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只忽而眉眼一抬,卻對上皇帝英睿的眼眸,父子二個便又不自覺地錯開。 楚昂今朝卻是不愿再因為錦秀傷及父子之情的,不管他楚鄒心里是真樂意還是假奉承,但能維持表面的和平就行。 他便緩和了語氣道:“難為老四一片孝心。你前番所書《桑田論》朕亦研磨過,里頭的諸多梗概皆可再為詳議。今歲江南白蓮教鬧得厲害,朝中大臣因此多有主張派你前去應對,但匪亂棘手,朕主意不決,你自己是何態度?” 千等萬等終于是等來這一句,只聽得楚鄒心弦將將一悸。他心中是洞透分明的,那些個大臣提議他擔下此案,無非是把個燙手山芋扔給他,等著瞧他的好戲。江南的百姓本就對自己多有成見,這個案子楚鄒光想想就知道不好辦,要辦就得從四年前最初的運河起因一起整頓,吃力不討好、費時費力不說,辦好了是應該,辦砸了他便更不能光彩地復立太子。 這件事方卜廉是一聲不吭的,持保留意見。但是楚鄒想要,他這些日子通宵達旦的苦磨便是為著等待這一天。 當下英俊面龐上只作是平靜,恭順垂袖道:“兒臣聽憑父皇旨意,理應為父皇與王朝分憂?!?/br> 這就當做是應承了。 楚昂總算聽得欣慰,便語重心長地囑咐道:“百折不撓,窮且益堅,義無反顧,迎難而上,是為天家皇子之必備德能也。這件案子由你去也好,一則《桑田論》原自你所出,二則今次把案子辦好了,朕便復立你東宮儲位,亦能對天下萬民與你母后有個交代?!?/br> …… “等謖真王朝貢之后就準備南下吧,先由你打頭陣歷練一番,明歲開春后朕再移駕南京不遲?!背鹤詈笳f。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鼻鍥龅镍P凰石地磚上,楚鄒便抖開長袖,雙腿屈膝在基臺前平展一伏。 ~~~*~~~*~~~ 晌午的承乾宮里光陰靜謐,鐵力木彎腿條案前皇九子楚鄎端坐練字,康妃錦秀半倚在羅漢榻上看一本《三字經》。 她平素是很注重策論典籍的,通常楚鄎在用功時,她便或站或坐地陪在他邊上,認真翻閱著那一本本男人才能讀懂的書,叫楚鄎甚覺得溫馨。最近倒忽然獨自看起這類幼稚的小兒書了,時而還是《百家姓》等更為淺顯易懂的。 她看得專注,使得承乾宮里氣氛也顯得尤為清寧。這會兒風也涼快,把她迤邐垂地的裙裾輕輕吹拂。從前一貫愛穿緊致的宮袍,把腰臀一抹曲線收攏得嫵媚豐腴;近日卻是寬松了,此刻一只手不自覺地覆在少腹上,面目看上去那樣的安詳。 楚鄎在旁分心打量,這種安詳是叫他陌生的。錦秀平??醋约簳r的眼睛熠熠閃閃,親切得像不語自笑??伤倪@種安詳,不需要勾眼角也不需要彎嘴唇卻更加叫人心寧。只是并不是對他。 他看得懵懂,因為出生便沒有了母后,不知這原本該是屬于母親對孩子的寧柔。 楚鄎的眼中便不自覺落寞,他是對錦秀諸多依戀的。當下頻頻看幾眼又收回眼神,又看幾眼預備收回眼神,那廂小豆子便端著湯盅輕悄悄地走了進來。 錦秀抬頭看見,便道:“香蘭鬧肚子早就回來告了假,你倒是此刻才露臉兒?!?/br> 小豆子連忙答:“回娘娘,奴婢以為娘娘在養心殿,這就給繞了一路?!?/br> 這陣子因為孫凡真的事情,皇帝已經好幾天不來自己和張貴妃處留宿了。錦秀心里真是冤和恨,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干的,下藥這種事她張敏在王府潛邸時就沒少做。她拉攏了兩個新晉美人,可不會容她們兩個同時風光,必須得有一個風光一個黯淡,有了嫉妒和猜忌才好拿捏,不然兩個一起爬上去了還怎么控制? 