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就這一點點,這夠誰吃的?”估著那只小缽的大小,錢仁故意道。 “不知道來,那位洪爺特意交待的,還說一定要用小火,要燉的nongnong的?!睆N子答道,錢仁眼珠亂轉,紅雨特意交待的,還一定要小火,要nongnong的,就這么一缽,也就幾碗,這指定是端木二爺夫妻吃的! 錢仁悄悄掏出那只小瓶,掀開蓋子,飛快的將瓶里的藥全部倒了進去。 兩個廚子正忙,根本沒留意他。 錢仁膏藥也不要了,團成一團扔到角落里,站起來出去了。 不大會兒,兩個廚子做好飯菜,一個個端上來,錢仁和袁義一張桌子,擺了三葷三素四個涼碟,外加兩壺酒。 兩人先碰了一杯,袁義拿起筷子先吃那碟子上湯小青菜。 “你說,咱們自家炒的青菜啥味兒沒有,怎么這一路吃的這素菜味兒都這么好?這青菜好吃!你嘗嘗!真是香!” “要說這個,”旁邊廚子接腔了,“我今兒這一趟算是跑值了,學了一招,你說這青菜怎么這么好吃?我告訴你,那是用一整只野雞崽子熬出來的!敢情竅門在這兒呢!我可長了見識了!” 錢仁聽到野雞崽子四個字,心頭一陣狂跳,急忙追問道:“這青菜怎么是野雞崽子熬出來的?我怎么沒聽明白?你剛才熬的那缽野雞崽子湯……” “就是那缽湯!敢情那湯不是留著喝的,是專門給素菜做澆頭的,熬的nongnong的,但凡炒素菜,就澆上一勺子……” 錢仁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都麻了,袁義快把那碟子青菜吃光了,自己這碟子豆腐絲兒…… “這豆腐絲兒里也放了……那湯?”錢仁聲調都變了。 “??!豆腐沒好湯哪成!這野雞崽子配磨菇,這味兒……” 沒等廚子說完,錢仁已經弓著腰,手伸進喉嚨里,拼命的摳,一邊摳一邊嘔一邊嚇的干哭。 一院子的人都看傻了。 “你這是怎么啦?中邪了?”袁義含一嘴菜問道,今天一下午,這錢仁都奇奇怪怪的。 錢仁哪還顧得上別的,只顧拼命摳拼命嘔,那毒說是見血封喉…… 袁義正要站起來看看這錢仁到底怎么了,站到一半,只覺得肚子一陣絞痛,忍不住痛哼了一聲,沒等直起腰,就一頭撲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眾人看傻了,一個婆子尖叫一聲,錢仁鼻涕眼淚外加嘔吐物蹭的滿臉滿身,撲到奔過來看看怎么回事的紅雨面前,磕頭咚咚,“紅爺!紅爺救命!快救救我!救救我!我中了毒,雞湯里有毒!這素菜里有毒,快救救我!” “是什么毒?”紅雨跟在端木蓮生身邊多年,雖說比黑山他們是差點,可跟其它人比,那就是精明人中的精明人了,抬起袁義的臉,見他已經七竅出血,知道不行了,放下他盯著錢仁問。 “不……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袁義那張七竅流血的臉快把錢仁嚇瘋了,“救紅爺快救我!救我!” “蛇毒有蛇毒的解法,鶴頂紅有鶴頂紅的解法,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怎么解?” “有瓶子!瓶子!在廚房……廚房!”錢仁連滾帶爬,奔進廚房找到那只瓶子,跪在紅雨面前遞上去,“求紅爺快看看,是什么毒,求紅爺救命!救命??!” 院門口,端木蓮生牽著李思淺,輕輕瞇著眼睛,盯著快嚇瘋了的錢仁,這是誰想要他的命?林家?太子?俞相? 李思淺憐憫的看著橫尸院中的袁義,往端木蓮生懷里靠了靠,只覺得后背發冷。 “這藥是你放到雞湯里去的?藥是誰給你的?”