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劉廣慶便指著前方道:“奴才好像看到舊熟人了,剛才過去一個宮女,像是從前對門酒樓里那個大廚子撿來的小閨女。那大廚子聽說也是宮里頭出去的掌勺太監,做的一手菜可出名,可惜沒一年落病了?!?/br> 楚邯順勢看了下方向,竟是從四哥那頭出來的,不自禁有些納悶。便嘟囔一句:“宮外頭本皇子沒去過也不懂,你說的是哪兒?” “在山東來著,后來鬧了蝗災,奴才娘病死了,奴才也做了太監。沒想到在這里還能碰見,可見天地還是小的?!眲V慶隨口應話,又接過楚邯手里的兩只青蛙提著。膳房克扣伙食,周麗嬪病體總不得好,皇七子孝順,趁著落雨給逮青蛙補益哩。 第128章 『貳拾』梨子姑姑 陸梨出了英華殿的巷子,就往乾西五所那頭拐。過御花園一路往東二長街走,雨停了,夜風吹著衣裳,走到宮女住的下院,也就差不多干了。 可惜發辮兒還是有些亂,鬢間細碎輕沾,看起來便特別的嫵媚動人。 大夏天的晚上都不愛早睡,榮子和小翠看著她進門,便擠眉弄眼朝她笑:“這宮里頭橫三巷豎三巷,打景曜門前轉個彎就能拐個人,說,你這大晚上藏哪兒去了?” “沒錯,白天才得了貴妃的賞,下了差就不見影??墒潜荒橇⒐Φ幕首訝敯涯憬o拐著了?春花秋月相見恨晚一對上眼兒定終身!” 一唱一和。 原還怕自己被人看見,陸梨聽了反倒默默松口氣。 宮廷里到處都長著耳朵和眼睛,規制是嚴苛,大家明面上相互不說話,但什么風聲都藏不住。誰人在主zigong里得賞了一雙鞋,那雙鞋面是什么料子做的、上頭又繡了什么,半日的功夫就能傳開去。倘若那鞋各樣周致,回頭在宮墻根下一走,誰見了你都尤為客氣。所以個個都掙著臉子往上爬,實在爬上去一點點,體面立馬就能翻個身。 張貴妃是誰,那是后宮掌事的一大拿,新進的淑女只有孫美人和李美人得過賞,陸梨是小宮女里的頭一個。姐妹們都艷羨,叫把賞賜拿出來開開眼兒。陸梨這才發現不曉得掉哪兒去了,仔細回憶也回憶不起來,只得含糊道:“趁傍晚時候去了薛小主那一趟,怕是擱她屋里忘帶回來了。半路上下起雨,在宮墻根下躲到現在。二殿下那樣高攀不起的人,可是容我等玩笑的?回頭惹怒了他還牽連我吃罪,快把你那張嘴皮兒闔上吧,少說閑話不吃虧哩?!?/br> 她揶揄起人來也一套一套,都曉得討梅和春綠是她的好姐妹,泰慶王也是出了名的不搭理人,大伙兒這才饒過她。 陸梨便端著水盆子去洗澡,下過雨的夜里有些潮悶,光影暗淡中霧氣蒸騰,她把衣裳褪盡了,溫水沿著嬌嬈的身段兒往下潑。那墜墜的就像是兩個雪梨兒,嫣紅白晃別樣的美俏。她用絲瓜瓢兒搓著搓著,眼前又浮起屋檐下楚鄒不自在的削俊臉龐,動作就漸漸慢下來。 長大后許多的情愫都變化了,他少年時那樣冷薄她,猜不透今日忽然的親近。大抵是看自己長得像吧,但不管他怎么想,她反正就是不會認他。想起楚鄒有意無意在自己額頭上的那一沾,陸梨手上便頓了頓,忽而又快起來,好像把動作一快心就不會噗通通了。 那一晚上夢里作亂,隔二天月事便提前來了。清早的御花園里晨霧含香,蹲在荷潭邊采摘葉子,怕把身子跌進水里,忽而手伸過去,夠不著,再伸過去,差一點又劃開。