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陷馬坑、拒鹿角、絆馬索在這時候全部起了作用,不斷有騎兵翻入陷阱,然而一個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補上,不做停留,前赴后繼。 嚴邈指揮弓兵和弩手隊伍在土城上占據高地射擊,數輪疾射過后,剝除一部分騎兵兵力。剩下的騎兵隊伍由薛氏兄弟率領,穿越重重障礙,繼續朝土城推進。 嚴邈身邊,偏將令旗一招。三個城門營寨中,□□兵和矛牌手盡出,列出圓陣以拒騎兵。 顧柔在隊伍里頭觀望著,深為嚴邈軍隊的嚴整和靈活嘆服。這支軍隊相互支援,□□和矛牌能夠做到配合無縫——一個矛牌手受傷,立刻由指揮的屯長安排后撤,另一名迅速補上,于是薛氏兄弟的騎兵隊始終無法撕開缺口。 嚴邈這個人,很擅長以優勢擊打劣勢,他已經充分的利用了天時地利。顧柔一邊看,一邊想,背水一戰的敵人是最為可怕的。有嚴邈坐鎮指揮的軍隊,是一支戰到最后一個人都不會投降的隊伍,她多次看見對方士兵冒著弓箭雨將戰死的同伴尸體拖回去,那場面令人震撼和,顧柔不由得肅然起敬。 日頭已由正中微微偏西,顧柔還沒參戰,已熱出了一身汗。 這時,有斥候來報,在冷山邊上一陣耳語,冷山立即報給石錫,石錫下令:“轉攻西城門!” 這是冷山的策反里應外合之計奏效了,陶榮依照約定打開了西城門,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步兵校尉卓雄已經率軍入城,和守軍開始了激烈的巷戰。 顧柔心忖,看來這座城十拿九穩了。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前方的冷山,他立在高地上一身戎服,眼神猶如黑夜中深邃的星,他似乎焦慮著,警惕著什么,未因戰局的豁然打開局面顯出半絲放松。 土城上方,嚴邈得知壞消息,雙目一凜:“拿我的刀來?!?/br> 他的兩個親兵將長刀抬上,嚴邈一將兵器拿在手中,便宛如脫胎換骨,那個顯得蒼老瘦弱的小老頭不見了,搖身一變成為雄姿煥發嚴老將軍,滿是鎮定威嚴。戰甲在他身上顯得金光閃閃,氣勢逼人,猶如天神下凡。 “打開城門,隨我迎敵!” 日光如焰,耀射城池。中尉石錫騎在戴盔甲的戰馬上,凝視前方的戰局。 西門已被突破,士兵大舉殺入城內,憑借人數優勢,不多時便會占領城中各個角落。 他正如此盤算著,忽然,土城城中,卻正門大開,殺出一支彪軍。 那支精銳騎兵裹風卷云,飛快奔襲而來,為首的將領正是嚴邈本人。 石錫意識到,嚴邈這是要棄城撤退,他正要指揮本部對其進行圍堵攔截,突然聽得一聲城中一聲炮響。緊跟著,接二連三的炮聲響起,聲震如雷,連地面都傳來猛烈的震顫,好似地震一般。 一時間,人驚馬嘶。 原來那嚴邈見勢不可挽,便命人在城中各處埋下炸藥,此刻趁著朝廷軍入城,一起點著,竟是以血rou之軀和敵方同歸于盡。 隨著數十聲炮響,城內一片沖天火光騰起,土城開始一片片倒塌,猶如摧枯拉朽。 石錫的前鋒和中軍早已大部分入城,可憐無數將士,根本來不及撤出,便一同葬身廢墟之中。 連那在南征途中屢建戰功的步兵校尉卓雄,也在這一片爆炸和火光中喪身殞命。 慘叫聲,驚馬聲聲震天空,不時有渾身鮮血的士兵從城中狂奔而出,石錫看得又驚又怒,大呼這嚴邈之狠毒。他的軍隊一時間亂了,而那嚴邈率領的騎兵隊伍甚是精猛,一個個訓練有素,掩護著主將在陣中拼殺,依靠前部的犧牲和拖延,不斷將中心的嚴邈送向戰場邊緣。 顧柔看到那嚴邈老當益壯,在人群包圍中左突右殺,所過之處披荊斬棘,儼有萬夫莫敵之勇,不禁也膽寒起來——真可謂是驍將!她正發著愣,忽然前方冷山馬鞭一甩,聽他大叫:“撤,立刻撤!” 一直保持觀戰的冷山,從山谷北方樹林里飛起的一簇驚鳥中察覺到了風吹草動,他策馬在軍陣中來回奔走,疾呼撤退,連石錫也大感不解。 