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次日清晨,秦景陽與楚清音早早便起身了。將一切收拾停當,便與程徽一同前往烏壘城東城門口,莊十三正在那里等著他們。 “萬事小心?!眱扇藞淌窒鄬?,楚清音看著秦景陽的眼睛,鄭重說道?!耙坏┦聭B有變,及時溝通?!?/br> “你也一樣?!鼻鼐瓣桙c頭,“等局勢穩定下來,我便派人來漠北,將你和綿綿一同接過去?!?/br> 雖說將來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但是憑借兩人的特殊情況,想要及時聯系還是能夠做到的,因此現在也不必向對方一股腦地砸去叮嚀與囑咐。待另一邊程徽與沐鐵衣說完話了,秦景陽便向楚清音點點頭,轉身離開。 兩個女人站在一處,目送著一行三人上馬離去,身影漸漸隱沒在漫天飛卷的黃沙之中?!白甙??!痹S久,沐鐵衣輕聲道,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程徽離去的方向。 “鐵衣,你與長史……”看見她這副樣子,楚清音也不禁替這兩人感到難過。久別重逢,才不過短短一年光景便又要分開,也不知要再等多久才能再次相見?!澳阋怯邢雽﹂L史說的話,只要不避諱我與景陽,便可以告知于我,屆時等我換到了那邊,再轉告長史便是?!彼愿鎶^勇道。 沐鐵衣此時已收回視線看向她,聞言不禁失笑:“你們兩個倒是方便得很?!鳖D了頓,話鋒一轉,“雖說無甚可避諱之事,但同樣,也當真沒什么想要說的。我為家族,他為知己,分隔兩地乃是在所難免,若是如今依靠你們傳信,漸漸產生了依賴,等你也去了京城,我豈不是要無所適從?一切順其自然便是?!?/br> 她說著,轉過身,大步朝著城中的方向而去。 “有朝一日,終將再聚?!?/br> 秦景陽三人于十月二十五日從漠北出發,馬不停蹄地朝著京城而去。歷經五十余日,終于在臘月二十一日進入京畿地界。 他們每日卯時出發,戌時歇腳,逢到鎮子便在旅舍下榻,遇到村莊便在村人家中借宿,若是停在荒郊野外,便就地扎營,幕天席地。只要是秦景陽主宰者身體的時候,便一刻不停地向前趕路,若不是顧忌著長史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再加緊速度,襄王只怕是想要日夜兼程的。 好在他們緊趕慢趕,如今總算是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京畿前幾日下過一場雪,地上坑洼泥濘,路又難走了幾分。秦景陽見狀,眉頭皺得更緊,只是一言不發,率先在前面開路。隨著與京城之間的距離越發縮短,男人也變得越發沉默冷肅起來,即便是程徽,一整天也很難和他搭上幾句話。 程徽與秦景陽自幼相識,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對于皇家兩兄弟之間的這筆冤孽賬,他自認是比一般人要更加了解的,不然當時在漠北時也不會出言勸住沐鐵衣。然而即便是他,也始終有一件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皇帝對襄王,究竟有幾分虛偽,幾分情真?反過來同樣,襄王對皇帝,又究竟有幾分真誠,又有幾分戒備? 當年秦景陽第一次回到京城時,秦煜陽不是沒有將這個威脅徹底消滅的機會,然而他并未出手,反而在某些時候出手相助,幫著弟弟樹立在朝中的聲望;秦景陽明知道兄長忌憚著自己,卻在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后,仍然義無反顧地趕赴京城,不帶一兵一卒。親友抑或仇敵,這其中的微妙尺度,或許只有這兩位當事人才拿捏得清吧。 又或許,就算是他們自己,也只不過是順勢而為,隨心而動,身不由己罷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時一刻,一行人抵達京師。