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隔日楚鄺還真給陸梨送來了蛇藥。 清早的尚服局里人影穿梭忙碌,陸梨因為手受傷了,姑姑安排她干點輕省的活兒。把庫里撥下的柔紗用剪子裁成小塊,再浸潤到熱水里,少頃撈出來給旁的宮女熨燙。這是在她改進之后多出來的一道工序,為要使胭脂在娘娘小主們皮膚上更好地吸收。 這宮里頭沒新聞,大家都知道她昨兒被泰慶王拉了手,眼里又羨慕又好奇,旁側敲擊著問:“梨子你的手怎樣了?今兒還腫著么?” 陸梨倒也直率,她對楚鄺是并無好感的,還是小太監的時候看見他就老遠繞道兒跑。陸安海打小灌輸她宮廷生存的那套理論,越是不想留人話柄的事兒,越要顯得坦坦蕩。她便輕描淡寫道:“那蛇有毒,多虧了二殿下大義出手,不然怕是傷著的不止我一個。當時旁邊宮人可多,我也算沾了大伙的光,萬歲爺的皇子們都宅心仁厚?!?/br> 她這么一說,倒又叫人反駁不起來,傍晚納涼的確實多,泰慶王若放任著蛇咬人,真也是不夠爺們了。 哪兒想話音才落,就有宮女跨進二道門走進來,擠眉弄眼道:“陸梨,外頭有人找你?!?/br> 陸梨猜著是討梅和春綠,昨兒本還擔心討梅會不會多想,以為她來看自己,頓時高興起來:“可是薛小主和尤小主?” 那宮女賣弄玄虛:“你自己去瞧著,怕是個貴人哩?!?/br> 她聽得好奇,總不會是吳爸爸,出去卻看到衍祺門下竟站著小喜子。不自禁回頭看,果然姐妹們一個個翹首顧盼著,便只得硬著頭皮問:“喜子公公來找我何事?” “是梨子姑娘?!毙∠沧颖持?,裝模作樣地轉過來。其實看著陸梨是很順眼的,不太想得罪,萬一將來還得叫一聲娘娘呢。但是楚鄺在他來之前板著臉,特地叱他別給自己壞事,他曉得主子爺想在陸梨跟前充什么角色,那叫欲擒故縱。 就也板著一張臉吊尖兒嗓子道:“我們主子爺叫我給你送藥來了,你先甭謝,主子爺說了,這是看在你先頭給貴妃娘娘煮食兒的份上,才賞你的恩典。不過恩典歸恩典,欠下的也要清算。刀殺了蛇可以洗,本來刀就是染血的物件,但帕子是拭膚表的,不能沾腥,昨兒被你纏了傷口就等于廢了,叫你給他繡個一模一樣的手帕還回來?!?/br> 他說得賊順溜,一臉傲慢不耐煩的模樣。倒叫陸梨提著的一顆心放下來,奴才都是看主子臉色吃飯,他這般態度,想來老二還是看她不順眼的??床豁樠鄄藕媚?,她巴不得不與他有牽扯?;首訝數糜卸嗌購埵峙??那是一年四季都不缺,他非得叫她繡,她也不想欠他人情。還清楚就好了。 陸梨就說:“那回頭奴婢做好了,送去給喜娟?!?/br> 小喜子把一小卷絹絲料子塞給她:“倒不用你送。殿下九月過就要出宮建府,喜娟最近時常出去布置,你做好了殿下估摸著時間自己會來取?!?/br> 這會兒小姐妹們都踮著腳尖看呢,陸梨也不想同他磨纏,只得先收下來。小喜子便抿嘴斜了陸梨一眼,姑娘家果然是皮薄好上當。這一來二去,事兒可不就這么成了。 “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討梅手里攥著個荷包,哼著曲兒從幽幽窄窄的東三長街上轉昭華門過來。荷包里頭裝著她找人弄來的蛇藥,到底是不放心陸梨想過來瞧瞧。正要跨過蒼震門,看到這一幕畫面,臉上原有的笑意便凝住。只當是二皇子譴親隨給陸梨送絹子,想到昨天李蘭蘭說的那些話,再看陸梨把絹子攥進袖管,她少頃便又默默把荷包拿回去了。 似乎今歲的雨都集中在六月,十六那天晚上下了場暴雨,雷電把尚食局震塌了一堵墻,院子里都是磚頭和土。于是十七那天的考試,就安排在御花園天一門下的空地前。 