很快石錫的疑惑,冷山的擔憂化成了現實——從朝廷軍駐扎的軍營后方,一片茂密幽深的峽谷深林中,冒出了大批的軍隊。這些都是郁榮從漢中派來的援軍。 敵方援軍不明人數,浩浩蕩蕩從后方殺來,燒光朝廷軍的營帳、糧草、輜重……敵方的軍陣徐徐如林,整齊有序殺入戰場,黑壓壓宛如一片遮天蔽日的陰云。 太陽本已偏西,幾片火燒云孤零零飄蕩在空中,而此刻又因為土城中熊熊的火光,顯得天地間一片血紅。 石錫的萬余殘軍陷在包圍圈內,他拔劍在手,迅速指揮軍隊變陣,騎兵隊伍轉向后方,步兵掩護撤退。他自己壓住陣腳,協同掩護。 騎兵軍侯薛建大喊:“這樣不行,將軍,您快撤吧!”石錫紋絲不動。 此刻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悔恨——難道他的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走馬谷這座小小的土城?他不甘心極了。 敵軍隊伍中,響起一聲有力的大吼:“那是敵將石錫!刺史大人有令,取其首級者封萬戶侯!”喊的人正是嚴邈。 石錫大怒不止,別說郁榮區區一介刺史,哪有什么資格封侯;光是這句話便是對他極大的羞辱,他渾身熱血被激起,歸劍入鞘,取出長|槍,拍馬要來迎戰嚴邈。 這時候,一個人的坐騎橫亙在石錫眼前,將他攔住了,是冷山?!皩④姴豢?,迅速從走馬谷撤退,尋求援兵?!?/br> 石錫冷靜了下來,這確不該是意氣用事之時,他還有一萬多個弟兄急需撤退。 冷山催促道:“將軍快走,我來斷后!” 石錫躊躇一瞬,終做決斷:“元中小心!”“將軍保重!” 石錫打馬一鞭,扭身便隨部隊往后方奔去。冷山對顧柔道:“你跟他走?!鳖櫲岽蠹保骸安恍?,我不是逃兵!”“戰術撤退,不是逃跑?!币婎櫲岵豢想x去,冷山怒道:“軍令你也不聽?老子斬你祭旗!” 顧柔沒有辦法,只好調轉馬頭,和冷山的戰馬擦肩而過的一瞬,他甩過來一件東西:“保管好!” 是個紫色的絨布袋。顧柔塞進胸口貼身的位置,策馬離去。 身后,夕陽西下,戰場的火光漸漸昏暗。 …… 這是顧柔頭一回作為戰爭中的攻方,遭遇到如此重大的慘敗,血淋淋,□□裸,猶如迎面被人打了一耳光,牙齒盡落,只能含恨咽下苦果。 也正因為如此,她更加佩服起石錫來。此刻的石錫,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懊喪,他站在走馬谷的棧道口,精神抖擻,大聲疾呼,指揮著士兵撤退。 一場戰役中中士兵的傷亡,其實在真正的戰斗階段中并不多;只要部隊出現了一定比例的傷亡,主將會依據形勢作出判斷,組織撤退,并不會硬碰硬地血戰下去。然而,在撤退過程中,傷亡發生的可能性卻遠超出作戰過程。 部隊前鋒潰散,向后撤退;后面的中軍還未接敵,但看見前方潰散,恐慌便會像瘟疫一般在士兵中間傳染擴散,于是中軍部隊也跟著轉身逃跑,造成更大的潰散。 潰散中的軍隊是危險的。一旦失去戰意,便宛如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勝利的對手一方絕不會心慈手軟,他們只消派出精銳快速的騎兵予以追擊,就可以使得失敗的一方發生大規模的混亂、踩踏、自相殘殺——如果遇到地形狹窄,比如堵路堵橋,更是死者無數。 故而兵家常有言,兵敗如山倒,指的正是一支軍隊作戰失敗后的潰散。戰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潰散。 然而,在石錫這里,顧柔看到他臨危不亂的指揮和平日的嚴明的軍紀。他手下的幾個校尉各司其職,分別站在狹窄的山□□路口指揮部隊,按照隊伍順序井然有序地后撤;前后以精銳健康的部隊開路和掩護,中間是中軍部隊,石錫親自率領本部封鎖后方,防備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