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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在線閱讀 - 第77節

第77節

    第119章 『拾壹』司花時節

    日頭從東望西,在紫禁城的蒼穹上空金燦普照,打端午過后天氣便日漸炎熱起來。接連著小半月不曾落過一滴雨,人在宮墻下走路,那陽光炙烤著皮膚,像毛孔也要被熱風吹得燃起來。

    上表的奏書從各地紛涌至皇帝的御案,今歲大奕王朝罕見干旱,湘西、云南一帶聽說地都曬得裂縫了。時值稻苗剛插播下去不多久,倘若天再不降下雨水,怕是今秋一過,到明年又是一場舉國大荒。

    好容易耗損之戰才結束,豈料到天災**頃刻又接踵而來。四十二歲的皇帝楚昂端坐在養心殿“中正仁和”的牌匾下,手執著奏折靜默不語。

    聽欽天監正大臣魏清在臺下道:“山西一帶□□作亂,兩廣倭寇猖獗,眼下天若再降干旱,只怕更是平添惑眾妖言。古訓道‘東宮乃日’,意即太陽出升之向,這是天帝在告詔大奕?;噬袭敿粗聭缛諒土⒒蕛?,以穩王朝之根基矣?!?/br>
    下頭站著幾個閣老,聞言紛紛點頭附和:“是啊,是啊?!?/br>
    “泰慶王數立軍功,可堪東宮大任也。若皇上念及中宮之制,又或如九殿下聰敏仁愛,亦可為國之梁棟也,望皇上早下定奪?!?/br>
    “望皇上早下定奪!”一時個個抖袖子屈膝跪下。

    戚世忠著一襲暗紫闊袖蟒袍站在殿檻外,聽到這句不由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無論是那沖動易躁的泰慶王,還是敏感柔仁的皇九子,于他都是正中下懷的。但總之不能是那個骨子里伸張不屈的廢太子邪。

    他保養得甚好,為了延年益壽日飲鮮認乳,已五十余歲的年紀卻依然紅光滿面。微躬下身軀,拂袍走了進去。

    楚昂便正好轉移了目標,問道:“謖真那邊可有來甚么消息?”

    天欽皇帝因著幼年際遇,從來對人不親不疏,即便是這十多年過去,戚世忠也未能深切地掌控他圣意。

    聞言謙恭地鞠了腰,上前遞折子:“聽派來的議和官說,謖真王愿以美人千計、五十年不戰贖回完顏辰,宋將軍沒答應,仍舊轉告了萬歲爺的那句話。后來人便回去了,僵著呢。近日京城里倒是來了不少外人客商,卑職已經派人多布防守?!?/br>
    楚昂便吭了吭鼻子,千名美人換一個兒子,那完顏霍倒是想得出來。

    躲在高麗十多年的齊王楚曎,打隆豐一駕崩就認定自己的皇位被十一哥篡了。四年前的冬天萬禧暴斃,便逮著這個借口,堂堂一名大奕王朝的皇嗣竟伙同韃子來打自己人。楚昂這次非要用完顏辰之命換回齊王不可。但高麗那邊遲遲推脫不答,聽說高麗公主帶著與齊王生下的三個小兒子,打大殿前跪下一哭,老高麗王就舍不得。

    楚昂默了片刻:“那就暫時耗著吧,完顏辰那邊繼續叫人嚴加看管著,防止節外生枝?!?/br>
    戚世忠應了一句“是”,抱拳躬身地退出去。

    楚昂這才轉而對張福道:“替朕擬旨意,派工部準英、秦修明即日赴湘西云南一帶治旱。至于山西邪黨,馮琛業已著人平亂,東宮之事朕自有定奪?!?/br>
    馮琛當年被貶去山西做了戶部清吏司,短短四年過去,早已提至布政使,基本上肅王在那邊是伸不進去手了。但馮琛是誰的人?當年可是幫廢太子辦了案的。

    醞釀了一肚子的苦口婆心,輕描淡寫又被皇帝岔開去話題,朝臣們頓時有些不知所言——連差不多治好了眼睛的、最疼愛的皇九子也按捺著不立,這皇宮里能立的還能有誰?還不就是西北頭那個把狗當太監養的廢太子邪。

