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又問,“怎么就這一首?” 侍女笑道:“這詩是謝將軍贊過的,樓下公子們就起哄要拿來給姑娘們品評?!?/br> 那發問的少女聽了就將扇面顛來倒去又看了一回。實在沒看出這上面的詩是出眾在哪里,以至于謝將軍都要開口稱贊。字倒是尚可,這詩作得就有些隨意了。不怪有人說,謝將軍上戰場之前雖然是跟著何言碧祖父讀書的,但才學一般。 身邊的唐綺卻撫掌,“早聽說謝將軍才學比不上身手,可見上天也是公平的,用兵如神若是再文采過人,那我們都不要活了?!彼幌蚩跓o遮攔,何況從前何言碧看不上謝雁行時,和她談起謝雁行也多是說他重武輕文,是個只愛刀劍的武夫。她附和得久了,順口就說了出來。 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那拿扇的少女雖然也這么想,但謝雁行畢竟是將軍。如今少戰事,他在朝中也有實權,極受圣上倚重。她不敢說,唐綺說了也不敢附和。 何言碧聽了也輕輕皺眉。 謝雁行的確文采一般,但從前在祖父跟前學習時,祖父常說謝雁行雖然靜不下心來讀書,唯獨詩做得很好。因為性格一向是不被條框所束縛,往往能得奇句。 唐綺尤未覺,偏頭問何繁:“何姑娘覺得呢?此詩如何?”她親眼看到謝雁行和她同行,想著何繁若是奉承謝雁行的眼光,自己就挑明了剛剛所見,笑話她一番。 何繁看她一眼,笑著說:“我讀著也很好?!?/br> 唐綺眉剛一挑,身邊就啪的一聲。言碧手里的杯子落在桌面,她打斷談話笑著建議:“他們在下面吟詩作對的,我們難道只在這樓上喝茶水嗎?我可快喝了一肚子了,快想些新奇的點子,我們也來玩?!?/br> 小侍女說謝雁行贊過,實際上謝雁行只是從幾首里挑出這一首,評了句不錯。這詩一般,字句里卻藏了某人的名字。 謝雁行清楚,何繁清楚。而何言碧展開扇面,幾乎是讀過一遍,就也清楚了。 她現在心里恨不得把這扇子撕了。 等詩會結束,何言碧心里一直憋著一股郁氣。將軍府和何府在相鄰的兩條巷子,她讓自家的馬車把將軍府的馬車堵在了巷子口。 “謝雁行!”她一張臉帶著氣憤,難得露出些嬌蠻的神態。 車夫恭敬地將車簾撩開,謝雁行坐在車里,無奈地看向車外的何言碧。何言碧咬著嘴唇看了他一會兒,眼淚一下子就填在眼眶里,視線里都帶上了水盈盈的光一樣。 她問他:“從前我生辰,每一年都會收到一個不知是誰送的木雕,那些可是你送我的?” 他不答,她又說:“還有那些書,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也你幫我找到的?” “你從來不說,我又如何知道!”她眼里的淚終于滾落下來,委屈又倔強,“你總是那么兇,我怎么會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呢?” 聽到她重提舊事,謝雁行心底有一刻的動容。半晌才輕聲說:“舒伯,走吧?!彼麩o法回應她,當年真心相待沒能得到回應,如今雖遺憾卻也不執著于填補。 簾子被駕車的舒伯放下,他的視線被蓋住的同時,聽見她繼續說:“那我現在,是失去你了嗎?” 滴。 好感度60/100 厭惡度0/100 何繁的手腕懸在紙上,頓了下,又若無其事地落筆。 好感度降了。 —— 何侍郎母親的大壽今年熱熱鬧鬧地cao辦起來,請了許多往年沒請的人家,一大半原因是何老夫人想借此機會替嫡親孫女相看青年才俊,讓她風風光光地再嫁一回。 何老夫人充滿斗志何言碧卻始終懨懨地。壽宴一早,她試穿新衣時眉間夾出細紋,藏著深深的不耐煩。 何母見她提不起興致,笑道:“真該讓你拿鏡子照照自己,整日愁眉苦臉的?!闭酒鹕頁嵋粨崴念^發,“今日謝將軍也會隨其姐來賀壽,你是要他也看到你這副樣子嗎?” 何言碧聽言立刻睜大了眼睛,驚喜道:“當真?” “娘什么時候騙過你?”何母認真道:“你若是不甘心,就不能只悶頭呆在房中。說也好,做也好,總要湊到他眼前才能讓他看到你的好?!?/br> 到了宴席開始,這話也一直在何言碧耳邊縈繞。席間她坐在女眷一桌,眼神也一直忍不住想尋找謝雁行的身影。謝雁行今日難得穿了紫色袍子,貴氣壓住周身凌厲,稍顯溫和。 她追著看了幾眼,隔了段時間又再看。 只是距離太遠了,她心一沉,叫來侍女常秀耳語幾句。 略等片刻,才以換衣為借口離席。 