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
國師在劉青帶領下穿過庭園。 國師府外,火把熊熊,一圈官兵將朱紅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火把明亮處,宰相錢鵬月正在跟廷尉爭執—— “搜吧!咱們奉旨辦差,有什么可顧忌的,不要讓人家說咱們徇私枉法!”廷尉方嶠道。 最近以來,因為皇帝的一系列提倡儒學重用儒士的政策措施,激起了數百年以來道教貴族的激烈反對,國觀背景的一些貴族,更是煽|動民間|輿論,直指朝廷棄用忠臣?;实壑獣院笳鹋瓱o比,他接受了丞相錢鵬月建議,對這些煽動輿|論者強行鎮壓,殺了不少道派名流。 錢鵬月和廷尉一起來,就是因為接到舉報,說有一些正在被通緝的道家人士藏匿在國師府中。 錢鵬月皺著眉頭,倒背雙手在門口走來走去,還在焦慮地斟酌:“這樣不行,你讓我先一個人進去和他說?!薄翱墒恰薄皠e可是了,就這么辦?!薄笆?,丞相?!?/br> 話音未落,門打開了,錢鵬月和方嶠一同看去,國師清俊玉立的身影出現在門內。 …… 顧柔心里焦急,忍不住要去看,于是換好衣裳匆匆來了前廳。她躲在屏風后頭。 前廳里,只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跟國師爭吵—— “如今圣意明確,你不要再做不智之舉了。倘若包庇欽犯,你也要受到連累?!?/br> “廷尉衙門收到舉報,說你同江湖組織有暗中牽扯,倘若真是如此,我勸你趕緊向朝廷交代實情?!?/br> “阿情,你要潔身自好??!” 顧柔心里打了個咯噔——這不是錢鵬月嗎? 國師聞言雙目一張,精芒直逼錢鵬月:“如有實證,你拿出來,這府上任君搜索?!?/br> 錢鵬月盯著國師觀察了一會兒,見他巋然不動,臉上神情稍加緩和。 他拍了拍國師肩膀:“阿情,我知道這些日,你受委屈了。但時勢變化,我不得已而為之。你不要介懷??!” “如今你已為丞相之尊,不必向本座道歉?!?/br> 錢鵬月見他態度冷若冰霜,不由得也慍怒了,他忽然舉目直視,眼底似藏著濃郁的陰云:“阿情,我不會朝你道歉,因為我這么做并非為我自己,我為天下人!未來的天下一定是屬于儒家的,你且等著看罷!” 言罷拂袖離去。 深深夜色中,顧柔看見丈夫在客廳門口良久佇立,月光幽冷,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聽到了,回過身來:“回去歇著吧?!彼那榫w隱藏得一直很深,回頭之時,目光已經趨向柔和。 顧柔勸說道:“錢大人和你是多年好友,你同他說話別沖動,別鬧出誤會?!?/br> 她還有一層更深的顧慮,那便是錢鵬月如今已經歸位極丞相,猶如過去的國師,她擔心得罪他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他微微一笑,清風流水般灑脫?!安恢匾?,去睡吧,明日早起?!?/br> 他和錢鵬月的決裂是必然的,隨著儒道之爭的白熱化,他們身后所代表的不同階層利益,也絕不會容許兩人維持著好友的關系。 “你明早要去哪?”顧柔牽著他往臥室走?!皣^?!薄叭ツ亲鍪裁??!薄扒淝?,倘若有朝一日,我非大宗師,也不在朝中任職;你還會同我一起么?!?/br> “自然了,那樣更好,”顧柔忽然想到了他的意圖,露出歡喜的一笑,踮起腳尖摟向他的脖頸,“那我們就能離開洛陽,找個地方過逍遙的日子了……” 他溫柔地抱住了她的纖腰。 …… 第二日,他便去了國觀。 太初殿內,三清祖師畫像掛于北墻上方,殿中一尊青銅方爐巋然而立,爐頂蓋上雕著仙鶴金蟾,那金蟾口中冒出一縷淡淡青煙,如一條絲線般在大殿之中隨風徐徐滕挪,搖曳散去。 丹爐一丈開外,兩旁的青灰蒲團上,國觀的長老真人們分列而坐,商議大事。 身穿灰布道衣的玉玄長老率先開口:“朝廷如今聽信儒家學說,對我教中人多有逼壓;上個月廷尉衙門以干涉朝政為由,捉拿了我國觀三位門人,掌門師兄,咱們須得拿出對策,在這么下去,國觀在大晉的地位不保??!” 他說著,朝首席上玉清長老望去。 首席上坐一面目慈和的老人,他白須白眉、氣色紅潤,乃是國觀長老玉清真人。前任掌門紫衡真人仙逝后,便由他一直代任掌門。 聽見玉玄子的話,玉清真人向下垂著白須的眉毛微微一動。 “以我看,此事還須玉衡師弟從中斡旋?!币粋€清冷的女聲插|入了對話。 玉素長老不施粉黛,風姿卻甚是綽約,她身著青藍色的道袍,拂塵斜挽臂彎中,目光傲然使人不敢褻瀆。 玉素長老在國觀九位長老中座次排行第二,僅次于玉清掌門,她一發聲,眾人皆看向被她點到的國師。 玉素長老道:“咱們北宗國觀自從設立以來,便是大晉朝的首推一教;數百年來教化萬民,一直都是道派正宗,如今國觀權威受那些旁門左道發難,正是風雨飄搖之時,說是生死存亡關頭也不為過。玉衡師弟,你輔佐兩朝皇帝,比我們在座諸君都要懂得朝廷里的規則;望你能夠善用過去在朝廷中的人脈和影響,替國觀斡旋;那些狗茍蠅營叫囂的儒門之徒,咱們可以選取其中一些尤為猖狂的,稍加施以手段,消除他們在民間的影響?!?/br> 玉素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意思也到達了,便是要國師各個擊破,對付儒宗領袖。 這放在過去,以國師的手段和背景,的確可以輕松做到。 然而國師卻淡淡垂眸,似聽非聽,沒有立刻接玉素長老的話。 眾人都看著他。玉素以為他在斟酌思考,目光更是焦灼。 半響,國師鳳目微抬,他望著那一縷丹爐中徐徐逸出的香煙,薄唇輕啟,聲音清雅涼潤,卻又單薄無情:“本座原有一事欲在眾位長老集會上提出,既然眾位師兄師姐都在場,那么本座便開言無妨了?!?/br> 長老們屏息凝神,卻聽他道: “我要卸任大宗師一職,從此退出國觀?!?/br> 話雖不響,卻猶如平底一聲驚雷,震得幾位長老陡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