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最后那一下是落在紀云手上的。 只見錦衣衛副使大人動作稍一停頓,眉眼微微下斂,隨即那裹在飛魚服下手臂肌rou一緊,最后一杖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只聽見“啪”地一聲巨響,分明是骨骼被活生生拍碎的聲音,那黃大人原本已經被打得半昏死過去,愣是被這么一下打醒發出一聲令人膽顫心驚的痛嚎,緊接著脖子一硬雙眼一翻,倒地再也沒了聲息——那黃大人趴在地上猶如一灘爛泥,此時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只不過哪怕是活著,恐怕只有往外出氣的份兒了! 紀云打了最后一下,面無表情地將廷杖一收退到一邊,仿佛沒有感覺到此時朝堂之上緊繃的氣氛以及昨日跑來給他們塞錢那位官老爺煞白的臉,另外兩名錦衣衛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奄奄一息的黃大人拖了下去,肆無忌憚地在大殿的青石磚下留下一道斷斷續續的血色拖痕。 然后,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雖然不關自己屁事,那黃鶴也是自作孽,然而當皇帝拂袖離去,文武百官紛紛退出奉天殿外時,那臉色一個兩個卻都不是那么好看。 這還真是殺雞儆猴,殺得起了效果。 看把一群猴子嚇得…… 白術蹲在一旁看熱鬧,目光飄來飄去企圖在人群中找君公公,然而人還沒找到,后腦勺便被一只熱乎乎的大手拍了一巴掌:“還看什么熱鬧呢?站起來,跟我去乾清殿見皇上?!?/br>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不重,只不過紀云的手扇過來時,袖口卷起一陣血腥臊氣,白術回過頭不由得皺起眉:“打完人洗手了沒?” “這地方哪來的水給我洗手,”紀云白了她一眼,見白術拍拍屁股站起來做出要走的模樣,似又不放心地補充了句,“一會皇上問你話,只管如實回答,問你什么你就扣題回答什么,沒問的別說——” “喔?!?/br> “不許自己延展話題?!?/br> “……” “聽見沒?” “聽見了,哎呀,你讓趙大哥他們叫我白眼狼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廢話,師父給你賞個代號還要問過你的意見?再說了,我這不是給你報仇了嗎,你看看那黃鶴叫我給打得,嘖嘖——” “明明是皇上讓你打的?!?/br> “那也是我親手打的?!?/br> “你這么私自邀功皇上知道嗎?” “你不說他就不知道,仔細給我閉上你的嘴?!?/br> “……” 師徒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勾肩搭背吊兒郎當地晃悠到了乾清殿殿門口,紀云這才放開了白術,站直了身子撫平了飛魚服扶了扶腰間佩的繡春刀,昂熊挺胸走了進去,行禮,問候此時換了朝服,只著玄色常服作于榻上的年輕皇帝。 白術跟著楞不蹬地行大禮,得了豁免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皇帝眼前榻上桌案上已經沖泡好兩杯往外冒著蒸騰水霧的熱茶,桌案上擺著圍棋,一眼便是剛剛開局的模樣,而此時,在皇帝對面安穩坐著的,正是剛才白術在人群中沒找到的君長知君大人。 難怪之前沒看見。 原來是跟著皇帝走后門先撤了。 只見那君長知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白術以及紀云,還沒等白術跟他露出個狗腿微笑之類的眼神交流,君大人這就又將腦袋轉了回去,似乎將心思重新投放在了面前的棋盤之上。 而長榻之上,在目睹了貪官被痛揍之后天德皇帝孟樓似心情不錯,這會兒也不像是在朝堂之上那樣嚴肅,只管笑著調侃紀云:“紀云,今兒朕不是準你的假了么,怎么又上趕著湊來朕跟前礙眼?還遲到,鬼鬼祟祟從偏門摸進來以為朕沒看見?” 紀云“唔”了一聲,摸了摸鼻尖,隨即嘿嘿地笑了起來。 “讓文武百官與朕大眼瞪小眼就等著你姍姍來遲來打一頓板子,你面子也夠大的,不想干了是吧?”孟樓說著,眼神一轉,卻不等紀云回答忽然放在了此時紀云身邊的白術身上,上上下下來回掃了一圈,“這就是你昨兒個跟我炫耀的那個小鬼?” “啊,回稟皇上,正是?!奔o云拽了把身邊的白術,低頭一看后者果然一臉呆滯天子威嚴之前不負眾望掉了鏈子,只好蛋疼地替她做自我介紹,“名喚白術,白色的白,四術的術?!?/br> 天德皇帝應了一聲,沒說什么,只是想了想后點頭道:“這‘術’字在中藥里應當是念‘主’啊?!?/br> 這時候白術終于有了反應——她爹娘就是這么非主流她也沒辦法,但是總不能跟皇帝就這么解釋,想了想,干脆道:“回皇上的話,爹娘雖無文化,但卻知道奴才生來賤命,今后是要伺候人的命,仔細用‘主’同音沖撞了真正的主子,這才換了個讀法?!?/br> “如此?也罷?!碧斓禄实劭瓷先ヒ矝]啥興趣擺了擺手,抓了一把黑子,思考片刻后數出其中一枚在棋盤上落下,又頭也不抬地問,“現在錦衣衛還剩多少人?” 紀云微欠身,恭敬道:“回稟皇上,加上正副指揮使,如今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在職共二十七人?!?/br> 皇帝一愣:“就剩二十七人啦?” 紀云想了想,不知道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索性又是傻笑:“唔,這不準備二十八了么……正好分七組來著?!?/br> “嗯,也好,改明兒讓云崢來一趟,也是該商量著再往你們那收點人了?!?/br> 孟樓似漫不經心地說著,白術抬起頭,卻看見紀云臉上的表情有片刻停頓,但是卻很快地恢復了原本的平靜模樣。 “領著你的人回去吧,朕這與君愛卿下棋呢?!泵蠘切α诵従彽?,“年紀是小了些,看著倒是精明,回頭按照你們自己的規矩領了二十八的牌子,轉頭讓師傅給他打一套繡春刀和飛魚服,你帶著仔細學學規矩,往后,咱們便算是多一名錦衣衛了?!?/br> 紀云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白術三叩九跪振臂高呼“謝主隆恩”。 眼瞅著,一切即將塵埃落定。 而此時,坐在塌子上的另外一人卻終于詐尸,他輕輕一聲將手中白子在棋盤上落下,眉眼不動,只是淡淡道:“皇上,這不妥吧?!?/br> 孟樓一愣:“???” 紀云瞪眼:“怎么就不妥了??!” 白術傻眼:“………………………………………………………………………………” 于是。 三十分鐘后。 白術:“錦衣衛還能有實習生這職位?!” 紀云:“‘實習生’是啥意思?……如果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的話,呃,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專為你而設立,挺光榮?” 白術:“我都過了考核了!憑什么!月俸都折了一半?。?!沒有飛魚服穿!沒有繡春刀配!就剩一象牙牌!尊嚴呢!人性呢!這是人干的事兒嗎?!” 紀云:“憑什么你問君公公去,尊嚴你也管他要去,至于人性,哎呀他哪里有那種東西喔?我也不明白你哪得罪他了,怎么就給你半路橫一腳?!?/br> 白術:“……” 紀云:“可能是君公公不喜好龍陽,你被歧視了?!?/br> 白術:“……” 于是如此這般。 經過幾番波折,眼瞧著就要走馬上任的白術因為君公公的一句話,到嘴邊的鴨子,飛了。 好好一吃正經皇糧的公務員變成了編制外臨時工。 有苦難言,白術只能仰天長嘆:……………………………………媽蛋,廢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卷完啦啦啦啦啦啦~~求霸王們浮出水面么么噠 ☆、第三十三章 天德二年,玄月。 這央城到底是占據了大商國版圖上最好的地理位置,一年四季極為分明,眼瞅著剛剛過了八月,這才一腳踏入九月的前端兒,空氣之中的燥熱便仿佛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著樹上那整日響個不停的知了也偃旗息鼓終了了一生短暫的壽命,隨著那日漸泛黃的夏葉落地歸根。 