夠了兩回,竟把皇帝爺給碰見了。 樹影下斑駁,老太監張福聲音輕述:“聽桂盛說,前兒在宮墻下看見四殿下了,就站在咸熙門盡頭,瘦長條兒的,牽了條狗,站站又走了?!?/br> 楚昂著一襲玄色十二章紋常袍慢步而來,只是繼續聽著。謖真王三次求請議和,要入京朝拜,楚昂熬了他兩個月,這便答應了在七月中旬朝見。那邊廂高麗一直都在觀望兩邊動靜,眼見著謖真先提議和,立刻就慌了手腳。楚昂還是那句話,叫把齊王送回來。這會兒高麗王還在糾結,楚昂也不急,清早來御花園里散步,可見心情還是不錯的。 張福見他容色尚好,便又弓著身子繼續道:“聽說還把那條狗也改了名字,不叫麟子了,改叫云煙。瞧著咱們紫禁城今兒霧氣籠罩,就像在仙宮閣樓一樣,這名字倒是襯景。大概是殿下年歲成長,終于體恤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這便開始慢慢悔悟了?!?/br> 他聲音老邁而輕,六十歲上頭的人,把宮廷的氣度入了骨髓,說話不急不慢卻叫人聽得入心。楚昂默默聽著,眉宇間便微有動容,只作不表態。 忽而邁過浮碧亭,看見前方荷潭邊一個靈俏的小宮女正在采摘荷葉。穿一襲斜襟水綠衫子搭森青的百褶裙,白皙姣好美人顏。他特意睨了眼她今日的妝容,依舊是淡而美的,兩瓣唇紅微啟,有些專注并為難。他的步子便不自覺停下來,張福連忙閉上嘴巴。 陸梨正揩著裙裾小心試探,然后就聽耳畔傳來和悅嗓音:“滿塘荷葉無數,既是夠不著,為何定要取那一枝?” 陸梨詫然一抬頭,這才看到是楚鄒的父皇,連忙站起來搭手立在一旁:“奴婢見過皇上?!?/br> 楚昂看她宮廷禮制甚貼切,也不含羞局促或顧盼做作,心境卻是極好的。其實細看她與孫皇后是不同的,她比孫皇后多了些什么又或是少了些什么,臉上看不見任何傷痛,像一張未曾被染指的白紙一樣,讓人覺得通心里甚舒適。 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她就想起孫香寧。這種忽然又遇見讓楚昂感覺很微妙的好,不探聽也不細問,但是偶爾碰到了,卻是一種愉悅。 他便問陸梨:“你叫陸梨,朕幾次遇見你都是在御花園,倒是與你有緣了。你還沒回答朕的話?!?/br> 陸梨心里是有恨皇帝的,但面上沒表示出來,只謙乖地應道:“回皇上,貴妃娘娘近日脾燥倦食,想用些清淡調理。奴婢在家時母親常熬荷葉粥,得榮幸承了這份差事。要熬出好的粥,須要用新鮮長出幾日而又不老的荷葉,這便和那二片葉子對上了?!?/br> 皇帝聽了,負手呵呵好笑:“若朕記得不錯,你是尚服局的司衣小宮女,不料倒還懂得膳食烹飪,看來朕的這座皇宮可謂人才濟濟啊?!?/br> 他自還是裕親王起便素來對人寡淡,連與最寵幸的妃子也從來肅著一張臉,難得聽到用這樣玩笑的口吻同人親和說話。張福把腰哈得很低,對身后的跟班小太監努了努嘴,那太監便過來幫著陸梨把荷葉采摘下來了。 陸梨受寵若驚,連忙屈膝福禮:“謝皇上恩典?!?/br> 十四少女宛如花開半綻,娉婷婷干干凈凈。