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陸故離和蘇少辛才走到半路,收到飛鴿傳書,陽九派掌門薛青慘死,聶青漁下落不明。 他們兩人立刻掉頭趕去了陽九派。因為方向相反,等到了地方已經又過了五日。 才走進陽九派大門,就有穿著藍袍的陽九派弟子迎上來,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紅著眼眶,抱拳說:“岳陵宗派人來救我們中了毒的師兄弟,本應感激不盡,然而千玄門妖女何繁卻曾是你們岳陵宗的人,如今殺我師父,我全派上下,當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蘇少辛剛去打聽清楚了事發時的情況,這時候就靠過來,眉頭緊皺著低聲和陸故離說:“薛青果然死了?!豹q豫了一下又說:“就在五日前,是千玄門下的手,還奪走了琵琶劍?!?/br> 當時在現場的人,都說動手的人是女子打扮,一身紅衣,以面紗遮臉,而且自稱是千玄門何繁。蘇少辛也不怕陸故離再去問,因為問誰都會得到一樣的答案。 她很想直接告訴他,何繁已經開始為千玄門殺人了。 陸故離立刻轉身往大門方向走,他步子邁得很大,蘇少辛追在他身后問:“師兄,你要去哪兒?”她見陸故離徑直出了陽九派的大門,動作利索地翻身上馬。 她追到他馬前,擋住他:“你要去找何繁?” 陸故離垂眼看擋路的師妹,他不信何繁當真會變成大家口中的這樣,先是殺父叛離師門,現在又淪為幫著千玄門殺人的妖女。 蘇少辛聽見他無奈又堅決的聲音:“我要帶她回來?!?/br> 陽九派建在山上,門派之外是大片的林木。正值盛夏,草木蔥郁,濃綠發黑的枝葉像是浪潮一樣,一直蕩到視線不能及的遠處。 突然遠處林間竄起一道沖天的火星,伴著濃煙和被驚起的飛鳥。 陸故離最反應過來,看了一眼拉緊韁繩說:“是宗門中人!”蘇少辛也連忙上馬,跟在陸故離后面,向著濃煙竄起的地方奔去。到了那里才發現,被圍攻的居然是霍千。 三人三馬,霍千跪坐在中間的地上,渾身是傷。他的正對面站著一個戴金色面具的女人,手提長劍,劍尖指地。 聽到響動,立刻轉過頭來看向陸故離和蘇少辛。 陸故離一眼就認出這個女人是誰。 他幾乎能算是看著何繁長大的,她是什么模樣他再清楚不過。下了馬,他向著她走了兩步:“何繁?” 何繁把面具掀上來,蓋在腦門上。劍柄倒提著指向自己,“你認識我?” 掀開面具,她的臉很白,更襯得唇色極深,微微挑眉露出的卻是令陸故離完全陌生的情態。他確信了面前人的身份,卻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作出了如此心狠手辣的事。 “薛青的琵琶劍在你手里……人果然是你殺的?” 何繁凡是見到可能認得她的人就會充滿了好奇。身邊跟隨的兩個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霍千這時候還能活著,就是因為她一直在問東問西,不依不饒地借別人之口拼湊她丟失掉的那些記憶。 何繁走到陸故離身邊,結果被他很快地死死扣住了肩膀。不適地皺了下眉,她用劍柄隔開他的手,笑著說:“誰和你說這是薛青的劍了?” 她死不承認的樣子讓陸故離冷下臉,剛要再說,何繁搶在他之前開口:“落在誰手里,就是誰的劍?!?/br> “琵琶劍是薛家祖傳寶劍,你將劍給我,我帶你去薛家賠罪?!标懝孰x語氣嚴肅,眉目帶了寒霜。何繁卻不怕他,聞言眉一揚,面上帶了譏諷:“你的口氣倒不小,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資格和我說這種話?” 蘇少辛上前兩步,用劍指著她插嘴道:“何繁!你害死師父,如今又為奪琵琶劍殺薛青,岳陵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何繁目光掃過她,冷笑著說:“什么罪名都敢往我身上扣,我與你們岳陵宗有何關系?我一個外人還要幫著你們丟臉,那你們岳陵宗的臉皮也真是夠厚的?!?/br> 陸故離終于發覺了異樣,何繁的從一開始到現在,就像是絲毫不認識他一樣。他試探著又問:“有何關系?你是岳陵宗宗主何乘風之女,你說是什么關系?” “怎么?又要幫我爹教訓我了???你們能不能有點兒新意,開場白翻來覆去永遠都是這個?!焙畏甭f:“話都被你們說了,但我根本不認識什么何乘風,就算他真是我爹,你們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殺了他?”