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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在線閱讀 - 第101節

第101節

    人是這陣子錦秀囑咐他們去找的。在宮廷歷經風云十余載,錦秀的行事也收斂得圓潤無縫,叫他們去找人,只給報了個姓與年齡,其余旁的都不吐露。袁明袁白找一個帶過去,叫她一瞧不是,再找一個帶過去她又搖頭不悅,他兩個接這差事也接得甚窩火。

    當下權衡了半刻,便支吾道:“娘娘甭說是從奴才這聽到的,原是康妃讓找個五十出頭的姓沈的嬤嬤,長得微胖面祥和,說是十多年前的舊識了??蛇@宮里每天都死人,這么多年過去誰知道活著還死了,哪是那么容易找出來的?找不到了她不高興,奴才們這心里也委屈得緊?!?/br>
    慣是見風使舵的油滑太監,在錦秀那頭卑躬屈膝諂媚阿諛,這會兒又擺出一臉的苦悶表情。

    打聽姓沈的嬤嬤?

    張貴妃聽得眉頭一蹙,想來錦秀這么多年在宮里形單影只,當年自己看見她的時候也就十七歲,按說進宮為婢已有二三年,可是卻與闔宮宮女奴才都不搭邊,好像和誰人都不認識一樣,倒像個被幽棄的小主做派了,今天突然打聽個沈嬤嬤做什么。

    她就低頭睇了他二個一眼,問道:“就只是這些?”

    袁明袁白頭如搗蒜:“真就只有這些了,萬不敢欺瞞娘娘半句!”

    張貴妃就揮揮手打發他兩個出去,叮嚀道:“哼,今兒這事就算暫時饒了你二個。這后宮里的女子莫不都是皇帝的,你兩個倘使再不安分,早晚還是得一棍子打出宮去。本宮今天問你的這些話,嘴也給守嚴實了,仔細舌頭保不住?!?/br>
    “誒誒,奴才們謹記在心!”兩個連滾帶爬地走了。

    宮女還在嚶嚶地哭,一旁侍立的鄭嬤嬤問怎么處置。

    張貴妃正自琢磨著錦秀的不正常,如果僅是打聽個舊相識,何必這么偷偷摸摸,怕不就是其中有什么貓膩。她忽然想起來老四宮里有個打雜的嬤嬤好像就姓沈,當年楚鄒被廢時皇帝要安置奴才,尚宮局把名單給自己過目,她似乎還在上頭打了個勾。當下便默默記在了心里。

    聽見鄭嬤嬤問,便抬眼掃了掃那宮女胸口半敞的雪白。見青春甚年輕,臉容也清麗,便淡淡掩一抹嫌惡,答道:“還能怎樣,不干凈的也不便留在本宮跟前伺候,拖下去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br>
    那就是要割舌頭扎瞎眼睛扔去蕪花殿等死了。

    “啊……娘娘饒命啊娘娘!是奴婢聽從了娘娘的吩咐,這才勾引了他們……奴婢才十六歲……娘娘如此狠心,仔細遭天公報應……唔!”先還是求情,后見張貴妃冷面不睬,便漸漸成了哭罵。只話還沒說話,已經叫鄭嬤嬤用力地堵住嘴,扒拉著兩胳膊拖出去了。

    張貴妃只是視若無睹。后宮誰人手上不沾腥帶血,她原本也不是個善茬,早就可以對這些面不改色了。

    聽聲音清寧下來,便朝格子后一掃,掃見老二那副沒心沒緒的樣子,便恨鐵不成鋼道:“出來吧,擺這副樣子給誰看?左不過是個小宮女,這宮里容貌端正的成百上千,沒了就沒了為娘的再給你挑一個?!?/br>
    老二不應,俊朗的面龐上依舊幾許頹靡。張貴妃是知道他惦記陸梨的,也知道他在王府里的那些小布置,哼,臭小子,這媳婦還沒娶呢,就預謀著要寵妾滅妻了。