遠遠望著帝都的巍峨城關,秦景陽不禁屏住了呼吸,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待到再近些,沒有在城樓上看見懸掛著的白色紙燈籠,他這才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立刻抖擻精神,打馬入城。 雖是臨近年關,但因著前一陣子太后剛剛殯天,圣上又病重日久,每況愈下,因此瑞安城中看不到半點辭舊迎新的熱鬧景象。街上冷冷清清,三兩個行人縮著肩膀低著頭匆匆而過,整座城池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雖然尚未全城縞素,但舉哀的氣氛卻已是醞釀了個十成十,秦景陽看在眼里,心中不免鈍痛起來。 皇兄……這一次怕是真的撐不過去了。 莊十三要回到聞沖那里復命,程徽則先去襄王府舊址打理一番,秦景陽獨自順著金明大道,朝皇宮而去。守在宮門口的禁衛軍顯然已得了他回返京城的消息,一路上暢通無阻,直至惠安殿。進門一看,守在這里的宮人一個個也都是神情凄慘臉色灰敗,看得秦景陽心頭的壓抑又重了幾分。 他來到寢宮外,紅木大門緊閉著。襄王深深吸了口氣,高聲道:“臣弟秦景陽,求見皇兄!”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中回蕩。少頃,面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高懷恩憔悴的一張臉。主子病重,大總管似乎也跟著老了十歲,即便是見了秦景陽,也沒能露出半個笑模樣,輕聲道:“殿下,請進吧?!?/br> “皇兄如今情況如何?”秦景陽低聲問道,“怎么本王一路走過來,沒有看到一個太醫?” 高懷恩面露悲戚:“太醫署的人都來遍了,均道藥石無用,唯有聽天由命。圣上說太多人在寢宮中晃著心煩,便將他們全趕回去了。殿下,老奴知道……圣上他強撐著這最后一口氣,是要等到您回來呀!” 秦景陽的雙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沒有再說什么,掩蓋在袍袖下的雙手握了握拳,大步走入屋內。 屋內彌漫著參湯清苦的味道,想必這數十日中,皇帝便是靠著參片吊著命的。秦景陽放輕腳步來到龍床前,只向上面看了一眼,便不忍又痛心地閉上了眼睛。雙膝一彎跪倒在地,澀聲道:“皇兄……” 躺在龍床上的男人已是瘦得脫了形,每一處骨節都極其明顯地凸了出來,慘白的皮膚下血管密布,清晰可見。眼睛半睜著,雙瞳卻似蒙了一層灰翳一般,混濁又空洞。短促而微弱的呼吸聲伴著胸膛不正常的起伏,在安靜的室內單調地重復著,每一次吐氣都像是最后一次。 北周國主,九五至尊,他心目中永遠雍容高貴的兄長,竟是已被病痛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聽見弟弟的聲音,秦煜陽的眼珠微微動了動。他緩緩抬起手臂,探向秦景陽的方向。襄王連忙膝行兩步來到近前,握住他的手。 “……你回來了?!泵髦艿艿碾p手,皇帝的目光雖然依舊沒有焦距,臉上卻露出細微的笑意,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半蕖€是等到你回來了?!?/br> “才不過一年光景,怎么就……”秦景陽神色酸楚,低聲道。 “命數自有天定,半點……不由人吶。母后病故之后,朕便成了這副樣子了?!鼻仂详柕故瞧届o。知道弟弟回來了,他竟似是精神頭好了些,說著話,聲音也不再似剛開口時那般微弱無力?!澳惴鲭奁饋??!彼牧伺那鼐瓣柕氖?,“高懷恩,去傳聞沖與太子在殿外等候。你守在門口,任何人……不得入內?!?/br> 高懷恩應聲離去。秦景陽知道他這是回光返照,心中難過,卻也明白兄長定是有大事要說。便也起身,依言扶著皇帝坐在床頭,又替他放好軟靠,仔細掖好被子。 “朕……自知不久于人世,因此一早便寫下了遺詔?!鼻仂详柧徛暤?,“朕死后,皇弟秦景陽令攝政王之銜。