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嘉芙睜開眼睛。 裴右安推開舷窗,看了出去。 嘉芙也探頭出去,看到遠處岸上,竟來了一隊官兵模樣的人,手執火杖,敲鑼打鼓,一路高聲呼喝:“全部船家聽著,倭寇襲擾泉州、平海!上頭有令,為防倭寇來此,今夜起,立刻封鎖港口!全部船只,不得擅離!如有妄動,一概以通倭論處!” 嘉芙長于泉州,對倭寇自然不會陌生。從祖輩前朝起,沿海一帶就開始受到倭寇的襲擾,每每來襲,泉州首當其沖。太祖立國之后,為抵御倭寇,在沿海一帶設立諸多衛所,cao練官軍,過去,泉州也曾因倭寇之患,被朝廷數次下令閉港,諸多商戶,包括甄家在內,深受影響。但嘉芙出生后的這將近二十年間,泉州再不曾受到過倭寇的大肆襲擾,便有來襲,往往也沒來得及登陸,很快便被消滅。 她沒有想到,這時節,竟會有倭寇襲擾泉州!看樣子,這次的來襲,動靜不小,否則,怎會驚動此地官府? “大表哥!” 嘉芙聲音微微發顫。 裴右安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撫,隨即下榻,出艙喚了聲楊云,沒片刻,楊云便帶了個官員模樣的人,匆匆登上甲板,那人朝裴右安下跪:“卑職瑯門衛百戶劉通,不知裴大人今夜竟行船到此,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裴右安命他起身,問泉州之事。 劉通道:“裴大人,這回倭寇和粵東大盜勾結,里應外合,兵分兩路,同時攻打泉州和永寧兩府,來勢洶洶。卑職聽聞,不但在海上劫了十幾條待要返港的商船,還趁兩衛夜半防守松懈之時,竟突襲攻城,殺人放火。倭寇是從泉州南門進去的,李總兵雖及時趕到,打退了倭寇,但南城一帶,聽說死傷了些人,不少大戶,更是遭殃,有幾戶,聽聞損失不輕?!?/br> 裴右安道:“你可知甄家的消息?” 劉通道:“泉州甄家?倭寇逃跑之時,放火焚燒近港倉庫,大火燒了幾天才滅,甄家財物想必也是有所損失。至于人丁,卑職不大清楚?!?/br> 嘉芙人在艙內,聽的一清二楚,焦心如焚,等裴右安一進來,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顫聲道:“大表哥,能不能快些回泉州?我家就在南城!我不放心我娘他們!” 裴右安道:“我這就帶你盡快回泉州。莫怕,一切有我?!?/br> 劉嬤嬤檀香等人收拾上岸的行裝。那瑯門縣令因事發突然,公務緊急,不敢怠慢,方才也親自到港口督事,聽聞裴右安路過在此,匆忙趕了過來,一番拜見,等了片刻,驛所便送來了所需的馬車和快馬,裴右安向瑯門縣令道了聲謝,帶了嘉芙上了馬車,一行人便連夜趕往泉州。 剩下的這段路程,再不復先前悠閑,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一口氣沒有停歇,終于在三天之后,抵達泉州。城門口兵丁守衛,出入檢查,裴右安帶著嘉芙入城,漸近南城,一路所見,到處竟都是被劫燒過后的痕跡,不少人家門口,更是掛出喪事白幡,里面傳出陣陣哭聲。 嘉芙膽戰心驚,終于趕到了自家門前,拍開緊閉的大門,下人探出個腦袋,看見了嘉芙,驚喜的跳了起來,轉身就飛快進去通報,孟氏起先還不信,趕了出來,等真見到了嘉芙和裴右安,這才喜極而泣,趕忙將女兒女婿迎了進來。 嘉芙不見哥哥和祖母,開口便問。 孟氏被觸動了心事,垂淚道:“先前倭寇大盜殺進南城,到處殺人放火,我們家幸好有李總兵及時派兵過來守著,這才未被破門,只是你哥哥,如今想必落入了倭寇之手……” 孟氏悲從中來,一時哽咽,說不出話,早有一旁下人代講。 