正值巳初的光景,夜雨過后顯得清涼怡人,御花園里樹影搖曳,風和日麗。今歲報考尚食局的宮女加起來得有二十六人,分成上午下午兩撥考試了??盏厣霞芷饋韮膳判√炕馉t子,邊上各擱一張小桌,上頭放著香菇、白菜、豆腐和蔥姜蒜料等家常素菜。葷食則是按各人的需要自己挑選一樣,或rou或魚或蝦蟹皆可。陸梨抽到了第二排第三號,因為記著吳爸爸的囑咐,便事先預訂了一條五花rou。 這會兒御膳房那頭還沒把食材送過來,姑娘們便坐在樹蔭下閑聊著。陸梨早前沒做過荷葉rou,宮廷里沒聽說,李嬤嬤也未教予她,都是這三四天里臨時琢磨的。心中反復回放著工序,荷葉得劃絲入味,rou要燜得軟嫩酥爛,蒸的時間也得拿捏到恰恰好,否則就老了膩了不好吃。 討梅回去拿扇子了,春綠正在給她鼓勁:“你可都記著,甭緊張,等著你掌勺哩。進了尚食局,今后我和討梅頭疼腦熱也不用求人了,叫你煮點兒藥膳端過來就好。陸梨你可真是我們的大福星?!边@陣子春綠心情倒是不錯,因著在康妃娘娘那頭時常得以說上話。 周遭待考的姑娘們一個個躊躇滿志。陸梨本還十拿九穩,被她這么一煽動著倒有些緊促起來,應道:“放心吧,說好了姐妹三個齊頭并進,我還等著你們做了娘娘,給你們煲當歸益母哩?!?/br> 那當歸益母也叫暖宮湯,乃是宮妃承寵后賞下的恩典,為的是能為皇帝爺早日開枝散葉。聽得春綠臉一紅,佯作抬手要打。 絳雪軒前,御膳房太監抬著宮女們點名的葷樣食材過來,嘴里頭吆喝著“姑姑們讓一讓,別污著衣裳了?!币娀@框里滾下來幾顆土豆蛋子,連忙彎腰去撿。 孫宮正著一襲暗紫色宮裝從旁路過,見狀便對身后的宮女斜覷了一眼。 討梅正從樹下遠遠過來,便見那宮女不知把誰人的rou條子取起,又從腕間的籃子里拿了一條放下去。孫宮正是孫凡真的親姑姑,她不禁有些不好的預感,連忙靜悄悄走開。 回到天一門下,見春綠正在與陸梨笑鬧,便斂藏起心緒,問:“喲,都說著什么吶,瞧把咱們春綠臉紅成這樣?!?/br> 春綠羞惱地瞪陸梨:“你問她,我可沒臉兒說那話,叫她自個說?!?/br> 陸梨打小做太監久了,對這些后宮規矩早看做是日常,聞言頂嘴兒:“我可有說什么了?我等著你兩個當娘娘,頂好叱咤風云才好呢?!?/br> 她說著玩笑話兒,像一點也不想往主子爺跟前高攀,但討梅想起她前兒收二殿下禮物的泰然,臉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咬嘴猶豫了下,到底沒有把剛才那一幕說出來。 時辰靜悄悄游走,此刻的御花園已然熱鬧起來。后頭的萬春亭下考舞坊的宮女正在練舞,西頭的延暉閣里樂工們也在撥琴藝,絲竹器樂聲將一塊四方地兒點綴得春花盎然。 楚鄒跨出長康右門,繞過瓊壁走進御花園,這熱鬧便讓他很不自在。打四歲進宮來,幼小就不喜鶯燕,總愛往乾西所那頭跳炕子躲清靜。如今在廢宮里幽禁了四年,乍然闖進這熟悉又陌生的奢靡,便看得他眼睛有些疲炫。只是頷著下頜,逼著自己靜默走路。 他的個子修展頎俊,大約比老二楚鄺略低上一小指頭,筆管條直的一長條。甚年輕,那削瘦的臉龐看著也不過十七八歲。幾個小宮女從旁邊經過,不由對他感到訝異。因他的衣袍上無有刺繡,但身后又有跟班太監親隨,而那通身冷貴的氣場,又使他分明像個紫禁城里的皇子爺。 宮女們不禁小聲嘀咕:“瞧,那位是誰?怎的有點像瑞賢王?” “噓,我猜著是廢太子邪……他竟從禁宮里跑出來,這是要做什么?” “聽說前陣兒才咳著,你瞧他臉色這樣白,都說染了癆病哩,得躲著他遠些才好?!?