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院子里忽然靜默,姑姑等了半天沒見下文,便覺得有些不盡興。站起來說出去轉轉,叫陸梨疊好了先擱著,一會兒叫誰誰送過去。今兒不是你當差,不好把活兒全都叫你一個干。 “這是你爺天賦秉異,等回頭進了太子妃你就曉得了,到時候爺免不了要疼她,她也會抱著你主子爺暖腳窩子,伺候著更衣……” 那寬肩展直的中衣素白,在盈柔的指尖翻轉,陸梨的心怎就亂似了花絮。猜他衣裳上一定常沾那女子的味道,怎么手也不想繼續再往下疊。四下里瞅瞅無人,疊著疊著,忽而便把動作停了。 大約是想找找有沒那小阿嬌的衣裳,看不著人看看身條兒也能估模樣。去女衣堆里翻了翻,沒有;柜子里再一番墊腳打量,尚服局每一包衣裳都標著號的,找完了也沒找著她。忽然尋思她應該是個女婢,買不起臉跟主子們一塊兒疊洗衣裳,這才又重新走回來。想她愿意跟著楚鄒過那樣凄苦日子,性情必然也是難得,便又對她嫉不起來,心漸又復了平靜。 “孳孳~”一股焦味兒悄悄地從桌上溢出。陸梨低頭一看,才發現炭熨斗起煙了。午正的日頭刺眼,她把楚鄒的襪子對著陽光舉起來,看到那大腳趾處烤出了一個小黃洞。 黃毛狗麟子嗅著味道跟過來,杵在矮門下盯了她老半天,便見她忽而輕輕撫襪子,忽而攥在手心里捻了捻,忽而又扔進簸箕里。 麟子便很氣憤,太監們心狹刁難,它的主子爺統共就沒幾雙好襪子,再丟下去該沒得穿啦。正要跑過去叼走,卻見陸梨又彎腰撿了回來。轉過身去,似是在里衫上扯下來一塊布,然后取了針線兒縫補起來。 它便呆呆地杵在門檐下看,看她那細致的手指穿來梭去,看得狗眼睛一眨不眨。它的主子爺過得太清苦了,雷鳴閃電的天整夜整夜不能闔眼兒,大冷的冬天蓋不成暖被窩總咳嗽,時常還氣喘吁吁地從夢中驚坐起。它看著眼前的藍裙姑娘,臉龐兒嬌嬌,胸前小喵咪翹翹,偶然側過身子,后頭腰細rou腚子還好看。它便巴望著她能給它的主子爺暖床,枕著一定很舒服,面相也生得很般配有沒有錯? 見陸梨縫完了從后門出去,它便趕緊提溜著狗尾巴,屁顛屁顛隔著一段距離隨她去了下院房。 午后光影幽幽的,在門邊上瞅著她在里頭褪下衣裳,露出一方鼓鼓的小白兜。它便趁她背過身去不注意,輕悄悄溜進去叼走了那件撕扯的“小罪證”。 第二天楚鄒穿襪子時就發現了,宮廷制衣將規矩,襪面一條線要正對鞋履正中心,不能歪、不能斜和皺。她倒是縫得輕易看不著痕跡,但楚鄒是誰,稍一瞇眼便看見大腳趾頭上一道圈。 那從前也有一個人愛干這樣的事,也只有她會干這樣的事。不小心搗蛋把他的書撕裂了,便用同色的碎紙在底下糊一層。表面看著好好的,須知他翻到下一頁,卻把底下的一片字給糊了去。個蠢瓜子太監,五六歲里尿尤多,半夜里撒在了他床上,第二天怕被他責怪,便故意把夜壺蓋口子打開,讓味道散出來,以為他就會聞不見她身上的尿餿味。殊不知把兩手一支溜下床,那屁股后頭一圈兒還是掛濕的,一晚上都不知道尿了幾泡,楚鄒說都懶得說。 清晨的咸安宮里一片死寂,殿脊下陰涼,太監眼看是不準備送膳。楚鄒便肅了容色,挑眉問麟子:“誰干的?” “嚶嚶嗚~”麟子答不出人話,跑到他床前叼過來一件小衫子。素白的薄緞兒,系帶子被扯下來半截,隱隱飄散開女兒的柔香。楚鄒嫌惡地用墨筆挑起,麟子又打外頭銜進來一個小瓷盤,盤兒上有粉末未干,一樣一樣莫名熟悉的味道。 它眼巴巴地瞅著他,像要告訴他那個門里有個漂亮的小宮女。楚鄒剎那便無了話頭,怎得這紫禁城里像是忽然進來了奇怪的生物,今日一驚明日一詫。 她端午節時竟還來看了他。 …… 一輪淑女采選完畢,淘汰下來的二百五十名秀女,一部分充入東西六宮與慈寧宮使喚,其余的便分配至六局。尚服局里進來了不少新人,陸梨因著學得快,掌事女官有意點拔她,便叫她做了個小副班,底下領著五個小姐妹。 端午的太陽熱辣辣炙烤著紫禁城青灰色的地板,天高日朗,西北向英華殿前香案裊裊,太常寺贊禮念祭天祝詞:“嗣天子臣天欽祗奏于皇天上帝:時唯端午、農蠶皆舉。爰以茲辰、敬祈洪造……” 皇帝楚昂手捻柳條向天祈雨,修展身軀著十二團龍十二章袞服,舉止間自有一種清貴與寧靜。祭臺左側站著他的幾位皇子,壽昌王楚祁立于最前端,依次高矮過去是老九與老十。老二泰慶王楚鄺因傷筋動骨一百天,尚躺在清寧宮里未起;老三原本打算啟程回京,三王妃忽然又犯了熱燒,只得滯留在京郊別莊休養。 皇七子楚邯站在那隊伍里便顯得很寒酸。楚祁是必定不理睬他的,其余幾個皇兄弟更加不認識他。其實并未有人通知他來,他的母妃周雅非要叫他來,他便那樣掛著一身明顯不搭調的袍服,低著頭默默地站在矮矮的老十旁邊,突顯出一道瘦條的身體。 右側臺子上站著貴妃、德妃、淑妃與康妃幾個后宮主位。張貴妃與錦秀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眼睛里便浮起一絲嫌棄與忌憚。好一對母子,倒是破蛋殼里硬出頭,不請也自來。但不表露什么,二人只互相對眼睛笑笑,錦秀眉眼里有謙讓恭迎,張貴妃不以為然且高傲冷視。 她是不睬這個宮女出身的,更料不到她悄無聲息了十年,竟然還會得到萬歲爺的寵幸。如今雖然面上依舊對自己恭敬,實則霸著皇帝哪里還記著什么雨露均沾。張貴妃冷冷哼了哼嘴角,繼續笑盈盈地望向祭臺。 樹影下日頭斑駁,陸梨帶著兩排司寶、司仗的宮女,端著空盤子站在英華門邊下。抬頭看著這一幕,看那邊錦秀氣色芳潤,一襲宮袍端莊高華,牙根兒就輕輕咬了咬。 她不知道當年錦秀為什么要害死萬禧,還嫁禍給了陸老頭兒爸爸,明明彼此無冤無仇。但她既做了,便要因此而付出代價,她當年如何做得悄無聲息,她后來便也要以牙還牙。 那祭壇上樂律響起,她耳畔又傳來冬日黎明的宮墻下,腳步在西二長街上倉惶奔跑,頻頻回頭望進黑暗,就是找不見陸爸爸人影兒。 “陸梨,陸梨……該散了?!甭犚娚砗笮〗忝幂p聲喚,才曉得走神兒了。 第118章 『拾壹』相望未語 祭禮已結束,宮女要先撤一步。文武大臣們將留在午門外等萬歲爺賜宴,下午還將駕幸東苑騎馬射柳,沒奴才們什么事兒了。 出英華門,沿著窄高的宮墻往回走,圈禁廢太子邪的咸安宮是必經之路。那掉漆的暗色紅墻上爬著小草,像是里頭已經年不住活物。一群新進宮的姑娘們都很興奮,個個懷抱著空托盤,壓著聲兒議論方才看到的皇上娘娘和大臣們。最重要的是皇上,雖離著不近,但好歹是得見了天顏,回去對其余的小姐妹們一說,那可是件天大得臉的事兒。 這個道:“瞧著萬歲爺皇子也好幾個了,想不到還那樣年輕,真是羨慕那些個被選上的姐妹?!?/br> 旁的聽了反駁:“快別說什么姐妹了,這不靠邊的,你也攀不上,還是好好做你自個的宮女吧?!?/br> 被選上的秀女就成了淑女,再見面身份天壤之別,一個是奴婢,一個是主子,穿衣打扮不同,碰到還得叫一聲“小主”,搭腕屈膝行個禮。 一時個個不免又悵然,初進宮時彼此姐妹相稱,轉過眼兒圈子就不同了。再要好的見面多出幾分生澀,久而久之便相隔遠去。 那前頭說話的便換了話題,抿嘴笑:“提這些做什么,就是選上了淑女也未必能如何,康妃娘娘獨霸著皇上,肯舍得給年輕的一撥分羹?倒是今兒站在那里的大皇子不錯,看起來很是氣宇卓然,你們覺得呢?” 