    哎,一個個便嘆了口氣,垂頭喪腦地拂袖退出來。

    金龍藻井下光陰清寂,楚昂看了眼壁角一枚描花的舊瓷瓶,神思幽幽飄遠。好似又看到十年前坤寧宮里那婦人在柜前涂抹的一幕,背影寧然怡然,他銳利的眸光便又復了沉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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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歲爺不重女色,新一輪淑女采選結束后,因著連日的朝政一直不曾光顧后宮。終于在五月十三日這天叫了侍寢,卻不是今次最出挑的孫凡真,而是兩廣水軍提督之女李蘭蘭。李蘭蘭出身軍武世家,生得是豐腴美秀,在乾清宮里連幸了兩日,得封為美人。此后正在闔宮滿心切盼之時,侍寢之事卻復又停滯。似是為了體恤眾人的落望,繼而又頒下旨意,于十七之日在御花園里擺宴,以犒賞泰慶王楚鄺得勝而歸。

    張貴妃得了消息也不知是該榮耀還是悵然,曉得皇帝這是不準備立自己兒子為東宮了。大意擺這么一頓,也就是暗示給老二擇幾個妃子罷。她這般想著也就默認了,好歹是悉心張羅了起來??紤]到近日朝局緊張,那外頭得天異人的妖言不曉得怎么就傳了進來,宮里頭隱隱人心惶惶的,便又給各局的奴才們放了半天假,一塊兒湊個歡喜熱鬧。

    夏交之際正是繁花錦簇之時,尚服局管司飾的便要開始在此時忙碌。要采百花以制成胭脂膏沐,關系著宮中女子的臉容膚表,需要不一般的細致。掌事女官見過幾次陸梨幫小姐妹上妝,記著她這方面略懂一些,便將她從司衣上調了過來。這可是件陶醉的差事兒,不比整日枯燥地熨疊衣裳。

    清晨的空氣中彌散著雛菊的清香,難得的有些霧氣濕涼。院子里兩個太監正在用長紗絞著花汁,滲出的淡紅色汁液在盆子里叮叮咚咚響。陸梨懷抱著篩子挑選花瓣,得把花瓣挑三等,一瓣一瓣地挑,上好色純的是給主位娘娘們用的,其余的依次往下,最末便是給宮女了。

    她打小瞅著這些胭脂花瓣便喜歡,見幾叢格外鮮艷,便舍不得叫太監們拿去糙絞了?;仡^瞅瞅沒人注意,便悄悄地五指并攏往袖中一藏,抿了抿嘴角。聽見身后忽然輕綿綿腳步聲襲近,差點兒嚇了一大跳?;仡^一看,看見個兩歲大的矮墩兒,耷一件淺青的花竹子小袍。把跟班太監擋在門外,裝得像個大人樣,一副想看又不想看自己的別扭。

    她便呼了口氣,問他:“大早上小世子怎的跑奴才們干活的地兒來?”

    聲音清靈靈的叫人好聽,如今正式做了宮女,夏日得有兩色的衣裳換,今兒穿一襲水綠的斜襟褂子搭森青褶子裙兒,裙裾在風里一拂一拂的??珊每?。楚恪嘟著小腮子,他就是莫名喜歡和這樣大的姑娘親近,比娘親小一點點,又比自己大很多。

    楚恪說:“我就來逛逛?!?/br>
    眼睛把四處打量,忽而伸手摸摸撓撓,說是逛,分明就是繞著陸梨不肯挪腳窩了。又怕她趕他,特意表明道:“我來前沒喝水,不屙尿?!?/br>
    話說完,臉上又好像有點急。

    都是從那小年紀過來的,陸梨也不揭穿他。見他終日只在紫禁城里晃,他的爹娘也不來接他,便尋著話兒問:“你父王和母妃可快回來了?”

    原本三王妃身體已是有好轉,豈料楚鄴陪她在林子里遛馬時,不慎竄下來一只野猴兒,一驚嚇回去就嘔血了。聽說楚鄴近日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殷德妃心疼兒子,打十六歲上成親,不過三個月的小夫妻,剩下的日子便都是干熬。卻也不忍心苛責,只日日哄著孫子: “闔眼睡下去,天明就見著了?!?/br>
    楚恪最慌張被人問這個,微蹙起眉頭,強作自信道:“今晚閉上眼睛,天亮就能回來?!?/br>
    陸梨看他臉上落寞,便岔開話題:“那說說你的小四叔吧?!?/br>
    “他老咳嗽,愛木頭,父王說他混吃等死哩?!背÷朴频乜偨Y著,很頭疼卻又難掩崇拜。

