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聽完紀云絮絮叨叨說完,白術變得更加沉默,因為下面少了那么一根東西,別人的“送分項”跑到她這反倒成了鬼門關,都走到這步了,卻因為少了根小嘰嘰就要打道回府,這事兒怎么想無論如何都覺得心有不甘。 這導致接下來的考核中白術異常沉默,顯得心事重重。 紀云帶她進行的所謂“最后一項”考核是“易容”,易容因為技法極為精湛且師出有門,在八項錦衣衛必備技能中屬及其特殊的那一項,一般來說,整個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有那么一個人稍有手藝便可,其他的人更加著重于學習衣裝打扮這方面技能方便出任務時候隱藏身份。 因為易容的手藝并不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在外面街上都能學得到的,大家都是從零學起,考核內容與真正的易容術無關,只是考驗參與考核的人手上活兒夠不夠靈巧,所以對于白術這樣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會的人來說,這項考核反而變得極為合適。 當白術跟在紀云屁股后面來到易容考核項的房門跟前,她心里滿滿沉甸甸的還是思考著一會兒應該怎么才能把“天賦”那項考核糊弄過去,而此時,在她前面的紀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扇緊緊閉合的門,而后又側耳傾聽片刻,這才輕手輕腳地推開面前的門—— 在門推開的那一瞬間,白術只感覺到一陣不同尋常的涼風迎面吹來。 陰風陣陣。 她抬起頭定眼一看,這才發現眼前的房間相比起龍師傅的那間簡直可謂是天差地別,地上,桌案上,椅子上,柜子上,窗臺上,但凡是可以看得見的、擺得下東西的地方,都滿滿地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石膏,乍眼一看過去,還以為是一堆慘白的斷臂頭顱被擺放其中,房間內光線又暗,詭異至極。 似乎聽到房門被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音,一個身穿洗的發白的暗藍色便服,腿腳看似有些不邊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慢吞吞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來人大約是因為常年不見光的緣故,皮膚蠟黃看似極不健康,他的手中還拿著一把看上去是泥塑用的工具,見了紀云,他先是皺眉, 紀云也微微瞇起眼,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師傅”——白術聽著,忽然發覺出一點不同來——比如紀云之前叫別人,都是帶著姓叫,但是到這個中年男人面前,他卻是省去了姓,直接叫的“師傅”。 聽上去,反倒像是在叫“師父”。 二者讀音相同,意義卻完全不一樣。 易容術師傅開口說話時,白術發現他嗓音沙啞發音異常難聽,像是嗓子曾經受過極大傷害的模樣。 “怎地把人往我這帶?”那謝姓中年男人將椅子上雕刻了一般的石膏頭顱拿開,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邊,“紀云,你小子別是還沒老先糊涂了?!?/br>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放到了他身后的白術身上。 而后,他目光一頓,似乎是微微一愣。 那遲疑的目光看得白術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原來是因為好的易容通常都是根據易容者的身形量身定做的,所以通常情況下,一名好的易容師傅不僅手藝精湛,對于人體這方面的觀察能力也要高于常人,他們能一眼看穿旁人皮囊之下的骨骼,然后花最短的時間確定究竟什么樣的易容手法合適他——于是這會兒,白術往那一站,雖然小身板足夠干煸,但是那骨架子在識人比吃飯還頻繁的謝師傅眼里…… 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姑娘。 錦衣衛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女娃。 這會兒連這識人活兒當飯碗的易容術師傅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張了張嘴,下意識地用沙啞地聲音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然而就在白術以為他會說些什么、緊張得心肝脾肺腎都快聚集在一塊兒沖出喉嚨時,卻見到對方忽然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中已褪去疑惑,只見漠視與滄桑。 “你也到了收徒弟年紀了?”他淡淡問,這話一聽便知道當然是問紀云的。 “嗯,您太久沒出屋啦,我過年節那會兒剛升的副使呢?!奔o云撓撓頭,不知道為何在這易容術師父跟前顯得比在其他師父跟前拘謹許多,卻顯得異常尊重,只是傻了吧唧地笑了笑道,“所以琢磨著該收個徒弟了?!?