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玉柔小姐”是貴子圈里送給宋玉柔的綽號,宋玉柔每次聽到就牙根兒癢癢,奈何生得女氣,他家里從祖輩到父母又無一個不對他嬌生慣養,心里頭是個爺們也沒辦法,只能干咬牙。 宋玉柔聽著不對味,便對楚鄒蹙眉道:“太子爺,那奴才真該抓起來揍一頓屁股?!?/br> “呵,他倒是舍得?送去的宮女也不見他比這要上心?!背椥毖垌u,意味深長地勾唇笑。 說到司寢宮女,三個兄弟其實都有了。楚鄺在十三歲那年張貴妃就給撥了個,楚鄴身子骨偏弱,殷德妃是在今歲剛剛撥的。張貴妃原指望叫兒子早些開了竅,或許哪日身邊宮女懷上孕,也好找個借口求請出宮建府。但楚鄺卻似不急,問他,便說是宋玉妍不讓,素日也不去皇帝的跟前露臉討好。把張貴妃氣的,看兒子這般蕭瑟又舍不得打下去,氣到最后總是自個做母親的心疼。 楚鄴也沒碰,倒是和楚鄒一樣,只是因為不想。但楚鄺卻是希望楚鄒碰的,話語里帶著點試探。 蠢尿炕子,小時候瓜蠢,長大了又是只皮猴。楚鄒正欲動筷子,腦門便有些抽筋。 這些年因為母后突然不在,他對某些抓在手里的東西變得小心起來,連帶著對她心腸也軟了。她慣是見風使舵的,曉得自己縱著她,便越發皮實了,成天不是上樹就是捅蜂窩眼子,整個紫禁城里就沒哪個太監比她逍遙。 聽楚鄺這般一說,便把銀筷子一頓:“二哥自個的事不cao心,總管我東宮的瑣碎做甚么?!庇謫栂虺挘骸叭绲姆馓柨啥??王府約莫建在何處?” 兩句說得便叫楚鄺臉上掛不住,近三朝的皇子就只有自己一個十七歲了還鎮日留在宮中閑晃,而他少年時在皇城里多少風光? 執起手邊一盞清酒,笑笑著抿了一口。他的上唇略比下唇厚些,像他的母妃,這樣的人總是容易想得開的。 三皇子楚鄴有些尷尬,從來什么都比不過二哥,如今卻比二哥快。當下便答得謙虛:“在保大坊中街,把原來的老禮親王府修整修整,只怕是要等到明歲開春了?!?/br> 楚鄒贊好,這才對跟班小榛子道:“去給爺把她叫進來?!蔽⒚蛑〈?,眉宇高凜,不像小時候,如今可是一句也不叫楚鄺占上風。 小榛子低低應一聲是,轉身踅出門去。 ~~~*~~~ “下來呀,下來呀——” 前星門內的老槐樹下,一群三五七八歲的小孩兒仰著腦袋一聲聲叫。 四歲的皇九子楚鄎巴巴站在樹下,著一抹棗紅圓領小袍服,著急得不停墊腳丫。他的五官像極了孫皇后,眉眼口鼻是柔秀的,心腸也是柔軟。三月的樹葉子還沒長出來,那枝杈上掛著一個孤單的鳥巢,有只小雛鳥在巢里嘰喳叫,它沒有鳥mama。楚鄎便要小麟子給他把鳥兒抱下來,他養它。 他到兩三歲知事理后,才曉得了自己一生下來便沒有了母后,是被個大宮女撫養長大的。像是因著憐惜自己的身世,對著這只鳥兒也親善。小麟子無限疼他,二話不說就撩袍子爬上樹了。 這會兒倒是把鳥捂在懷里,可惜袍尾巴被一截樹岔子勾住,回不了頭看,又怕回了頭把鳥兒掉下去摔死了。半個人掛在樹桿上,叫底下太監:“快,誰去拿個網子,幫我先把小鳥接??!” 楚鄎催促去拿,幾個太監手忙腳亂不曉得從哪弄來一塊破布,因為走得急,不慎把前頭誰人撞上了。抬頭一看,齊肩圓領江牙海水的織金蟒袍,竟然是司禮監大總管戚世忠,嚇得撲通跪在地上直磕頭求饒命。 戚世忠原是帶話路過,便與太子少傅宋巖一道從這里經過,聽這般唧唧喳喳,便跟著踅入仁祥門內。 