紅雨接過瓶子,聞了聞。 “是……是小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肚子痛!爺!爺!救命!救命!” “救他?!倍四旧徤淅涞陌l了話。 “是?!奔t雨答應一聲,從懷里取了只藥丸塞進錢仁嘴里,錢仁吃了藥丸,片刻功夫,又是一陣狂嘔,只嘔了渾身痙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紅雨這才又塞了只藥丸到他嘴里,拍拍他道:“在地上躺著別動?!?/br> 錢仁躺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端木蓮生扭頭看著已經看傻了的老卒道:“老人家,麻煩你去尋驛丞來,驛站出了人命了?!?/br> “哎!”老卒年紀雖大,經過見過的卻少,頭一回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嚇的軟著腿往驛丞家奔去報信。 “紅雨趕緊去一趟和義縣,請知縣過來一趟,越快越好?!奔t雨答應一聲,飛掠而出。 “今天驚到諸位了,一會兒知縣和驛丞就到,知縣來了只怕還有話要問諸位,還請諸位稍等一會兒?!倍四旧徤蜌獾暮蛢蓚€廚子以及幾個婆子道。 廚子和婆子也嚇傻了,機械的點著頭。 知縣來的比驛丞快,帶著幾個衙役、忤作,騎著馬來的。 端木蓮生迎出去,知縣先上前和他見禮,“在下丙寅科進士黃明尚,見過大帥?!?/br> “不敢當!”端木蓮生忙側身避過這一禮,往里讓黃知縣,“黃知縣的座師是俞相公?” “正是?!秉S知縣邊答話邊拎著長衫進了院子。 端木蓮生眼皮微垂,果然是俞相公的人,怪不得選在這里動手。 黃知縣精明干練,幾個衙役和忤作也動作利落,很快將兩個廚子、幾個婆子隔開問了話,那邊,忤作已經驗了袁義的尸體,又驗了那只盛毒的瓷瓶。 這會兒,驛丞才氣喘吁吁的趕到,老卒比驛丞又晚了一會兒才到。 黃知縣又問了老卒,這才皺著眉,示意端木蓮生走到旁邊低低道:“這背后之人,大帥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么?” “罪余之人,大帥二字不敢當,這背后之人,黃知縣的意思呢?”端木蓮生盯著黃知縣,反問了一句。 第226章 適得其反 “證據不足?!秉S知縣耷拉著眼皮,“單憑一人之言,很難取信,再說,這目擊之人,除了你的從人,就是你請來的廚子傭婦,這一路上你又出手重賞兩人,錢仁的話不可信?!?/br> “那黃知縣的意思呢?”端木蓮生沉默片刻,知道黃知縣這話說的實在,單憑錢仁說是從俞府管事手里得來的毒和管事的吩咐,這管事肯定找不到了,錢仁的指證就沒了用,而且,象黃知縣說的,今天的目擊證人,都是他的人! “死者已已,報個中暑吧,一死一病,端木二爺就在這里多呆幾天,待刑部、大理寺另委差役來后,再啟程趕去瓊州府?!?/br> 黃知縣語直白爽快。端木蓮生很是欣賞,點頭笑道:“聽黃知縣安排?!?/br> “盛夏炎熱,為防疫病,我讓人請幾個和尚過來,給袁義做場法事,就地火化了,送骨灰回去吧?!秉S知縣走了幾步,又回頭多說了一句。 端木蓮生忙點頭,袁義七竅流血,若讓人看到尸體,一眼就能看出這無論如何不是中暑。 端木蓮生送走黃知縣,回到里院,李思淺正站在廊下等他。 端木蓮生幾句話將黃知縣的打算說了,李思淺眉頭微皺,“黃知縣是俞相的人?這事就這么算了?就怕俞相公鐵了心一定要你的命,萬一哪一天防不勝防?!?