    眼前浮過那日見到的楚鄒,瘦削的臉龐,下抿的嘴角,身量凜凜拔長。陸梨心間不由有點酸,起初以為自己見到他已會很泰然,卻不料心還是悸顫。那日見他拉緊著弓,動作卻忽而慢下來,微瞇著眼睛看向自己這邊。陸梨起先以為他認出來了,蠕著唇瓣生怕一句稱呼便脫口而出,但他稍許又默默地移開視線,原來不過是看見楚恪到了,她后來便悄悄地離開了。

    但那副神情冷寞如斯,卻叫她后來掛心擾神?;实墼谇俺斨俟賶毫Σ涣⒒蕛?,人們紛紛猜測屬意還是在他,他卻兀自頹靡著。他的心原是死了的,在十四歲的那年。

    “還有呢?你怎也不勸勸他,叫他往好里走?!标懤嫘α诵?,又問。

    楚恪說:“他不讓人上炕,整夜整夜點油燈干熬?!?/br>
    這些都是小榛子閑發呆時告訴楚恪的,忽而看見太監抬過紅紅的胭脂,便舔了舔舌頭:“我想吃糖?!?/br>
    陸梨可不給他吃,誘著他說話:“他的臭毛病可真多。那他的小阿嬌呢,她睡在哪兒?”

    眼睛亮瑩瑩的,支著耳朵等答案。

    小阿嬌是什么?楚恪可不曉得,他只曉得他四叔有條小麟子,便奶聲奶氣道:“它睡床底下,可胖,還饞,毛可長了?!?/br>
    “他半夜叫它,它睡得呼嚕嚕?!?/br>
    噗,這都什么話呀,怎聽起來像條狗兒。曉得是對牛彈琴,陸梨問不出來便也不再問,聽見衍祺門外傳來呼喚,叫“陸梨,到時辰了?!?/br>
    她便從兜子里掏出顆紙包的糖仁:“不能陪你玩兒了,改日你還來?;厝タ刹灰f我問起他?!?/br>
    楚恪眨了眨眼睛,自動把這話兒略過。舔了口糖,甜絲絲的,便把腰帶上的荷包打開:“還要一塊,給四叔也吃?!?/br>
    巳正的時刻,該給乾西五所的小主們送去衣裳與膏沐,陸梨便給他包了三塊,將他打發走了。

    第120章 『拾貳』使人寧靜

    “嗤嗤嗤~”

    “jiejie這身料子真是好看極了,襯得膚色跟花兒一樣?!?/br>
    “瞧這珠花和手串也艷俏,古語說女子‘手若柔荑’,說的就是美人jiejie這樣?!?/br>
    五月的天空蔚藍,風里也似繾綣著花香。萬歲爺這天在御花園里給泰慶王辦慶功宴,乾西五所的淑女們都被賞臉參加。這大概是要選二王妃呢,皇帝的幾個兒子都生得人中龍鳳,二皇子還是在戰場上立過功的,姐妹們都比著勁兒的把自個裝扮漂亮。難得見一回主子爺,就算落不著皇上垂青,能得二皇子入眼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千秋亭下,得了寵幸的李蘭蘭被眾星捧月般坐在圓石桌旁。穿一抹淡緋色宮裝,挺胸收腰兒的酥嬌著。身旁坐著浙江知府千金孫凡真,從來自己都是她的陪襯,這會兒通身光彩艷壓,被封了美人的感覺讓李蘭蘭甚好。

    手上藍寶石珠串在日頭下漾漾閃閃,李蘭蘭有意無意輕撫著說:“這是皇上特賞的,聽貴妃jiejie說是前代的遺珍,闔宮就只有兩副,一副送了從前的皇后,一副賜給了我,真個叫我受寵若驚了?!?/br>
    嬌滴滴的聲音,已把貴妃叫“jiejie”了,聽得眾淑女眼中滿滿是艷羨。

    孫凡真湊過來瞧了瞧,說道:“meimei真是好福氣,眼瞅著你要步步高升了,怕是過幾天就要搬出咱們所,到時可別忘了提攜我們姐妹幾個?!?/br>
    她因為著了涼,臉上氣色微有些乏,眼里藏不住一點澀意,倒不見有嫉妒。