    她心里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揍,左右是學會知道疼女孩兒了我的兒。她就努嘴道:“你也甭怪本宮,先頭塞你跟前的你看都不看,后來相中的我也不敢再往你跟前塞,隨你自個的意。如今倒好,隨去了老四跟前,你這廂又不落意了,你這不是自找的么?也不想想你母妃我就你這么個兒子,還能把不好的送去糟踐你不成?如今沒了就沒了,那戶部尚書左瑛的女兒貌美又利落,可為你頂后院半邊天,前朝她父親還能給你謀算不少。宋家的閨女是不成了,你父皇也不為你打算,你該自己權衡權衡,別兩頭都竹籃打水一場空?!?/br>
    這陣zigong中隱隱有小道消息傳出,只道宋家的閨女怕不是要提名太子妃了。宋玉妍急得連著給楚鄺送來了幾封信,楚鄺猜著八九不離十是因為這些勞什子的事,皆是看都沒看就給扔去了一邊,實在是對她宋玉妍沒意思。

    “喵~”小白貓卯了卯嘴片子,露出兩顆小尖牙,噗通跳到了地上。楚鄺就把二郎腿一擱,冷沉道:“兒子的事不用母妃cao心,兒子自有分寸?!鳖h著下巴,這陣子看著也像瘦了不少。眼前掠過建極殿前陸梨嬌嫵的背影,忽然地蹙了眉頭,站起身來就要走。

    那廂林嬤嬤領著個少年太監走進來,森青的袍子跟著步履動作一晃一晃。

    張貴妃瞥一眼,看見兒子這副樣子,便也不留他,只心疼地說到:“你放心,你想要的得不到,我也不會讓他得到。要去就去吧,別再為那不該的傷了心?!?/br>
    藍綠天花下頓時又空靜,劉廣慶四下打量了一眼滿屋子富貴的器皿與裝飾,抖抖袖子在地上一跪:“奴才叩見貴妃娘娘?!?/br>
    圓臉勾鼻薄嘴唇,看著就是個能忍能藏的精明人。

    張貴妃拖長調兒:“劉廣慶,本宮自認為沒虧待過你,要么你眼下還是個膳房里背泔水的小打雜?,F如今我問你幾句話,你識相的呢,就為本宮照實了的說;若不懂事兒,后果你自己該算得到?!?/br>
    劉廣慶不應,只謙卑地低著嗓音:“太監進宮第一件事就是學規矩,掌事的教導奴才們,做奴才的侍奉一個主子,今生就只能唯主子之命是從。奴才只聽主子爺的?!?/br>
    呵,果然是個拿捏不住的。他口里的主子爺莫不是老七么?當日老七那般落魄,大暴雨的深夜背著個娘從闈院跑出東筒子,只怕劉廣慶便是看重了這份韌勁,因而毫不猶豫地上前背住了周麗嬪,一早就打算好了跟從他。

    曉得這太監咬住了不肯說,張貴妃便佯作寬和道:“你放心,不白虧待你主子爺。既然你算得這么精,本宮也就不賞賜你別的恩典,直來直去明算賬也好。你把丙寅日祭典臺階下對那小宮女說的話再復述一遍,把前因后果說清楚了,本宮隔日便安排老七去擷芳殿里上學堂?!?/br>
    她嗓音悠悠的,一句話正中了出來前周麗嬪的囑意,劉廣慶終是動了心。

    晌午日頭金黃,從窗外頭看進去,便見他一直勾著脖子默默述說。張貴妃聽得臉上表情不明,當聽到老朱師傅的名字時,那眉間嘴角便漾了漾冷笑。

    第161章 『伍叁』龍血鳳髓

    這陣子內廷發生了一個笑話。祭典那天尚食局里人手不夠,宮女把湯盅給長春宮的兩位美人弄混了,李美人的送去了孫美人處。孫凡真嫌燙給晾在桌上,不料被耗子扒進去啃了幾口, 那母耗子沒出院子就滑下來幾只死耗子, 轉頭一只野貓路過, 把母耗子和小耗子給叼吃了, 傍晚太陽下山時候也生下了兩只小崽貓。生在了慈寧宮一個太妃的院門口, 那太妃瞅著貓崽子好看就給抱進去養了, 這幾天逢傍晚那母貓就聚著一群野貓在門外討崽,擾得西六宮過去一片都是貓叫。

