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君長知轉向皇帝:“回稟皇上,根據陸雙姑娘的說法,那董霓佳是來皇宮的路上便已病發,并且當時已經出現了讓人不想要靠近的癥狀,這就說明,很有可能當時董霓佳身上就已經出現了潰爛,也許并不嚴重,但是也足以讓人心生遠離之意……臣曾閱讀醫術,記憶之中,所有會在皮膚上發生潰爛的病癥,待出現明顯潰爛膿包癥狀時,都會伴隨著發熱、神志不清的狀態,此時多數情況下患者已病入膏盲,短則數時,長則數日,必將斃命,哪怕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們的性命——二十八,本官且問你,現距離董霓佳發生此類病狀已過一旬有余,除卻癥狀可怖,那董霓佳可還活著?” “……活都好好的?!?/br> “可有發熱?” “沒有?!?/br> “精神如何?” “除了有點兒緊張,不過還挺精神的?!?/br> “神智清醒?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是什么人在與自己說話?” “神智也清醒著,我問她什么都答得挺好,在我報了都尉府的名號之后她也警惕性沒那么高了,只是癱在床上,也不好說話而已——哎呀?”白術說著說著,自己都發現好像哪里不對,“對啊,都病成那樣了,又是在那種客棧那簡陋的地方,只剩下一個老婆子草草照料,她怎還……既無發熱,也無神智不輕,這好像有點說不過來……?” 君長知微笑起來:“二十八,你且在回憶一番,當日是否還有別的什么不妥之處?” 白術想了想。 忽然想到那一天她為董霓佳親手擦拭額間的汗以及膿水,當時她雖然小心翼翼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她臉上的膿包,但是因為她很少照顧人,所以做起事來卻還是笨手笨腳偶爾有有力過重不小心讓紗布碰到那膿包的情況—— 現在想一想,在能用含糊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情緒的情況下,當時董霓佳好像壓根沒有呼痛,哪怕是又一次白術的紗布都貼在那膿包之上,她頭皮發麻地將紗布掀下來,紗布上倒是一片血水,按照常理那董霓佳應該疼痛難忍,但是當時,她卻并沒有多余的其他反應—— 從始至終,她都只是用急切的含糊聲音像是想要表達什么。 而旁人在她的臉上所做的一切,她似乎毫無感覺。 白術眨了眨眼,只覺得此時此刻心中一片迷茫,空落落的,在君長知的提示之下,她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果不其然,沒等一會,她便看見君長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與此同時還是用他那不急不慢的語氣道:“面目全非,不能識別本來面容,無法發聲表達任何復雜意志,身體癱瘓不能提筆——一個人能夠向完結傳達信息的全部方式都被這奇怪的‘疾病’一一毀損,卻依舊能留人性命數日,我研究醫書多年,卻未見過如此病癥,其中之古怪,恐怕值得深思?!?/br> “……” 君長知將目光從皇帝身上挪開,空氣之中,不其然與站在皇帝身邊發呆的小鬼對視,而后,年輕的大理寺卿微微一笑:“換句話說,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保證那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我們以為的那個董霓佳?” ☆、第五十五章 白術被君長知一番問話問的膽顫心驚,再轉頭去看天德帝——后者臉上的表情顯然也并沒有比她好上多少。 因為白術暫時什么都沒查出來,所以在那次殿選之后的幾日,天德帝又有那么一兩天似乎都翻了那個陸雙的牌子,而眼下,君長知卻一臉意味深長地告訴他,很有可能董霓佳并不是真正的董霓佳…… 那么這會兒在央城的客棧中躺著的那個姑娘究竟是誰?真正的董霓佳又去了哪?如果她壓根沒病,那么陸雙所謂的“因為幫助生病的人所以得到了香薰方子”的理由就是完全胡扯。 她為什么撒謊? 那明明遭到了破壞的香薰方子,卻為什么在被破壞了之后,招蜂引蝶的效力不僅不減反而更加強烈?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的疑點一時間都指向了陸雙! 而這么一個渾身是疑點、不知道究竟是個什么玩意的人,卻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在當今大商國最為尊貴的人身邊連續躺了兩夜,不僅在他身邊躺了兩夜,而且他們還親密無間地……那什么了。 