其后三年間,攝政王代行皇帝之職,上輔幼主,下率臣民,待皇帝十六歲大婚之后,方可還政?!?/br> 聞言,秦景陽不由得身體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皇帝。此番回來,他不是沒揣測過除了訣別之外,秦煜陽是否還有別的用意,然而卻不曾想到,對方竟是再次將攝政大權交到了自己手上。 皇兄居然放心?母后與兄長已去,宮中便再無能壓制住他的人了。這一次代理朝政,限制更小,權力更大。若是他當真起了二心,豈不是能將秦曦輕易拿捏在鼓掌之間? 明知道對方已經看不見了,回過神時去,秦景陽依舊飛快地低下頭去,將狐疑都壓在眼底?!盎市种?,臣弟不敢不從,必將盡心竭力,輔佐皇侄?!?/br> 秦煜陽微微一笑:“六弟,你敢對朕發誓么?無論今后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背叛秦曦,都不會謀權篡位?!?/br> 果然如此。心中一墜,秦景陽沉聲道:“臣弟……不敢?;手恫回摮嫉?,臣弟定不負皇侄,這是臣弟能夠退讓的最底線?!?/br> “負不負,標準在你的手里?!?/br> “皇兄若是如此認為,那臣弟也無話可說了?!?/br> 聽出他陡然冷硬疏遠下來的語氣,秦煜陽不但沒有動怒,相反,竟是笑了起來;剛剛出聲,便又轉化成一連串的咳嗽,連忙將頭偏向床內去。 這一次,秦景陽沒有上前關切,只是跪在原地,默然看著他。 “朕這幾日……想了很多?!笨人钥偹闫较⒘?,秦煜陽呼了一口氣,復又轉過臉來,朝向秦景陽所在的方向?!安徽撈鹨蛉绾?,朕終究是對你有虧欠的。但朕并不后悔,身為一國之君,有些事不得不防,有些情……不得不犧牲。不單是對你,對母后,對秦曦,朕都是一視同仁的?!?/br> 沒有聽到回應。秦煜陽也不沮喪,自顧自續道:“朕知道,你不信。你信或不信,朕其實也并不在乎。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朕的意思的?!彼麛[了擺手,“你下去吧,叫聞沖進來。雖說想和你再多說一些,但朕的時候不多了,當真十分遺憾?!?/br> 盡管還是這副病弱蒼白的模樣,但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秦煜陽又恢復到了往日說一不二的姿態。秦景陽看著他,臉上流露出百感交集的復雜神色,張了張口,好像是要說些什么,但最終也只是垂下眼簾。 “臣弟告退?!彼吐暤?,起身,彎著腰,一步步朝著房門的方向后退。直至帷帳擋住了那人的身形,這才直起腰來,向外大步走去。 “別了……景陽?!痹诩磳⑼崎_房門的時候,他仿佛聽到耳邊響起這樣一聲嘆息。 從寢宮內出來,秦景陽一抬眼,便看到了候在外面的聞沖與秦曦。前者靜立在一處,腰桿挺得筆直,一動不動,仿佛雕塑一般;后者則心煩意亂地在原地兜著小圈子,臉上帶著憂慮、焦躁,還有幾分無從掩飾的惶然。 見他現身,兩人亦是反應各異。聞沖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秦曦的腳步倒是猛地剎住,瞪著秦景陽,似是想沖過來找他算賬,卻又有所顧忌不敢動手。 “卑職見過襄王?!笨粗鼐瓣栕邅?,聞沖上前一步,抱拳,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侄兒……見過皇叔?!庇行┞裨沟仄沉怂倦`校尉一眼,秦曦也不情不愿地跟上來,低著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聞校尉,皇兄要見你?!鼻鼐瓣柕?。 “是?!甭剾_應道,剛要抬步,看了看僵持在原地的叔侄二人,似是躊躇了一瞬;但很快,男人又恢復到了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越過秦景陽,徑自向屋內去了。 “我呢?”聽見父皇叫聞沖進去而不叫自己,秦曦立刻急了,連忙問道。