    不過笑話歸笑話, 細細一想是發人深思的, 得多厲害的一碗湯, 老鼠才啃了幾口都能滑崽。眼下宮里勢頭正盛的就屬她孫李二位美人,偏她兩位感情還黏著好,家世更不一般, 大有齊頭并進之勢。這要是將來生下了小皇子, 以皇帝還這般健朗的年紀,變數實在太多,過個十幾年誰曉得又會是如何,把其中一個的孩子弄沒了也情有可原。

    宮里頭的奴才們私底下暗暗揣測,猜會不會是李美人自己使的計,又或者是同院子的沈妃,畢竟沈妃也生了個十皇子;又有人猜是貴妃或者康妃,反正除這幾個也沒誰了,后宮的娘娘沒一個省油的燈。

    張貴妃知道了這件事很生氣,把孫凡真叫來景仁宮詳詢了一番,說要徹查一下是誰干的。孫凡真倒是忽然變作賢淑好脾氣,往常和李美人在宮里也是扯高氣揚的,這回卻沒讓查,只說當時沒多想就把湯給倒了,查起來也麻煩。

    眼下中宮祭典才過,出這檔子鬧心事委實上不得臺面,張貴妃就順水推舟把這事給算了。

    其實要真查也好查,當天祭典派去前朝幫忙的不少,留在尚食局的宮女統共就那么幾個,嚴刑拷打三兩下就能揪出來。但她不查反而顯得大仁大義,張貴妃笑容和善很是安撫了一番?;仡^皇帝知道了,倒是也沒搭睬貴妃,只隔天夜里過去長春宮宿了兩宿,又給孫凡真賞賜下來不少好東西。這陣子前朝政務忙得像個陀螺,皇帝連康妃娘娘處去得也少,她這一番便算是陰差陽錯,險險得了福。

    原本一件要大懲大罰見血光的事兒,就這么輕描淡寫給化過去,叫尚食局掌事王思嬤嬤松了一口長氣。最近局子里管理便比往日更為嚴苛,宮女們在調膳燉藥時候,都須有個年長的嬤嬤立在旁邊監督著,隔上片刻便拉長聲調兒喊一聲:“眼明心細,端正守誠,行差一步,性命如俎?!蹦敲鏌o表情的冷臉搭著陰沉沉的嗓音,只叫人人自危,無敢分心走神。

    包括指甲與各人的發辮也要變,指甲須剪到與甲縫平行,頭發叫給綰起來不許垂著。年長的在腦后綰成一個壟,年輕的分作兩邊,免得把斷發掉落在湯里。

    巳時的灶間里霧氣彌漫,宮女們在各自的差事上忙碌著,陸梨扎著雙螺髻,正在蒸籠上做糕點。宮女們不給戴繁復頭飾,只輕輕插了朵陸爸爸送給她的櫻花小簪,兩螺上再用同色的小絹繩扎成結兒,襯得姣好的臉容媚而柔靜。

    對于孫凡真的反應,她內心也是暗暗松一口氣的,果然如自己所料是滑子的藥粉。那當口融頭發進去,原也是情急之下的自保之舉,若然如此,真要出了什么事,當日上差的自己和另外兩個姐妹一定逃不開干系。只孫凡真一貫蠻橫不饒人的做派,這回明知道湯里有頭發卻只字不提,低調表現倒是出乎她意料。但也不管了,總歸是逃過了一劫。

    荔枝蜜調和的小方糕晶瑩剔透,從蒸籠里取出來,再隔著碗子放在冰水里鎮上一兩個時辰,夏日吃到嘴里清甜適口,叫人唇齒彌香。是小九爺楚鄎特特央陸梨給做的,他像是也學了他的父皇與四哥,有一張挑剔的味蕾,自嘗了她做的倒不愛吃錦秀送過去的了。左右錦秀因著身子易疲易倦,最近做得也少。