想到這點,白術忽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這會兒天德帝一臉被人強,jian了似的表情從而何來,以及接下來天德帝對她的怒視,她也就能坦然接受,在那幾乎想要將她碎尸萬段而后燒煉成灰最后挫骨揚灰的憤怒目光之中,都尉府臨時工就這么順勢無怨無悔地往地上一跪,腦袋砸地,高呼:“卑職疏忽,卑職愚鈍,卑職罪——該——萬——死——” 天德帝冷笑:“你確實罪該萬死,讓你查個案你查成什么樣了?” “呃,”白術想了想說,“回皇上的話,卑職只不過是個臨時工……” “你還有理了是吧!” “卑職疏忽,卑職愚鈍,卑職罪——該——萬——死——” 這回,天德帝像是看都懶得再看趴在地上那人一眼,氣呼呼地將龍案上擺著的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口灌下,誰知道那冰涼的茶水下了肚子,那在胸中燃燒的火焰卻絲毫未減,只覺得自己仿佛那滑稽之人任人愚弄,一氣之下,將茶碗子重重一擱:“來人!擺駕!” 話語剛落,就見那前一秒還趴在地上的人像是狐獴似的猛地抬起頭,探頭探腦地問:“皇上,您這是要去哪?” 一句“關你屁事”到了嘴邊愣是吞回了肚子里,天德帝十分郁悶地發現最近這段時間自己似乎總是被招惹得要把持不住亂發脾氣……而這會兒,薛公公已經匆匆從門外推了門進來,恭恭敬敬地屈身待在一旁,于是天德帝不好再發作,只是扔下一句“去沒有你的地方”之后就揚長而去。 白術趴在地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站在她身邊那個圍觀了一切的大理寺卿伸出手,將她拎小雞崽似的拎起來,面無表情地問:“人都走了,還演什么?” 說完便要往門外走,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一把拽住,君大人微微一愣,回過頭去,卻冷不丁地對視上一雙充滿了迷茫的招子:“君大人,您又是去哪?” “查案?!本L知一個抽身,將自己的衣袍袖子從對方手中抽回,“這案子我接手繼續查,沒你什么事了?!?/br> “喔?!?/br> “你還在這站著做什么,萬歲爺都走遠了?!?/br> “……什么?” “……”這是什么警覺性,難怪萬歲爺要氣成那樣,成天把這么一個隨時都在夢游的玩意放在身邊,的確是要憋悶得慌……君長知頓了頓,那張面癱臉上難得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不得已明明白白地提醒道,“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編號二十八,這會兒距離你換班還有一個時辰,你不跟著萬歲爺,在這做什么?” 君大人話語剛落,便看見面前身穿侍衛服的小鬼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腦門,腰桿一繃,一遛追在那天德帝早已擺駕走遠的屁股后面去了……只留□穿緋紅官袍的年輕男子一人獨自站在宮殿內,望著那慌慌張張離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最后無奈地搖搖頭,這才攏著袖子獨自踏上出宮查案的路。 …… 反觀白術這邊,抓著門前侍衛一路問了,這才知道原來天德帝是到皇宮西苑的玉山池散心去了——這個季節,就跟宮里其他的荷塘景色一致,玉山池中原本郁郁青青亭亭立立的荷花荷葉都紛紛敗謝成了一片枯黃,只剩下幾尾錦鯉在那枯葉下嬉戲…… 白術原本還奇怪這樣的風景看著難免新生郁悶,實在想不通有什么好“散心”的,直到她過了石橋,再往西苑深處走,這才發現原來因時至中秋,這些日子那些絡繹不絕出入皇宮的花匠們進貢的各種類菊花原來大部門都被運往了這西苑,雖然一蓮池的荷花已經毫無看頭,但是那菊花卻是姹紫嫣紅,形態各異,爭奇斗艷似的開得正好。 白術墊著腳步往前面走了,正琢磨著要不還是找個樹梢貓著跟影衛學學不要礙眼作罷,卻在此時,忽在滿鼻的秋菊淡雅香中,聞到了一絲絲不同尋常的香味…… 她心中一整,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四處尋找,果不其然就在不遠處看著一群七八只蝴蝶成群結隊地往某個方向飛去——在那蝴蝶的下方,是身穿斗篷,低著頭看似正在匆匆往某個方向趕路的纖細身影…… 白術抬腳就要追,在這時,又冷不丁地聽見從她身后傳來了一陣輪椅聲響,她轉過頭,卻看見原來是錦衣衛指揮使云崢正cao縱著輪椅慢吞吞地到了石橋正頂端,于是她想也不想便趕緊走過去,一把替輪椅上的男人將輪椅穩住,仿佛生怕男人一個控制不好從那石橋的斜坡沖下似的—— 等她兩只手抓在輪椅上,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似乎微微詫異似的回過頭看著她,白術這才猛地一頓想起,眼前的人可是能帶著這副輪椅飛檐走壁的人……如果他愿意,別說是這座石橋,哪怕是皇宮的城墻他也能輕而易舉地翻過去。 