原來上月之時,甄家有一條船要去往流球,海途不算很遠,甄耀庭征得了祖母胡氏和孟氏的同意后,和張大一道上了船,原本這些時日就要回了,不想卻遇倭寇來襲,船在半道被劫,連同甄家的一道,另外還有十幾條商船。胡氏上次病后,身子原本就未完全恢復,又得知孫子落入倭寇之手,急怒交加,當時便暈厥了過去,這幾日臥病在床,水米不進,孟氏一邊叫人不斷去官府打聽消息,一邊服侍著病重的婆婆,可謂心力交瘁,正準備派人再往京中送信,此刻卻乍見女兒女婿歸來,情緒一時間如何還控制的??? 嘉芙忍住心中恐慌,急忙安慰母親。 裴右安起了身:“芙兒,你照顧好岳母和祖母,我去衙門走一趟?!?/br> 他叮囑完,轉身正要出去,門房跑了進來,說巡撫高大人來了。 …… 泉州出了這么大的事,一個處置不好,足以摘掉頭頂烏紗了,高懷遠聞訊,如同火燒屁股,如何還坐的???一邊往京中傳遞消息,一邊親自趕來泉州善后,昨日人便到了,方才正在親自布置海防,聽人回報,說城門那里傳來消息,京城里的裴大人來了泉州,立刻帶人上門,一見到裴右安,便下跪在地,痛心疾首地叩頭:“裴大人!下官有罪!下官也未想到,倭寇竟與粵東盜首勾結來襲!好在平日下官不忘防范,命各處衛所時有cao練,此次才得以及時驅走倭寇!至于那十幾條被劫船只,大人放心,下官已命總兵帶著水師出海追擊,雖大海茫茫,也必竭盡所能,只盼裴大人體諒下官難處,能在萬歲面前替下官美言幾句,下官感激不盡!” 高懷遠并沒撒謊,那日一聽被劫船只里頭有甄家的船,船上還有甄家公子,當時便叫苦連天,立刻便派水師出海搜救。但說實話,茫茫大海,毫無目標,想要追上賊船再救出人,無異于海底撈針,希望極其渺茫,自己說完話,都有些心虛,一時不敢抬頭。 裴右安叫他起來,沉吟之時,外頭又傳來一聲急報:“大人!大人!好消息!那十幾條被劫船只都回來了!今日便能進港!” 第72章 日暮時分,在兩列水師的護送之下,點點帆影,緩緩進入港口,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岸上已經擠滿前來迎船的民眾,看到船影,人群里起先起了一陣sao動,待漸漸看清,歡呼聲四起,那些有家人在船上的,更是緊張激動,奮力擠到前頭,焦急等待。 嘉芙和孟氏早也過來了,此刻候在碼頭之前,睜大眼睛眺著前方,船只漸漸靠近,嘉芙終于看到了哥哥甄耀庭的身影,和一堆人擠在船頭之上,有人激動流淚,有人拼命朝著岸邊揮手跳躍。 要知道,商船若是落入普通海盜之手,家人交了贖金,人不定還能回來,但若遇到倭寇,通常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沉船人亡。故那個高大人雖也派出水師前去援救了,但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人真的能被救回,實在是希望太過渺茫了。 但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真的發生了。 孟氏看到兒子的身影,忍不住又喜極而泣,嘉芙攙扶著她,眼圈也是紅了。 甄耀庭老早就看到了孟氏和她身畔的嘉芙,欣喜若狂,船一停,擱上走板,搶先飛快就上了岸,沖著孟氏叫了聲娘,又轉向嘉芙,叫了聲“meimei”,問她何以這時會回泉州。聽嘉芙說了經過,忙張開手,轉了個身,道:“我沒事!叫你們擔心了!” 孟氏捉住了兒子手臂,上下打量,見他除了黑瘦了些,脖子額頭多了幾道傷痕之外,看起來確實還好。拭去眼淚,又問張大和其余之人,得知這一趟遇險,船和貨物都沒了,也不幸死了一人,但所幸,張大和船上的其余之人,并無大礙,那些受了傷的,傷勢也不重,上岸后養些個時日,便都能好,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朝著媽祖廟的方向,拜了幾拜。 