/br> 李思淺打了個寒噤,今天的事,也是巧了,雖說她和他的飲食都是袁嬤一手cao辦,從不吃外面送進來的東西,可都說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要是我沒猜錯,這黃知縣應該有密權專遞權?!?/br> “嗯?”李思淺很驚訝,本朝也有密折專遞這個東西嗎? “這密折就是一個渾圓的瓷筒,就中間一個小孔,寫了密折,卷成紙卷從小孔里塞進去,再要取出來,就只能砸了瓷筒,這瓷筒外觀都是一樣,直接送到官家手中,所謂出你口入我耳,從前我也領過這樣的差使。這間驛站后面養了七八匹極好的川馬,馬腿上打著急遞的烙印,看樣子這間驛站擔著急遞的差使,有急遞的州縣,大多領著密折權?!倍四旧徤毤毥忉?。 “你的意思是,黃知縣既有密折專遞權,就算是俞相公的人,他也不犯著往俞相公那邊靠的太近?” “是這意思,有密折專遞權的,都是官家很信任的人,得了官家信任,實在不犯著再過于靠近某位權臣,而且,”端木蓮生頓了頓,一臉笑意,“帶著你啟程,我總要小心些,但凡要路過的州縣,都讓人打聽過,這位黃知縣雖是俞相公的門生,卻不見得心向俞相,俞相有個莊子就是這和義縣境內,半年月前,臨收成了,俞家莊頭突然在加租一成,租戶鬧的厲害,俞家老大就親自過來了一趟,壓著黃知縣非要將領頭不肯加租的幾個人枷號示眾,這黃知縣算是個好官,多勸了幾句,就被俞家老大當眾甩了一耳光?!?/br> “喔噢!”李思淺一聲輕叫,這俞大爺夠厲害的,掌摑朝廷命官,太猖狂了。 “黃知縣這份密折,十有八九能實話實說,除非他讓人下毒這事是官家授意,否則,違逆官家的意思,嘿嘿?!倍四纠湫α藥茁?。 端木蓮生猜的不錯,第二天凌晨,黃知縣的密折就遞到了官家手里。 官家慢慢看了密折,象是自語,又象是和躬身站在榻前的顧太監說話,“都說人老長智慧,這俞相,怎么越老越傻了?他以為殺了端木華他就能大權獨攬?如今,朕都不在他眼里了,異日,他能把太子放在眼里?唉!” 官家出神的看著窗外,彈了下密折,又彈了下,“王相已經老了,朕百年后,他也差不多了,他選的那個李思清,根基太淺,朕等不及他羽翼豐滿?!?/br> 官家沉悶的咳了一聲,又咳了一聲,“朕的日子不多了,等不及了,端木華……老顧,你覺得端木華真要和朕抗爭,要扶佑那個逆子?你說說,隨便說,朕聽聽你是怎么想的?!?/br> “陛下,”顧太監后背滲出一層冷汗,“小的不懂這些大事,就是覺得,前一陣兒端木二爺在您宮外守著,看那樣子,是打心眼里擔心陛下,就是小的這眼神,小的一向沒眼力,看不透?!?/br> “嗯?!焙冒胩?,官家示意顧太監端過化紙盆,將密折扔進盆里化了,輕輕拍了拍手道:“華哥兒小時候,朕還抱過他呢,他對朕有幾分真心,也是常理,他既然知道擔心朕,朕就再給他個機會,傳旨,端木華改謫明州奉國軍教頭,就讓他從和義縣自己赴任去吧?!?/br> “是!”顧太監躬身答應,將官家的重復了一遍,見官家點了頭,剛要退出,只聽官家輕輕笑了一聲,緩聲道:“傳了旨,再去尋一趟俞相,告訴他,再有什么事,朕就把端木華提回來入中書做個副相?!?/br> “是?!鳖櫶O大氣不敢出,輕手輕腳退出去傳旨了。 從俞相公屋里出來,顧太監不緊不慢往回走,路過一片盛開的牡丹花圃,顧太監指著幾朵嬌艷非常、花開一半的牡丹花,示意正在侍候花草的中年雜役剪來給他。 雜役捧了花送過來,顧太監瞇眼看著花,低低道:“官家憂慮他扶佑大爺?!闭f完,捧著花徑直走了,雜役依舊埋頭干活,理好花圃,垂著頭,沿著墻角出了園子,只奔東角門。 