里頭小麟子正在掙扎,仰頭看見戚世忠來了,驚得叫一聲“戚爸爸”。嘶啦——,袍擺終于撕裂,少年清長的身板兒從樹上砸下來。 好在黃土松軟,除了膝蓋麻痛,并沒有出什么事。戚世忠看她一眼,看著她如今眉兒眼兒的一點一點悄然絕色起來,自個卻不自知的像個小子。他從來都只是不親不淡地旁觀著,不動聲色應一聲:“甭淘氣,仔細磕傷了腦袋?!?/br> “誒?!毙△胱釉谒翱偸蔷惺?,頷首靦腆一笑,跑到楚鄎跟前:“瞧,幸好鳥沒受傷!” 怎生得腦袋一晃,綰發的簪子卻掉下來。她因著打小飲食周到,頭發生得是又黑又亮,還帶著點兒天然的細軟。那及肩青絲因為綰久了有些曲卷,襯著她潔凈的小臉蛋便像個女孩兒一樣柔和,鼻子,眉眼,甚至是半張的微微上翹的唇兒,都與從前某道香魂那么那么的相像…… 錦秀本在低頭給楚鄎喂飯,詫然一瞬間便愣愕住。那廂宋巖才剛欲走,腳下的步子也兀地一頓。 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頃刻小麟子便把發簪子綰上了,兩排白牙并齒一笑,又是個十歲的青蔥小男孩兒。 雛鳥翅膀上沾了灰,似乎羽翼被什么傷了,還有點結痂的血塊。 “它病了。它娘親不要它?!背q皺著眉頭心疼,講到娘親時總帶著一抹被遺棄的憂傷。 小麟子便牽著他的袖子走去樹底下:“讓奴才吹吹,回頭奴才便去御藥房找魏錢寶拿藥?!?/br> 宋巖便未將她那一幕看仔細,只當做是看閃了眼神。正待要拐出仁祥門,怎生目光卻猛然在錦秀的背影定住。 那盈盈莞爾,幾分熟悉,所不同的只是當年青春的垂發綰做了大宮女的圓髻。 太遙遠了,這十年間宋巖后來其實從未有過回憶。 樸玉兒……念起名字都已是生澀。但若是與她同住的秀女沒死,一直就在宮里,那她后來又去了哪里?還有那個傾盆大雨之夜隱約聽到的難產,多少年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挺拔的身軀揩著黑油紙傘正欲踅過來,戚世忠瞥見了,便吊著幽長的嗓音打斷道:“齋宮東西配殿不在這前星門里,宋大人怕是走錯了?!?/br> 那邊錦秀一聽到“宋大人”三個字,心弦兒一悸,連忙作端碗喂飯的模樣蜷去了樹底下。 東廠番子無孔不入,但凡一丁點蛛絲馬跡都能把最隱秘的給挖出來,宋巖劍眉一凜,驀地便止了步子。 今日張貴妃邀楚妙進宮,楚妙便帶著四個孩子進宮了。最小的兒子宋玉燕才二歲,跟著他jiejie被抱來了齋宮。楚妙怕不放心,叫宋巖從乾清宮出來順路把孩子帶上,宋巖便做面無波瀾地離開了。 ……就算死了活著又如何,而今他業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時已至中年,三十五歲為人夫為人父為人臣。 戚世忠立在墻根下不動,風吹著蟒袍的鱗紋海波發出撲簌輕響。 小麟子與楚鄎在樹底下撫著小雛鳥啾啾說話,錦秀做不經意地端著碗站去戚世忠身旁,謙卑地福了福身子:“請公公安?!?/br> 戚世忠鼻腔里吭出冷哼,眼睛看也不看她:“總盯著個小太監做什么?” 錦秀對剛才那一樁心有余悸,聲音尚帶單?。骸肮倪@個干兒子,可知是幾時進宮的?奴婢看著與一舊友好生相象?!?/br> 對于這個傳說中手握生殺權柄的東廠頭子,錦秀總是謹小慎微,生怕哪一個不慎惹了他的惱,多少年都是低聲細語。 