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正所謂一步一景,若不身置于其中你永遠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此時白術的眼睛幾乎都有些不夠用了,只覺得皇宮這地方還真是神奇,上一秒還高墻綠瓦,兜轉幾個來回穿梭幾條回廊之后,再出去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過了玉山池上的石橋,展現在她面前的不再是皇宮禁地的模樣,而是一片開闊的綠茵草地,正是夏季青草最茂盛的季節,草地青蔥一片,當白術他們來到草地上時,除卻一個大概是太監的人正拎著木桶往草地上灑水澆灌之外,遠遠地便看見幾匹高大壯不同毛色的馬匹在草地上悠閑地遛彎,遛得開心了就低下頭啃兩口草,白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覺得這一邊走路一邊吃的日子相當令人羨慕。 正當此時,在馬群之中,其中一匹最為高大的黑馬仿佛有所感應式的,遠遠地白術他們前后腳剛下了橋,上一秒還埋頭苦吃的它下一秒就抬起頭來,定眼一看,遠遠地便撒蹄子狂奔過來,那顛顛兒的模樣,真真和狗似的。 這馬不是別家馬,正是當初致力于想把白術的腦袋從脖子上折下來的烏騅。 紀云喜悅地張開雙臂迎接了自己的坐騎,跟這噴著氣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畜.生相互抱著脖子一陣耳鬢廝磨,與此同時,他沒忘記抬起腳往橋邊一撩,白術只聽見一陣木板子與石頭相互撞擊的聲音,順著聲源低頭一看,這才在橋邊石柱之上,看見一塊被踢得搖搖晃晃的木牌子,上書“騎射”二字—— 原來這就是錦衣衛平日里訓練騎射的地方。 公務員待遇就是不一樣,連練個騎馬的地方都和五a級高爾夫球場似的。 白術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正想問教騎射的師傅人在哪,結果就看見身邊的紀云抬起頭來,笑瞇瞇地沖著那不遠處正拎著桶灑水的“太監”叫了聲“謝師傅”……白術頓了頓,遠遠看見那中年男子轉過頭來,五大三粗,皮膚曬得黝黑——確確實實不像是太監的模樣,否則作為同樣物種,這與君公公也差得忒遠了些。 此時,那男人見了紀云,目光又飛快從紀云身邊的白術身上掠過,也不問來歷,只是遠遠地等著他們走進了,又彎下腰舀了一瓢水在烏騅蹄子底下撒開,見馬兒頗為歡喜地跺了跺蹄子,這才頭也不抬地問了句:“怎地這時候進新人?來我這之前還去了哪處?” “我從外面撿回來的,”紀云笑嘻嘻地說,“來之前還去了龍師傅那,然后就到您這來啦?!?/br> 這謝姓師傅一聽,咦了一聲直起腰來瞥了他們師徒二人一眼:“顧大哥那沒去???這小個子身體輕盈,他應當是喜歡的?!?/br> 白術抬起頭無辜地瞅著紀云,紀云摸了摸鼻子道:“這是個例外,你看見他走過來時候的樣子沒?” 謝師傅問道:“什么?” 紀云一本正經道:“格外腳踏實地?!?/br> 謝師傅:“……” 白術:“……”家丑不可外揚啊師父?。。。?! 這會兒她有想捂著臉找個地縫賺下去的沖動。 待紀云與謝師傅幾番寒暄之后,他們便開始了考核,因為是在室外也不用回避,于是整個考核的過程紀云全程在旁圍觀,謝師傅還算體貼地給白術牽來一匹身材稍偏矮小的母馬——請注意,也就是相對于烏騅這樣的來說稍偏矮小,這樣的馬往外面一放,也還是能被評價個“高大壯”來的。 “沒馬駒么?”當白術手腳并用像個壁虎似的姿勢頗為難看地往馬上爬時,紀云在旁邊問了句,“這么高的馬,一撅蹄子能把我這小徒弟的脖子踩斷似的?!?/br> “你當我這什么地方?托管幼兒勞請出門左拐尚書房?!?/br> “……” 碰了一鼻子的灰,紀云這會算是徹底閉上了嘴。 考核開始。 