    李蘭蘭想到皇帝爺對自己的那些寵幸,再一聯想孫凡真那條蛇一樣白的身體,內心里其實是不想分羹的。她孫凡真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自己都升了美人了,她還照舊叫“meimei”,李蘭蘭聽得不是十分落意,斂藏起心思親熱道:“哪兒呀,若非這二日jiejie身體微恙,怎樣也是輪不到meimei先得了臨幸。jiejie生得這樣美,只怕回頭meimei還得靠你照應呢,嗤嗤~”

    說著捂帕子輕笑。孫凡真聽她這樣說,笑容這才好看起來。這陣子沿海鬧倭寇,李蘭蘭父親是水軍提督,就是先召幸她也屬正常。

    不遠處的假山石下,討梅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樹葉子,見狀便吭吭鼻子冷哼一聲。宮里頭唯皇帝爺的盛眷最是難測,這才得了兩日臨幸就成這樣了??戳搜鄞壕G,春綠穿著淺草色的斜襟襦裙,眼睛看著對面滿是羨慕與渴切。那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倒顯出些傷風悲秋的哀婉來。

    討梅就說:“別看了,該是你的早晚得是你得,不是你的盼了也沒用?!闭f著,看見陸梨領著一行五個小宮女往這邊過來,便對她笑著揚了揚手。

    紅紅宮墻下拂風,梧桐樹葉子影影綽綽,陸梨端著褐木盤子往乾西五所送衣裳膏沐。乾西五所頭三所住著新晉的小主,剩下的里頭住著往屆的老淑女。給新人送東西的差事輪不到新宮女干,送去的地方都是皇帝爺不光顧的。

    風吹著她姣好的臉龐,青藍色鞋履在裙擺下輕盈,步子走得細碎而安靜。見討梅在假山下同自己招呼,便對她彎眉眼兒笑笑。

    李蘭蘭抬眼瞥見,便看得不入眼。往常都是孫凡真出蛾子刁難,這會兒她也想顯擺顯擺,便磕著瓜子兒道:“喲,倒是沒幾天功夫就當上小副班了。瞧今兒那身衣裳,一身水綠倒和jiejie你撞上了,jiejie在此等著,且容我過去給她點顏色瞧瞧?!?/br>
    明明花樣兒、料子不一樣,一個是宮女的制服,一個是小主的綢緞,被她這般一說,孫凡真倒尷尬起來。她也不等她回應,便徑自起身,在宮婢女伴們的簇擁下向陸梨走了過去。

    陸梨正自收回眼神,笑容還在臉上未淡下,轉頭就看見盤子前多出來一道旖旎嬌影。

    李蘭蘭出身軍武世家,長得豐腴窈窕,陸梨不及她個兒高大,便低肩作禮:“奴婢見過李美人?!?/br>
    李蘭蘭聽得受用,撇嘴蔑笑:“你撞著本宮了,就這么一句話過去么?宮里頭講規矩,奴才沖撞了主子得做什么?”

    得做什么?得跪下請罪。

    一眾正在說話兒的姑娘們嘩然,見狀紛紛往這邊看。

    陸梨攥著盤子的手緊了緊,這宮里頭女人們的爭斗她打四歲便看在眼里,看了多少年早看麻木了。心中是不慌的,曉得她在存心挑釁,只恭敬道:“回美人,尚宮嬤嬤有教訓,宮女在宮墻下走路得貼墻根,美人主子走的是中間的甬道,奴婢無意也不敢沖撞主子?!?/br>
    這話說得在理,奴才是不許走正中間道兒的,明顯就是李蘭蘭自己撞上來。李蘭蘭被噎得心里不得勁,便沖身后的婢女努嘴巴:“哼,你倒還有理了。你的盤子擦了皇上送我的珠串,這莫不是大不敬么?阿彩,去給我掌她兩嘴巴?!?/br>
    陸梨在新進秀女中人緣是甚好的,她愛笑,笑起來睫毛眼兒跟風兒一樣,恬恬淡淡的,平素總在細節處施予人照應。一時間周遭亭子下聲音低靜,三五個往這邊圍攏過來,討梅也氣勢哼哼往這邊闖。

    “什么事?”人群外忽然傳來一聲成年男子的嗓音,低啞的磁性穿透人心扉。眾人回頭看,只見養性齋前的小道旁浩蕩而來一群人影,打頭的皇帝著一襲玄色升龍袍,英姿筆挺,隨后跟著幾個華麗袍服的后宮主位,乃是景仁宮的張貴妃與殷德妃、施淑妃、沈妃一行。

    嚇得連忙霎時簌簌跪下:“臣妾/奴婢拜見皇上,拜見貴妃娘娘諸位娘娘?!?/br>
    楚昂頓步停下,冷眼將人群一掃,目光定在李蘭蘭身上:“何事惹得愛妃滿面驚容?”

