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仍然英俊的、面無表情的薛嶠。 畢禾見過許多次薛嶠嚴肅時的樣子。 最常見的是他認真思考時,那時他的臉上會略略收起一些習慣的笑意,眉頭會不著痕跡地微微皺起,而天生氣質使然,除了讓圍觀群眾忍不住感慨一聲認真的男神真帥之外,并不會讓人覺得畏懼或難以接近。 他也看過薛嶠皺眉指責人的樣子,那是很早很早的時候了,他在跑道上摔破了膝蓋,薛嶠背著他去醫務室,畢禾怕痛,被酒精刺激得差點掉眼淚,薛嶠扶著裹了紗布的他走出醫務室時,便是皺著眉問他:“以后還注不注意了?” 薛嶠一點也沒有平日隨和溫柔的樣子,素來膽小的畢禾卻沒覺得害怕,只是抓著他的衣袖抬頭笑了笑。 現在的畢禾膽子大了這么多,卻在面前的薛嶠還未發一言的時候就白了臉色。 安晉也是認識薛嶠的,實際上當他趕來的時候薛嶠已經守在畢禾病房外面了,只是奇怪地沒進來。兩人算不上熟,安晉也只是看著薛嶠沒說話。 “麻煩你出去一下?!?/br> 病房里響起一道低沉而冰冷的聲音。 安晉愣了愣,覺得這房間里會說這種話的應該只有他自己才對,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反應過來是薛嶠在對他說話。 “你說什么?”安晉坐到現在的位置,除了家里老爹,很少有人敢用這種冰冷的語氣和他說話了。 病床上的畢禾像是不敢看薛嶠的臉,將視線移到安晉身上,低聲道:“你先出去會兒吧?!?/br> 安晉還想說什么,卻見畢禾懇求地看著自己,只好心有不甘地轉身出去了。 他想著素來安靜無害的畢禾躺在病床上蒼白的樣子,心里就是一陣火大,出了門就一腳踹醒走廊上打瞌睡的手下,讓他們把老龍手下的王八蛋提過來討說法。 畢禾的視線保持著安晉離去的方向,脖子挺著僵硬的弧度,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狀態去面對薛嶠。 是該若無其事地繼續學黑發畢禾對薛嶠溫順地笑笑嗎? 可他想著剛才抬頭看見的對方,一瞬間便明白薛嶠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否則他怎么會有這么冰冷的眼神呢? 薛嶠知道自己被騙了,黃毛畢禾拙劣的游戲已經結束了。 畢禾想到這里反而悄悄舒了一口氣,有一種終于來了的如釋重負感。 他等著薛嶠指責他、質問他,他甚至緩慢地調整起了面部表情,以便于稍后熟練自然地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出來。 但意外的是,薛嶠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冷著一張俊臉低頭仔細檢查了一下畢禾手背的針管和打著石膏的腿,又拿起床頭醫生寫的傷情報告看了許久,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一點表情,也沒有給畢禾一點眼神交流。 畢禾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薛嶠像是將報告上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刻進了心里,才放下報告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畢禾以為他總算要說些什么了,卻見他突然伸手撐住了額頭,像是很傷腦筋的樣子。 隨后他聽見了來自薛嶠的有些挫敗的嘆息。 “那個時候,”薛嶠突然道,聲音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淡,“我在后面叫你,你為什么不停下來?” 畢禾愣了愣。 許久他才反應過來薛嶠說的正是不久前,他收到蕊姐的短信,來不及思考就轉身跑出薛嶠家的時候。 他驀地想起后視鏡里看見的跟著自己的車,更加確認薛嶠一直跟著自己。 也更加確認,薛嶠已經知道了。 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既如釋重負,又茫然不知所措。腦海里的兩個自己也不打架了,因為黑發畢禾早已失蹤不知去了哪里。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薛嶠的語氣和神情都陌生得令他害怕,一種果然會被指責、果然和薛嶠做不成朋友了的感覺在他心里升騰起來,他甚至開始自己指責自己,為何一開始要撒這些拙劣的謊。 他沉默了很多,突然扯著唇角笑了笑,眼角眉梢都覆上了屬于黃毛畢禾的漫不經心:“哦,你管的著嗎?” 第39章 生氣的薛嶠 說出這句話之后, 畢禾好像打開了一個開關,全身緊繃的線條都放松了下來。他似乎進入了一個自己最擅長的狀態,看起來對什么都滿不在乎, 實際上他也幾乎說服了自己,就算下一秒薛嶠對這樣的他感到驚詫, 甚至無論對方質疑什么, 都已經無所謂了,都不重要, 他不在乎。 