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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在線閱讀 - 第116節

第116節

    出內右門往西華門方向, 便看到一排馬車已經等在那里。除卻二公主楚池忽然生病不去, 其余的后宮主位與皇子公主悉數到齊。大清早風輕云淡,都把車簾子挑開透氣, 第三個車篷里坐著一襲水紅宮裙的孫凡真,上了淡妝的臉頰豐美了不少, 好如夏日熟透的水蜜桃,白里透著紅。

    身邊奶媽懷里兜著三個月的小十二楚郆,眼下可是宮里最為嬌嫩的小新人,怕被風吹,素日里包得太嚴實, 掛著金鏈子的小胖手上還撲著痱子粉。正把臉從奶媽肩頭上探出來, 那粉嫩小嘴兒黑眼睛的倒真是很有幾分皇帝的痕跡, 不怪楚昂近日下了朝總往咸福宮里去瞧。

    自古母憑子貴, 她現在身邊伺候的宮嬤也都是宮中最為得力的。相比之下, 一旁李蘭蘭的隨車排場就顯得弱了許多, 李蘭蘭的妝亦化得比她濃,可眉間的顏色卻明顯不及孫凡真。時而瞥眼過來, 掃一掃孫凡真豐潤有致的媚態, 眼里便難掩幾許酸妒。

    孫凡真自是依舊笑顏對她, 但實際里的味道可就只有她兩個曉得了。從一開始李蘭蘭就趁孫凡真著涼之際搶先承了皇帝的幸, 后來張貴妃施的滑胎藥又故意換到孫凡真這里, 如今生孩子又硬要搶在她前頭,可知她孫凡真雖然后知后覺,但也是出自深宅大戶不吃素的。進宮就知道了, 這后宮里就沒有真姐妹。

    看見陸梨迎面過來,便對陸梨意味深長笑笑。和孫凡真的豐腴少婦姿態不一樣,陸梨的身段一點兒沒變,經李嬤嬤的月子調理,再加上素日照顧寶寶辛苦,依舊肩兒窄平腰肢纖蔓,看著還和個姑娘家沒兩樣。

    彼此心知肚明,陸梨便也對她點下了頭,自往后頭馬車走去。

    往后便是幾位皇子爺的了,二皇子楚鄺著一襲紺色團領窄袖常袍,發束墨玉冠,正身量挺拔地站在車篷外。一別半年多不見,看去側影健實了許多,臉龐亦黑瘦下去幾分,卻更加有男人味了。正要攬春綠腰肢上車,驀地看見陸梨一娓裙裾踅來,好似不食人間煙火般嬌柔,目光便是瑟瑟然一滯。陸梨對他輕施了一禮,并無有說話,他蠕了蠕嘴角,想到先前對她的所作所為,終究是自愧不知語。

    春綠柔順地站在他魁偉的身旁,頗有些小鳥依人的味道。得有許多個月不見了,人也似乎豐盈曼妙起來不少,不像之前總是一副弱柳扶枝的西施模樣。

    聽小喜子說,自從皇帝把她指去給楚鄺之后,楚鄺把她安置到先前給陸梨預備的那個院子。一開始并不去過問,后來漸漸卻時有動靜從院墻里傳出來。十月去川蜀辦差那段時間,先也沒帶上她,沒多久卻叫手下把人接去了,直到過完年才又送回來??樟酥虚g四個月,回京近一個月更是幾乎日日鬧出動靜。

    看春綠這般依戀,想來老二后來對她必也沒有虧待。陸梨心中的虧欠總算些微平復,便對春綠打了聲招呼,春綠羞赧低下頭。

    “怒泥,”老三楚鄴正把兒子抱去給德妃,乍聽見陸梨的聲音,楚恪忙叫了一聲:“我要去怒泥那里,和她乘一趟馬車?!边呎f邊蠕著腿兒想要從德妃膝蓋上滑下來。

    老三不得法,只得把他往陸梨這頭牽。已經小三歲了,走路不再扭扭歪歪,滿臉稚氣地裝著小大人。過來就牽住陸梨的手:“我父王說,和你待一塊兒他放心?!?/br>
    說的什么話,楚鄴可沒說過,臉上不禁苦笑無力。