白術一時間有些尷尬,只覺得現在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好在此時,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只是將目光收回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有勞?!?/br> 言罷,云崢隨即便將手從控制輪椅上的機關上收了回來,重新坐好,擺出一副將輪椅交給白術的樣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那片刻尷尬的氣氛。 白術力氣大,控制整個輪椅將輪椅上的成年男人看上去也是死毫不費力的模樣,待兩人雙雙從石橋上走下時,還未等她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云崢那坐在輪椅上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稍稍一動,似乎坐直了身體,用困惑的語氣問她:“你可曾聞到一些不尋常的香味?” “……” 白術這才想起,為了給云崢扶輪椅,她又將天德帝給撇下了。 囧著臉推著云崢往西苑深處走,一邊走一邊伸長了脖子看,直到走過幾十盆開得正好的秋菊,又路過一處用來歇腳的涼亭,再越過一座假山,她這才看見了天德帝——此時此刻,在天德帝身邊站滿了人,紀云等人自然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不用多說,而天德帝,也是一副被君公公傳染了面癱毛病的模樣,看似心情極為不美麗。 這一切,恐怕都有歸咎于這會兒在場最吸引人注意的那位身上——今天皇宮西苑的主角不是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天德帝,而是這會兒跪在他面前的那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 這會兒她已經拿下了斗篷。 那兜帽松松垮垮地垂在她身后,隱隱約約露出雪白的頸脖以及背后的一小片雪肌,幾只不多不少的蝴蝶圍繞在她的周圍撲打著翅膀翩翩起舞,而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正在抽泣或者只是單純的恐懼,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奈爾此時此刻在她頭頂上,那世界上最尊貴之人卻仿佛毫無憐憫之心,只是垂著眼,看著她,面若寒霜。 周圍僵持的氣氛讓白術一時間不敢直接推云崢過去,于是便停在原地,想要等誰開口說話打破這僵局再過去踩雷——好歹就算被炸死了她也不是死在第一個。 “這就是陸雙?”白術聽見云崢問。 白術并不奇怪云崢知道陸雙的事,這偌大的皇宮里,能招蜂引蝶的,除了那位現在還在冷宮待著的太妃,也就只剩下這位陸雙姑娘了,于是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這會兒自家老大正坐在輪椅上背對著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肢體語言,于是這才開口道:“是?!?/br> 而就在這時,她看見原本趴伏在地面的陸雙微微動了動——這個小小的起伏動作,讓她身上的那勉強遮蓋住一部分皮膚的兜帽滑了下來——白術這才發現,陸雙身上的斗篷后背線比較低,這么一個動作之下,居然不經意地露出了雪白肌膚之上,一點兒黑色的東西…… 白術微微瞇起眼。 總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只不過這會兒她站得離陸雙太遠了,一時間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當意識到自己的后背可能暴露了一點后,陸雙就立刻動了動,不著痕跡地拽著袖子將衣服往上拉了拉—— 與此同時,白術聽見云崢坐在輪椅上,用“今天中午吃白菜的語氣”,嗓音低沉地說:“準備護駕,這個人不是陸雙?!?