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
國師從祝小魚手上接過顧柔,二話沒說,領著隨從等人匆匆離去,準備對顧柔救治,剩下冷山怔然立在原地。 冷山他發了很久的呆,忽然,只覺得天地都寬敞了許多,這口氣終于透過來了。他正兀自出神,孟章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憐憫又溫柔的眼神里滿是安慰之情。 冷山苦澀微笑。什么都瞞不過孟章的眼睛,是啊,顧柔的男人是人中龍鳳,得意之臣,他能給她的可以說再完美不過,自己又何至于去為了得到她,去破壞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 冷山回過神來,從孟章手里接過干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回想著方才國師盯著自己看的那個眼神。和他一樣受傷,一樣憤怒。 他能從旁人的眼神和態度中感覺到,對顧柔的這份感情于理不容,然而他仍然以無可抑制的速度瘋狂坍塌和淪陷,他想起自己攻占過的每一座城池,也是這般被摧枯拉朽,疾速陷落……他被她徹底攻占,毫無反抗之力,疾速下沉。他甚至有點理解起國師對峙時那種帶點無可奈何的憤怒眼神,當一個男人變成一個女人的奴隸,就會產生這般自尊的痛苦。所以,他走開了。 孟章跟沈硯真拿了藥,去看一邊的祝小魚。沈硯真走過來,問冷山:“你為什么要讓開?為什么不追上去?” 冷山自顧自擦身上的水,他上浮的時候蹭到了沿岸的礁石,右手手臂上的泥印里攙著血漬,帕子帶過之處一片狼藉,他面不改色地擦拭,應道:“為什么要追,我又不是大夫。倒是你,應當過去看看吧?!?/br> 沈硯真把藥箱抱到身前打開,拿了瓶止血的藥出來:“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拼命去爭,你不讓她知道,她就永遠不曉得你這份關心。你怎么這么愚蠢?!?/br> 冷山接過藥瓶,冰冷硬朗的面孔忽而笑了笑:“沈大夫,我看你cao心過頭了罷?” 沈硯真咬了咬牙,不語。她不是關心冷山和顧柔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每當她看見冷山對顧柔默默的付出,便會想起自己曾經對師父顧之問那刻骨銘心的暗戀,永遠得不到回應。她雙手扳著藥箱不做聲。 冷山擦干凈傷口,捋起袖子給自己上藥:“你還記不記得顧之問死的時候,他對我說的那些話?!?/br> 沈硯真抬起頭,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提到這個。 “我記得?!睅煾刚f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不會忘。 “那你應當記得,他死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交代過你,全部是都是交代給我,要我照顧顧柔……來幫個忙?!?/br> 冷山左手不順,沈硯真接過藥瓶,給他撒上傷口藥米分。他繼續道:“但是他臨死前,做得所有事情都是為你?!?/br> 沈硯真霍然一驚,藥米分灑在傷口邊緣,冷山嘖了一聲:“別浪費?!?/br> 她低下頭:“你接著說?!?/br> “他為你醫好眼睛,讓你不至于在今后地日子里落下殘疾,在逃跑的時候屢次要我放慢了等你,甚至他為你擋了一刀——他所有的事情都在為你?!?/br> 沈硯真手里忍不住又停下了,抬起頭來:“你倒底想說什么?” “你說呢?!崩渖竭€是那孤冷又凜冽的臉,滿不在乎地吹著自己的傷口,這動作是他不知什么時候跟顧柔學來的,感覺是要好上那么些,“你要說顧之問愛妻如命,我不懷疑;但你要說他對你沒有絲毫感情,我卻不信。只不過……”在此欲言又止。 他頓了頓,又道:“看清一個人不是看他怎么說,是看他怎么做,他對你很關心。而對我來說,我只要關心著她就夠了,我不需要她知曉,這是我關心她的方式,不須旁人置喙?!?