其實她一直不明白戚世忠當年為什么要留自己,那個幽森凄冷的闈房廂格子里,傾盆大雨敲打著窗戶,她跪在樸玉兒被吊起的尸體前,聲聲哭訴著不是故意害她,是為了要救她的命。原只當是自個也要被滅口了,哪兒想恰從玄武門進來的戚世忠卻叫桂盛留了她一條生路,還把她當年入宮做秀女的痕跡抹去,素日給她送膳的太監也莫名沒了蹤影。 雖然戚世忠將她放在張貴妃身邊,十年了不聞不問。但那乾西所里殉葬的宮妃太凄太慘,她這些年惜命,只是兢兢業業地躲著人,諸事也不爭出頭。只要不遇到宋巖,便什么事也沒有。怎知道卻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張臉兒,三五不時地提醒著自己那一段不堪。又偏是個被閹割了的男孩。 戚世忠覷了眼錦秀低垂的眼簾,卻是不允她亂揣測小麟子的。閹人卑賤,螻蟻可欺,他自進宮來,有生之年的目的便是要位極人臣,所以把桂盛放去了孫皇后跟前,錦秀安在了張貴妃身邊。但孫皇后不重用太監,張貴妃心思雖多到底不夠狠,諸事皆以不忤逆皇帝為準則。他這么多年觀察,倒還就是眼前這個默默無聲的前朝秀女有些用度。有嫉妒,害了人還能不疚不愧的把責任往被害的身上推卸,心中藏著念想卻能忍耐,并不為周遭察覺。 但那小太監不到年齡卻是不能動的,戚世忠便只道:“太子爺跟前的人不要亂動心思。好容易得了門好差事,別自個把自個的路給斷送?!闭f著拂過袍擺,轉身出了仁祥門。 錦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得低聲應了句“是”。 作者有話要說: 第74章 『柒肆』午后尋爺 正午的風輕盈的,微微的,吹著少年歪瓜裂棗的袍擺。那黑紗短靴踏著青石磚面踅進齋宮門,腳后跟不點地是奴才應有的走姿。 院子里風過輕塵,顯得很安靜,兩口缸子大張著嘴,因為月初換水,直殿監的太監還沒來得及給滿上。對面西配殿望過去空空,郡主們應該吃完都隨二公主楚池走了。 原本戒齋對于晚一輩的來說就是走個場面,這些千金嬌養的小姐,自個府上多少山珍海味不吃,哪里稀得吃宮里頭平淡無味的食兒。楚池因著妝容首飾多,在貴女堆里很受捧場,這會兒該是一群又往她的宮里聚去了。但楚池打小一向刻意隔閡著楚湄,已經九歲的楚湄雖生得比楚池要好看,因為聽覺不好,這時候一般也不去討嫌,總會去永和宮里陪陪她的母妃。 小麟子走去東配殿,趴在窗子上往里看。像個小樹苗一樣的身條兒,肩窄窄的,腿兒直長,微踮著足尖,俊秀小臉蛋正貼著那紗窗。紗窗朦朧,屋里頭光線有些陰暗,只看見一個人影兒端坐在桌沿,著一襲灰藍的團鶴繡交領常袍,五官瘦削而清雋,應該是三皇子楚鄴。 忽而瞥眼瞄見她,便對她笑:“進來吧,就本皇子一個?!?/br> 他對她笑容總是暖而寵,小麟子聆音察理、鑒貌辨色,是不怕他的。自從孫皇后走后,楚鄒對她的管束便很寬容,她得空了總能夠去楚鄴那里玩兒。努努因著那一窩小狗崽子,后來就變成了楚鄴的狗。但那只黃毛啞巴狗從幼小時候就陪著小麟子,小麟子念舊心軟,時不時還會回去看看它,因此這些年來和楚鄴是不陌生的。 她隔窗卯著櫻桃小口兒,烏眼珠子澈亮,輕輕問:“奴才的太子爺吶?!?/br> 她因著他的溫柔,在他的跟前便也是收斂的,聲音一輕下來便特別的動聽,帶著一抹女孩兒氣。 楚鄴應她:“方才戚世忠從這里帶話,說父皇找太子爺議事,這便沒等你來就走了。