楚昂低頭看,扯唇笑笑道:“無妨,看你這荷葉倒叫朕想起皇后了。幾時給貴妃煮好,朕也去嘗嘗?!闭f著便拂袍離開。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陸梨去給景仁宮里送粥,皇帝竟然真的在。張貴妃在下雨過后出宮了一趟,從別苑回來心情開闊,再見著皇帝自然很是欣喜。恰逢老二楚鄺和公主過來請安,四個便其樂融融了一回。 那粥說是粥,其實卻熬得稀罕。陸梨用綠豆與粳米磨成粉兒,然后又把嫩荷葉絞出汁,融在粥里慢火熬煮,快要熟的時候把荷葉絲擱下,細膩青翠的點綴著。熬成凍后先在冷水里浸半天,取出時不燙不冰,正好合張貴妃的胃。吃起來卻像冬天的豬皮凍一樣,晶瑩滑彈,清潤入脾。 實在這做法乃是頭一回吃,她自個用了兩碗,皇帝竟也難得的用了兩碗。 宮里頭都是這樣捕風捉影,人人都仰瞻著皇帝,見他稍稍露出一點喜好,便嘩然地跟風起來。不稍二天,闔宮都興起了綠豆荷葉粥,院里有小灶的妃嬪暗自地琢磨起來。但熬不出陸梨的味,便譴奴才們套著近乎地找打聽。陸梨行走在宮墻根下,小太監見著了都停下來讓到一邊,恭恭敬叫一聲“梨子姑姑”。 討梅走在她身旁,就嗤嗤地捂嘴笑。都哪跟哪呀,陸梨姑姑,自己學著叫一聲,又嗤嗤地笑。 連討梅也來找她取經哩。討梅可沒小灶,陸梨猜著她應該是為錦秀來?;实圻@些年一直習慣用著錦秀做的東西,忽然出來一樣新鮮的,心中不得勁是必然??靛c貴妃不和,法子是從張貴妃宮里傳出去,錦秀不愿拉下身段打問,叫討梅卻是最好了。 陸梨也不想獨與張貴妃近乎,人若要行于無影,則不能鋒芒太露,也不能站隊太清明。譬如錦秀,她當年害了人,卻誰人都不把她懷疑,便因著她那不顯山露水的斂藏。 陸梨便把法子告訴討梅了,忽而風聲一傳開,那荷葉粥的熬法兒便成了透明,也不值錢了。 討梅竟不曉得在哪里做了一缽,捎來給陸梨,央著陸梨代送給楚鄺。半真半假的。她不像春綠,一心只想著得皇帝的寵幸封妃子爭氣,父親是同知家里頭不窮,心里想的卻是二皇子爺。大抵是見陸梨最近去景仁宮里勤,一邊擔心她與楚鄺對上,一邊又想央著她幫忙??申懤鏇]和楚鄺說過話哩,楚鄺似乎特別討厭她。 他最近來他母妃宮里倒是勤了,每次坐在椅凳上時,都透過欞花格子瞄她。冷眼看她討著母妃的歡心,又把父皇說得眉開眼笑,他臉上便悄不覺地露出鄙夷。大概為著從前那個扮作小太監的女孩兒不忿,心里為她留有一塊干凈的地方,看不得陸梨頂著一張相似的臉,卻干著逢迎巴結的事兒。當然,也興許不乏幾分懷疑。 討厭就討厭,懷疑就懷疑,陸梨也由著他看,自己該干啥時照舊不耽誤。楚鄺便非常不爽利,那健梧的身軀站起來,眸光陰銳地從她身上劃過,走之前都不忘剜一眼,像是蓄謀著要讓她吃一回難堪。 陸梨面上雖佯作淡定不睬,心里頭可防著楚鄺呢。這時候叫她代送,她怎么送?真若是巴巴送去他跟前,那眼里的鄙夷一定更濃了。她猜著討梅食盒子底下還墊著小紙條呢,就叫喜娟幫著傳了,喜娟也沒把空盒子送回來,只說二皇子賞了小喜子。那到底也算是收下了吧?