    辰時的紫禁城,朱紅宮墻下浮著幾分薄霧,日頭淡淡打下來,照在楚鄴清雅頎長的身軀上,總是莫名叫人心生憐恤。他的王妃胃里長了瘤,一直反反復復從去年六月拖到現在,聽說沒剩下多少日子了。他的命途也是辛苦,從小自己身體羸弱,等納了妃便輪到妻子了,舒坦日子沒過幾天,接著就又當爹又當娘。因為自幼被人忽略,便也習慣了沉默和承受,只是內忍著,多少風云藏于腹中而不表露。那清削的下頜與濃眉長眼,乍看去倒是和奉先殿里的奕成祖楚玓有幾分像,明月珠子,玓瓅江靡。

    眼睛只是專注地凝著陸梨:“又要給你添麻煩了,近陣子還好嗎?”

    在陸梨的身世曝出來后,楚鄴原見過陸梨一面。那時楚鄒已經遠赴浙江了,春禧殿里空空晦暗,楚鄴有曾去過,看到楚鄒棄下的《春美圖》,便知了四弟決絕的狠意。有天楚昂召見陸梨,出來時兩個人迎面對上,陸梨尚咬著嫣紅的唇瓣,他的目中卻先露了溫和。

    楚鄴說:“總歸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我說當年為何看見你便眼熟放不下?!?/br>
    那目中熠熠,似是怕她傷心,倒自個先開玩笑哄起她來。忽而又拂了袍擺轉身:“若時光能后退幾年,無有今時的這些牽絆,他不要你我帶你離開。我不介意?!?/br>
    嗓音掖得甚小,以至于陸梨一直都當做是錯覺。

    當下見楚鄴同自己泰然說話,便連忙也泰然答一聲:“不麻煩,三爺的小世子可愛得緊?!闭f著晃了晃楚恪的小胳膊:“路上別屙尿就行?!?/br>
    楚恪聽了腮幫子一鼓,本來沒有的尿意怎么好像立時又有了。楚鄴便對兒子愛寵地皺皺眉頭,英姿往馬背上一跨,“駕”一聲往王府回去。

    車篷子一搖一晃,到了正陽門下,各老王爺府上的幾個夫人郡主、還有東平侯府宋夫人楚妙及幾個公子小姐亦都隨上來,浩浩蕩蕩地城外皇家園林而去。

    楚恪最怕聽人前議論“瑞賢王妃的病”,在他幼小的心靈里,似乎也已隱約知道母妃所剩的不多了,只是假裝著不去認真想。

    這當口車篷下沒人,他便問陸梨:“要是將來你和四叔也生了小弟弟,你可會舍下他不要?”

    他并不知陸梨和楚鄒的身份,這話問出來,外面趕車的太監可都不動聲色地支著耳朵。

    陸梨便答他:“四殿下是主子,陸梨是奴婢,恪世子這話問得就不對了。將來殿下要娶的是王妃,那時你該去問她?!?/br>
    太復雜,明明他兩個之前都已經睡一張床了,他去年有一天悄悄顛吧進去,看到小四叔大白天把怒泥壓在床上啃嘴吃,怒泥兩條腿在床沿踢騰踢騰,沒兩下就軟下來不動彈了。楚恪也沒細究,只慢聲道:“可我母妃舍得,她說她要去天上照顧太皇奶奶,我若想她,便抬頭看看天,這樣我也能長得快一些??晌仪樵搁L得慢一點,好讓她晚一點再去?!?/br>
    那小俊臉上堆著惆悵,只叫陸梨想起撫辰院里的小寶兒,也不曉得這會子找不著自己了,會不會癟著小嘴兒哭。人也是奇怪,許多東西舍了不要時反而狠心不惦記,留下來后卻牽纏掛肚。她不禁透過窗子遙遙望向巍峨的城郭,眼前又浮現那藍綠的矮檐下,小天佑在搖籃里吐舌頭瞪腿兒的粉胖模樣……不管怎樣,總要想個辦法留在后宮才好。

    楚恪見她目光飄遠,抬頭問:“怒泥,你在想什么?”