/br> 易容術師傅應了聲,他背過身子,隨手從窗邊陰影的角落里撿過一團泥,捏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又問:“老十三那去過了沒?” “天賦那是最后的測試項,從您這出去我們再過去?!?/br> “嗯,”師傅深深地瞥了此時站在紀云身后的白術一眼,仿佛是漫不經心地說,“記得要去?!?/br> 說罷,便轉過了身,那雙看上去極為粗糙的手在手中的泥團上揉了揉。 白術:“…………………………” 被看出來了? 和死刑犯被通知行刑期提前了似的,冷汗颼颼往外飚,這會兒白術只覺得自己往這位錦衣衛中年離休老干部面前一站,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對方招呼她過去,將手中那團泥塞進她手里,也指了指不遠處的泥塑車示意她可以開始進行考核時,她整個人的魂還在九霄云天之外…… “就做只碗?!币兹菪g師傅言簡意賅地說。 陶塑白術以前在學校時學過,好在現代和古代的工具使用原理差得并不算很多,就是現代的泥塑車是自動勻速旋轉,換了古代,速度就要自己調控,一腳踩下去輕了還是重了都直接能在轉動的速度上體現出來,期間又要顧著彎腰加水,所以哪怕是熟悉這陶塑的基本要領,真的cao作起來還是頗為不容易。 最后的成品擺出來的時候,紀云噴了一地,一臉視死如歸:“你家吃飯用花盆?” 白術:“……” 反倒是那易容術師傅隱約露出一點笑意:“給多少泥就用多少泥,倒是個實在心眼?!?/br> “干咱們這行的要什么實在心眼啊,您可別埋汰人了?!?/br> 紀云嘟囔著說著,轉過頭,一雙眼睛亮堂堂地盯著易容術師父,這時候,白術也轉過頭,從桌子邊小心翼翼地望著圍著她折騰出來這個歪七扭八的“花盆”左右看的中年男人——于是,這易容術的師傅成了君長知之后第二位享受了師父二人星星眼攻擊的對象,被那么兩雙四只水汪汪的眼睛瞪著,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是真的笑出聲來:“做什么,小狗似的看著我?!?/br> 紀云嘆息:“師傅啊……” “讓云崢那小子知道你就是這么求著給你徒弟蒙混過關的,他非扣你幾個月俸不可?!?/br> “沒事,扣便扣了,我自己出去接活兒賺外快?!?/br> “……” 幾十分鐘后,白術臉上糊著第二枚通行令,跟在紀云屁股后面屁顛顛地走出了那房間。 等確定他們雙雙遠離了可探聽范圍,白術這才伸出手,拽了拽身邊紀云的袖子問道:“紀大哥,我還不知道這教導易容術的師傅姓什么呢——打從進去,你就一直‘師傅、師傅’的叫,簡直大不敬啊?!?/br> 她話語一落,便看見身邊的紀云停下腳步,他先是指了指自己—— “我編號排行老八?!庇种噶酥钢八麄冸x開的那個房間的方向,“他的排行也是老八?!?/br> “呃?” “所以是‘師父’,不是‘師傅’?!奔o云說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收斂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異常嚴肅地說,“我進來之前,就是師父帶著我,后來他在出任務的時候受了很嚴重的傷,嗓子毀了,本就是以易容術所長的人最忌諱身上出現這些個不可掩飾的特征,索性直接就退下來到了幕后,‘八字號’的牌子也交到了我手中?!?/br> 紀云一邊說著,一邊掏出兜里的腰牌給白術看—— 黃色的象牙腰牌呈八角橢圓形,腰牌上有浮雕云紋花飾,有一直徑八毫米左右圓孔,圓孔里穿著一根早已因為年久而脫去顏色的掛繩。象牙牌正面上方橫排淺刻楷書“東司房”三字,左方豎排淺刻楷書"捌號"二字。 反面有“同知旗尉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的字樣。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錦字號象牙牌。 出得皇宮大門,入得三千后宮,行走自如。 牌子已經很舊了,內部已隱約見得一些洗刷不掉的泛黃裂痕——白術壓根不敢細想那些是什么。 “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上面沒名字,只有編號,除非是云崢老大那塊,那是他剛上任指揮使時重新打造的?!奔o云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將之往兜里一揣,“說起來二十八的牌子放祠堂里快七八年了,恐怕已起了一層薄灰,等你將它領回來了,好生擦擦才是——記著別用水泡,象牙的,經不起過水,仔細泡壞了被老大抽?!?/br> “……喔?!?/br> 紀云一邊說,一邊轉過頭來,一眼看見白術的眼神嚇了一跳,怪叫道:“你干嘛?” “沒有?!卑仔g揉了揉眼睛,扭開臉,“我發現您精神世界挺強大的?!?/br> “那是什么東西?”紀云莫名其妙,想了想又說,“不過確實,‘強大’這個詞啊,就是為我而生的?!?/br> “…#” “你說什么,大點聲?” “不要臉?!?/br> “……” 作者有話要說:象牙牌的外部描述因為不好憑空瞎掰,所以直接查的資料,描述那段是資料描寫稍作修改之后的結果。 嗚嗚嗚嗚嗚下章準備驗身啦大家猜猜白術術怎么蒙混過關的呢~~~ 今天字數老多了,求留言嚶嚶嚶嚶嚶嚶~~~~~~~~~~~~~~~~~~~~~~ ☆、第二十九章 師徒二人并肩而行,轉了個彎,紀云便直接帶著白術往她心心念念的小廚房去了——白術眨眨眼,像個老王八似的伸長了脖子挺期待的說:“師父,不去下一項考核啦?” “急什么?