吩咐奴才給你留了份吃的,說吃不完不許淘氣?!?/br> 那紅木圓桌上琳瑯地剩著不少菜,小麟子瞅著了,便從門里走進去。她這會兒雖餓,可不敢回御膳房,午間用膳時太監們都在,要是被吳麻桿兒曉得了自個袍子成這樣,一定又該罰立墻角根兒了。 屋里頭果然就只有楚鄴一個,那些世子世孫們都散了。小麟子搭著肩膀站在門下,低頭瞥了眼磕磣的袍擺,前頭長后頭短,風從腰脊涼颼颼灌。問:“三爺能幫奴才在宮外做件袍子?我有銀錠子?!?/br> 她的銀錠子倒還真是不少,每逢過年都能得上好幾個,除了陸安海摳門不給,御膳房幾個掌勺掌糕師傅各給一個,吳全有給,戚世忠給,李嬤嬤還回回給兩個。從四五歲起開始拿,攢攢六年得有三四十個了,她都用包袱規整在柜子底下,怕日后跟著陸安海出宮得去乞討,那么老了怎么走得動。 楚鄴說:“那你還真是付不起了,一個不上冊的奴才竟能指使堂堂皇子么?” 把主奴尊卑逾越,大逆不道啊。三爺幾時這般薄情。 小麟子頓時便有點窘,巴巴地摳著衣角沒說話。 那青蔥俊秀,怎生一個眨眼都是惹人疼。楚鄴也就不逗她了,勾唇道:“聽說你琢磨了門炸榴蓮奶冰的手藝,就把你做的新食兒給本皇子一份,這便算是扯平了?!?/br> 宮里頭都知道她的手藝得孫皇后貼身嬤嬤親授,還能推陳出新,便是連萬歲爺也都挑不出錯兒的,用這個做交換明面上倒也說得通。 那榴蓮奶冰乃是把榴蓮加奶和砂糖研磨成漿,置于冰柜里冷凍,再用蛋黃加淀粉制成餃子皮兒,把榴蓮奶漿裹進去速炸,吃起來爽口香滑、柔韌有勁,還能醒脾開胃。但楚鄒不愛吃,嗅一口都不愛。 小麟子為難:“太子爺嫌臭,說一股子貓屎味兒?!?/br> 楚鄴卻道:“是你做的本皇子都不嫌臭?!?/br> 小麟子受了安慰,這才爬上座就著跟前的盤子吃起來。楚鄒素日對她高冷淡漠,不料給她搛的菜卻都是她愛吃的,炒筍片子、辣海帶節兒、鍋塌豆腐、椒鹽杏鮑菇,全是重口的食兒。她的吃相卻安靜而文雅,筷子夾得有些生硬,微張開唇瓣咬一小口,叫楚鄴看得目不轉睛。 “你得叫那裁縫給我在兩肩各繡一只饕餮,脖子得綠,嘴要張開,里頭長四顆牙。就跟我身上這件一樣,不然被我吳爺爺發現了不對,回頭還得叫我挨手板子哩?!毙△胱舆叧赃呎f,言語含糊不清,卻掩不住清甜。 楚鄴一瞬從神游中恍然,便若有所思地慢慢道:“本皇子就快封王出宮了,今后見你一面可不易,你可要隨我出去?宮外頭規矩少,天空大,不似宮里處處是拘束,你若是隨我出去,必定比這更要快活些?!?/br> 但小麟子現下可不想出宮,這宮里除卻哪天吳全有和陸安海叫她說“誒,該走了”,那么她便哪兒也不想去。她的天空只在這座繁復奢靡的紫禁城,外頭有多少稀奇她都不稀罕。 眼睛埋在盤子里,頭也不抬:“宮外頭有什么好玩?宮外頭路有凍死骨,朱門酒rou臭,沒有轉不出的宮墻,沒有亂眼睛的天花檐角,奴才就喜歡待在宮里?!?/br> 楚鄴卻猜她是舍不得太子爺,但她一個不入冊的太監……便嘆道:“若是哪一日你出宮了,到時我便叫小鄧子派車來接你。有你三爺一日榮華,便管你一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br> 正說著,楚鄺一襲藍海松茶云龍紋錦袍繾風而入。楚鄴便止了話,見二哥臉上微微有一抹未拭盡的紅,神色略顯僵硬不自然,猜他一定是被宋玉妍偷親了。