她退后幾步劍尖指向陸故離,“那我還說殺我爹的是你呢!”她手一動,劍尖又移向一旁的蘇少辛,“也有可能是你啊?!?/br> 蘇少辛聽了她的話面色微變,忍不住握緊了手中劍。 何繁自顧自笑盈盈地說:“我這么說,是你,你肯認嗎?” —— 何繁坐在聶鶴語的右手邊。他偏頭看何繁,她果然又走神。 一條腿橫在膝上,穿著綢褲的長腿露在袍擺外,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坐著。她穿著門人統一的暗紅色袍服,袖子右臂處繡著張牙舞爪的怪鳥圖案。細細的胳膊撐著歪斜的身子,眼睛正看向門外,手指在白瑩瑩的臉上輕輕點著。 感覺到大家都看向了自己,何繁回過神絲毫不覺得尷尬。她放下撐著下巴的手,目光轉向聶鶴語很誠懇地說:“門主說得是?!?/br> 聶鶴語失笑,他敢肯定何繁連自己剛剛說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不過這些天何繁一向如此,門中人也早都習慣了她常掛在嘴邊的幾句話。 ——門主說的是。 ——都聽門主的。 她是才開始為千玄門做事的新人,卻能不受任何人的約束管制,聶鶴語甚至讓門人稱呼她為“大小姐”。大家也只敢腹誹幾句,畢竟何繁身手遠在門中大部分人之上。 雖然平時表現得懶散,卻也沒人敢當面說她。 聶鶴語看向何繁腰間別著的長劍,說:“薛青的琵琶劍,既然是落到你手里,那就是你的東西了?!迸脛σ彩侵档帽娙藸帗尩暮脛?,他平白送給了何繁,總要找個名目。他派人假扮何繁,殺了陽九派掌門薛青,在人前絲卻毫不提假扮一事,多數人都以為殺了薛青的當真是何繁本人。這也成了她向千玄門表忠心的一次行動。 如今她已經是名門正派眼中的邪教妖女。 何繁為千玄門辦的第一件事,實際上是從岳陵宗霍千手中奪來了配制解毒丹的靈犀果。聶鶴語就這件事當著眾人面夸了她一句:“速度很快?!?/br> 何繁摸摸劍柄,慢悠悠地說:“若石淵不拖后腿,我還能更快些?!笔瘻Y算是她出任務的搭檔,她一點也不怕得罪了他。 石淵不能忍。立刻梗著脖子說:“那霍千素來與我千玄門不對付,按我說就該殺了,偏偏大小姐要手下留情?!彼淅湟恍?,“許是對岳陵宗還有舊情吧!”說完就盯著何繁,倒要看她怎么解釋。 何繁低頭抿嘴,抬臉時在石淵惡狠狠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說:“我樂意啊?!?/br> 石淵被她狠狠堵了一下,氣得直瞪眼睛。她就站起身,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 等回到后院,聶鶴語果然還在這里等她。 何繁從屋子里拿出劍匣,放在石桌上。聶鶴語突然問她:“你對陸故離,是什么感覺?” “為什么這么問?”何繁正打開劍匣,聽到這句話就皺了眉,很不理解他為什么這么說。 聶鶴語說:“畢竟是故人,我以為你見了他,會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來?!彼弥畏币呀浐完懝孰x打了照面,想必何繁失憶的事情,陸故離已經十分清楚了。 那日霍千重傷,陸故離和蘇少辛才沒能攔下何繁。下一次他們再見,就不知會是怎樣的結果了。 何繁依舊皺眉,不開心地說:“我討厭他?!彼屑毑粮蓛襞脛?,又小心翼翼地把劍放回劍匣。然后嘟囔著說:“這劍是你送我的,不管是誰來搶,我都不會客氣?!?/br> 第40章 他是大師兄5 聶鶴語聽何繁這么說,愣了一下又笑起來:“你果然一點都不記得了?!彼鞠氚阉涚娗橛陉懝孰x的事說出來,結果突然被她出言打斷:“你告訴過我,你以前也是岳陵宗的弟子,那你和我是什么關系???” 聶鶴語回答說:“算是師兄妹?!彼c千玄門還沒有任何關系的時候和何繁自然是同門,她以前都會叫他聶師兄。 何繁聽完,小聲自語道:“師兄……你是師兄?!庇行┟H坏纳裆‖F在臉上,她努力回想了一會兒,再看向他時就很小心地提問,更多是猜測著說:“你以前是不是還送過我另外一把劍?” 聶鶴語心中一震。 他沒想到,原來何繁腦袋里還是留有一些殘存的記憶的。但她顯然只記得有人送過她劍,卻不記得送劍的人是誰。當初在她生辰時送她劍的明明是陸故離,她還和他炫耀過,現在卻把陸故離錯認成了他。 面具遮住了表情,聶鶴語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何繁目光里都是期盼,她心里也許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想要得到他的一句肯定。 