想我這么努力你們圍觀得這么開心眼下大功告成怎么也不來點兒掌聲,正奇怪著,忽然便聽見身后一聽上去特別病秧子的聲音傳來—— “皇兄,你這侍衛雖矮小,卻是好大的力氣哦?!?/br> “是啊是啊,以后朕娶了她,給封個‘力妃’的稱號如何?君愛卿你以為如何?” “……,挺好?!?/br> “哎呀,那不是個侍衛嘛,皇兄要光明正大好龍陽啊,呵呵呵?!?/br> “是啊,朕樂意有何不可?!?/br> …… 白術:“……” 力妃。 我去你奶奶。 這傻逼皇帝上輩子是段子手吧臥槽! 第一百三十章 天德帝和兩位王爺呵呵呵呵地說說笑笑飄走了,留下站在原地舉著一把跟自己一樣大的斧子風中凌亂的白術——等那極為尊貴的幾位走遠,白術感覺到自己的腰被人用手肘捅了捅,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結果就看見紀云跟自己擠眉弄眼:“捉魚了,萬歲爺晚膳要用烤魚,原汁原味的那種?!?/br> “……捉魚?”白術挑挑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將手中的斧子一扔,指著自己劈開的那大洞道,“洞在這里,你讓他自己跳下去捉吧,保證原汁原味?!?/br> 說完,轉過頭,一甩衣擺甩開膀子開始往回爬,扔下錦衣衛指揮使一人站在原地愣了愣,片刻后扯開嗓子吆喝:“你、你這是大逆不道、抗旨不遵——哎,你去哪?!” “辭職不干了!”白術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遍吆喝,“出售飛魚服繡春刀象牙牌,五兩一件,先到先得——哎,這位小公公,來一件飛魚服么?” 一路上白術吆喝著引起無數小宮女太監的竊笑,在他身后指揮使大人深深地感到了“丟人”二字怎么寫,不敢再繼續跟她搭話,轉過身清了清嗓子嚴肅地吼了聲“笑什么笑干活干活”,除卻引起了身后其他錦衣衛笑得更加大聲的回應之外,其他的人倒是當真地收斂起了笑埋頭認真干活去了。 這邊,白術手腳并用地爬上了落滿了雪的雪坡,幫二十一將錦衣衛的馬兒們都拉到林子里樹下安置好,又找來了鏟子給它們鏟開覆蓋住草根的雪,等那馬兒打了個鼻盹兒噴了白術一臉唾沫星子表達感激,低下頭搖頭晃腦地挑揀還能入口的草根吃,她這才轉身要離開—— 卻在這時,聽見身后的傳來一聲輕笑。 白術淡定地轉過身去。 隨即便看見年輕的大理寺卿從樹后不急不慢地走出,手上還戴著保暖的皮套子,瞅著她似笑非笑道:“在你看來,萬歲爺的口腹之欲倒不如一匹馬兒來得要緊了?!?/br> 白術知道君長知這是在笑話她記仇不給天德帝掏魚吃,也不惱,伸出手摸了摸身邊那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大馬的背部鬃毛,緩緩道:“等著伺候萬歲爺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一個,他就圖個新鮮咱們就死冷寒天的下水撈魚,憑什么呀,哪哪兒都慣著他似的?!?/br> 君長知搖頭莞爾,又向前一步來到白術跟前——白術從他身側往后看了看,發現不遠處雖然是人來人往,然而因為這會兒剛剛歇下腳,每個人都忙著本來走去取物資燒水伺候自家主子,倒是沒人注意到這邊,偶爾有那么一兩個往這邊看的,也是目光不太停頓便挪了開去——大理寺卿同錦衣衛在一起,以前可能還稍有些引人注意,然而最近憑借著都尉府幾乎快成為大理寺的跑腿專用部門這關系來看,倒是沒什么好稀奇的了。 白術頓了頓,便聽見君長知在她身邊道:“我方才聽見你嚷嚷著不干了,要賣了你那寶貝似的繡春刀和象牙牌——怎么,這是被萬歲爺的一句玩笑話給惱了不成?” 君長知說話的時候,口中隱隱約約噴灑出的白色霧氣就環繞在周圍,白術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了一圈,隨即微微瞇起眼道:“就他開得玩笑?” “萬歲爺開玩笑自然是開玩笑,”君長知頓了頓道,“你這話被有心人傳了出去,便成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br> 白術嘟囔了聲。 君長知問:“說什么?” 白術:“哪有那么好就‘犯上’的——咱們指揮使大人都沒教訓我,你個隔壁部門的倒是替他cao上了心呢?” “嗯,”君長知坦然道,“他說的你又不會聽,說與不說又有什么不同——更何況我答應考慮一下,考慮清楚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自然要看著你免得一個不留神又捅了馬蜂窩?!?/br> “哦?!卑仔g點點頭,想象又好像覺得哪里不對,剛往外走出兩步忽然腳下一頓猛地轉過頭看著身邊的雍容華貴的大理寺卿大人,樹蔭之下,那雙黑色的瞳眸卻顯得異常晶亮,“能不能問一下,你之前說的考慮一下到底說的是考慮什么?” 君長知看著白術笑而不語。 良久,一陣寒風吹過,凍的身材矮小的錦衣衛縮了縮脖子,不有些稍稍收攏了□上的披肩,這時候她又聽見君長知答非所問地問了句:“對于你來說,都尉府算什么?” 