甄耀庭道:“娘,你要拜,別忘了也拜拜金面龍王。這回要不是有金面龍王,兒子怕是要回不來了!” 孟氏忙問緣故,一旁早有另外下船的人已經在向家人講述經過了。 原來數日之前,他們行船海上,于返回途中遭遇倭寇,被倭寇船給追上了。倭寇海盜的船,打造的和普通商船不同,適合海上追逐,靈活快速,倭寇又窮兇惡極,這些普通商船怎么可能對抗,人員稍有反抗,便被當場殺死,拋尸入海。這回這些倭寇似想抓人去老巢修筑工事,他們才僥幸得以活命,陸續總共十幾條船被劫,將值錢的貨物搶了,剩余連船鑿破沉海,統共抓了數百人,全部關在貨艙里,要逃走之時,竟和金面龍王的戰船狹路相逢,一番激戰,倭寇不敵,死的死,被殺的殺,剩余跳海逃跑,金面龍王救了包括甄耀庭在內的多人,護送返回,途中再次與官軍水師相遇,雙方打了照面,因情況特殊,那個總兵大人也沒打金面龍王,將人全部接回,兩邊便各自行船離開。 這一趟歷劫,各船東損失不少,其中自然也有人不幸死去,這會兒附近就有哭聲陸續傳來,但那講述之人口才頗好,猶如說書,將當時經過描述的驚心動魄,那金面龍王更是被他講的威風凜凜,眾人聽的無不入神,叫好聲不斷。 甄耀庭說了幾句,便四處張望:“meimei,裴大人可也一道來了?” 他雖是名義上的大舅子,但年紀比裴右安小,至于底氣,更是不足,故稱呼他裴大人,不敢叫妹夫。 嘉芙轉頭,岸邊人頭攢動,見他身影立在水師一艘戰艦的船頭,近旁是那個高大人和另些地方官,一個武將模樣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位李總兵,領了身后一列游擊、參將,正在參見于他,神態恭敬,裴右安仿佛一直在留意這邊,轉頭看了一眼,和總兵說了句話,似是叫他稍等,自己便上了岸,來到嘉芙身旁。 甄耀庭對著裴右安,向來有些拘束,聽他問自己的好,忙說都好,為了表示真的好,還掄了掄胳膊。 裴右安一笑,點了點頭,轉向孟氏和嘉芙:“岳母,芙兒,我這邊還有些事,耀庭無事最好,我也放心了,我叫人先送你們回家,我稍晚便回?!?/br> 裴右安今日雖一身便服,但天生氣質,玉山皎皎,于人群中,實在猶如鶴立雞群,附近民眾早留意到了他,又見他年紀不大,卻連巡撫高大人也對他畢恭畢敬。泉州早有傳聞,說甄家女兒先前出嫁,甄家得皇恩,老太太封誥命,全因女婿是京中的大官,此刻便猜到了,這個容貌俊雅,看起來甚至略帶文弱的瘦高年輕男子,想必便是甄家的那個大官女婿了,紛紛看著,目光敬畏,見他下了船走來,周圍便迅速安靜了下來。 孟氏知他到了這里,官面上的應酬是少不了的,何況這回又不巧,剛到就遇了這樣的事,必定更忙,急忙點頭。 裴右安便親自將幾人送上馬車,高大人等見狀,也忙過來一道相送,等甄家的馬車走了,方登回戰艦,入艙,那李總兵立刻跟入,高大人也不敢入,只和剩下官員等在外頭。 裴右安微笑道:“這回甄家之事,本官要多謝你,不但護住家宅,今日也平安帶回了人?!?/br> 李總兵忙行禮:“裴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卑職失職在先,便是拼死,必也要先護甄家周全?!?/br> 裴右安道:“你這回雖有失職,但過后也算反應及時,未造成更大損失,將功折過。方才的諸條建議,本官會酌情替你直達天聽。需牢記,你鎮守于此,護的不只是一家一戶,而是千門萬人,時刻不可放松警惕,斷不允再有如此事件發生!” 這李總兵鎮守泉州多年,方才見面,便提了增設巡檢司,擴充兵丁,增加戰艦,更換武器,說自己的這些要求,前些年一直在向上頭提請,但因多年沒有大的倭寇之患,上頭始終敷衍推脫,以致于人心不齊,防備松弛,加上又有粵東大盜里外勾結,這才出了紕漏。