    陸梨恍神,便刮了刮他稚嫩的小腮子,柔聲答:“在想天佑小世子,讓世子的母妃安安泰泰,來年再給世子生個小弟弟?!?/br>
    那動作親昵,叫楚恪沒來由心頭一暖,像有什么奇怪的情愫蔓延開來。楚恪心馳神往道:“天佑我母妃好起來,我不喜歡小弟弟,我想要個軟軟的小meimei?!?/br>
    說著把腦袋枕上陸梨的手肘,很快便安然地闔眼睡了一路。那幾天除卻一日三餐和睡覺,其余的時間便都跟屁蟲似的黏在陸梨的身邊玩兒。陸梨困在蕪花殿里八個月,到底后宮的人情世故有些滯后,帶著個小世子來去卻是方便多了,便也就任由著楚恪黏糊。

    西苑四面環山繞水,造以皇家宮廷建筑,又仿有蘇州園林格調,苑中清風拂面,燕鳥嚶啼,夏日里確是個避暑的圣地。

    傍晚廊檐下花香彌漫,四十二歲的德妃坐在太妃椅上,一目不錯地看著寶貝孫子??闯⌒∽靸阂粡堃魂H,好半天才卯下一口粥,不禁“噗嗤”笑嗔道:“臭小子,討吃的也是你,討喂的也是你,喂個兩三口就得了,總叫梨子端著手不酸?”

    說著看了眼一旁半彎著腰的陸梨,目中都是慈祥。即便皇帝爺沒明說,到底宮中幾個主位心中對陸梨的身世皆有了數。殷德妃現今總算是明白了,當年兒子為何從小寵慣著那小太監,任由那小太監在皇子所胡鬧;為何幾次催促都各種推脫著不肯成親,等那小太監死了后卻忽然就肯了。自個兒子心中至純,他那是一早就知道了,沒舍得和他的四弟搶??蓱z這丫頭,到底和哥幾個是有緣無分吶,天意作弄。見陸梨站久了,便叫婢子去端張凳子過來賜了坐。

    施淑妃在旁看著自個閨女打絡子,見狀便笑道:“這小爺兒闔宮就認準了梨子,換別人都哄不動,幾時該賄賂賄賂丫頭,叫把他騙我宮里去住上幾日?!?/br>
    一席話說得身旁的三公主楚湄笑起來:“他要來了,母妃宮里的糖不夠他一天招待?!?/br>
    楚恪被眾星捧月,傲嬌得一晃一晃著小腿兒,聞言不吱聲。倒是把不遠處荷潭邊釣魚的宋玉柔聽得抬起頭來。這二日皇九子總把高麗王世子往這頭引,宋玉柔也猜不準是不是那王世子看上了三公主,因此每回都死皮白賴地蹭在一旁,不是釣魚就是看書。幾個主位都曉得這是個小癡情種,也懶得管他,當著母妃的面楚湄更不敢搭理,他倒是自得其樂一點兒也不嫌無趣。

    楚湄看著陸梨俏妍妍的模樣,這時想起她小時候對自己的討好,便覺得好玩得緊。敢情天性里就是個姑娘,想和小女孩兒玩哩。

    她因著耳朵不敏,自小受楚池和一幫王府郡主的擠兌,在宮里宮外女伴不多。便對陸梨道:“有空你來公主所找我,我有許多的花樣首飾給你看?!?/br>
    陸梨答:“好啊,奴婢在宮外也學了不少新鮮的絡子,回頭打給公主瞧?!?/br>
    楚湄對宮外充滿稀奇,當下立時道:“那少不得要叫你兩頭跑了,干脆把你要到我身邊得了!”說著白凈臉頰上便漾了笑,目中滿是期盼。

    聽得陸梨心下不禁一個咯噔。

    兩個娘娘卻冷場了下來,都曉得陸梨和楚鄒的堂兄妹尷尬,只怕是老四未娶妃、她未嫁人前,兩個都休想見上面的。怕陸梨失落傷懷,淑妃默了一下便嗔怪道:“瞧你說話不知分寸,你跟前服侍的人還少嗎?李嬤嬤手把手教的徒弟,這還沒學成呢倒想把人挖墻角,不是耽誤人家?”