輕輕的聲兒,說完眼目飄得遼遠,提起皇子,不免又都悸動起來?;实鄣膸讉€兒子皆生得人中龍鳳,無論是先頭東筒子見到的瑞賢王,還是前些日回來的泰慶王,都叫人春心芳動、惦念非非。 話頭便又活絡了起來,這個應道:“倒是俊極了,不過聽說是個冷面人,年歲得二十三了。太監們都說,皇后這一派生的,除了小九殿下性情暖仁,其余都是冷薄。就是大公主打乾清門場院前一站,那身氣度也是叫人畏敬不已的?!?/br> 說著說著又聯想到了廢太子邪,聽說是皇帝兒子里長相最為俊美的、才華也最橫溢,可惜打十四歲就和小太監……曉得正關在身側的高墻里頭呢,連忙悄悄把聲音低下來。進了宮就受了宮廷的感染,都講究迷信,生怕沾染著邪氣損了前程。 一簇淡紫的宮裙在宮墻下飄渺,像花兒一樣帶香,那墻里頭的聞見,不自禁發出幾聲輕輕地咳嗽。最不喜嗆人胭脂。陸梨跟著小姐妹們一塊兒走,在拐彎處便回頭望了望—— 也不曉得是誰人剛進去出來,那雕漆的紅門輕輕掩著,依稀有射箭的“咻咻”聲從里頭溢出來。她就忍不住頻頻回頭,又想起昔年那個蒼白孤俊的瘦頎身影。 打春花門里出來個小不點孩子,袍子褲子搭得歪歪的,一邊跨門檻一邊嘟喃:“我找不到地兒了,我找不到地兒了?!币粋€人坐在臺階上抹眼淚。 是楚恪,跟著德妃奶奶去了英華殿祭祀,站不住腳兒,叫小劉子帶著自己溜出來玩。小黃毛狗跑得看不見,叫小劉子去找,忽然想蹲屎,就躲進了春花門里。半天不見人來擦屁股,只好把褲子往上一兜,出來小劉子也不見了影子。輕悄悄地抹著眼淚。楚恒和自己一樣大,可是他有母妃疼,壽昌王妃把他當成小寶兒。楚恪沒娘疼,他也想有娘陪著自己進宮。 陸梨看他眼淚抹得可憐,便訝異地走過去問他:“小世子這是怎么了?可是和三王爺走丟了?” 楚恪認出來是那天西一長街上看到的宮女,便應道:“父王陪母妃治病去了,把恪兒交給奶奶,恪兒想找四叔玩兒?!?/br> 說著已經把手自動自覺地伸給她。離著咸安宮只有幾步路,陸梨回頭望了望,只好把他牽起來。 他袍子抽得扭扭歪歪,陸梨可不曉得他沒擦屁股,眼見著那道雕漆的紅門漸漸走近,心里頭竟有些慌促。 尋著話頭問楚?。骸澳愀竿跖c你母妃好嗎?” 楚恪生怕別人覺得他父王不愛母妃了,應道:“好,母妃病二年,父王幫她洗腳?!?/br> 奶聲奶氣的,陸梨看著不覺疼愛,見到得門口,便將他手松開。 “吱嘎、嘎——”晌午的風輕輕吹著,人還未近門,那門扇子卻自己被吹開。這僻角里有能洞穿人心的幽魂,癡了狠了貪了絕了念想的都是愛。陸梨的腳步怎就像被魘住了似的,移不開,睇見那門內一道若隱若現的青藍緞團領袍。身量拔高了許多,窄勁而修挺,面龐依舊是那樣的俊逸而清削。此刻目光銳利地凝著手中的利箭,動作卻是輕了,不再像從前的氣勢揮灑、順昌逆亡之勢,而變作單純的消遣。 陸梨站在外頭,不自禁想起從前的光景。那時候不過十歲,聽他說只不過一桌膳食的緣分,心傷得撲在他腰胯上求不要,他卻強硬地把她推開趕她。如今她已長大,可夠到他的肩頭下了,但人面已相隔。死了的就是死了的,這宮墻下不會也不能再有那小太監,那太監也不會再回來。 她就那樣滯滯地站著,想看看對他溫存體貼著的女子是誰,大抵也就了結了一樁惦記。 “咻——”楚鄒松開手中利箭,忽而瞥見墻外頭站著一道陌生的影子。著水色的斜襟衫子,底下是煙紫的褶子裙兒,風一吹把裙裾輕簌,嬌花聘婷。她的臉在風中恍惚,瓜子的下巴,肌膚卻柔韻,眼睛那樣專注地看著里面。怎就叫他心頭默默地緊了一緊,他的動作不自覺便是一慢。 