聽裴右安如此回復,大喜,立刻撲地跪謝。 裴右安叫他起身,又細細問了那粵東盜首和沿海防備的狀況,約明日察看地形,便叫他退下,總兵退了幾步,遲疑了下,又上前拜了一拜:“裴大人,卑職另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裴右安道:“若關乎朝廷民生,講便是?!?/br> 李總兵壓低聲:“大人,此次甄公子等人能安然返回,功在金面龍王,卑職不敢奪。這個龍王,卑職早兩年也曾奉命前去捉剿,只是他匿身的金龍島,位置隱秘,防守堅固,因他從不襲擾沿岸,上頭泛泛而過,卑職也就由他了。此次倭寇來襲,除襲泉州,另有平海。卑職聽聞,攻打平海的那路倭寇,還沒來得及登陸,在海上便被人給圍剿了,據官兵講,似乎也是金面龍王之人所為……” 他頓了一下:“金面龍王助官府剿寇,本是立了大功,但卑職這幾年,暗中一直留意此人,總覺得他來歷并不簡單,此次終于得以與他打了個照面,想起了個人?!?/br> “何人?” “便是天禧朝的董承昴董將軍!” “你何以如此斷定?” “大人所有不知,卑職當年曾在董將軍麾下做過游擊,后董將軍獲罪,不知所蹤,卑職幾經輾轉,到了泉州,此次和那金面龍王終于碰頭,雖遠遠只一個照面,見此人果真如傳言那樣,臉覆面具,但卑職卻總覺哪里見過,且觀他旗令幟號,亦似曾相識,故有此大膽推測。倘若這龍王真是當年的董將軍,本就是個漢子,蒙冤在先,加上此次立功,若他投向朝廷,當今萬歲想也會納用?!?/br> 裴右安注視著李總兵:“這事你可曾告過旁人?” “此事全系卑職猜測,未必是真,故未敢告知旁人,因知大人乃天子近臣,才斗膽相告,請大人斟酌決定?!?/br> 裴右安沉吟了片刻,點頭道:“你為人忠良,行事謹慎,本官會替你在皇上面前加以舉薦。此事本官會多加留意,你這里,不可再向旁人透漏?!?/br> 李總兵得如此嘉褒,喜出望外,又感激萬分,再次撲地叩謝,起身后,遵命退出。 …… 嘉芙和母親哥哥一道回家,先去看了祖母,過后檢點財物,報上來說,燒了倉庫,損了一條滿載貨物的大船,損失慘重,且經此一事,朝廷必定很快就會再次下令海禁,一旦實行,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復通船,像甄家這樣以船隊走海的商戶,必元氣大傷,如被斷命脈。 但這些都是身外之事了,所幸船上絕大多數人都平安歸來。當晚,甄家在堂前設飯,安撫那些受驚的隨船之人,給傷者和不幸死者的家屬發放撫恤,內宅之中,也單獨設了家宴,裴右安推了高大人的宴請,回到甄家用飯,當晚,孟氏替女兒女婿收拾好屋子,兩人住下,次日,裴右安便出去了,在高大人和李總兵的隨同之下,察看海防,增減防兵,督促各地聯合調兵,圍剿粵地盜首,忙忙碌碌,早出晚歸,終于這日,傳來了消息,說已為患粵閩多年的盜首被捉,斬首梟示,泉州民眾聞訊,無不奔走相告,到裴右安回城那日,滿城歡慶,民眾爭相出街,爭睹傳聞中的裴相風采,又有大小官員和本地紳士,依次排設慶賀筵席,送來的請帖,幾將甄家帖盒裝滿。 當天晚上,裴右安陪著嘉芙,從祖母胡氏房中探病出來,回了兩人屋里,他換了身衣裳,說自己還有一事,今夜可能回不來了,讓她不必再等自己,早些歇了。 嘉芙死死抱著他胳膊不放,撅嘴道:“什么事這么放不開,非得連夜出門,還一去一夜?莫不是那些人又鋪排花宴,請來什么彤云十艷,叫你燈下賞美,賞鑒品評?” 那些宴請,被裴右安以服喪為由,一概推拒了,嘉芙自然知道,只是見他來了之后,今日好容易才得了空閑,晚上便又要出去了。