/br> 指指點點著,紛紛往他邊上退開去幾許。 曾幾何時,少年在宮墻根下行走,那一襲太子常袍翩翩,眼目倨傲,得多少姑娘崇仰戀慕?一片樹葉子從枝頭垂下來,擋住了眼簾,楚鄒只是抿著薄唇,生澀地低了低頭掠過去。 這宮廷隔了四年,像是已不與他有關了,那樣的排斥與陌生。 “陸梨,你幫我瞧瞧這樣可好看?” 枝杈上落下一朵玉蘭,春綠撿起來戴在耳鬢,叫陸梨看。 聲音一起,楚鄒的眼目便跟著望過去,然后就看到了對面的陸梨。她今兒穿一襲粉紫的斜襟裳裙,頭上扎著小布巾,腰上亦系一面布圍裙,看著清樸而俏媚。正側著身子給討梅插花,烏亮眸瞳里噙著笑。楚鄒才知道她有了不少朋友,如今在宮里的生活原是這樣豐富。 不自禁想起從前的小麟子,十歲起臉尖了,眼睛看著自己欲言又止,可望而可不可得,整日一個人靠在宮墻下發呆。再小些臉是粉撲撲的圓潤,也不管他惱不惱就是黏糖一樣杵在他跟前,要么就是孤落落地一個人遛狗兒。 楚鄒這樣看著,便不知怎樣靠近過去,生怕使得她在小姐妹跟前丟份兒。病才好,臉色尚欠,輕輕咳了咳嗓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今晚回來晚了,字數比較少來著 第134章 『貳陸』百子門前 時間走到了巳正上頭,小翠和幾個沒有差事的尚服局宮女過來看陸梨考試。才過瓊苑西門,看到養性齋前楚鄒站在那里,嚇了一大跳:“喲,我可是見著鬼了么?這是西北頭那位?” 原本楚鄒進御花園時,就引來遠處亭子下姑娘們若有似無的掃視,不知道這個貿然而至、衣袍簡素的俊冷男兒是從哪里冒出來。但經小翠這么一說,眼里頭的意味頓時便有些詭昧起來。 西北頭在新晉宮人里就是個謎,聽說里頭住著的爺幼年是皇帝的最寵,后來就遭了皇帝的最怒。干了太多陰晦邪崇的事兒,比如害死寵妃、害淑妃流產,比如坑算幼弟,還比如和小太監滾床等等,總之太多的不可說也。 一時便將楚鄒想看又不敢看的,當做猴兒一樣瞄著。 楚鄒是很厭惡這種感覺的,有句老話叫“如坐針氈”,他此刻則是“如站針氈”。這個大嘴巴的對眼宮女,也不知那丫頭怎么就與她結交。但他因為小翠是陸梨的姐妹,最近就算心里厭煩,看見小翠進來送衣裳什么的也都是兀自忍著。 只是讓楚鄒薄涼的是,陸梨竟然裝糊涂不理他。 她剛才在給宮女戴花,聽見小翠聒噪時分明掃過來看了自己一眼,但頃刻又收回去,兀自泰然地換另一個宮女戴。楚鄒其實早該知道,陸梨的心是靠不住的,打小小的時候,父皇母后讓他選太監,她就能裝模作樣地去捏蜈蚣。她進了宮就是為了往上爬,如今老二那般威風,自己這般落魄寒磣,她心里自然是更有權衡。 ……但老二那廝不靠譜,她亦是母后留給自己的。 楚鄒難過又氣郁,陸梨不過來,他就兀自站在樹底下隨人指點。 陸梨插花的動作便有些跟不上,她剛才就看到楚鄒了,在看到楚鄒出現的剎那,心里是驚喜的,高興他終于肯走出來這一步。但是這會兒姐妹們都在,之前被她們威逼怒姑娘是誰時,她還賭了咒說沒見過他。 改了名的云煙在腳下打轉著,見主子爺來,連忙搖著尾巴沖楚鄒跑過去。 這胖狗兒就喜歡和姑娘家黏糊,大早就鉆出狗洞子過來湊熱鬧。也不曉得被誰人在長毛上扎了個蝴蝶結,花里胡哨的,一個勁兒地想把楚鄒往陸梨跟前拖。 楚鄒便蹲下來拽住皮繩,撫了撫它的小腦袋……這世間,這宮里,人也不如狗懂情義。 他這么想著,忽然地就站起身往回走。 那清俊的臉龐斜過來一眼,被陸梨捕捉到了。一點怨怪,還有一點等待和求好,她就止不住又泛心疼,紫禁城也像把她的命和他牽在一起,就是天生不能夠看他受委屈。 她就對楚鄒抿了抿唇——你誤會我啦,這會兒不好和你說話,等考完了試就去看你。