頗為涼爽的小風嗖嗖之中,不知不覺地,整個皇城似乎也由老天爺親手涂抹,隨著那逐漸泛黃的葉,主色調由從夏季的翠綠變成了初秋的橙黃。 這幾十天來,皇城一直沉浸在一種莫名蕭條的氣氛當中,除卻是秋天到來的緣故,還有便是因為但凡長了眼的人都發現了,早先前半個月某天開始,皇帝的心情一直不算太好。 原因是因為他曾經為太子時,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天玄皇帝一直沒給他挑選個正室太子妃出來,晚年又一直病著,整個皇城都提心吊膽的隨時要提防著萬歲爺駕崩,好不容易等他蹬直了腿新帝登基,屁股還沒在那龍椅上坐穩呢隔年又趕上了西北饑荒,新帝被這天災驚了個手忙腳亂,這會兒好不容易在他扶持上位的大理寺卿的一番雷厲風行后,以渝北縣奉仙鎮縣知縣黃鶴為開端,前前后后一路擼了七八名官員腦袋頂上的烏紗帽以及項上人頭,西北那邊的情況終于緩和了下來—— 這一番大動干戈之后,而還沒等天德皇帝孟樓來得及歇上一口氣,轉頭便有言官聯名遞了折子,洋洋灑灑大幾千字,中心思想便是:皇上,麻溜地,后宮主位不得空置太久,您該娶老婆了。 孟樓頭疼得不行,心想這天子當得也忒窩囊,明明之前跟這群不找事渾身難過的王八蛋商量好了明年開春再舉行大選填塞后宮,這會兒怎地就說反悔就反悔? 無奈,再不情緣,他卻找不出旁的理由去推脫,只能大手一揮,便將這件事往下交代誰樂意辦誰辦去了——那些言官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了皇帝點頭,就像生怕他反悔似的,效率出奇的高,孟樓這前腳剛點頭,大約七八天后,從宮外便進了第一批年齡約十七上下的宮女。 這些姑娘已經是經過一番海淘后的初步勝利者。 那些參差不齊的貨色,早已在見到皇城朱色大門之前,便被淘汰了去。 這些宮女是第一批進皇城來的,按照往常的規矩,通常一批里統共不多不少一百人,她們之中有一些是民間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還有一些是官家小姐,無論今后她們會遇到什么,又會變成什么樣,此時此刻,這些從皇城外進來的生靈總是多少給這到處是規矩的皇城增添一絲生氣。 銀鈴便是這一百名女子中的其中一員。 她姓孫,出生自江南書香門第,祖上往上數三代有人在朝中為官,名喚孫嘉,是個不大不小的詹事府左司直郎,從六品——這偌大的央城到處是官老爺,這樣的品級抬起眼就要淹沒進了人群里去,只不過這孫嘉的存在,到底是讓孫家站上了一點兒央城的地氣,明白人都知道,這倘若是過了前面幾道審核,到了第三審調查宮女出生時,倘若家族里有人曾為官,甭管那官職大小,肯定都是加分項。 銀鈴今年十五,生得粉鼻俏眉,說起話來聲音像是黃鸝,通常是還沒見著人便先聽見了她的笑聲,這樣的性格,卻并沒有在這頗為保守的社會風氣之中落下什么不好的名聲,也算是難得。 與銀鈴一起進宮的還有那打小同她一塊兒長大青梅成雙的陸雙,陸雙家里也是書香門第,只不過家族歷史沒銀鈴那么久遠,成分也沒銀鈴那樣占些便宜,只不過這丫頭長得也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俊俏得很,大小便有人說,她與銀鈴和親姐妹似的,是她們那個水鎮上最有靈氣的姑娘。 這會兒,兩名姑娘走在宮女隊伍的最后邊,前面是鶯鶯燕燕的淡淡胭脂粉香,但凡姑娘們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陣隱約暗香,她們身上穿著的是新宮女們統一樣式的兜帽,這樣一來,人群之中若非個子特別高的,一眼看過去還真看不出誰比較出挑。 孫銀鈴與陸雙兩人的身形一般大小,只不過陸雙性格沉穩,腳下步子也穩當,而銀鈴卻因為性格活潑,走起路來還帶著一點兒顛腳的小習慣,看上去蹦蹦跳跳的,那兜帽遮住了她半張臉,清爽透氣的布料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震動。 這會兒,她們正打萬歲爺歇息的乾清殿外墻經過。 