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與皇叔早在一年前便已經鬧掰了,頓時神情僵硬起來,不自然地將目光移向別處。 “等著罷?!彪m說和侄子之間也有一筆帳要清算,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秦景陽簡短回答了一句,便閉上眼睛,不再理會秦曦。 卻說聞沖進了寢宮,還未走到床前,便聽見一陣隱忍著痛苦的咳嗽聲。他神色一緊,連忙快步來到床前,果然看到秦煜陽半伏在床上,以手掩口,鮮血順著指縫滴下,在被子上暈開幾個小小的圓點。 “臣去請太醫令過來!”他果斷道,轉身便要離開。才走出兩步,便聽見秦煜陽的喝止:“慢!” “陛下……” “朕的時辰……不多了,莫要再……做些無用功?!鼻仂详枔纹鹕眢w,斷斷續續地道,“你過來……在龍床里面的暗格之中……有件東西,你將它……取出來?!?/br> 聞沖雙眉緊鎖。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遵從于自己的君主。走上前去,低聲道了句“臣冒犯”,這才越過秦煜陽,將床頭的暗格打開。 里面放著的,竟是一封卷起來的圣旨。 “你是朕一手提拔上來的,這幾年來對朕忠心耿耿,凡有命令,無敢不從。茲事體大,朕思前想后,也只能將這件事交給你了?!鼻仂详栂袷怯志忂^了氣來,慢聲道,“這一封遺詔,是朕留給你的,將它打開罷?!?/br> “是?!甭剾_依言而行,解下系帶,將卷軸展開。僅僅看了一眼,男人的瞳孔便猛地縮小,一向波瀾不驚的表情也出現了裂痕?!斑@是……!” 絹帛上是秦煜陽自己的筆跡,顯然是在失明之前所寫。想到這一點,司隸校尉不由得越發心驚rou跳。早在數月之前,皇帝便已經產生了這般念頭了么? “那一日,朕問你該不該信襄王?!鼻仂详柕?,“你不肯回答,朕就擅自做出了決斷。但這決定是對是錯,朕已來不及驗證,這項重任,便落在你的身上了。將來用不用它,怎么用它,都是你的自由?!?/br> “陛下!”“嘭”地一聲,聞沖雙膝跪地?!俺己蔚潞文?,足以擔當如此重任!假使棋錯一步,臣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宣旨的是你,下旨的卻是朕。倘若當真論罪,朕也會擋在你的前面?!鼻仂详栞p哂,說到最后卻斂了笑容,“司隸校尉一職涉及太多隱私,致使你在朝中處處樹敵。朕原本以為自己少說還能再撐十年,也沒來得及給你鋪好退路。往后朕不能再護著你了,你自己小心?!?/br> “臣……誓死報效皇恩!”聞沖動容,攥著圣旨的五指骨節發白。他盯著秦煜陽看了片刻,忽然低下身去,重重九次叩首。 “去吧?!庇终f了一大通話,秦煜陽的神色已是越發疲倦,聲音再次變得有氣無力?!皩ⅰ咏羞M來?!?/br> 當秦曦來到龍床前時,見到的便是秦煜陽坐在原地,垂著頭、雙目緊閉的模樣。他似乎失去了意識,連呼吸都是將停未停的了。 “父皇??!”他駭得魂飛魄散,瞬間淚水便涌出了眼眶,撲上去哭叫道,“兒臣來了,父皇,您睜睜眼,您睜睜眼??!” “……曦兒?!彼贿B叫了七八聲,秦煜陽終于悠悠醒轉。他顫抖著抬起手臂,秦曦會意,連忙握住父皇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對你……陪伴太少,疏于管教,是朕……這一生……最自責之事……”輕撫著兒子的臉頰,秦煜陽輕聲喟嘆,“這么早地……將重任交托與你……朕亦……心懷愧疚……” “父皇,別丟下兒臣,別丟下兒臣!”秦曦早已眼淚流了滿臉,他緊緊抓著秦煜陽的手,仿佛這樣便能將父親挽留下來,不會與自己天人永隔。 “身為……一國之君,哭哭啼啼……算什么樣子……”秦煜陽想要替兒子拭去眼淚,抬起手指,卻只能無力地順著兒子的臉頰滑落?!半蕖弦淮巍瓕δ阏f的……那些,你……可還記得?” “兒臣記得,兒臣記得!”秦煜陽這數個月來只短暫清醒過幾次,其中一次將秦曦叫了過來,向他叮囑了一番朝中的事情。