但楚鄒眼抬高沒看到,他打小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唯獨愛對她的忤逆生氣。 小翠圍過來,喳喳道:“陸梨,你還說他不認識你,我怎瞅著他看了你好幾眼?” 風吹拂著耳畔,楚鄒聽見陸梨動人的輕語:“有嗎?快別神神叨叨了,我猜是看他的狗兒?!?/br> 說好了姐妹三個一起往上爬的,眼看著陸梨的路才開始,可千萬別被一個不頂用的廢爺兒拖后腿了。春綠到底有些不放心,措辭道:“有眼的都看到他瞧你了,總之你以后還是少喂點他的狗兒吧。什么叫睹物思人,你總喂它,久了他就生情了。你是不曉得,他十四歲就和小太監亂,聽說被揪到的時候嘴巴上還沾著口水絲兒呢。這以后叫哪個姑娘還能與他……”后面的話不好意思說下去。 有沾口水絲兒么?楚鄒腳下步子稍頓,他自己都忘記了。那原是他此生第一次和人親嘴兒,就只記著滿腦子的亂、她的嘴瓣又小又嫩,咬開了是咸甜的血腥。她一“死”倒輕省了,自己一輩子的污帽可洗脫不清……什么時候才敢叫她當眾與他要好呢,他所以還是要強大。 聽見陸梨在背后說:“嗯,不會,我心里曉得的?!背u便落寞地扯了扯唇角——將心比心,像是終于體會了那小太監曾經對自己的渴望。 …… 近光右門下,處理了一早上朝政的皇帝從養心殿里出來,錦繡挽著他的長臂陪伴在身旁,聽隨后的戚世忠匯報。 近日浙江傳來一案,湖州長興改農種桑,官府在辦差時不慎推了一個陸姓人家的漢子,豈料竟把那漢子推死了。那戶人家的兒子氣血方剛,聚眾喊冤不成,某天夜里闖進衙門就把縣官的頭砍了。嚇得周邊幾個縣令縮手縮腳,如今政策推行不下去,到明年又要拉下一大筆國庫收支。 楚昂肅著容色,問:“人捉到了么?” 戚世忠鞠著腰答:“倒還沒有,告示都沾貼了,人不見影兒,卑職猜著怕是入了白蓮教?!?/br> 眼下白蓮教鋪張得厲害,各地的教頭利用菩薩之說,行醫救世、廣濟窮人,甚得民間擁護,這是楚昂所沒有料到的。楚昂腳下步子便頓了頓,凝眉道:“治民要用之以仁,若是有冤應予化解,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硬碰硬。起因當真只是推了一把么?” 戚世忠說:“確然只是。那陸姓漢子原有心疾,當日口出惡言,正是氣血上涌之時,忽然坐下去便犯了猝死病。偏他兒子不聽,定要吆喝村民舉刀鬧事。而今他母親還在村里,官府也并未為難,依舊給予撫恤著,為的是叫他回心轉意,給他個服罪自首的機會?!币贿呎f,一邊若有似無地掃了錦秀一眼。 錦秀會意,便接過話茬柔聲笑道:“皇上愛民如子,奈何遠在京城,日理萬機。難得戚公公辦差小心,細微之處也做得這樣周到?!?/br> “娘娘嚴重,為人臣子理當為主盡忠盡孝?!逼菔乐掖盍舜钌窖篮K牧辆I袖擺。 這些年,他二個是相互制約與幫襯的。錦秀果然不是戚世忠最初以為的好拿捏,她的身份壓在戚世忠手里,戚世忠不怕她翻出多少跟頭;但錦秀亦有戚世忠不能辦到的能耐,她始終記著那句話,若要讓人不將你當做棄子,你便首先要有利用的價值。這些年閹黨借著織造上的流水賬,不知得了多少利,皇帝自然也難免不起疑,但錦秀及時吹著枕頭風,戚世忠是用得著她的。張貴妃那頭雖然好拿捏,但戚世忠欠著張貴妃的人情,張貴妃也不是沒手段,但心眼總是不夠狠,辦起事來總差了點火候,不如錦秀這頭痛快。 她的聲音溫柔若水,手挽著楚昂的長臂,叫人覺得她把他倚重如天。楚昂的心境果然稍稍開解,便緩聲問錦秀:“愛妃前陣子聽說飲食倦怠,現在可好些了么?” 