    時常來找她,帶著他的跟班太監順達,下了課就一路從外朝的三座門一路彎彎長長的繞過西六宮,站在尚食局的二道門外等?;示抛釉趯m廷里的身份可非同一般,那是皇后用性命遺下的幼子,是康妃娘娘膝下的養兒,還在萬歲爺跟前如珍似寶的得著盛寵,乃是真真正正的龍血鳳髓。眼見著陸梨才剛進宮就得著他垂青,局子里的姐妹們好不羨慕,便連掌事嬤嬤王思也給陸梨騰了個爐子,省得忙起來時勻不開火。話外一句,似乎打孫凡真那事兒發生后,她對陸梨便多了幾分細微處的看重,只面上并不表露出來。

    自從楚鄒那天霸著陸梨,央她誘她給他那個卻被小九撞上后,陸梨這些天都惱著不想理他。他的那只大海鰻實在可壞,兩個人才稍稍親上兩下它就又起來了,一弄弄半天都不肯下去。好容易弄下去了,出來就沾她滿手濺她滿裙子的,他還偏親著纏著不容她有空閑去擦。那味道就如同滲進了她的心骨里,像再想拭也拭之不去。

    她變回女孩兒了也愛拿喬,這幾天就傲著不肯去睬楚鄒。

    楚鄒卻也像運籌帷幄之中似的,她不愛來,他也不差小榛子去找。左右他近日公事也忙碌,天蒙蒙亮就得同大臣一樣去奉天門下等升朝,時而還得被皇帝叫去說話。等到下朝回來近晌午了,陸梨給他的膳盅已經安安穩穩地擱在桌頭上。

    到下午便要去東華門邊上的圣濟殿里讀書,聽順達說他兄弟兩個最近每日都在,隔著幾道古樸的書架子互相不打擾,等到遇了看不懂的內容時,楚鄎便會站起來走過去請教他。開口也不多說話,楚鄒總是接過書講解得很耐心,他兩個倒像是很安逸于這種狀態似的。

    陸梨聽著都替他們覺著別扭,雖然心里其實是高興的。

    她曉得楚鄒在對自己打什么主意,從小一道門里一張床一條桌的長大,他肚子里的那點彎彎腸子可她看得恁清楚。知道她前些日子身上未好,這就忍著不欺負,容她在翻江倒海前先安靜上幾日,等到下回再召她的時候,便叫她想逃也無路可逃了。他的壞,他的進攻,在嘗試過了那個味道之后只有前進,不會再有彌留。陸梨每每想起來那昏蒙燭火下楚鄒清健的身板與精悍抵來的熱,便面紅心跳不能自已,但反正只要他拖一日,她就裝一日糊涂躲一日。

    倒把楚鄎緊張了,小孩兒心思敏銳,他似也窺出了陸梨和楚鄒幾日不見面,很顯得自責起來。

    清早的二道門外,對陸梨說:“送你的南海音螺你可有聽著嗎?夜里睡不著時擱耳朵旁聽著,像人浮在星空里飄,飄著飄著就睡著了?!?/br>
    他對陸梨的感覺也甚奇怪,總不像大人和小孩、奴婢或主子,反而莫名像與當年那個纖纖太監和自己,有著無所顧忌的童言。

    陸梨笑著答他:“聽著哩,聽著聽著迷糊了,好像還能聽見海鷗叫吶?!?/br>
    聲音輕輕地叫人好聽,楚鄎聽著十分舒服,他是真喜歡陸梨的。他便站著問她:“木瓜絞成汁兒和著奶子蒸成糕,在用細竹片切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在冰水里鎮上個把時辰,入口可香醇。甘蔗汁兒如果能和梨花蜜一起做成軟糖,嚼起來也十分有嚼頭,就是怕需要費不少功夫?!?/br>
    瞧他八歲小臉上一本正經,像在背書似的,陸梨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楚鄒在圣濟殿里教他的。想不到這沒幾天的功夫,他兄弟二個除了看書倒已經可以說得上閑話了,想來楚鄒必是用了不少心的。