    說得楚湄明白過來,便頷首吐了吐舌頭。

    陸梨也不愿各位作難,忙圓場道:“是娘娘們考慮周到,陸梨何德何能。公主若不嫌棄,隔日我給您送幾盒芙蓉唇脂過去,上個月才剛做的,公主膚色白凈,應當甚襯顏色?!?/br>
    “那我便等著你來?!背貧g喜地點點頭。正說著話,忽聽身后一聲太監扯嗓門喊:“皇上到——”

    眾人回過頭去,便看到楚昂著一襲十二章紋翟龍袍,負著雙手站在幾步外,身旁跟著錦秀,玫紫牡丹暗花紋底的闊袖宮裙,奔月髻上釵環步搖醒目。都已經是習慣了這個女人對皇帝的霸占,連忙各個屈膝施禮:“臣妾恭迎皇上?!?/br>
    “兒臣/奴婢拜見皇上?!?/br>
    楚昂卻也只是從孫嬪處回來路過罷,便淡漠應了聲:“都平身吧?!?/br>
    “謝皇爺爺?!背≡掃€在嘴邊,一口來不及吞下去的荷葉粥便從嘴巴里滑了出來,吸溜一下沒吸回去。

    看得皇帝忍不住好笑,順勢一睇,看到陸梨手心的小碗,忽而想起去歲六月御花園里陸梨采荷的一幕。便問道:“是你做的?”

    陸梨答:“回皇上,正是奴婢拙作?!?/br>
    她微微勾著下頜,數月不見愈發出落得傾國傾城。幼年時楚昂便覺那小太監俊秀得不一般,現如今竟是這般美了,想起老四不禁有些頭疼。

    那十五年前,隆豐皇帝病臥在床、電閃雷鳴風雨飄搖的一幕又遙遙浮現:“傳……朕……旨意,禪位于……于裕親王楚昂……”

    他看著陸梨,到底微動了惻隱,便仰頭道:“起來吧,過些時日便該回去,近日散散心也好?!?/br>
    陸梨答是,抬起頭平掃過江錦秀,除卻剛滑胎那陣子錦秀有過單薄,現今倒是又豐美起來了。聽說鎮日里煲湯養顏,生怕自己見老,盼望她再多煲點,陸梨的目中亦不動聲色。

    錦秀苛刻地打量著,如何關在那死人殿里都能讓這妮子又平添出許多味道,認真看竟是能找得見樸玉兒的那分“媚”了。那媚是毒,見一回便如噩夢般讓自己戳心一回。這感覺就跟大白天做噩夢,讓錦秀的心里極度不舒服。

    自從曉得了陸梨的身份,她幾乎便可猜到老九為什么會懷疑上自己懷孕,竟還學會了偷偷去查醫書。以陸梨自幼善惡有報、愛憎分明的性子,只要留她在宮中一日,怕自己就一日難得安寧。

    走廊下無人,竹林子打著清風,錦秀便對皇帝道:“都說女大十八變,這丫頭真是一日比一日俊了,臣妾瞧著她,便總記起當年同院的高麗姐妹。眼瞧剛才小九與那李世子的模樣,皇上只怕也該安排他們見上一面了?!?/br>
    她的嗓音柔柔的,楚昂便聽了淡淡答道:“此事便由愛妃周全吧?!?/br>
    第189章 『捌壹』溪草漾漾