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然而白術回答起來卻并沒有怎么猶豫:“家?!?/br> 君長知微微瞇起眼,眸中隱約見得一絲情緒:“倘若有一天,有人想要動手廢了都尉府,你又作何?” 君長知的問題來得有些突然,白術半晌沒反應過來,腦子里嗡嗡的,良久皺起眉沉默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br> 這樣的回答算得上是極為真誠——白術當然知道有那么一些人打從錦衣衛成立以來就暗搓搓地想要將這個組織取締,其中大概包括一些思想老舊的言官,然而這些人的本質是沒有壞心眼的,但是摻雜在他們其中,卻有一些為了一己之利在暗中作祟的人……和這些人同歸于盡?白術又不真的是花木蘭,她就是想要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罷了。 但是想想有人想要在她過小日子的地方上房揭瓦搞破壞……似乎,又確實不能忍。 綜上所述,白術只能表示: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回答究竟是讓君長知滿意還是不滿意,只是看見男人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后第一時間便笑了,片刻之后收斂了笑容,而后淡淡道:“那你方才問我的問題,我也只能回答你,不知道?!?/br> 白術傻眼了。 回過神兒來之后不由得感慨媽的跟這神叨叨的男人說話真他娘的累,好好地說會兒話都像是元宵節猜燈謎似的,撓撓頭放棄了繼續追問下去,此時兩人誰也沒說話,難得的是氣氛卻并不顯得特別尷尬——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身后的已經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遠遠地光亮中,白術看見天德帝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于火邊坐下。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白術想要回錦衣衛的隊伍里,卻還沒來得及走開,又突然聽見君長知冷不丁地問了句:“餓了沒?” 君長知不說還好,這么一提,白術下意識地揉揉肚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勁兒除了早上啃了半個饅頭之外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中午原本是錦衣衛集體歇息啃包子的時間,她又被抓到天德帝的馬車上給他充當人rou電熱毯耽擱了。 于是白術點點頭。 然后聽見君長知說:“我也餓了?!?/br> 白術:“?” 然后咧? .君長知說:“聽說冬月冰層下魚鮮而肥美……” 白術正待離開步伐一頓,轉過身,又倒退幾步,重新回來君長知跟前微微抬起頭看著他:“你要吃魚?” 君長知微微一笑:“不也就是圖個新鮮,平日在央城,都是下人從市場上買好了回來,雖也新鮮,卻不及那剛從冰河下撈出的——” “喔,那你等等?!?/br> 白術點點頭,心里還在琢磨著“圖新鮮”這說法好像剛才在哪里聽說過,然而身體卻先大腦一步做出反應腳尖方向一轉就往河邊的方向走去,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來到了河邊——此時河邊的那些個侍衛已經散去得差不多了,白術看著自己劈開的大洞冰面上隱隱約約又結起了一層薄冰,蹲下來,伸出手,將那冰層戳碎。 當冰“咔擦”一聲碎裂開來,她聽見水底下傳來“咕?!薄皣W啦”接連兩聲輕響,似是驚動了冰層下的大魚,這會兒甩尾驚惶逃走——冬天魚兒都變得遲鈍笨拙,白術沒打算放過它,撈起袖子就想伸手去撈,卻在這個時候被人從伸手一把扣住手腕,她微微一愣,轉過頭去,卻看見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上來的君長知這會兒正抓著她的手,目光閃爍道:“寒天凍地,你就這樣伸手去撈魚,是瘋了還是不想要這手了?” “一會兒就好,”白術說,“不然去哪找魚竿,齊全工具弄來咱們早餓死了——防放手,魚要跑了,餓死你!” 君長知放開她的手,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遍,隨即輕笑一聲,在白術還沒來的及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之間,“唰”地一聲抽出她腰間的繡春刀,手腕一翻看準冰層下的陰影猛地刺下,伴隨著那厚厚的冰層碎裂的聲音,當君長知重新抬起手時,那繡春刀尖細的前端牢牢地釘著一條手臂寬的大魚,這會兒正拍打著尾巴做無謂的掙扎。 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