聞言,秦曦連忙狠狠吸了吸鼻子,強自壓下哽咽,重復道,“父皇說過,楚敬宗雖好鉆營,卻是如今朝中最通政令之人,只要兒臣善待妻子,他作為國丈,自然會對兒臣盡心;徐元朗心胸狹窄,剛愎自用,又好仰仗資歷倚老賣老,想用他,必先降服他;陳太尉雖然忠直,卻是一根筋,可用而不可倚重;大理寺卿……” “你能記住……朕便放心了?!鼻仂详柎驍嗔怂脑?,“今日……朕還有三個人……要提點你。朕知道你和徐檀知……走得近,就算朕現在……出手阻攔,將來你還是……會去找他??伤歉?,又有野心,并非……良臣。一旦……他露出了不好的苗頭,你不可……太過掛記舊情,當斷……則斷?!?/br> “兒臣知道了?!彪m然疑惑父皇為何對弱冠之齡的表兄如此忌憚,但秦曦也清楚現在不該違逆秦煜陽的任何話,乖乖點頭。 “聞沖……是純臣,手下又有一般奇人異士,值得……器重。你可將他……視作心腹,掌握了他……便是將朝中大半官員……捏在了手里。最后一個,便是……你的皇叔……” “皇叔如何?”聽見他談及秦景陽,秦曦頓時心中一凜,連忙問道。 秦煜陽沒有馬上回答。正當秦曦以為他再次昏了過去的時候,男人終于開口。 “你記住。沒有……十成的把握……能將他的勢力……一網打盡之前,絕不可……與他為敵。若是你能做一個英明圣主,那便……不必計較……他……” 皇帝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不可聞。那只撫在秦曦臉上的手,也在同一時間悄然滑落。 “父皇……?父皇?”秦曦還在思索剛剛那句話的含義,回過神來,才發現了父親的異狀。他徹底慌了神,也顧不上秦煜陽病體孱弱,拼命地搖晃著皇帝的身體,“父皇,您不要嚇兒臣,您快醒醒,父皇,父皇!” 可無論他再如何呼喚,再如何搖晃,床上的人也永遠不可能回答他了。 隔著關閉的房門,從寢宮中傳出少年太子的慟哭。守在殿外的三個人,都在一瞬間領會了這哭聲的含義。 高懷恩軟倒在地,悲號道:“……陛下!” 聞沖沉默著,撩起袍服下擺,在門前跪下,再次鄭重地九次叩首。 只余下秦景陽還站在原地。耳中嗡嗡作響,頭腦一片空白,身體中的力量霎時間被抽得干干凈凈,令他眼前發黑,呼吸困難。 近十年的手足恩怨,隨著一方生命的凋零,終于在這一刻畫上句點。什么感覺?不是解脫,不是暢快,甚至不是悲痛和哀傷,心中仿佛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用任何情感都無法填補。 膝蓋與金磚重重撞擊。十指撐著地面,男人緩慢屈下身去,令額頭與這一片冰冷相貼,久久不起。 皇兄,臣弟送您最后一程。他在心中輕聲道。 懿宗廣德神武孝獻皇帝諱煜陽,英宗長子,母曰靈德皇后寧氏??灯蕉晁脑露〕?,生于瑞安麟德宮。及英宗立,冊為太子。元嘉十四年六月庚未,英宗崩,即位于宣德殿。性純和,有才略,然沉疴難治,需靜養,政事多由憲宗代理。早逝,時人為之扼腕。永寧十五年十二月辛丑崩于惠安之內殿?!浴吨軙ぼ沧诒炯o》 (卷二完) 作者有話要說: 穿山甲到底說了什么……不對,黃桑的遺詔里到底說了什么! _(:3」∠)_總之黃桑在病怏怏了三十萬字之后終于便當了……至于最后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這種細節就不要吐槽啦,回光返照力量大,都要下場了,還不讓人抓緊時間多說點。 老實說我是很喜歡秦煜陽這個人物的,雖然他一直對王爺不信任,但我一直都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在其位謀其政,換了別的人坐在那個位置上,或許還會做的比他更加恩斷義絕。而王爺對此也不是不明白,所以他雖然也在忌憚著兄長,卻也容忍著對方反復懷疑著無辜的自己。就像文中說的那樣,這對兄弟倆之間的愛恨情仇,恐怕也只有他們本人看得清楚,但看得清是一回事,能不能掌控卻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