因為是外面領回來的人,自然和當初紀云這些經過訓練才進行考核的人要求并不完全相同,這道理當年同樣如此過來的謝師傅也是省得的,于是見白術依靠著自己的力量上了馬,本來已經算是勉勉強強過關,又看她可以騎著小馬在草地上溜溜達達搖搖晃晃地小跑幾步,幾乎就要點頭放行,誰知道就在他準備點頭的前一秒,忽然之間又出現了一點意外—— 這意外起源于此時從草地的另外一頭忽然出現的高大挺拔身影說起。 原本白術騎在馬背上顛顛得正開心,腦子里全是君長知教的那些個要與坐騎心意相通的大道理,正低低念念有詞地叨咕著想要把自己“不能掛科”的堅決心情傳遞給身下的馬姑娘,就在這時,白術猛然發現之前還算鎮定地一路小跑的馬姑娘忽然就變得不淡定起來…… 白術莫名其妙抬頭一看,結果便看見遠遠地從樹蔭底下忽然出現了倆抹身影——其中一個為馬,渾身遍體通白耀眼異常;立于大白馬旁的是人,來人身穿嶄新蟒衣,腰間玉帶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大致是在分開之后他也去稍作洗漱休整了一番,此時來人頭上戴著的已不是之前分別時的那展角幞頭,換做一頂尋常幞頭,一頭烏黑青絲傾瀉而下,柔軟地自然垂于來人身上那雙袖襕蟒衣肩頭。 那跳躍的色彩搭配將他那在陽光之下白得近乎于透明的皮膚完美地映襯了出來。 白術遠遠地見了君長知,微微一愣。 白術屁股底下的母馬遠遠地見了君長知的馬,也是一愣。 緊接著也不知道是她倆誰的心情傳遞給了誰,總之就是在白術還沒來得及擺好姿勢的情況下,她屁股底下的馬姑娘已經率先丟掉了節cao,沖著踏云的方向一路狂奔——白術被顛了個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扔了韁繩一把抱住馬脖子—— 馬姑娘被這猛地一摟馬脖子險些擰斷,猛地剎住車揚起馬蹄,一屁股將自己背上的人顛了下去。 …… 屁股親密接吻大地。 然后白術就華麗地掛科了。 被謝師傅一句無情地“不過關”糊了一臉,白術揉著屁股湊到面癱男神身邊,這時候,后者正撿了一把新鮮馬草悠悠哉哉地往踏云嘴巴里塞,踏云身邊的沒節cao馬姑娘伸過脖子,將踏云嘴巴里嚼了一半的馬草扯了點去自己吃了,這建立在白術的痛苦之上的幸?!芍^之相當亮瞎白術狗眼。 馬姑娘,您知道啥叫秀恩愛死得快么? “君大人,您在這干嘛吶?” “散步,喂馬?!?/br> “君大人,這時候散步喂馬您不怕中暑??!” “放肆?!?/br> “……”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嚶嚶嚶嚶嗚嗚嗚嗚嗚況且況且況且—— ☆、第二十八章 一時間兩人之間陷入沉默,這令人覺得頗為尷尬。 白術想轉身走開,但是想到君長知好歹是將她和牛銀花從那人間煉獄里撈出來的人,這會兒她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么好的地方,無論如何都依仗著君大人的福分……更何況以后牛銀花過得好不好,也都要看他臉色,于是想了想,又開始沒話找話:“這里風景不錯,在黑河村的時候,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這輩子還能看見這樣的風景?!?/br> 君長知莫名瞥了她一眼道:“這是皇宮,風景當然不錯?!?/br> 白術擺擺手道:“我是說,荷花開得正好,夏天就是要有荷香才叫夏天?!?/br> “矯情?!本L知勾起唇角,“在說,你們那的荷花不都叫你們給吃了么?” 白術:“……” 完全無法反駁。 腦海之中,又一個名叫“拼命找話題”的白術哭暈在茅房里。 “現在有得看便多看幾眼,過了中秋,就沒得看了?!本L知背著手緩緩道,“荷雖為夏季獨秀,初聞清雅而出淤泥不染,然在淤泥之中,總會沾染上一層污穢之氣……這一池荷已經開至盛極,荷香之中隱約露出*之氣,大概是沒幾天好開的了?!?