/br> 沈硯真徹底呆住了。 因為愛一個人,所以無私地去做任何事,未必需要讓對方知曉。 難道……這就是師父教會她的最后一件事么? 大顆的眼淚,悄無聲息地從眼中滾落,她怔怔地落淚,心中充滿了懊悔。顧之問活了一世,他有他自己偏激的原則,他永遠愛著他的妻子,可以為了妻子害人無數,然而當他在時光的潛移默化中,對另一個人產生感情之后,他選擇默默收起,去守護初衷。對于徒弟那份隱秘而又離經叛道的感情,他選擇了抵抗和拒絕。 但是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對她的好。 看著沈硯真哭出聲音,冷山搖了搖頭,走開:“就這樣,也想來說教我?!?/br> 換作尋常時候,她定會對這般奚落予以還擊,然而此刻她只想痛哭,這份傷心不亞于師父死的當時。她哭著哭著,忽而醒悟過來——她不能在這里耽誤時辰了,她得趕緊回去,嘗試救活顧柔,保住師父留下的唯一骨血。師父給了她最寶貴的東西,她要用一輩子去還。 157||2.8 168 冷山和沈硯真先后走了,剩下一些人還在陸陸續續收拾衣物,準備回程。目前轉攻建伶的戰斗還在持續,眾人必須盡快整備前往支援。 孟章拿了傷藥去給祝小魚。他一眼就瞅見祝小魚嘴里汩汩流著鮮血,不由得吃了一驚:“祝小魚,你受內傷了???” 祝小魚正在重新穿上魚鱗甲,入水之前為了輕便,她把這些礙事的甲胄都脫下來了,這會兒布戎服濕漉漉地裹在身上,再扣上一件甲,那滋味絕不好受;但是,看見孟章,她的眼底便露出一絲笑意,沖他搖了搖頭。 孟章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當真內傷了,忙拉過她一條胳膊,彎腰來瞧。祝小魚拗不過,只要開口道:“俺沒內傷,就是……”她一張嘴,滿口血糊,原來是門牙缺了一顆。 看見孟章驚訝的表情,祝小魚不好意思地捂上嘴,朝后退了一小步。 方才在救援顧柔的時,祝小魚潛到水底后,卻發現秋水練死死纏住顧柔的腰,另一頭綁在淤泥中的大石上。她試了幾道用手解不開,偏生隨身帶的匕首又在下水之前和盔甲一起解身了,別無他法,只能用嘴撕咬秋水練。然而那秋水練原是顧柔的兵器,非一般的織物材料,韌性極強,祝小魚咬得牙齒酸麻才撕開一條小口;她顧柔陷于溺水狀態,又奮力撕咬,情急之中將這顆大門牙也給扯脫了。 在水底情勢緊張,她倒不覺得疼,這會兒上了岸,才覺得牙根疼了起來;祝小魚了捂住了嘴。這是在孟章面前,她更難為情了——缺了一顆牙,這得要有多丑呀。 孟章卻瞅瞅手里的金瘡藥,犯了難:這藥可不能撒嘴巴里吃下去。他忙叫了個伙頭兵上來,跟他掰了一小塊鹽巴,裝進水囊搖晃兩下,遞給祝小魚:“拿著,漱漱口?!?/br> 祝小魚瞅著孟章的手發愣,寶貝似的接過來,把口漱干凈,吐了幾大口血水,感覺稍微好些,把水囊還給他。 孟章拍了拍她的頭:“好,咱們走吧,還有仗要打呢?!彼f著往前走,卻發現祝小魚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瞧,只見她還呆呆地立在原來的地方,從貼身的衣服里摸出掛在脖子上的一枚銅錢。 祝小魚朝著滇池上空的藍天白云,口中念念有詞: “俺要收回嫁給孟大哥的那個愿,俺要重新許……” 孟章一愣,頭頂杠出三道黑線,他又做錯了什么,連祝小魚也要開始嫌棄他了? “俺要重新許愿,許愿伍長能夠活過來,她明天就能醒過來,跟俺說話,不,今天晚上……” 孟章愣了愣,心嘆,真是傻孩子。他摸了摸小魚的頭,聲音和緩了許多:“一定可以,她也許一會兒便醒了,便能同你說話?!?/br> 祝小魚一聽,眼淚嘩啦,差點要靠在他肩膀上。 孟章雖然平日討厭祝小魚,但是這會兒也不那么計較了,可是祝小魚靠到一半,卻觸電般彈起來,拔腿朝前跑去。弄得后頭準備了大堆安慰之辭的孟章一頭霧水。 ——不行,因為她已經收回愿望了,要遵守,才會有效……她跑了,跑去看她的伍長。 …… 由卓雄步兵營充當先頭部隊,對建伶城發起的攻城戰役進行得十分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