俞相公呆坐在他那間小辦公室里,一張臉雪白,他還不知道和義縣驛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但可以確定的是,錢仁確實動手了,肯定失敗了,官家知道了。 袁義是暗樁?還是官家別派人暗中盯著?或是……俞相公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那個門生,和義縣的黃知縣,第一不象他以為的那樣是他的人,第二,他有密折專遞權! 自己成了傻子! 俞相公一張臉白里透著青氣,官家只是警告了他,那就是說,太子地位穩如泰山。 俞相公心情稍稍好了些,只要太子地位穩固,那么,來日方長。 第227章 下沙集 當天午時前,和義縣驛來了四五撥送信的長隨小廝,急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端木蓮生和李思淺。 旨意更改,端木蓮生召了黑山和十幾個護衛隨行,并將丹桂等人一同帶到了和義驛,李思淺則忙著重新安排布置,又讓紅雨去和義縣車行現趕做了幾輛大車,兩個人在和義縣忙了四五天,由四人小隊一晃成了幾十人、十幾輛車的大隊伍,這才又重新啟程,早發晚歇,一路急行往明州趕路。 夏去秋來,日子進了十一月,端木蓮生李思淺總算進了明州地界。 奉國軍駐地在明州城往西略偏南百十里的沙頭鎮上,奉國軍不歸明州府管,而是歸浙西行營的王指揮使統管。 王指揮使的駐地在沙頭鎮南邊、離明州城只有五六里路的下化城,因此,端木蓮生決定先到沙頭鎮,安頓好李思淺等人,再去下化城面見上峰王指揮使。 進了明州,端木蓮生吩咐放緩速度,沿途看一看明州風土人情,行到第三天,到了離沙頭鎮還有半天距離的一個叫下沙小集鎮。 下沙是一個四岔路口,因為交道便當,附近九村十八鄉就在這里自發形成了一個市集,隔天有集,逢五是大集。 午后,端木蓮生他們一行人住進下沙集唯一的一家客棧時正好是十四,隔天據說是下沙集一個月里最大的一個集,兩人決定第二天看了這個集再走。 傍晚,一個七八個人的小商隊也住進了客棧,不大的客棧頓時滿滿當當,端木蓮生吩咐黑山等人擠一擠,又騰出三間客房,小商隊才算安置下了。 端木蓮生和商隊的人喝著酒聊了半天,才回到房里,攤開手腳躺到床上笑道:“這幾個是徽州商人,今年是頭一回走浙西這條線,說是這一帶生絲便宜,專程來收生絲的?!?/br> “為什么這一帶生絲便宜?”李思淺很奇怪。 “說是這一帶這些年不太平,浙西山多地少,地形復雜,最容藏匪,聽掌柜的說,浙西這幾百里,少說也有四五股大匪幫,小匪幫就更多了,這些匪幫有些還好,不傷鄉親,專搶外來的商隊,有些也就不搶自家村莊,別的照搶不誤。唉,這地方。商隊經常被搶,多數商隊就不再走這一條線,沒有人收,這生絲自然便宜?!倍四旧徤鷩@氣搖頭。 李思淺心里頓時滑過‘倭寇’兩個字,“是不是還有從海上面來的海匪?” “海匪?有是有,一來不多,二來海匪極少上岸,明州是大港,往來商隊極多,這些商隊幾乎都有自保之力,再說,浙西海上大小島嶼幾百個,能住人的島上幾乎都駐著水軍,有當海匪的功夫,還不如給人行船出海賺錢來的便當?!?/br> 李思淺恍然,她這個世間是完全不同的世間,至少到現在為止,她看的史書上,還沒有哪個朝代禁過海,不但不禁,還十分鼓勵海上貿易,本朝稅收中,海上商隊占比極重,外公也有船隊,她糊涂了。 想到這個,李思淺一邊笑一邊長長舒了口氣。沒有倭寇,她心里舒服多了。 “這一帶一是匪患,第二,就是械斗?!闭f到械斗,端木蓮生很幾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