    李蘭蘭這時已換就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表情,嚶泣道:“回皇上,臣妾本在園中小逛,奈何這奴婢沖撞了臣妾,竟把皇上送給臣妾的珠串劃傷了。臣妾心疼不已,這便苛責了幾句,不料卻招來頂嘴?!闭f著輕輕把指頭露出,那原本纖白的手指不知幾時竟已被刮紅去一片。

    楚昂聽了蹙眉不悅,順著她的目光轉向陸梨。正欲責問,只這一看,卻頓地在陸梨的臉龐上凝住。

    那日在御花園里驚鴻一瞥,聽不清她說話,只見她如蝴蝶般短暫飛走了,不料竟還能在這里遇見。這會兒看她這樣跪在地上,穿著一襲素潔的宮裙,低垂著眼簾唇瓣微啟,不自覺心中便柔和下來。

    問陸梨:“為何無故撞傷小主?”

    他的聲音依舊如昔年清淡,這是他一世的寡漠作風。上一次與陸梨說話,還是在孫皇后剛去世的光景,問她:“你也在想念她么?”她那時才五歲,慢聲答他“是”,他便現出滿面落寞,一道清展的身軀枯坐在坤寧宮的陰影里,久久不見說話。后來卻一把火把她燒死在了乾西五所里。

    做奴婢的沖撞了主子,遭到主子的責怪,不管是不是冤都得巴巴的應承下來,是不許也沒資格喊冤的。陸梨斂下心思,依舊慢聲道:“回皇上,奴婢在墻根下走了神兒,不慎迎上了小主,求萬歲爺責罰?!?/br>
    楚昂聽了,便曉得是李蘭蘭主動撞上來。這還是頭一回聽陸梨說話,柔柔清靈的嗓音,聽得他內心莫名的安靜。這是種微妙的感覺,叫人心寧神清,不摻雜其他。

    楚昂便看了眼李蘭蘭,寬撫道:“后宮之事皆由貴妃做主,美人既是受了委屈,這奴婢便交由貴妃處置吧。今日為泰慶王慶功洗塵,莫要擾了本來的興致?!?/br>
    說著便扶起她,拂袖往園中而去。掠過陸梨身旁時微微低頭看了一眼,卻不叫人捕去痕跡。

    張貴妃凝著李蘭蘭嬌滴的做派,心里頭便不是個滋味??床粦T一群鮮蛾子這樣在皇帝的跟前撒嬌賣寵,卻又不得不拉攏這些新鮮人脈。

    收回眼神轉向陸梨,心中卻是不想責怪的。人與人的眼緣也真是奇怪,當初在東筒子里看了那么一眼,怎么著就記上了,一直以為是看走了眼,不料今兒又在這里碰上。

    看陸梨雙膝跪在地上,身段兒娉婷,肩兒柔柔,她也不曉得怎么了,就是篤定自個的兒子會喜歡她。送去的幾個秀女聽說是一個也不看,宋玉妍進宮來幾趟了也避著不見,那小子的心思她算是摸透了,越巴巴送去他眼前的越不稀罕,這回這個偏得叫他自個兒來瞧。張貴妃便問張嬤嬤:“老二呢?說是給他的慶功宴,主角兒這會也不見人影?!?/br>
    張嬤嬤在身后低聲應:“方才喜娟過來回話,說是往啟祥門那頭拐了,估摸著也是該到了?!?/br>
    啟祥門,那路頭一過就是廢太子邪幽禁的冷宮,他兄弟幾個多少年明爭暗斗,到底那層在王府里萋萋與共的情愫是斷不掉的。這傷口才好,一下炕能走路,不曉得是去炫他的功勞還是要怎么,轉頭就直奔了那咸安宮而去。

    張貴妃就也不再細究,只沉聲問陸梨道:“你叫什么?在哪個局子里當差?進宮了不好好學規矩,主子娘娘可是你個奴婢能沖撞的?”

    聲音里帶著嚴厲,卻聽不出過分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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