    去年干旱連成一片, 南方等地多被曬得土地干涸, 今歲瑞雪兆豐年,倒是雨水頗為豐沛。只是豐沛得過頭了些, 難免叫人心生惶惶。三月之前還算正常,從四月開始降雨量便迅速增多, 尤是最近各衙門上報的量雨器水位節節攀升,朝廷上下如云霧遮頂、人心惴惴,生怕忽然一個奏報上來哪里決了堤,戶部年底的賬馬上又要平不下了。楚昂雖然在園林避暑,可每日急奏一個接一個傳來, 心口也忍不住會提上一提。

    好在皇四子楚鄒今次有先見之明, 從去年初冬起就已經派人不動聲色地修固了堤壩, 三月底又從水軍營房借調了數千袋沙石用以阻隔水患。因此雖然運河上波濤滾滾, 但河道兩側的莊稼卻仍然郁郁蔥蔥, 風雨無損。自他到赴江浙后, 因為拿捏了那十幾萬匹布的軟肋,間隔四年后更是歷練得喜怒不形于色, 多少讓一干官員有些意外, 卻又不得不忌憚, 因此連同官員的貪腐作風也都收斂了不少。一時間民間百姓一改對廢太子的成見, 紛紛作詩編曲傳頌楚鄒的作為, 風聲傳回朝廷,總算讓皇帝略略松了口氣。

    是出乎戚世忠意料的,那些天戚世忠入園請奏, 看錦秀的眼神都不太好。只是而今的錦秀已經可以不用再買戚世忠的臉色,因無有秘密可拿捏,反倒是戚世忠為了利益不得不忍耐著巴結上幾句——那肚子里的小rou去得也值了。雖然她自己也沒料到,以楚鄒素日在宮中、朝堂那般的隱忍與謙恭,出去后竟能這般迅速充盈了羽翼。

    心中不痛快,但看楚昂緊擰的眉頭舒展,到底還是自我安寧了下來。她既拆散著小九和中宮的關系,一旦再把陸梨除走,那么楚鄒這條線可就得罪徹底了。但停不下來,因太子從始至終不曾接納過自己。唯有把皇帝健康長命的抓在手里,一切的榮華尊貴才得周全。

    錦秀便提了議,讓楚昂在清風苑里設個野饈宴。夏日里天熱口淡,吃多了鮑魚熊掌也膩,這西苑四面環山繞水,產出的卻都是清新,還可以把大伙兒聚一起熱鬧熱鬧?;实坌廊粦S。

    日子定在十九那天,清早各宮的娘娘小主準備食材,傍晚酉時一到便擺宴,大菜由膳房那頭劉得祿派人安排,其余歸各宮主子各上一道??傻胶永锊遏~撈蝦,可摘樹上果實果葉,或是潭中的荷花蓮藕,盡都隨意,到那天每人手里給九顆黑豆,吃得可口的送一顆,最后誰得的最多、誰能得皇帝點頭,便賜南海夜明珠一顆。

    那夜明珠乃是去歲暹羅國進貢的,一共就進貢了三顆,夏日里置在殿中珠光清幽含香,可防蚊蠅?;实郯岩活w給了張貴妃,一顆給了殷德妃,其余一顆自己留著,連康妃都沒賞賜,此番可是出手大方了。最關鍵是還能在宴桌上得見天顏,一時間宮妃們都高興不已,各個摩拳擦掌興致盎然。

    陸梨這趟來多與楚恪玩耍,便應了殷德妃的請幫她掌勺。因前二天偶去西邊林子納涼,看見老樹旁竟長有不少蘑菇,便挎了籃子打算去采些來做成湯。是提前一天的午后去的,為著采回來正好晾一晚,去去霧水又不失新鮮,用淀粉勾芡了,加些魚翅進去,湯汁鮮美而適口。