討梅便又捧著胸口噗通通跳,說陸梨,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陸梨。就差對嘴兒親她了,陸梨被討梅搖得花枝亂顫,哭笑不得。 這廂一忙乎起來,倒是真把楚鄒給忘記了。早先的時候是躲著不敢去,因為隔天傍晚聽見小翠回來咋咋呼呼地說:“猜猜我今兒又看見了什么,廢太子爺竟然自己洗褲子了。往日這當口必坐在殿前刻木頭,今兒我進去送衣裳,就聽著后頭有水聲,我轉頭瞧一眼,嘖,晾褲子哩。個兒高高地站在那檐下,真是俊得叫人春心怒放,洗得倒是干凈,白長長一條!” 她們不諳楚鄒的秘密,陸梨卻是曉得的,她猜小翠一定是暗戀上楚鄒,也猜楚鄒一定是那個了。他的大海鰻少年時就不安分,她想起他那晚箍著自己時耳目犯窘的模樣,就躲著沒敢再去瞧他。直到后來聽說他病倒了,病得厲害,那時候已經是六月過去好幾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暗搓搓更新了~ 第129章 『貳壹』初六的風 記得那天是六月初六,又是從小翠的話里曉得的。好像所有關于楚鄒的最新動向都離不開小翠那張嘴兒,瞧著這姑娘也是對他入迷甚深了。 張貴妃宮里頭的活,到這天才算結束。申酉交接的光景,左端間欞花格子內,陸梨正收拾著碎布片兒。張貴妃著一襲明麗宮裝,正坐在外頭的嵌玉雕花羅漢榻上說話。宋家的二公子宋玉柔前陣子隨他三叔去了西南,弄回來兩只金絲倉鼠,被宋玉妍抱了一只進來討自己歡心。張貴妃腳邊可養著貓,和鼠反沖哩。老二說他要,這便讓他過來領走了。 母子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楚鄺的眼睛總管不住時不時往陸梨那邊瞄。陸梨穿著淡櫻花的斜襟衫子,底下是葡萄紫的襦裙,腰間系一條略深點的同色娟帶。腰細細的,胸和屁股也不是特別大,卻剛剛好的晃人心神。 楚鄺不信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她,但她那么淡定地垂著眼皮子,可見這宮女心機有多沉。這種明明知道又偏對自己漠然置之的感覺,讓楚鄺心里像堵著一團什么。他有種想把陸梨扣在身下,然后狠狠捏狠狠揉和掐痛她的念想。 楚鄺收回眼神,暗暗磨了磨牙關。 他自以為看得不經意,并且滿面的冷漠,但其實都被做母親的盡收眼底了。 這世上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愫也奇怪,想當年張貴妃十多歲的時候,那時剛進裕親王府,看著憂郁清寡的楚昂,是并沒有把他擱心上的。怎料到后來卻一發不可收拾,為了愛他搶他占有他,鎮日一門心的尋著法兒和女人斗。雖然爭來斗去到最后除了為爭一口氣,對于楚昂他這個人反倒是不重要了。 現如今老二這般反感這個小宮女,顯見得是把她記掛在心上。臭小子沒心沒肺,他自個不曉得罷了。陸梨這丫頭也是長臉,換作是別個宮女,早不知怎么臉紅啊局促啊腳尖兒都站不穩了。她卻兀自由著老二去,就這份氣定神閑的宮廷氣度,總算自己沒看走眼。 宋玉妍喜歡老二沒錯,但皇儲的位置不定,宋家那頭就一直沒吭聲。