    她心里惱著他的壞,嘴上只作為難道:“奴婢近日差事上忙,怕是勻不出時間?!?/br>
    楚鄎聽了就尋思她是不想給自己四哥做。最近四哥身體好了,咳嗽也不那么頻了,聽小榛子說陸梨送東西也不勤快了。楚鄎想起圣濟殿清肅的光影之下,四哥那張英俊而清寂的年輕臉龐,便抿著下唇道:“不是他……其實是我想吃?!?/br>
    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吶。陸梨搭腕施禮不答。

    那會兒晨光靜謐,紫禁城里一抹風輕輕的,帶著清新的濕氣。楚鄎就又皺眉道:“你可是討厭他了?我四哥人不壞,他就是命里愛犯事兒,你可是因為他欺負你就惱他了,可我瞧著他是真喜歡你,他可從來沒這樣對待過別人?!?/br>
    陸梨聽得臉就一赧,低下頭來:“我不愛理他哩?!鞭D身就跨進了門檻。

    楚鄎頓時有些氣餒,只好把楚鄒的話復述道:“好吧,他叫我告訴你,他近日琢磨著愛吃竹筍子炒蓮花了,叫你給他籌備籌備?!?/br>
    籌什么備,欺負小九爺還是個孩子不開竅,竟連親弟弟也算計上了。陸梨想到那疼,臉就不自禁**。

    這會兒正用筷子搛著水晶糕往冰碗里放,神思游走著。聽見承乾宮里的香蘭不曉得吃了什么鬧肚子,叫身旁的同伴小豆子:“眼瞅著再過兩刻就好了的,你送去娘娘那頭……哎呀,不行不行我得先躲一躲……”

    鬧肚子身上是有味兒的,不能去主子跟前伺候,小豆子只得自己送??靛彩墙浟藢O凡真那件事后,特地派了兩個奴婢過來守著的,她對飲食一向仔細,倒沒人會多想。只小豆子到底沒經驗,一忽兒就沒了主意,問陸梨:“她方才可有說往哪兒送?”

    陸梨正在灶臺上忙碌,聞言不自覺看過來。猜這陣子大抵楚鄒應該在養心殿和皇帝議事,她微微躊躇一下,便應道:“這我也不太清楚,怕不是養心殿、乾清宮或者娘娘自個兒的承乾宮,東六宮我去得少,不太懂呢?!?/br>
    小豆子想了想也是,娘娘這當口一貫在養心殿里親自給皇帝磨墨,她就端著湯缽子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gtgt話外:黃柿子,糊弄小孩子傳話,你臉呢?

    gtgt某牙刀:臉是什么,能吃么?我只要我老婆怒泥

    gtgt吃瓜群眾:╮(╯_╰)╭

    第162章 『伍伍』此非骨rou

    盤龍腿琺瑯香爐里沉香幽淡,養心殿“仁和正中”的牌匾之下,皇帝楚昂著一襲玄色升龍袍端端而坐。楚鄒清頎身軀立在臺階之下,父子二個正在說著話。

    聽楚昂在上頭道:“江南織造上的問題陳年積漏, 年年戶部與內閣皆要幾番吵鬧。朕本欲移駕南京親自監政, 奈何今歲諸事繁復不斷, 就總是這般一年一年往下耽擱?!?/br>
    他說著, 冷雋的臉龐上眉宇微蹙, 英挺鼻梁下兩道八字胡俊美, 襯托出中年帝王的氣宇威嚴。