和他也朝夕相處了這么久,她感覺的到,他今夜似乎懷了點心事,和先前忙的那些事情不同,聽口氣,還要出去一夜,又心疼,又有些不快,知他一向疼寵自己,怎么鬧他也不會真的生氣,索性就和他發了個小脾氣。 裴右安笑了,捏了捏她撅的像朵牽?;ǖ男∽?,隨即抱住了人,低聲安慰,哄了片刻,嘉芙終于松開了他的胳膊,卻改而抱住腰身,仰臉望他,鄭重地道:“大表哥,我知道你應當有事,我也知我沒用,不能助力于你。但是我想叫你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我幫不上忙,我也希望你不要什么都瞞著我。我真的不是小孩子,我是你的妻?!?/br> 裴右安俯視她,兩人四目相望了片刻,他柔聲道:“我明日就回,你早些睡吧?!?/br> 嘉芙壓下心中的失望,慢慢松開胳膊,微笑道:“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我等你回來?!?/br> 裴右安抬手托住她腦袋,低頭輕輕親了下她的前額,轉身出去。 他的肩上,到底還有多少的重擔?而在他的心里,到底又還獨自負了多少的秘密? 嘉芙目送他的背影出門,心中慢慢地涌出一絲沮喪,又猜測他今夜到底何事,竟不能和自己說,坐在那里發呆之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近,抬眼,見裴右安竟又回來了。 “走吧,我帶你同去?!?/br> 裴右安朝她微微一笑,道。 第73章 嘉芙換了男子衣裳,束發于頂,收拾完了,跑出來停在他的面前,轉了一圈:“大表哥,這樣可好?” 裴右安正靠在梳妝幾前,招手示意她來,轉身,從釵匣里取了支自己的男子發簪,替她插入髻中,端詳了下,一笑,昏淡月影之下,她便成了他隨身的一個小侍。 門外停了輛馬車,楊云青衣小帽,驅馬等待。裴右安未帶別的隨從,輕提嘉芙上了馬車,自己跟著坐入,出了南城門,行至海邊衛所近旁的一處刺桐林畔,李總兵領了手下幾名參將,正騎馬等在那里。 文官出行,喜坐車轎,既顯身份,也更舒適,裴右安雖也帶兵行軍,前些時日,將為患粵閩多年的通海大盜也繩之以法,但在李總兵的眼中,金殿傳臚,少年卿相,他依然是文官典范,故見他坐車而至,絲毫無訝,見他到了,忙上前迎接。 裴右安下車,改騎馬,被一行人簇擁著離去,留楊云抱著馬鞭,靠坐車前,恍若昏昏欲睡,等著主人歸來。 月華青白,水幕般灑落于刺桐林上,樹影篩出斑駁月影,將馬車籠罩其間。 方才在路上,裴右安對嘉芙說,今晚他要和李總兵等人先夜巡海防,叫她留在車里等他。 嘉芙便坐在樹影昏暗的車里,側耳聽著不遠之外的陣陣濤聲,靜靜等待。 月影漸漸升高,亥時中刻,嘉芙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之聲,裴右安回來了。 李總兵家室不在泉州,今夜留于衛所,連夜草擬海防要疏,要親送裴右安返城,裴右安辭,叫他留步。 李總兵和他處了這半個月,知這位年輕的大人,雖身居高位,權略謀斷,卻厲行督察,事必躬親,又儉樸勤敏,并不喜官場上通行無阻的那套繁文縟節,故不敢強送,領人遠遠停于原地,目送他登上馬車,馬車出了刺桐林,朝著城門方向而去,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這才叫人各自散去,自己匆匆入了衛所。 嘉芙一只小手,被身畔男子牽著,屏住呼吸,立于參天挺拔的刺桐叢后。兩人身影被茂盛樹冠投下的陰影遮擋。待馬車離去,總兵一眾人也漸漸散去,她仰臉看向他。 他稍低頭,樹影在他頭頂投下了魅暗的夜影。 “我去見個故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