曉得這是個膽小本分的宮女,錦秀倒也不懷疑小豆子撒謊,只挑眉復問:“哦?皇上看見你了么,可有話吩咐下來?” 聲音恁的慵懶動聽,叫人聽不出她情緒。小豆子不知她這湯里有什么貓膩,自然答道:“也沒,皇上只囑咐娘娘注意休息?!?/br> 錦秀略感失望,就叫她把湯盛出來吧。 忽而瞥見楚鄎一雙晶亮的眸瞳,似欲言又止一般。不禁好奇地笑問道:“鄎兒為何這樣看著本宮?” 楚鄎抿了抿嘴角,眼睫黯淡地垂下:“沒,我在寫字?!?/br> 但他自小心思純善,在旁人跟前不知道,至少在錦秀這里,只須一個眼神便能把他洞透。錦秀便撫著楚鄎的小臉關愛道:“我們鄎兒軟心柔腸,有事兒了從來自己忍捺??旄嬖V康妃,可是誰人讓你受了委屈?!?/br> 言下之意大略是指楚鄒的,他兄弟二個近日走得頻。 楚鄎便抬起頭,似猶豫了一下,然后決意問:“康妃可是覺得鄎兒不好了,不想要鄎兒想要別人了?” 錦秀聽得狐疑暗生,她是曉得這陣子楚鄎時常與楚鄒在圣濟殿里看書的,來承乾宮次數亦少了??此袢涨榫w不太對,便默了一默,揮揮手叫眾婢女都退出去。 這才溫柔地看向楚鄎:“鄎兒為何這樣問?” 左右無人,楚鄎便一字一頓地直言道:“康妃喝的藥膳里有當歸黃芪和地黃,這是給大齡婦人安胎用的補養,康妃連日時常在用它,可是肚子里懷上了小弟弟?” 他說得很有些窘迫,說話間不自覺地垂下眼簾。 錦秀聞言詫然一怔,千萬沒料到自己瞞得這樣緊,最后竟然是被個八歲的男孩第一個洞穿。怕不是這宮廷里誰人作祟,故意指點著這孩子說破。 她心里慍恨翻攪著,面上只按捺不露,愛善地牽過楚鄎的小手:“這都哪兒冒出的空xue來風呀,竟挑撥起你我兩個的關系了。鄎兒告訴康妃,這話是從哪兒聽來的?” 盡管錦秀治下時總是背著楚鄎,但楚鄎原都知道她懲罰宮女的手段有多嚴厲。只是素日里他敬她,況在后宮里這些本是尋常,他便只忽略不計。 楚鄎沒舍得說陸梨,只斟酌道:“非誰人告訴鄎兒的,那天鄎兒正好翻閱醫典,唯恐康妃時常用藥膳身子不好,這便特特比對了一番??靛墒怯X得鄎兒不好了,因為鄎兒原諒了四哥,這便不想要我了?” 那白俊的小臉上浮現哀愁,是對她生出了彷徨不安。四年前被踢傷的眼睛依舊有些昏糊,襯托著他在這宮墻下悲哀而凄寂的命運。 錦秀靜默掃量著,心中竟無端的突生出一抹不耐煩。對他確有憐疼,知道這是個惶惶無安的沒有母親的孩子??墒撬龑λ膼?,從一開始便帶著不醇。自張貴妃手上接過那個襁褓中哀哀的小兒起,她對他便是一種經營,這種經營背后牽連著的是榮辱共濟的利益與謀算。將來或可有離棄,或可有背叛,一切都是一場背水一搏的賭注。 但這怎可與她腹中的寶貝骨血相比?那骨血給予人生的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安詳,是可以毫無計較的奉獻,愿意把最最好的搶過來要過來全都給他。亦是不會跑不會棄的,比不得從旁得來的孩子。 巳時末了的承乾宮正殿下,錦秀再看楚鄎的目光便有些溫柔的涼薄。 只斂藏起心思,含糊應道:“怎么會,鄎兒多想了。四殿下是你中宮嫡親的皇兄,鄎兒肯原諒他,錦秀心里欣慰還來不及。在這座皇城里,人面似桃花今朝起了明朝凋零,唯鄎兒是錦秀的最疼愛,皇上是錦秀的最敬愛,錦秀此生中若能得你們相伴,便已是滿足??靹e多想了,乖咹,就算哪日不小心真有了,鄎兒若是不想要弟弟,錦秀亦情愿一碗紅湯飲下,叫他該往哪兒便往哪兒去?!?/br> 說著慈愛地牽過楚鄎,將他拉至自己的身旁站定。 