他是這樣想著的, 也等著薛嶠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 可他等了很久,薛嶠只是皺了皺眉,卻沒有抬起頭來,像是一直在思考著什么問題。 不得不承認,薛嶠思索時的樣子英俊性感極了, 但畢禾此刻無心欣賞,病房里太安靜了, 他需要想一點什么,于是他開始想薛嶠會怎么開口, 他是不是該為欺騙了薛嶠道個歉,大約薛嶠是不會原諒他的,道完歉就讓薛嶠離開吧, 他是大明星, 那么忙。 畢禾張了張口, 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先說什么好,他陷在柔軟的枕頭里轉頭去看薛嶠,發現對方也正好抬起頭看了過來。 他聽見薛嶠很輕很輕的一聲嘆息。 “小禾?!毖粗吅?,眉眼間沒有平日里溫和的笑意,倒也不似方才冰冷,只是有些無可奈何的模樣,“我是不是特別不值得依靠?” 畢禾愣了愣,被他這句話問得有些懵比,他有一懵比說話便不過腦子的習慣,戴著黃毛畢禾的面具下意識道:“關我什么事?” 薛嶠頓了頓,隨后稍微起身將椅子拉得離病床更近了一些,像是有更多的話要說的模樣。 畢禾偏了偏頭,覺得有些不自在。 又聽薛嶠緩緩道:“你看了手機就很焦急地跑了出去,我想問你是怎么了,也怕你太急出事,其實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也許是太著急了,無論我怎么喊也沒有停下來?!?/br> “我看著你做了危險的事,心里……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你睡著的時候,我想找你救下的那位女生問問,但她也受了驚嚇,我不好打擾,我不知道該問誰,我當時想……誰都好,來告訴我畢禾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們怎么會發生這么危險的事?” 聽他說到這里,畢禾張了張口想打斷,卻又見他極輕極輕地笑了笑,旋即低聲繼續道:“你一直睡著,我卻有太多問題想找人解答,我……說實話,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憤怒過,等你醒來的每一秒都讓我坐立難安,以至于后來安晉來了,我也忘了問他知道什么?!?/br> 他說到憤怒二字,畢禾眼睛眨了眨,漫不經心道:“挺正常的嘛,你的確應該生氣,因為我在騙你嘛?!?/br> 畢禾是個說起謊話來一套一套的人,他其實完全可以、也有能力編出新的說詞來應付薛嶠,可薛嶠撞見他去救蕊姐二人,便有太多的漏洞需要解釋了,畢禾突然覺得沒意思了,他以前扮演黑發畢禾,是因為薛嶠喜歡——他以為薛嶠喜歡——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黑發畢禾黃毛畢禾都不是薛嶠喜歡的,那他在薛嶠面前成為哪一個畢禾,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不想撒謊了,不如坦白從寬——雖然薛嶠大約不會“寬”。 畢禾看著天花板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直接告訴你唄——你拍那么多電影都沒有看過嗎?嗯……黑幫混戰?也不算,就……打架斗毆吧,嘿?!?/br> 他說得亂七八糟,一轉頭見薛嶠又皺起了眉頭,是真的生氣的模樣。他睫毛顫了顫,又道:“我……我坦白吧,這些日子是我撒了謊,我根本不是剛回國,不是,其實我根本沒有出去過……我……算了,太復雜了,我不想說,總之是我不對,你生氣的話就罵我吧,打……打也行,趁我們現在還有交集,就是輕……輕點行嗎?” 薛嶠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平日里總是如沐春風的人,冷冰冰的樣子也格外嚇人。 畢禾的腦子又在遲鈍地轉動著,他想如果薛嶠打他,他就乖乖受著,如果薛嶠質問他怎么變成了這樣,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許也只能吊兒郎當地回一句“干你何事”。 黃毛畢禾當太久,他已經不知道如何正常說話了。 想著想著,突然見到薛嶠朝自己伸出了手,畢禾想著果然要挨打了,下意識緊緊閉上了眼。 臉頰處傳來一陣刺痛,疼得畢禾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睜開眼,就見薛嶠曲著手指放在他臉頰旁邊,臉上仍然沒有表情。 畢禾愣愣地看著他,遲鈍地伸手摸摸被薛嶠按過的地方,摸到一手紗布。 薛嶠收回手,看著他緩緩道:“我的確生氣?!?/br> 畢禾一頓:“……嗯?!?/br> “但是?!毖@口氣,作勢像又要伸手,畢禾以為他還要來按一下,連忙伸手遮住臉頰上貼了紗布的傷口,卻見薛嶠只是替他將被子拉起了一些,又捏了捏被角,“我不是氣你其他的事,你還記得你高中摔傷之后怎么說的嗎?” 畢禾呆呆地看著他,他低聲道:“你說你以后會注意的,不會讓自己受傷?!?