他們宋家慣會權衡做人,這點從楚昂潛邸那些年的低調就可看出來了,如今呢,門楣可是有多光耀。張貴妃猜著宋家大抵有在等老四的意思。但不管宋玉妍最后到底是不是和老二,側妃里頭出個這樣小門小戶又體己好拿捏的總歸是不錯。 她便暗自斂下心思,對老二嗔道:“嗻,快甭喂了。再喂該噎著,回頭東西沒拿回去,倒先撐死在半路上?!?/br> 悠悠慢慢的中年婦人嗓音,宮里頭說話總是這樣,帶著幾分淡淡的喜氣與安詳。楚鄺這才回神,低頭看見倉鼠嘴里已經塞了好多豆子,便把手上剩余的一丟。 對面母妃的目中漾漾光彩,他略有點心思被窺探的窘意。尋思著老三今日進宮,他那兩歲大的小子還不認識自己,楚鄺便準備把這只倉鼠送給楚恪。當年與楚鄴雖然因為小麟子的死生了隔閡,但和那小不點點大的可沒關系。懷上和生下時自己都不在,見著了就把頭埋在老三的懷里躲,楚鄺又寵他又不得勁。 想了想便站起來道:“那兒子就告退了,母妃安置?!闭f著把籠子一提,英健的身軀幾步出了景仁門。 張貴妃朝陸梨走去,心里是很舒快的。這些天陸梨給她燉了幾樣小食,叫她胃口暢開,而皇帝也常來。果然要套住一個人就得拴住他的胃,從前的孫香寧可不就這樣。 張貴妃說:“收拾得怎樣了?” 陸梨兜著籃筐答:“都差不多了,這些布頭碎子準備扔掉。那邊五個箱子是不要的,其余五個里裝著殿下的衣袍褲襪帽子腰帶各類,娘娘可要打開來看看?” 有條有紊,張貴妃贊許地點點頭,擺袖道:“倒不必。那不要的自有人來抬走,這五個箱子一會兒你跟著太監送到老二院里頭去,把各類標簽貼上,省得回頭奴才們弄亂?!?/br> 她本是個精明傲慢的角色,對自己的態度卻總是和顏悅色,這點叫陸梨不是很懂。但陸梨也琢磨不通,便柔聲應了句是,乖覺地等待太監搬動箱子。 清寧宮皇子所可遠,在外朝哩。出了東一長街,跨內左門過崇樓與御膳房,拐個彎兒才能到。陸梨是有點小興奮的,期待能在路上看到吳爸爸。 傍晚夕陽灑照,紫禁城沐浴在一片橙黃的霞光里,桂盛橘色刺繡的曳撒上也閃著霞光,正在宮墻跟下罵人。他養的鴿子一到傍晚就滿天空飛屎,這條街上逢那個點都沒人走的,不曉得哪個看不過眼的太監在暗處里對他的鴿子打了彈弓,掉下來幾根鳥毛。 他手里持著那鳥毛就杵在宮墻下罵:“哪個不長眼睛的小畜生,甭叫我認出你,咱家認出你該把你那兩手剁了喂狗吃!” 已經快五十歲的桂盛身材比從前微胖,看著也沒那么陰險狡詐了,但還是在憨敦中看出狹隘的氣量。陸梨就止不住笑,她笑起來總是特別好看,眼睛里瑩瑩亮,不自覺地把兩排雪白牙齒并起來。 桂盛看見她走過來,莫名的有些啞語,話就愣在了半道。倒是認不出陸梨的,就是莫名有些似曾相識的恍惚。 身旁的小宮女就對陸梨低聲說:“瞧,陸梨你如今可長臉了,連桂公公看見你都不罵?!?/br> 陸梨連忙道:“哪呀,他那是一時忘詞兒了,咱們都一樣?!?/br> 她如今可是個得寵的,不僅沒看不起人,眼睛沒往上抬,還說“咱們都一樣”。那宮女立時覺得親近了起來。 一路從御膳房繞過去,膳房外頭干凈無人,倒是沒看到吳爸爸。穿過幾株槐樹,走進三座門內就到了清寧宮皇子所。 