/br> “………………” 白術傻眼了。 她被君長知以及天德帝一頓埋汰一頓噴之后才稍微有點兒頭緒的事,如今她老大往著坐著遠遠看過去,一眼就看出了個結果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 正當白術怔愣之間,仿佛在一瞬間,在她的不遠處忽然發生了sao亂,只見上一秒還趴在地上的陸雙忽然暴起,那拉袖子的指尖輕輕一動,緊跟著幾枚閃著雪白銀光的袖箭便甩了出去直射天德帝面門! “狗皇帝,納命來!” 天德帝微微睜大楊,與此同時,原本就護在他周圍的錦衣衛紛紛在瞬間拔刀——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 ☆、第五十六章 這年頭不被罵一次“狗皇帝”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當過皇帝。 不過在自己的地盤上、眾目睽睽之下被罵,天德帝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所以這會兒他瞪大了眼一副極為震驚又無辜的模樣看得白術也是醉了…… 在距離皇帝最近伺候著的薛公公也是首當其沖受到驚嚇的那一個,當他扯著嗓子吼“來人護駕”“有刺客”最后干脆變成了“救命啊啊啊”之時,紀云他們哥幾個已經抽刀啪啪幾下利落地將這姑娘手中射出的暗器打掉,紀云身手最好,和十八護在天德帝跟前,身下的另外一名錦衣衛則滿臉暴躁地夾著張牙舞爪在旁邊添亂的薛公公就上了房頂! 一切仿佛只是發生在一瞬間。 在白術與云崢同時動手之時,他們驚訝地發現那陸雙的身手真不是普通的好,從她那前面剛剛躲開了紀云的繡春刀背后又長了眼睛似的翻身騰空躲過云崢拍出的一巴掌五根銀針來看,她這一身功夫練了沒個十年也有七八,而她今年也不過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而已——無論她是不是真的陸雙,總之年齡肯定不會有太大差錯,那些糙老爺們不知道,白術自己是女的自己清楚,女人的皮膚狀態是對于年齡最誠實的驗證,如果陸雙是已經二十來歲的其他人冒充,早在殿選之前就被刷下去了。 而此時此刻,看著陸雙在兩名錦衣衛的夾擊外加云崢在后的保衛之中還游刃有余,白術只是越來越肯定陸雙這番行動肯定并非她一人沖動所為——相比起董家因為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情想來找皇帝報仇,現在她開始懷疑這其中有更深層次的背后勢力在作祟—— 正這么想著,很快地她就成功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白術沖上前,勇敢地啪啪啪跟陸雙對了三招就被毫無意外地一巴掌糊到了墻上,當她那小身板兒橫著飛出去時,還壓碎了幾盆今年幾個地方選□□的花魁賽冠軍秋菊,扒拉開臉上的泥土和散落的花瓣,白術想要翻身坐起時只感覺被一掌拍到的鎖骨處針扎似的痛——掙扎著想要做出任何動作還牽扯著五臟六腑都撕心裂肺的痛。 武俠片里那些被拍了無數巴掌還能站起來繼續擼的段子果然都是騙人的! 白術躺在地上準備挺尸緩緩再行動,遠遠地看見云崢滑著輪椅向著她這邊來,與此同時,只見此時從房頂屋檐陰影中、樹上、角落墻后等不同的地方又跳出了幾名身穿黑色簡易侍衛服的蒙面人! 白術和云崢均是一愣,但是后者在看見那些蒙面人腰間均佩戴著一個簡單的寫著編號的木牌時,臉上的表情就立刻淡定下來,想來是認出了他們這些人就是在暗中保護皇帝的影衛—— 而此時,陸雙那邊還與紀云和十八糾纏不下。 因為紀云和十八還要顧及著天德帝,一時間有些束手束腳拿她不下。 有了影衛的加入,情況很快就一邊倒,那陸雙武功再好輕功再棒,也頂不住同時被包括云崢在內的六名大內高手夾擊,而那些影衛出手招招狠毒不留后路,一時間陸雙節節敗退,眼瞧著就要被逼到墻角,那純白色的兜帽上也沾染了不知道從哪兒流出來的血跡,就當她的動作開始變得遲緩所有人都以為她即將要束手就擒之時,令人意外的一幕再次發生—— 原本包圍著陸雙的有三名影衛。 編號是天字號十九,十五,二十一。 十九使用的武器的劍,二十一是一把刺,而十五比較特殊,用的是一把長長的金屬棍,雖無鋒利處,然而那棍棒快速抽打在人身上,打中要害或軟骨處,也幾乎成了限制陸雙行動的最主要原因—— 天字號十五在中間,十九和二十一從兩旁夾擊—— 而就在他們三人攜手同將陸雙逼迫到墻邊時,胡鍵之間,只見十五手中的棍棒狀武器微微一震,緊接著就從中間一分為二斷成兩截,再輕輕一拉,棍棒變成了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