那丫頭打小早熟,三歲就學會在指甲上涂丹寇,十歲親人也不為怪。楚鄴便招呼道:“二哥把玉妍小姐送走了?” “她母親找她,總算打發走了?!背検諗啃木w,斜眼瞄見小麟子在,容色略為一緩。見她吃相專注,偏故意撩袍子在她邊上坐下。 一股淡漠檀香味道沁脾,已經十七歲的二皇子瀟灑俊逸,在小麟子眼里是個大人了。小麟子被他的氣場罩得窘迫,只是兀自一口一口地吃。 楚鄴被楚鄺清朗身型隔開,但也不好說什么。曉得楚鄺打小對宋玉妍只是麻木不仁,便笑著調侃道:“二哥不若把她娶了倒省事些?!?/br> 楚鄺默:“才十歲,怎么娶?便是最快也得再過三年,爺我都二十了?!睌恐鴿饽拿?,倒不見有不悅。其實叫他娶宋玉妍他是樂意受下的,但宋家如今在邊關有兵權,侯府長子又是東宮太子少傅,先不論自己母妃失寵多年,宋家還肯不肯繼續這門親事,父皇那邊準不準奏還是一回事,保不準一句話批下來不嫁了,就嫁太子。 他心中到底因著人生頭一回得了姑娘家的吻而愁煩,忽而斜眼睨小麟子。這個小太監,自小就得著四弟的看護,像個私人小寵般,打從四歲初入宮起就守著,幾次都舍不得斷。倒叫她省吃了多少苦頭,不像那些個挨打受欺的,打小小因為宮廷的欺凌而生出勢利、陰狹與刻薄的奴相。 若說興趣,楚鄺倒是對她更有興趣些,便去捏小麟子的臉。小丫頭片子越生越俊,袍子也撕歪了,男孩似的淘氣日比一日。 修長手指捏著小麟子的臉蛋,捏得小麟子生疼。臉蛋和嘴都被歪去了一邊,嘴上卻不敢說話,半片筍子咬在齒間,只能吸溜吸溜地卯進去。 都這樣了還不忘惦記一口吃。楚鄺冷眼睨著,勾唇低侃:“一個奴才也敢上主子的桌用飯?!?/br> 聽在小麟子耳朵里怎么就跟威脅似的,帶著楚世皇族生來的冷貴。小麟子扒拉扒拉著筷子:“二殿下捏疼奴才了?!眾A起最后一截山藥片,呼啦啦地就往門外頭跑,跟風兒似的。 蠢奴,賞她話兒都不懂識趣。楚鄺的臉便青紅黑綠,楚鄴笑道:“二哥何必總為難一個奴才,被太子曉得了又有話說?!?/br> 楚鄺瞪他:“有為難么?不過是圖個樂子?!?/br> 兄弟二個小時候不避諱地暗示小麟子是女孩,長大后倒是互相之間不說了。 午間的宮廷顯得靜謐無聲,搭手的宮女與弓背的太監在紅墻下往來進出,足尖擦著地板,生怕發出什么響動。 “呼呼——”小麟子一路鬼追似的往御用監跑,用太子爺的“蜮”字換了幾截紅雪松木,便穿過右翼門往回走。御用監倒是離著她的院子進,但是不敢回去換衣裳,生怕被打瞌睡的吳全有逮個正著,一路拿了木頭便往御膳房回來。她腳步咻咻,少年走得輕快,原以為這會兒午休光景,肯定陸安海不在。老太監人老了,中午必須得去魏錢寶的屋子里蹭會兒覺。 哪兒想前腳剛進院子,便看見陸安海赫然地躺在老朱師傅那把靠椅上,正在呼哧地打著呼嚕。已經快六十的陸安海,呼嚕聲不算重,那苦眼瓜子下的窩窩卻越來越深,像兩條斑駁的苦瓜紋,又厚沉又歪擰。因著多年的風濕用藥,人也更加虛胖了,動一動都不再像從前利索。 她怕吵著他,探了個腦袋便縮回來。把袍子卷在腰上,假作是才從外面玩得熱乎地回來。屏著呼吸,綿手綿腳地繞過陸安海。 然而才抬腳,便聽見那苦眼瓜子下蹦出聲音:“小心門檻兒?!?/br> 她低頭一看,門檻上積著一堆水,連忙輕輕跳著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