小榛子從正殿里走出來,邊走邊悶聲道:“爺,那小東西又找不見影子了,仔細跑前頭去現眼?!弊呓撕龆鴫旱吐曇簦骸巴忸^有個姑娘正看著你?!?/br> 那前頭是端午祭祀,蠢狗去了前頭,朝臣們大嘴一巴拉,不定又使父皇對自己心生多少慍怒。 門外裙裾飄飄,那般安靜,楚鄒不自覺又睨了一眼。腦海里忽然晃過另一道鐫刻的影子,像那光影變幻,又把走了的變了輪廓送回來,透過她看到另一道纖小的身條兒,烏瞳里飽含著對自己的懷柔。 楚鄒忽然有些煩亂,便只做不看見:“讓它去,愛怎么胡鬧我也管不住?!眴柨砂牙先哪浅粜∽诱抑?? 正說著,楚恪已小臉堆著委屈顛吧進來:“我來了,找你一回可辛苦哩?!?/br> 叫了聲四叔,蹲下來叫楚鄒擦屁屁。楚鄒習慣地掏出紙巾,皺眉拭了一把??康瞄T中間近了,似是很鼓了十足的勇氣再往外一望,那門外甬道上卻已經空空。青灰色磚石拂掃輕塵,人已經不曉得幾時不見。他便驀然有些空落,卻沒有準備跟去門邊看。 皇帝把他幽禁在這座廢宮里,一日不解禁,他便一日不跨出門檻。 陸梨快步路過春花門外,邊走邊拭了拭眼角。 姐妹們一回頭發現不見了她,連忙回過頭來找。叫“陸梨、陸梨?!标懤孢B忙小跑著趕上幾步:“誒,來啦?!?/br> 小榮子挽著她手,關切地問:“你在做啥呢,在那頭發的什么呆?” 陸梨回頭指了指,泰然道:“方才有個小孩兒迷了路,叫我給帶道兒了?!?/br> 眾人聽了不由驚呼,這春花門往咸安宮一帶,不是死太監就是死宮女,聽說里頭前幾朝都住著廢妃和棄子。連忙道:“別不是個‘影子’,回去趕緊照照水盆子,仔細夜里頭就跟來了?!?/br> 吳全有打啟祥門一路過來,身后跟著大師兄劉得祿,著一襲亮綢子的赭色曳撒,二十多歲面白精神。話不多,活干得利落,像得了陸安海的真傳,各宮里的膳排得有條不紊,沒哪個主子不夸,奴才們都尊他叫“大師兄”。 聽吳全有在前頭問:“午門外的宴桌都布得怎樣了?” 便慢聲打:“趕巳正就叫司設監幫著擺好了桌子,統共是十二道冷盤子,九道熱菜,兩盅燜鍋,散桌后各人再拎二串粽子回去。稍后去英華殿瞧瞧,若是祭祀散了,兒子這就吩咐擺膳了?!?/br> 吳全有贊許地應了聲“好”,正待要抬頭,卻忽然看見前頭過來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婷婷拔高的身條兒,膚若凝脂般白皙,眉間眼角、一顰一笑那般的叫他熟悉。他便忍不住凝住她的臉,步子漸漸慢下來,腦袋里是那冬日清晨下將十歲的她抱出宮門一幕。小小的,瘦得肩胛骨都能夠膈手。 想不到竟會在這里碰到,陸梨笑容在臉上一滯,頃刻又不察痕跡地低下頭。熟悉的高瘦身軀,依舊穿一襲黑色刺繡精簡的大長袍,許是愛思想,不過四年未見,兩鬢竟已微露霜雪。精神頭卻還是奕奕的,螞蚱腿兒步履若生風。 陸梨默默地看著,心底不自禁怦怦跳。路過吳全有身旁時禮節地點了點頭,在心里無聲地叫了聲“吳爸爸”。是不能相認的,死去的人不能再活。光陰一滯一停,忽而便融去了各自的堆里。 “昨兒我又編出了新絡子花樣,回頭幾個都去我院子,我露一手給你們瞧瞧?!睂m里頭姑娘都愛編絡子,編完的叫太監送出宮門賣,好賣得很,還能得些小體己。 吳全有聽見陸梨說:“好呀,看下午嬤嬤可有再排差?!?/br> 聲音銀鈴入耳,女兒青春掩不住,可真好聽。又聽見旁的宮女子叫她:“陸梨你可別再放我們鴿子了,回回只見你晃個臉就去練字?!?/br> 他聽到那聲“陸梨”,骨凸的瘦臉上便露了笑,兩鬢霜白也似得了安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丫頭,豈有會看錯的道理,到底是姓了陸了。 