楚鄎最是怕血,聽她一碗紅湯冷不丁肩膀打了個顫,便仰頭道:“鄎兒不想當儈子手。鄎兒視康妃如養母,康妃若是懷上了骨rou,鄎兒便視他如親弟弟?!?/br> “我們鄎兒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叫皇上聽見又該表揚了?!卞\秀想起楚昂那張雋冷的面龐,不禁目帶祈盼地撫上楚鄎的小臉蛋。 楚鄎莫名有些不習慣地躲了躲,把眼睛看向角落空洞的暗影處。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 第163章 『伍陸』牙刀公子(補) 但楚鄎嘴上說不介意,這之后去錦秀宮里的次數卻到底是少了。雖然早晚依舊過去承乾宮請安,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圣濟殿里用功苦讀。有時錦秀讓人去請,他倒是也會過來, 但坐坐便就站起, 離去時背影形單影只的。 是個溫柔敏感的孩子, 曉得她肚子里懷了父皇的骨rou, 早晚必要懷抱那個小團子, 牽著他的小手蹣跚學走路, 與他細語溫柔,對他寵愛呢喃。而那是自己永遠也拆合不進去的母子血緣, 楚鄎害怕這種漸行漸遠的維系, 倒寧可在即將失去前便不要了。 萋惶的心境總是迫著人越發地努力。就如同他的治眼睛, 即便無有人能陪伴他上路,他亦八歲的年紀只身隨錦衣衛赴了云南,只為著能夠變強大。這段日子更多便是與楚鄒在圣濟殿里讀書, 七月下旬的天氣秋老虎作祟, 這四面古樸書香倒成了靜心的好去處。兄弟倆原本隔著幾個柜子的距離,現下為著教導方便卻是挪得近了,抬一抬眼便能看到斜對面的另一方。 因為得了皇帝的差事吩咐,楚鄒最近都在夜以繼日地籌備。那鐵力木條案上卷冊堆砌如山,一本本或策論或變法治亂的史籍厚如天書。這本是個孤軍奮戰的苦差,當年東宮的謀臣現如今依舊能用的為數不多,他不敢分心旁騖,一意目不窺園、手不釋卷地廢寢忘食著,連帶對陸梨都忍著不見了。怕忍不住召喚她,便把自己桎梏在外朝的這座藏書閣里,時而看著看著看倦了,就直接趴在桌案上睡過去。 陸梨也已聽小榛子說了他的忙碌,便只是在膳食上悉心調配著,早上是清心潤肺的藥膳,夜里是補益安神的湯羹,總在他回來之前就安安靜靜地擱在他桌頭上。時而還在書底下墊一雙襪子或手帕,楚鄒收下便也回她一張字條。他寫的小楷工整悅目,有時是一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rou麻情話,有時是一句和天氣相關的叮嚀,例如“明日起風,仔細夜里把窗兒闔起,莫要被爺聽見你在念我?!?/br> 那字體清勁,不見人卻已似在耳畔聽聞人聲,柔情像與從前少年判若兩人,每每叫陸梨貼在心口回味良久。當然,也看她高興不高興收,rou麻得過分了她便會裝作瞧不見,原封不動地給他棄在那兒不動。楚鄒回來看見了便會勾勾嘴角,越發知悉她已閱過。 這會兒傍晚光景靜謐,肅穆的殿脊下只有他翻書寫字的紙頁聲響。那指骨修長,手執硬毫在黃紙上游龍走鳳,藏藍色鑲銀邊的刺繡袖擺隨著動作輕移,叫對面的楚鄎看得一目不錯。 他這陣子小臉倒是憔悴了不少,眼睛里總像是有什么欲言又止似的。忽而沒留神手上的小玩意兒滾落到地上,連忙彎腰撿起來。 那袍擺掠過楚鄒的眼底,楚鄒不禁抬頭問:“是什么,這樣寶貝?” 總算惹得四哥先說話了,楚鄎抿著嘴角答:“是牙刀?!?/br> 自從見過楚鄒破敗的冷宮,他便想與他多說點話,好像與他多說幾句話便能平復心中那份別扭的情愫。