    這些年,自從楚鄒被遣進咸安宮幽禁后, 大奕王朝的波折就沒有消停過。在楚鄒太子初廢的那段時日, 恰逢漠北軍防與謖真人的戰事正式揭開, 軍需尤為緊張,偏江南修造的運河決堤,沿河兩岸受害災民無數, 朝廷又須四處撥款賑災。接連幾年皆是這頭的銀子挪了填補那頭, 楚昂一個人高居九五之上獨自應付,那瘦削的面龐四年來幾乎未見消減過愁云。

    楚鄒立在基臺之下看著,不禁有些動容。又想起當年二十八歲剛繼位的父皇,筆管條直,清貴淡漠,行止之間雅淡得讓人賞心悅目。那時對著朝政卻是有些生澀的,亦在面上矜持著不給人看出來。

    他是想要江南這件案子的,只是現下暫不能表露。楚鄒便恭順道:“父皇勤政愛民,日理萬機,是為萬民景仰。這些年為著朝政從無離開過京都一步,更無有過賞玩休息,叫兒臣愧感萬分?!?/br>
    楚昂聽了沉默??磧鹤幽贻p的俊顏上眉眼輕垂,一條銀緣藍緞團領袍筆挺地站著,再不像那少年時候,那時只怕聽自己一席話便已躍躍欲試、勝券在握了。嘆這世間之事皆不能正正好,左又左得太過了,右又右得傷人的心。

    父子二個一時都有些寂然。

    風吹進殿內,將楚鄒寬展的袍擺蕩了一蕩。楚昂看他手上攥著個淡綠色的長條盒子和一卷小冊,便緩和了語氣問道:“手上拿的是什么?”

    楚鄒連忙順勢低頭,應道:“哦,原是前二天小路子出宮,在宮外看見個瓶子像極了母后工筆,要價亦不菲。兒臣聽他描述,記起父皇這里似乎也有一只,猜莫不是當年坤寧宮大火時被奴才偷著拿出去賣了,這便買回來給父皇配為一對。冊子是字帖,最近九弟迷上臨摹王羲之,兒臣便叫小路子也給捎帶了一本?!?/br>
    說著便雙手將那淡綠盒子呈上去。

    楚昂接過來端詳,乃是個手掌長的細頸花瓶,白色的瓶身上用胭脂紅與青綠勾繪著春意,雖然在年華里色澤略微顯得黯淡,卻掩不住那工筆的精巧別致。

    更有幾分道不出的嬌俏溶于其中。

    楚昂用拇指輕撫著瓶頸,便好似又觸到孫香寧光滑緊致的肌膚,和那雙繾綣不舍地望著自己的眼睛。他心中那抹年華不負、陰陽兩隔的孤寂復又涌上心間,便感慨地喚張福:“收起來吧?!?/br>
    “是?!睆埜9涎哌^來,路過楚鄒身旁時欣慰地頷了頷首——這東西原是他讓小路子買回來的。

    楚鄒敬重回凝了一眼,不察痕跡地收斂視線。

    那廂殿門外的露臺上,有個小宮女端著紅木食盤,似躊躇著要進來又欲離開。楚昂看見了便問:“做甚么鬼鬼祟祟?”

    皇帝爺雖對人冷淡,卻每每不怒自威。小豆子支支吾吾答不成話。

    張福便接過話茬,開啟老邁的太監嗓兒:“回圣上,是承乾宮里的小豆子。近日康妃娘娘時常煲藥膳,必是以為人在這里,送錯了地兒?!?/br>
    藥膳?皇帝聽得眉頭一擰,便淡淡道:“拿來朕看看?!?/br>
    小豆子勾著腦袋,顫巍巍地端過去。楚昂揭開蓋子一睇,看見了烏骨雞底下掩著的幾枚當歸黃芪。她若是不那般刻意地掩在底下倒好,掩了反叫人莫名滑稽可笑。

    這當口老四亦在,楚昂便只不動聲色地闔上:“送過去吧,叫她好生注意休息?!?/br>
    “是?!甭牊o有責怪之意,小豆子頓時心口一松。

    那纖瘦的淡藍衫裙拂過身旁,楚鄒睨了眼她的背影,靜默地收回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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