三歲多的十皇子在疊方塊,一旁宮女給喂著點心。陸梨微微頷了頷首過去。 老三楚鄴抱著孩子,正與老二在廊檐下逗弄小倉鼠。楚恪回頭看見陸梨,就叫了一聲:“怒泥,瞧,那個是我結識的怒泥?!?/br> 好像在宮里有認識的熟人是件很了不得的事兒似的。 楚鄺和楚鄴抬眉望過去,然后便看到陸梨領著幾個太監,一娓裙裾翩翩地迎面而來。喜娟蹲在院子里插花,輕輕招呼了一聲“梨子”,陸梨對她親密地眨眨眼睛。 楚鄴看得有些錯神,老二便在旁冷哼道:“你也覺得像么?” 又自顧自接下去解釋:“看著是像,可惜脾性全不一樣,我觀察了不少日,慣是個巴結往上的丫頭?!?/br> (2) “呼——呼——” 假小麟子尸體被抬走的那天早上,楚鄴從清寧宮一路穿越長長的東筒子長街,跑得氣喘吁吁地杵在積雪的順貞門下看。那小太監瘦薄的身條被燒得一片焦,已經辨不出本來模樣了,但長短卻是正合適的。他雖少年時生病少了,卻從未跑到那樣長的路,冬日冷風從兩面宮墻下呼呼地吹了他一路,那鼻腔里的酸澀便哽得他喘不上來氣。 他是最曉得小麟子一條命活下來的不易,打小小時候被倆太監擱在破院子里,還不會翻身不會爬,白天太監去當差,她一個人就在破炕子上頭咿呀呀,忽然有一天,他就看見她自己站起來了,忽然又一天,又看見她牽著一條狗兒在宮墻根下瞎溜達。她都不知道他有多憐疼她喜歡她??上麖牟缓退男∷牡軤?。楚鄴便對著那尸體艱澀地咬了咬嘴唇,然后默默地在母妃安排下籌備起婚事。 但那日詫然見到陸梨,一路看著她從自己跟前輕盈地恍惚過去,他心中怎就覺得她極可能是。但楚鄴可不會告訴老二,只是道:“我也未曾打過交道,是也不是并不知?!?/br> “隔日爺去探探她,沒得讓她頂著一張死人的臉,鎮日在爺眼皮子底下晃?!崩隙椓藦梻}鼠籠子。 楚恪聽了在旁接茬:“她不是死人,小四叔說她是妖怪哩?!?/br> 沒料到老四竟然還與陸梨見過,楚鄺和楚鄴聞言立時看過來,兄弟二個俊臉上都不掩驚訝。 楚恪想起那天的小四叔,先頭還在雕刻哩,粉兒亂飛著。忽然聽見怒泥來了,就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不讓冒頭,還裝模作樣地側著身子像沒看見她一樣??伤阉粼诘厣系蔫C子收起來,故意等她走到門邊了才提醒她。楚恪問他為什么,他說那是能照出她妖魂的玉鐲子。 怒泥可不就是妖怪嗎? 見爹爹和二叔看自己,他便抿著小嘴兒回憶:“她偷看四叔了……四叔也偷看她……給疊被子、分糖吃?!?/br> “他兩個背后打聽?!?/br> 最近內廷都在傳,說廢太子某天傍晚在宮墻下站了站,又說給狗也改了名字。破天荒吶,皇帝進膳都多用了兩口飯。 這些年父皇雖把他老四圈禁著盛怒不消,可那廢宮門是從里頭上鎖的。楚鄺拼老命打了場勝仗回來,到了兒也就是個本應得的王爺,父皇等的還不就是他老四自個出來磕個頭,認一錯的問題么。這樣偏袒他老四也是沒誰了。但那小子生性里有自暴自棄的逆反,這宮里頭能叫他主動讓方寸的人可為數甚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