抑或是憐憫,抑或是虧欠,他自己也說不清。 意識到說得不準確,又補充道:“是牙刀公子刻的羅漢,聽說在宮外頭甚出名,我叫順達托尚衣監的同鄉買回來兩個。你瞧?!闭f著把那雞蛋大的木雕呈給楚鄒看。 楚鄒接過打量,一眼便將那仿冒的次品洞穿。他原是工于雕刻的,打小在宮墻下看人的臉譜,或悲戚或猙獰或和善或貪嗔,在他那段最苦郁不知消磨的幽禁歲月里,便將那些面目化在了他手中的刻刀下,形成了一百單八個惟妙惟肖的羅漢。亦只不過刻了兩套,一套自己留著,一套交與老三送去宮外商行里典賣。 此刻這般一睇,便冷不丁勾了勾唇角:“花了多少兩銀子?” 楚鄎看他這樣表情,不禁有些失落:“四十倆一個,四哥為何這樣不屑?那牙刀聽說才是個二十出頭的雅淡公子,一手刀功出神入化,刻得不多卻別樣精巧,鄎兒可是托了不少人情才買到的兩個?!?/br> 八歲男孩的嗓音在樸曠殿宇下回蕩,不自覺貼得自己這樣近。楚鄒凝著楚鄎酷似母后的臉蛋,心底不禁溢涌出柔情,便說:“若四哥那里有一整套,你要么?” 一整套,那就是一百零八個齊全了,拿出去該叫王府里那幾個世子饞瞎。楚鄎聽得詫然眨眼,是不信的。 小榛子就勾著腰在旁邊笑:“九殿下若是喜歡牙刀公子的木雕,全京城也找不到像咱們四爺收集得這樣全的?!?/br> 自從楚鄒那次與陸梨在春禧殿被撞見后,楚鄎便再沒有踏進過咸安宮。楚鄒聽他默默說完,又接過話茬道:“宋玉柔捎進來幾瓶桃花酒,是那皇覺寺里的千年冰泉所釀,儲在地窖里數月,近日天涼了方送進京來。聽聞芳香四溢,久飲不醉,你可要與我同去嘗嘗么?” …… 傍晚的景運門下,夕陽在四面巍峨殿頂上打著金黃的余暉,兄弟二個走下青灰石臺階,便見康妃錦秀正好打內左門里盈盈裊裊地出來。身后跟著幾名宮女,手上端著紅木食盤,拎著湯缽。 瞧見楚鄎的手被牽在楚鄒袖子里,不禁有些訝異兄弟這般親近,但頃刻又面帶笑容道:“差奴婢去請九兒,請了說不在,聽說在圣濟殿里與四殿下用功讀書,這便打算給送去些點心,不料兩位殿下卻是一同來了?!?/br> 那眉眼里親和含笑,俏媚的顴骨上天生風情不掩。楚鄒微不可察地從她少腹上略過,三個多月到底是有些藏不住的痕跡了。但她既遮掩得這般用心,他便也假裝并不知悉,只作好言語道:“聽聞康妃近陣子身體不濟,何勞這樣費心?!?/br> 但他即便做得再圓潤,錦秀也知他并無情義。心中是嫉恨的,唯謙柔地欠一欠身:“應當的,小九兒自小由本宮悉心照拂長大,這一時半刻不見的心里便掛念。四殿下是他的嫡親兄長,便是本宮多勞幾步也是應該?!闭f著目光切切地看了眼楚鄎。 楚鄎便心腸又軟,然而那一百單八個“雞蛋”羅漢的誘惑力更大。他便卯了卯嘴兒為難地說:“康妃先回去,在承乾宮里等我,我拿了木雕一會兒這就來?!?/br> 說著低下頭努力忽略去她的肚子不看。曉得陸梨已是把話傳給他了,楚鄒便抓了抓他的手,對錦秀笑笑繼續往前行。 兄弟兩個背影繾風,一高一矮怎的入目那樣和諧。風拂過錦秀的臉,錦秀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便因著這一幕而漸漸沉郁。 ~~~*~~~*~~~ 春禧殿里陸梨正在給楚鄒收拾床褥與衣裳。八月將至,秋又來訪,尚衣監送來了換季的里外三套。那袍服或藏藍或棗紅或玄黑,抖開來瞧,肩襟袖擺上的刺繡繁復精致,比之從前素袍不知要雅貴多少。 大奕王朝打敗了謖真人,今次謖真王進京朝拜,紫禁城里的威風可不能不做足,就連延春閣蝸居的皇七子楚邯都給新做了兩套。 