劉得祿可不識得長大的“小師弟”,見干爹千百年難得露一回笑,不由好奇:“干爹剛才看著什么了?” “哦,沒,略有些眼熟罷?!眳侨袘怂?,腳步輕快向前幾步。 路過拐角彎,眼睛不自覺睇了眼那臭小子幽禁的咸安宮。猜都知道小丫頭剛才一定又是去偷瞧了他……天作的孽緣,兜來轉去怎樣都拆不散。 但他對楚鄒卻是沒好感的,當年如果不是楚鄒把尚是小麟子的陸梨哄去,那天晚上陸安海就不會去御膳房找人,也就不會幫著老鄭去送膳。那小子竟還把丫頭咬了,吳全有用腳趾頭想都清楚,楚鄒根本對小麟子沒喜歡,不過就是自己心苦了找那小丫頭使亂。那小子的性情吳全有看得很明白。 所以這些年對著楚鄒他是從來不關照的,劉得祿也恨楚鄒,干脆便任著底下一眾太監對他刻薄怠慢。 只是想不到竟忽然又回來了,個蠢丫頭,多艱難才送出去,回來做什么。吳全有空蕩了多年的心,忽而又記掛起來,得多長只眼睛,仔細再由她叫那臭小子欺負了。 劉得祿琢磨不透干爹心思,順勢看了眼楚鄒禁閉的宮門,問道:“今兒可要給這位送些應節的粽子?” 吳全有想了想,如今張貴妃掌著后宮之權,二皇子又立了偌大的軍功,但皇帝卻依然把他封了王,顯見得是與太子之位無緣了。只怕是還在心里惦記著這個當年隨龍的小四子。 便應道:“給送兩串新鮮的罷,不要把路子堵絕了?!辈坏阶詈?,誰也猜不到誰是最后繼承的那位。嘆了一嘆。 劉得祿便有些不甘愿地應了聲“誒”。他對師傅與小師弟的死一直耿耿于懷,對太子可沒甚么好感。 …… 那天楚鄒的晚膳便多了兩提新鮮的rou粽,說是rou,其實多半還是豆干。但可把麟子高興壞了,飯盤子擺在清冷的磚地上,它撅著個肥屁股,忽而把粽子這頭咬咬,忽而轉去那頭咬咬,剩到最后了才舍得把中間那一小塊瘦rou叼下。 楚鄒對它嗤之以鼻,修長手指掂著銀筷,用得安靜而清冷。心中卻亦感意外,得有多久沒有再吃過這樣新鮮準時的熱食兒。 后來到亥時便下起了應節的大雨,琉璃瓦滴水下聽雨聲滂沱,風把燭火裊裊搖曳。他在舊梨木桌案上練字,筆墨于淡黃薄紙間游移,少年不知世情繁絮,寫一手字氣拔山河,如今卻是寧沉穩重的。 這樣陰寂的雨夜,從他四歲起便開始難眠,睜著鳳目整夜地望著天花,思緒總在殿脊下亂飄。從四歲那年的封后大典,到破院子里的丑獸風箏,到八歲時母后與父皇在坤寧宮里的低喘,又至十四歲的天崩地陷。十多年光陰卻像走過了一世的歲月,外頭的遼闊也看了,宮內的悲喜也嘗透,不留下什么掛心的悸動。 靜悄悄的暗夜里傳來外頭小榛子的輕鼾。楚鄒是不叫小榛子站在里頭侍夜的,為著榮華散去后,只有他這樣一個奴才忠心不棄,夜里便讓搭了張床守在外面。還有小順子,那齷臜的奴才今歲已二十九了,時而還會給自己送來些什么需用。 徹夜不滅燭火已成習慣,那火光打造著他冷涼的身體,他又想起白日門縫里看到的那道嬌影。忍不住便手伸到枕頭底下,把那件白緞的薄衫抽出來看。 夜風陰萋,那薄衫上溢散與白日一樣的淡香。截斷的綁帶應該是補在了襪子上,胸前的緞面有點繃,他無意識地用拇指撫了撫,柔柔的質感。忽而又明白過來那繃的含義,頃刻又把手生澀地移開。從來對那個中之事不存興趣,怎得竟有些奇怪漫想起來。 后來那衫子便遮在了他臉上,不曉得什么時候竟沉沉睡了過去,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謝謝親們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