/br> 白術瞅了他一眼,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卻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說什么,只是抬頭看見那一雙清冷的瞳眸,“喔”了一聲后,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說道:“君大人,您聽說過一個故事么?” “說?!?/br> “荷花之所以開得那么紅,是因為池塘底下埋了尸體?!?/br> “……” “怎么樣?” “有病,便吃藥?!?/br> 這瘋子似的對話結束之后,兩人之間算是徹底沒了話題,白術原本以為君長知沒準備繼續再理自己,沒想到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先前提到了黑河村,身邊的男子在片刻沉默之后,轉過頭來,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后淡淡道:“既來之,則安之,無須牽掛過多,第二批賑災糧已備好,明早就能出發去往你家鄉?!?/br> 白術:“……呃?” 君長知:“往后,不會再有人挨餓了?!?/br> 沒想到君長知忽然冷不丁地提起這個,白術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是在來得及開口之前,她忽然意識到這難道是這缺心眼的人在安慰自己?……想到這兒,她緊緊地抿起唇,微微揚起頭盯著對方的下顎發起了愣,沉默。 于是君長知一擰過腦袋,就對視上那么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 君長知:“……” 額角沒來由地跳了跳,他立刻將視線挪開,輕咳一聲。 “君大人,謝謝,你真是個好人?!?/br> “藥不能停?!?/br> “……” 白術轉過腦袋,瞅了眼此時立在他們身邊的兩匹大馬——這會兒丟了節cao的馬姑娘正不要臉地用自己的長脖子往踏云的身上拱來拱去,那踏云似極不耐煩馬姑娘這行為,噴了噴鼻孔往旁邊躲了躲,然而卻并沒有完全躲開,只是象征性地躲了一下……于是馬姑娘再接再厲,得寸進尺得相當令人想要替它臉紅,這會兒整匹馬都快糊到踏云身上去了。 白術羨慕得要死。 “秀恩愛死得快”什么的果然是單身漢們發明出來的酸掉牙的話——說這話的人通常連秀都沒得秀,比如白術。 白術覺得這馬姑娘沒節cao得和自己相當投緣。 可惜她不能像個大畜.生似的沒臉沒皮往男神身上拱,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手腳老實地站在君長知身邊,看著君長知跟走過來的教騎射的師傅相互寒暄,聽他們說話的內容,似乎也算是舊相識,雖然君長知官高一階,那謝師傅卻算是與他父親有一點兒交情的長輩,與他說話之時,雖語氣恭敬,卻也聽得出些不卑不亢的味道出來。 紀云蹲在一旁喂烏騅不說話,就好像他跟君長知相處那四十來天全部都是他倆在做夢,其實他們完全不認識似的……喂完烏騅他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來,整理了□上的衣服,又扶了扶腰間的繡春刀,指尖從那刻著“紀云”二字的刀柄上一抹而過,頓了頓,隨即難得正兒八經地說:“走,徒弟,下一科?!?/br> 白術“喔”了一聲,抬腳就要走,卻在這時,她那聽力優秀的耳朵不小心聽見了謝師傅和君長知之間那仿佛漫不經心地對話—— 謝師傅:“君大人,你離開后這一旬以來,平章政事大人甚是想念,時常跑來老夫這絮絮叨叨,大人這番回皇城不打算回君府看看反倒跑來老夫這打磨時間,若是叫平章政事大人知道了,難免不會抱怨起來……” 片刻沉默之后,君長知那淡然的聲音才響起:“一會便回,我坐轎子回去,將踏云交予你托管一夜?!?/br> 那話語說得就好像小孩子把心愛的玩具交給大人似的,無奈之中帶著一絲妥協。白術聽得有趣,忍不住回頭去望,這時候謝師傅從喉嚨深處應了聲又問:“踏云只管讓下人帶來交予我就好,大人無須多跑一趟?!?