/br> “小禾,我問過你許多次,有沒有話想和我說?有沒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但是你什么也沒有說過,這么危險的事,你頭也不回地就去了,我甚至親眼看著你和別的車撞在一起……我不是在責怪你,我只是……”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語氣里突然多了些畢禾不能理解的挫敗和低落:“是我不夠好吧,不值得你在必要的時候尋求一些幫助?!?/br> 畢禾呆呆道:“不是……” “如果我再可靠一點,”薛嶠低聲道,“也許你就不會受傷?!?/br> “……等等?!碑吅酞q豫道,“你干嘛要自我檢討?是……是我在騙你哎,我根本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了,我也根本不是個好人,但是我還要在你面前裝樣子騙你,你真的不……不……打我一頓什么的?” 薛嶠的視線落到病房小小的窗口外,良久才轉回來看向屏息看著自己的畢禾,突然又笑了笑。 他這一笑仍然還有些無奈的模樣:“我一直在等著你開口?!?/br> 畢禾一愣:“什么?” 薛嶠這才緩緩說出畢禾完全沒有想到的一些話:“其實,在你來機場找我的那天之前,我見到過你?!?/br> 見畢禾猛地瞪圓了眼睛,他又笑了笑道:“大概是那天的三天之前吧,我和一個電視節目的團隊去喝酒,中途出了一次包間,看見你在大堂和一些……朋友在一起?!?/br> “你們好像是在打牌,玩得挺高興的,我不太確定是不是你,畢竟你當時……”說到這里他笑著插了個題外話,“黃發挺適合你的?!?/br> 畢禾覺得腦袋已經轉不動了,也沒反應過來怎么回復他這句話,就聽薛嶠繼續道:“我是又回來路過你們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了你的名字,才確定是你。我原本想和你打個招呼,但當時你們已經在往外走了,我不方便追出去,當時也沒有想太多,便回去了?!?/br> “回到家后,我給你發了郵件?!?/br> 畢禾一愣:“但是我……” “嗯?!毖?,“你的電話都換了,也不知道郵箱還有沒有在用,以前我給你發的郵件你也沒有回復過。但我想試試,如果沒有收到你的回復我再想別的辦法。第二天我有個通告去了外地,想著回來再繼續聯系你?!?/br> 他說著低頭看向畢禾,神情已經恢復成了平日的樣子:“然后你就找過來了?!?/br> 畢禾目瞪口呆:“你早就知道我在騙你……” “一開始我并不認為是你在騙我?!毖?,“我想你也許是有什么事,怕麻煩不想和我解釋,我也覺得都沒有關系,畢竟是你自己的私事?!?/br> “但是多相處了幾天之后,我發現你好像還是以前的樣子,跟……”他笑了笑,“跟那天在酒吧看到的不太一樣,我心里也是訝異的,但我覺得這些事你想說一定會同我說的,我也沒有立場去詢問你?!?/br> 畢禾忍不住道:“我都在騙你了,怎么可能揭穿自己?!?/br> 薛嶠無奈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我以為你會有想說的時候,那時自然會和我開口……說到這個,我其實挺有挫敗感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耐心地勸一勸,你就會對我敞開心扉……小禾,我們分開太久了,你回來之后就好像舉起了一層殼,不再信任我了?!?/br> “我……”畢禾幾乎是在這一瞬間里喪失了語言能力,只能呆呆地看著薛嶠。 薛嶠說完這句話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畢禾視線都開始模糊,才聽見他再次的一聲嘆息。 這一聲與之前所有的嘆息都不太相同,之前的薛嶠如果是無奈中帶著挫敗感的,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突然陷入了畢禾看不見的泥沼中,用一種無法用任何詞——自責也好,后悔也好——都不能來形容他此刻的狀態。 “我從再見到你的第一天就在想?!碑吅搪犚娝偷偷氐?,“那時候,我就不應該聽你的話?!?/br> 第40章 告個白吧 那些人每天都堅持往這部手機里發短信, 畢禾忍不住會想他們到底是從哪里找來這么多污穢的詞, 一個也不重樣地發過來罵他呢? 他已經賣掉了家里的房子,能支配的錢都用來賠償了,這幾天他住在三十塊錢一天的招待所里,剛從某個認識的人那里得到一個也許能去投奔的住處, 還在猶豫明天要不要邁出去。 電話一通一通不停地響, 短信每天都有新的進來, 但他舍不得關機, 因為除了這些令他不安的咒罵, 手機里還有薛嶠。 薛嶠每天都會給他道晚安。 他手指點著墻壁上劣質的掛歷,心里數了一遍時間,薛嶠應該馬上就要藝考了。 做什么都能做到優秀的薛嶠, 應該也能很順利地考進最好的電影學院吧。 這么忙這么重要的時候, 他還堅持著每天問問畢禾的情況, 給他說一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