抬起頭遠遠看去,隱約還能看見守在顛門外幾名錦衣華服腰配長刀的宮廷內侍,銀鈴好奇地探頭探腦,也不知道是她的目光太熱情還是怎么的,隔著幾百米的距離,其中一名個子最矮小的那個居然似乎有所感應一般,遠遠地轉過頭來。 “哎呀!怎地……” 似乎與那男子遙遙相望對視片刻,銀鈴一頓,羞紅了臉,趕忙慌慌張張收回了目光,低下頭走她的路。 而此時此刻,一只蝴蝶不知道被何吸引,從天邊飛來,原本低頭只管走路的陸雙似乎有所察覺,猛地一下停了腳步,秀眉一蹙抬起頭來,只見那粉蝶翩翩飛舞著停留在她雪白的鼻尖,稍稍一頓后,又飛了開去—— 興許是之前那場暴雨淋壞了這蝴蝶的翅膀,眼下,只見它越飛越低,而此時,陸雙只來得及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沉悶的笑聲,眼前忽然閃過一抹靈活的身影,那身影高高躍起,露出兜帽底下那雙漂亮繡花鞋,而后伴隨著“啪”地一聲輕響,那鞋便結結實實地將低低飛行的蝴蝶踩在了腳下! 陸雙的眉蹙得更緊了些,微微一頓,正欲說些什么,那身影卻率先轉過頭來,興高采烈地跟她說:“雙雙,看啊,我踩著蝴蝶了!” 看著銀鈴那張高興的笑臉,陸雙眉頭舒緩開來,也跟著在唇角邊扯出一抹笑:“踩著蝴蝶高興什么,人家好好飛過去你也看著礙眼,仔細弄臟了鞋,不是最喜歡的一雙么?!?/br> 銀鈴眉頭一挑,正欲說些什么,卻在這時,只聽見走在前面的大太監忽然提高了嗓音說了聲什么,緊接著走在隊伍前面的那些宮女們便歪七倒八地跪拜下去,銀鈴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了,只感覺有人往下猛地拽了把她的袖子,待她“哎呀”驚呼一聲順勢跪下,正瞪圓了眼要抱怨,卻看見此時在她身邊的陸雙伏地身子,只是頭也不抬。 與此同時,一架漂亮的檀木輦子打從隊伍前面經過,銀鈴仗著自己離得遠,便大膽稍稍抬起頭來看,這才看見,輦子上坐著的是一名華服年輕女子,約二十上下的年紀,神態端莊,經過她們這些新入宮女隊伍邊兒上時,連余光都沒給她們一個—— 倒是前面的大太監,啪啪甩甩袖子往下一叩:“奴才見過賢妃娘娘,娘娘千歲——” 那檀木輦果然停了下來。 這下,用不著大太監使眼神或者吆喝,百來名新宮女也不知道之中也不知道是由誰打頭,跟著齊聲呼:“奴婢見過賢妃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那被稱作賢妃的女子歪在輦上,目光在前方幾名宮女臉上一掃而過,而后淡淡一聲“免了”,便讓宮人抬著輦徑直離去……直到她經過一個拐角,走得沒影了,那大太監張公公才轉過頭來,笑著跟后面那群滿臉好奇的宮女們說:“別瞧了,賢妃娘娘這是趕著要去菊園跟萬歲爺一塊兒賞花呢,今兒個往后你們好好表現,多積德行善,指不定,哪天便也就修來了這種福分呢!” 銀鈴在隊伍最后聽了,止不住冷笑一聲:“積德行善?在這地方積德行善倒是要問問其他人還能給咱們留張皮么?” 話語剛落便被旁邊伸出來的一只手捂住了嘴,那手似乎天生冰涼,還帶著一股與胭脂氣不同的暗香,銀鈴轉過頭,便看見陸雙正蹙眉責備似的看著自己,壓低了聲音道:“仔細小聲點兒,你以為這是在自個兒家呢想說什么便說什么——” “我偏要說?!便y鈴哼了聲,嘟起嘴,露出副女兒家的可愛模樣來,卻還是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她和陸雙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看那賢妃娘娘也就那樣,長得還沒你好看呢!雙雙你人那么好,就像那太監說的,哪天福分來了,指不定比她爬得還高!” 陸雙聽了,終于忍不住搖頭笑,伸手去戳這打小同自己一塊兒長大的姐妹:“就你心眼多?!?/br> 銀鈴笑著去躲,整整齊齊繼續前進的隊伍最末端被她那搖搖晃晃的活潑身影弄得像是正在甩尾巴的長蛇似的——被戳得癢癢了,銀鈴這才咯咯笑著跟陸雙討饒:“這不是沒人聽見嗎,咱們那么小聲誰聽得見吶——” “沒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