我這剛到就馬不停蹄帶著你到處跑沒臉沒皮地求著各個師傅給你開通行證,回來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屋里的椅子都沒坐熱,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后背,用過晚膳再去?!?/br> 白術面無表情地心想:喔,這是最后的晚餐。 她沒說話,反倒是她身邊的紀云這時候做了個驅趕的手勢,摸了摸肚子沉吟片刻后道:“別看平常吃那小廚房里二十一燒的大白菜豆腐吃得想翻白眼,大半旬沒吃到一口,還挺想的?!?/br> “二十一”就是編號第二十一的錦衣衛,真名叫謝毅,代號是山貓,平日里人們要么叫他“二十一”要么就叫他“老貓”,這么一叫就是七八年,搞得他的真名幾乎就連他自己都快忘了去。 老貓是如今在職的錦衣衛里唯一做菜能吃的那個,所以他除了平日里的正常當值外,還得照顧好這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府里上下三十來張嘴。 當白術他們一腳踏入廚房時,老貓身上還穿著沒換下來的飛魚服,二十來歲上下的年紀的年輕小伙手里握著的不是繡春刀而是一把鍋鏟,在他面前那口大鍋里燉著白菜豆腐的燉菜,散發出蔬菜的特有香味來……老貓屁股后面的桌子邊上圍了一大群嗷嗷待哺的錦衣衛,各個雙眼放光地老老實實坐著,瞪著自己面前的那一副空碗筷看得眼睛發直——這會兒,見紀云一腳從外面踏進來,這群人像是回了魂似的,紛紛將臉轉向了門口,亂七八糟地嬉笑著什么“副使駕到”“哎喲老紀你可算回來了”“想死你了”之類的話鬧了開來—— 紀云也沒架子,嬉皮笑臉地在距離門口最近的那個錦衣衛背后抽了一巴掌,又抬起頭掃視了一圈桌邊的人,隨即挑挑眉問:“老大呢?” “這不是等著你去叫么?”被紀云抽了一巴掌那個錦衣衛笑得一臉燦爛,“我剛值了班回來,這會兒餓得眼冒金星,老大再不來我要餓死在這桌子邊上了——” “就你他娘的抱怨多,值班好歹還有個屋檐給你遮著太陽,老子今天出的外勤,你能有我累?” 這時候老貓從灶上將那口大鍋取下來,端起轉身直接往那小木桌上一放,小木桌邊的其他人開始“嗷嗷”似的狼叫,像是這輩子沒吃過飯上輩子也是餓死鬼似的—— 老貓“啪”地一下拍開了一個伸手想去攆菜的同僚的爪子,這才抬起頭看向紀云笑道,“云哥兒回來啦,這一趟好走哇?” “誰去誰知道?!奔o云翻了翻眼睛,目光從老貓身上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最后停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間,“你刀呢?” “今天出外勤時候用力過猛,豁了個口子,拿回來就給鐵師傅休整去了?!崩县堈f,“你別說,武將就是武將啊,那骨頭硬得,我一刀子下去血濺三尺愣是卡進了他的骨頭里差點刀都折了——” “……” 這描述太具有畫面性,白術有點傻眼。 這時候紀云打斷了老貓那興高采烈的話頭,皺起眉看了眼他身上的飛魚服——果不其然在頸脖那塊地方看到了已經發紫黑的血跡,頓時怪叫一聲:“你他娘砍了人回來沒泡澡就做飯?!” “啊,怎么啦?”老貓一臉茫然,見紀云作勢要揍他,趕緊往另外一名看上去稍稍年長一些的錦衣衛身后躲,“干嘛干嘛啊,哎喲還嫌棄了是不是裝得你們沒見過血么!等老子泡出來了還不餓死你們這群王八——” 被他當掩護那人不樂意了:“你叫誰王八?!” 老貓眼睛一橫:“叫你!” 然后桌子邊又是亂成一團。 一群平日里威風八面,走在外面專業面癱的錦衣衛在這小小的廚房里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各個猴兒似的上躥下跳,偏生又身手敏捷得嚇人,這么小的地方鬧騰卻愣是沒撞到桌子上那口鍋子哪怕一下…… 真是一個令人心生向往的組織(誤)。 正當白術愣了吧唧地蹲一旁看這些人耍寶,這時候人群里不知道誰忽然發現了她說了句“哪來的小孩”,前一秒還鬧哄哄的一群人這下子一下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轉過臉來看什么新鮮玩意似的看著這會兒還杵在門口的白術—— 這一下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來的感覺不要太棒,白術心想我背后應該有個閃光燈打打光才能烘托出我的閃亮登場…… 紀云轉過頭,斜睨白術一眼,隨即露出個得瑟表情:“當初讓你們跟君公公一塊兒去你們一個個哭爹喊娘,結果由我替你們這群賊貨當替死鬼——” “少來了,”老貓叫到,“你抽到那紅簽時候還想哄老趙跟你換來著!” “他就這么不要臉的?!北唤小袄馅w”的那個錦衣衛一臉不在乎地擺擺手,“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誰為了換簽就差抱著我的腿叫大哥了?!?/br> 紀云假裝自己什么也沒聽到,臉上得瑟表情不變,伸過手一把將杵在門口的白術拽了過來:“我在鬧災荒那地兒撿回來的徒弟,剛帶去考核了,照著老大的意思‘八過三’,現在還差個‘天賦’,二十八的牌子就后繼有人啦!” 眾錦衣衛很給面子異口同聲:“呵——” 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