    楚恪不出意外又當了一回小跟屁蟲。說好的只在旁邊看,一定不吵擾,進林子里看見蒼天大樹,小徑清幽,便又耍賴玩起了躲迷藏。不讓太監順達跟著,忽而往樹桿后一貓,拖長聲喚陸梨:“怒泥,怒泥,后腦勺子長眼睛?!焙龆诠嗄緟才蕴筋^,怨怨地卯著嘴:“我掉坑里頭了,再不來找我,父王該生你氣?!?/br>
    這林間小路都是經過侍衛鋪就的,能有什么陷阱。陸梨抬頭看,前邊一條溪流,樹影下陽光閃閃爍爍的,水面綺麗又寧靜。她就假裝沒看見他撅著屁股的小袍子,說:“掉進去了好,今后屙尿不用脫褲子了,不穿沒人看得見?!?/br>
    那廂楚恪不得趣,倒是漸漸安靜了起來。陸梨只當他就在附近玩耍著,一陣子沒回頭看,怎么就不見了人影。見林深處氤氳,溪流彎彎,怕不小心真跑丟了,連忙四下里去尋找。

    一叢灌木隱著的溪彎處,流水湍急。夏天雖然天氣炎熱,可這老林子里頭的水卻依舊涼得滲人,那水下似乎有漩渦,只是把人往河心吸著。

    “別胡鬧!不想活了么?”涼水漫過人的胸腹,老二楚鄺費力箍緊宋玉妍的肩膀和腰,只是任由她打著,不讓她被拖進漩渦。

    宋玉妍長發上掛著水,滿頭精致的釵環亂搖,許多都已不知幾時落進了水里。閉著眼睛不聽:“鄺哥哥納了小妾,馬上又要娶正妃了,大好的風光日子等著,何必來看妍兒的笑話……妍兒不要鄺哥哥管,快放開我……”

    那手握成拳,兩條腿亂晃著,力氣可也不算小,楚鄺抓都抓不住。肩頭被她打得鈍痛,只得勻手去解她的腰帶捆她的腿,吃力道:“打吧,打死了爺,爺倒輕省了,回頭真喊救命可沒人再幫得了你!”

    宋玉妍聽他聲音似隱忍痛苦,打在他肩頭的手一軟,扯開玄色衣領子一看,這才看到他肩骨上一道結痂的丑陋疤痕,又大又猙獰。西蜀苗民擅蠻,猜他一定是在平亂的時候受的傷——就知道拿自個的命去拼功名,拼了又有什么用?看得她又心疼又絕望,忍不住便把兩手環上他的頸子,嗚嗚哭道:“打死了才好呢,就是要打死鄺哥哥!妍兒不要鄺哥哥寵幸那個淑女,也不要鄺哥哥娶別的女人,生做不成夫妻,死了倒好,可以做一對鬼夫妻了?!?/br>
    那豐軟頓然貼近楚鄺的鼻息,帶著少女的芬芳味道,楚鄺深吸一口涼氣,趁勢趕忙把她從水里抱出來。

    嘩啦啦,沉重的水流沿著兩道貼緊的身軀往下淌,一個踉蹌便栽倒在溪邊的荒草地上。底下雖是黃土,可宋玉妍到底嬌養,砸得蝴蝶骨生疼,愈發哭得哀傷了。

    楚鄺結實的身軀整個兒壓在她上頭,那樣熟悉的味道,那么多少時的回憶,讓她心里難受得如同刀割。她想起前些天來的路上,看到楚鄺扶著那個淑女下馬車透風,那淑女面容嬌羞腰肢婉婉,小鳥依人地站在他身旁,他亦對她甚好耐心。那時的宋玉妍,已經是知道他后來常宿在春綠的院了,他還把她帶去了西蜀平亂,看得她的心都在滴血。是央著求著賄賂了多少銀子,小喜子才肯告訴她今兒鄺哥哥在林子里。一起死了多好,當下只是箍緊楚鄺的頸子,把眼淚蹭在他的袍服上哭著不肯放。

    蹭得楚鄺胸口一冷一熱的,被她箍得頭都難抬起,只是勻手解著綁她的腰帶。忽而一定睛,這才看到她手腕上的劃痕。刀口不深,可密密麻麻卻不下有七八道,知她自小千金嬌養,根本沒拿過刀子,舍不得也沒膽量狠心用力,不禁對她既無奈又無可理喻。小的時候嬌蠻粘人、對他不依不饒,現在是楚楚可憐纏著他不放,楚鄺對她從來都是麻木不受。

    見她淚眼婆娑,一時軟下了語氣:“到底要怎樣,你才肯自己放過自己,乖乖的嫁給老四做太子妃?”