院子里起風了,撩起的發絲貼在側臉上她也毫不在意,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一直錯下去也挺好的,聶鶴語在心里想,如果何繁心里最重要的人變成了他,那才是真的永遠不會背叛。 他對她的記憶其實并不深刻,這個曾倍受寵愛的小師妹也從未被他放過心上。 只記得她從小就生得好看,雖然常常很嬌氣,但性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大家就都愿意寵著她。在門內劍試丟了臉就整天苦練劍法,有時候還會磨著他,要他陪她過招。那個時候她也才十來歲,就能提著沉沉的劍舞得自如,他不耐煩陪她,攆她去找陸故離。 她聽了就把臉一揚,說:“我才不要和我大師兄過招,他手下留情我會生氣,不手下留情我更會生氣?!?/br> 她是真的很喜歡陸故離。愿意努力學劍和他比肩,也會百般糾結,生怕他把她當成孩子,也更怕她在他心里不是與眾不同那一個。 ―― 何繁趁著夜色出了千玄門。 一個多時辰后,尾隨何繁的影衛折返。跪在聶鶴語面前,把她的行蹤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他:“大小姐去了屏北城?!?/br> 屏北城是距千玄門最近的一座城,探子曾來報,陸故離和蘇少辛帶著霍千在城中客棧落腳,找大夫為霍千看傷。何繁既然已經從霍千口中得知了一些過去的事,現在偷跑過去,應當是想去找他再問個明白。 岳陵宗已經容不下她,知道真相的人也不會輕易說出來,那她早晚會回來的。聶鶴語就說:“由她去吧?!?/br> 這個時間的屏北城沉睡在暗夜里。 何繁像一只靈活的貓,徒手翻上客棧的二樓。 有些光亮的只有一個窗口,她無聲湊近。聽見里面傳出蘇少辛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師兄!靈犀果是拿來救清魚的!何繁從霍師兄手里奪走這得來不易的靈犀果,是把清魚往死路上逼!” 聶清魚需要用靈犀果來根治頑疾,霍千被派出來尋找靈犀果。為了制造何繁和岳陵宗之間新的矛盾,聶鶴語就騙何繁要解極火毒,必須以靈犀果入藥,借此逼她出手搶奪。 屋子里蘇少辛聽到輕微的響動,用眼神示意陸故離。她繼續說:“不管怎么樣,明天找到何繁一定要讓她歸還靈犀果?!?/br> 再假意要走:“我們先回自己的房間吧,讓霍師兄好好休息?!?/br> 霍千告訴他們,何繁不知為什么忘了所有的事,包括她的出身和成長經歷,所以正急于找回以前的記憶。他被千玄門圍攻時,故意把話說一半,吊足了何繁的胃口,何繁一定還會忍不住來找他。 果然,她這不就過來了嗎? 陸故離沒有回應蘇少辛的這兩句話,他沉默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慢慢搭上一旁的劍。 等屋子里吹熄了燭火,門合起的聲音一傳來,何繁略等了一會兒就毫不費力地撬開了窗。 她雙手高舉,握在頭頂的窗框上再吊著身子鉆進屋。 同一時刻,屋子里的燭火重新點起來。 視線所及,蘇少辛正握著燭臺,站在她對面幾步遠的門口。吹滅火折子,她挑著眉得意一笑。 “你還敢來?” 何繁坐在窗子上,一腿屈起腳踩在窗前的高幾上,又把劍橫著架在左右窗框,用來穩住身形。 見自己已經暴露,她直接跳進屋子里,“為什么不敢?” 蘇少辛聲音猛地拔高,責問她說:“何繁!靈犀果是唯一能救清魚的東西,你也認識他很多年了,應當知道,沒有靈犀果他活不了了多久!” “我不知道?!焙畏痹捳f得很不客氣,話音剛落,蘇少辛就放下燭臺拔劍直刺向她。 她反射性地架住劈過來的劍,蘇少辛劍法遠不如她,如今敢搶先動手,還不是因為自信陸故離不會坐視不理。 蘇少辛劍劍殺招,才略被何繁壓制,陸故離就出手了。 他劍未出鞘,何繁被他一擋,后退兩步靠上屋子中央的圓桌。愣神站了好一會兒。 看向陸故離時,臉上還是掛著讓他無比熟悉的委屈表情。 過去的很多年里,她常常這樣看他。 陸故離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 他剛一動她就立刻有所反應,抬起劍指著他說:“別過來!”她喘了口氣說:“你們也想用靈犀果救人性命,好巧,我也想用這東西救自己一命?!?/br> 陸故離聽了她的話如遭重擊:“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