戚世忠聞言不自覺睇來一眼。 錦秀忙收斂神色,淡淡道:“叫太醫瞧過了,說是天熱所致,開了幾劑方子吃下去,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對了,臣妾今兒在宮里晾了荔枝羹,皇上得空與鄎兒過去用上?!?/br> 想來也有幾日沒見小九了,皇帝便把她的手一握。這是這些年不自覺養成的習慣,錦秀所給予他的安寧是只有兩個人之間方能體會的。 正閑敘著,忽然便看到前頭百子門下踅過來一道人影。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穿一襲玄青色簡素袍服,身量修頎地往大成右門那頭拐。因為是側著走,便可看到那蒼白而俊瘦的臉龐,依稀眼熟,手指頭跟著狗繩子,看起來整個人氣場孤郁而低沉。 楚昂的腳步不由一慢,只是瞇著眼睛望過去。 張福察言觀色,便哈腰道:“皇上,這就是如今的四殿下,皇子邪?!?/br> “嗯?!背旱吐晳?。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楚鄒的步子也慢下來,不自覺往這邊一睇。然后便看到甬道上幾人簇擁著正中一道明黃的龍袍,依舊是那雋冷偉岸的身軀,蓄著兩道八字胡。他的目中便有些生澀,頓了頓下巴,叫一聲:“父……父皇?!?/br> “兒臣參見父皇?!?/br>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聽起來像是已許久不曾說話。再不似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聲期的嗓兒清潤方圓,眼睛里有不容讓步的頑抗。此刻與楚昂隔著兩丈多的距離,那年輕的五官上依舊能找出幾分幼時的痕跡,與自己多有相似。 楚昂認真看,只是板著臉問:“唔。尚在禁足休養,如何卻出來走動?” “嗚呶~”云煙怕皇帝,只是掙著身體想往右門里闖。楚鄒暗自扯緊狗繩,低垂著眼簾尷尬道:“昨夜落雨,今晨天氣清爽,便出來透透涼風。父皇近日身體可安泰?” 早已聽說他最近認真喝藥,亦給狗改了名字。楚昂語氣便微緩,點頭道:“朕尚好,你可安泰?” “前些日得父皇湯藥調劑,燒已退卻差不多?!背u忽視著錦秀的算計,只是頷首又答。 父子之間太久未說話,一來二去總是生澀。 張福便在旁邊添口道:“殿下不知,天下匪亂,倭寇與邪黨生亂,萬歲爺日理萬機,夜不成寐,心中還不忘掛念著殿下。殿下近日喝的藥里有一劑深海海馬,乃是西洋人進貢的寶物,萬年爺自己舍不得用,勻出來讓御藥房燉了與殿下喝。殿下身體好了,萬歲爺不cao心,龍體自然康泰。殿下不肯喝藥,萬歲爺夜里再難眠,那咳嗽便又上來了?!?/br> 此刻漆紅宮墻下微風吹拂,將那老邁的聲音緩慢蕩開?;实勐犃伺e目望去蒼穹,并未怪罪張福的多嘴,把王朝的處境告之。 楚鄒則是內心一搐,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然后便看到父皇眸底下的一絲青影,是瘦了許多的,母后若還在,又該要心疼了。 可父皇卻不知,那被他生生讓出來的名貴湯藥,卻被楚鄒一碗碗盡數倒掉。海馬補腎養內,亦有平喘止咳之效,先溫體而治頑疾,難怪他吃了面色好了卻覺體內溫熱,竟不是錦秀的做鬼么。楚鄒便痛楚地抿了抿嘴角:“……是兒臣之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