/br> “順便散散步罷了,”君長知仿佛是感覺到了不遠處那一步三回頭悄悄摸摸往這邊看的目光,在其看不見的角度,他淺淺勾起唇,“以及看戲?!?/br> 白術:“……” 看戲。 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此時此刻白術只覺得,她要窒息了。 這時,紀云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耳邊響起:“現在還覺得他是個好人么?” “……”白術默默在心里頭翻了個白眼道,“我就沒覺得他是好人?!?/br> “少嘴硬了,剛才我聽見了來著,你夸君公公是好人——哎喲,先不說這皇宮里還有沒有還能喘氣的好人,就算有也輪不到他君長知啊,缺心眼不缺啊你?!奔o云一臉精明不受騙的模樣道。 兩人話語之間已離開了西苑,被君長知以及紀云這么一攪合,白術那點兒因為掛科而起的傷春悲秋心情完全一掃而空。他們又回到了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內,而此時眼瞧著太陽已經快要落山,走在后院的走廊上,遠遠地可以聽見前院里似乎那些出去公干的錦衣衛回來了幾個,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這會兒湊在一起不免熱鬧地相互吆喝調侃,亂成一團——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一時間十分熱鬧,與白術以前看過的小說以及電影里描述的那樣隨時都是死氣沉沉無比肅靜的模樣完全不同。 與此同時,白術心心念念的那個小廚房里也開了小灶,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錦衣衛大人的烹飪手藝了得,那氣味遠遠地聞了,幾乎要將人肚子里的饞蟲都勾出來。 白術吸了吸鼻子,露出個向往的模樣,紀云看了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道:“別指望太多,咱們吃的東西向來簡單,聞著不錯是二十一的手藝好,但是吃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總會膩的。說起來為師上一次吃到紅rou已經是去年過年放長假時候的事了,吃完之后還被老大揍了一頓舒坦的?!?/br> “怎么,”白術一愣,“為什么不讓吃?” 紀云想了想道:“紅rou一類向來味大,又油膩,吃了怕耽誤干活兒,殺人殺一半跑茅房算怎么回事?” “跑茅房是挺不符合英雄形象的?!?/br> “英雄便免了,形象倒還是要的?!奔o云擺擺手笑道。 話語之間,他們徑直走過了考核“暗器”的地方,紀云解釋說因為“暗器”本就是一項極講究天賦的活兒,有的人天生準頭就是不好,笨一些的話怎么學都學不會,別說初學者,哪怕是現在在職的二十七名錦衣衛中,依舊有學不好暗器這門功夫的人存在,所以最初考核中會選擇考這項的人極少,讓白術別抱什么想法。 因為白術對于八項考核之中任何一項都從來沒有抱有過任何想法,所以這個時候她選擇了沉默是金。 紀云決定在晚餐之前將最后一項考核完成,這樣也好在飯桌上跟其他人介紹白術的身份——本來白術聽紀云說“最后一項”時還覺得奇怪,因為那錦衣衛指揮使云崢大人說了“八過其三”,現在她就過了一項“隱術”,再考核“騎射”拜君大人所賜華麗掛科,怎么算都還差兩門,不知道為什么紀云會說是“最后一項”。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所謂“八過其三”在他們眼里就是所謂的“八過其二”,剩下的那一項“天賦”是固定需考核項目,也是只要四肢健全基本都會過的送分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