    那聲線磁性迷人,把“太子妃”幾個字說得這般平淡,是已經屈服了認命了,知道他的父皇不可能會把儲君的位置交給自己。讓宋玉妍不禁又想起楚鄺不得志卻不服輸的少年皇子時候,那時的東宮太子卻多么威風八面,楚鄒在她的心里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他倨傲仿若天尊,便是病中被圈禁時也依然如此。她對他只有崇仰沒有情欲,不像和楚鄺,聽一聽他的聲音都會膚骨悸動。

    她不想做楚鄒的太子妃。

    宋玉妍微微松開手,哽咽道:“鄺哥哥要妍兒一次,讓妍兒得著你的痛,今后便死了心嫁給四爺。他日你娶你的妻生你的子,我相我的夫君教我的骨rou,定只遠遠地看著,再不與你相擾?!?/br>
    說著目光切切地盯緊楚鄺,忽然地便把褂子勾開。那少女的豐美從衣縷下逐漸綻放,被冰涼的河水浸潤得玉軟花紅,好似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又似瑤池仙桃般的圣潔。一點點往下褪著,褪到和楚鄺壓緊的腰腹處,忽然便紅著臉迎起身:“鄺哥哥難道不恨他?你喜歡的那個小太監被他玷污了,你想要的位置拼了命也夠不到,就讓妍兒替他承您這份怨,鄺哥哥把心中的恨都朝妍兒這里來發泄吧……”

    她是清純不懂的,卻不知從哪兒學得了那點不應該,動作小心翼翼地深入他袍服下,去夠他的那個軒昂之勢。楚鄺仿若雕塑般一動不動,一直半撐著身軀,眼看她的手笨拙起來,忽而又把頭埋下,他肩膀上的傷口不自禁微微開始顫抖……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春綠靜靜地站著,眼看對面那荒草叢中逐漸隱動的一幕,心就仿佛入了荒涼滄海。眼睛只是盯住楚鄺壓著宋玉妍裙裾的修長雙腿,癡癡地挪也挪不開,別的她也看不見。

    她是進林子來找楚鄺的,昨夜楚鄺說要帶她學騎馬,午覺醒來不見他,聽小喜子說在林子里打鳥兒,不料進來卻瞧見了這一幕。

    她也不曉得是何時愛上了楚鄺的,也許這之前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愛,只是在這一刻才忽然明白。

    早前剛進王府的時候,看見楚鄺的背影都有些害怕,只是遠遠地躲著。泰慶王府里卻收拾得干凈磊落,后來才發現只有自己的院子里有女婢,其余的都是侍衛嬤嬤或者太監。二爺生活得亦甚嚴謹,她時而無聊,便悄悄好奇地站在他主院外頭看他練劍,看那英武的身軀,颯爽的劍姿,看多了竟有些挪不開眼神。

    他看見她也不理她,只是自顧自繼續著,可到底情愛沾之迷醉,后來有一天傍晚,沐浴完身子還未從桶里站起,便看到他一襲玄色長袍凜凜地站在她屋門下。再后來就亂了,常常得進她的院子,一進就許久許久。他給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全部幸福,雖然在攻略時從未喊過她的名字,俊顏亦甚寡冷,衣食住行卻全無虧待,閨房亦無有空缺,她險些都快要忘記了,他原本就快要娶正妃進門了的。

    看見那頭一抹少女香裙被遺在地上,裙尾巴滲進了水里浮浮沉沉。她的心便悸了一悸,好似又聽到簾帳里楚鄺軋著自己時粗淺交織的喘息,素凈的手指不自禁便撫上自己的少腹。

    “春綠,你怎的在這里發呆?”林間老木嶙峋,少見有人跑這深處來,陸梨詫然看見,不由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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