在祭典過后的沒幾天,張貴妃似乎為了討皇帝的歡心,一貫精明省算的角色,竟是難得大發仁慈地安排楚邯進了擷芳殿聽講?;噬蠈Υ思葻o有贊許亦無有反對,那么皇七子眼下便算是個正式的主子了,宮里奴才們在禮制上也不敢太多怠慢。 但幾位皇子爺袍服上的花色繡樣,卻唯楚鄒一人最為尊貴出挑,陸梨猜著皇帝大抵要推他出面應對謖真王父女的禮拜呢。 皇城里無有秘密,前朝什么風聲,下了朝不出半個時辰內廷就傳開了。秋葉撲簌,雁往南飛,謖真王的千余人馬從漠北通關,隔幾日便有信使來報,忽而聽說那完顏霍虎背熊腰魁梧強壯,一箭能射下千米高空之上的飛鷹;忽而又說那小郡主完顏嬌生得俏美嬌蠻,上馬能騎,彎弓能射,這會兒約莫已到了山東境界,諸如云云。私下里便有聲音議論開,說這回怕是兩國要聯姻了,聯的是誰,那就看兩位皇子爺怎么爭,看皇帝想怎么安排。 陸梨每每走在宮墻下,耳畔總是能捕捉這些動響。只最近為了不叨擾楚鄒,她也無從向他打問。 戊寅日那天,奉天門下才撤的彩幡又搭了起來,司設監與錦衣衛每日在空曠場院里來往穿梭,紫禁城的今歲總顯得格外忙碌。她近陣子的差事反倒是松閑了下來,每日除卻給楚鄒燉兩次湯羹,其余便只剩下照應爐灶的火候。 騰出時間去乾西所里找過討梅和春綠兩回,討梅兩次都忙得不見影兒。聽喜娟說泰慶王楚鄺大抵下個月就要搬去宮外王府,便是真定下那戶部尚書左瑛的千金,也還缺著個側妃的位置,討梅近日往二公主那里跑得勤,扒著縫兒地逮著機會在貴妃跟前露臉。她像是骨子里悄悄與陸梨較著勁,嘴上卻又笑盈盈的從來不肯說,像要爭口氣壓過陸梨了才肯重新與她做朋友。 陸梨也拿她沒辦法,討梅也不愿聽解釋,都怪楚鄺故弄玄虛,解釋了討梅只怕還覺得更傷臉面。只是張貴妃是什么樣的人?舔著臉兒倒戈的她可打心眼里輕蔑,討梅若執意喜歡二皇子,一開始就不該先貪錦秀生出的橄欖枝。 倒是春綠又沉寂了。那宮墻下討梅巴結貴妃的風聲傳開,錦秀的臉色就很不好看。這陣子皇帝因為孫凡真的事,也接連多日不光顧東六宮,春綠去承乾宮里請安,坐在那疙瘩椅上等啊盼啊,盼到頭倒還不如陸梨一個宮女過得有滋味。瞧那剪水般的眸空,看她一顰一笑就知內里都是多彩。 廢太子爺是日漸尊崇了,偶有從天一門下路遇,那一襲翩展袍服從跟前路過,只見氣度非凡叫人目不能直視。 春綠便艷羨地攥著陸梨的腕子說:“淑女進宮最好的便是前二三年,過了這光景,新鮮的一撥就進來了。陸梨,眼瞅著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你要緊著與四爺好上哩,將來可風光無限?!?/br> 陸梨也只能安慰她:“這才進宮幾個月,快先別說泄氣話?!?/br> 想到宮墻根下的那些議論,心里也覺得有必要問楚鄒討個準話,要是真有準備與謖真小郡主聯姻,也省得天天再給自己寫字條兒rou麻。她才不買他的賬。 不料這天疊好衣裳,出門抬腳一揚下巴,就撞見他兄弟二個提前回來了。 第164章 『伍柒』桃花不醉 那樸舊的鏤雕格柜上陳列的一百單八個“雞蛋”羅漢,是叫楚鄎大為訝嘆的。他才知道他和王府世子們打心眼里崇慕的牙刀公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四哥。手指把每一個或笑或猙的羅漢撫過,八歲的白俊小臉上不掩悸動。 楚鄒便對他說:“用你的兩個和我交換吧?!?/br> 楚鄎聽明白過來, 抬頭拘謹道:“可我這個是假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