宴席已近尾聲,她已經多日沒見到謝雁行。每日都怕有謝府去何繁家提親的消息傳來,這樣的患得患失讓她無比煩躁,一定要找他問明白。 何府很大,避開宴席有條小徑直通一處花園。里面假山林立,還栽種了不少花樹,她叫常秀將謝雁行引到此處來和她相見。 她站在假山陰影之中等了又等,路上無人,周遭極靜,她終于聽見腳步聲。那聲音有些凌亂,因為她是第一次做這樣私會的事,緊張得心砰砰直跳,一時間沒察覺到有異樣。 吞了吞口水,輕聲問:“雁行哥哥?” 她剛剛從陰影里邁出一步,就被一雙手大力一扯,踉蹌著跌倒在花叢和假山相接的地方。她驚呼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捂住嘴,只能看見壓制住她的人熟悉的臉,聞到他身上撲面而來的酒氣。 是二嬸母娘家哥哥的幼子,譚儀! 譚儀是尾隨著何言碧來的。他對她早有覬覦之心,只是她看不上他,常年對他不理不睬。這一回他顯然喝醉了,臉紅得不正常,膽子也是前所未有地大。他迷離著眼神死死壓在她身上,她越掙扎他就越用力,壓了一會兒竟騰出一只手撕扯她的腰帶,一邊還湊近她脖子胡亂親吻。 何言碧早知譚儀愛慕她多年,卻沒想到他借著喝醉來輕薄自己!死命掙扎了幾下,就聽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扯裂的聲音。好在他身材瘦弱,又喝了不少酒,持續的掙扎已經讓他力道漸漸不濟。 救了她的是不遠處終于趕來的常秀。常秀嘴里喊著小姐,小跑著越來越近。而譚儀聽到喊聲才終于清醒了些,撐起身子慌亂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也不敢看躺在地上的何言碧,跌跌撞撞地沿著小路逃離。 常秀只看見前方的花叢里竄出一道慌亂的身影,背對著她很快跑遠。疑惑地繼續往前走,一偏頭就看到滿臉淚痕的何言碧。此刻衣服凌亂地大敞著,雪白的肌膚外露。常秀傻了眼,愣了一瞬抖著身子撲過來幫她遮掩。 何言碧也在顫抖,如今自己衣不蔽體,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 并沒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結果,她慢慢鎮定下來,輕喘出一口氣。但還是有些后怕,嗓子里帶著壓不住的細細的抖音:“常秀……謝雁行呢?” 常秀自然看出來小姐是被歹人輕薄了,嚇得直哭。頓了頓才抽噎著答話:“謝將軍……不肯來……”她剛剛替小姐傳話時謝將軍只掃了她一眼,那目光清凌凌的讓她心中生畏。拒絕的話也只是寥寥幾字,卻讓她半點都提不起繼續勸說的勇氣來。 何言碧輕笑一聲,眼眶泛紅:“去叫他來啊……必須叫過來?!?/br> 常秀不理解,還在拼命想辦法補救:“小姐,我們快回房換衣服,怎么能叫謝將軍過來呢?不能讓他看到啊……” 何言碧趁著這幾句話的時間已經將衣服勉強穿好,但破碎的領口遮掩不住。她強硬著語氣,話里透出些孤注一擲的意味來:“我叫你快去!等謝雁行往這里走了,你就讓母親……引人過來看?!?/br> 她慢慢靠上假山,常秀抬頭看到她的嘴角牽動,扯了個笑出來。 那笑淡淡的,冷又透著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好像是藤蔓纏繞上來,手腳都被束住。 第7章 他是將軍7 常秀強壓著情緒回到宴席,手指狠狠地掐住掌心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傻人叩街x雁行身旁小聲請他離席時,眼里的慌亂卻根本無法掩飾,驚懼流露出來,倒讓謝雁行不得不理會。 事關何言碧,他到底做不到漠不關心。只好起身,按著常秀的話往花園走。 確定謝雁行走遠了,常秀又折身到女眷席,俯身將小姐的話轉達給何母。過程說得含糊,只強調著務必將幾位夫人帶去花園。 花園里,何言碧扶著假山的石壁起身。她形容狼狽,腿腳也發軟。剛剛被用力推倒,現在能感受到背上火辣辣的疼。憋回眼淚勉強站穩了,眼睛一直盯緊在謝雁行將會出現的方向。 —— 何母身邊同座的都是些關系好的世家夫人,湊在一起無非談論些兒女親事。何母坐立不安,心里總覺得要發生什么事。當下場合不能直接讓常秀說明白,她就只好無條件相信女兒。 沉默一會兒,何母向身邊幾個夫人提議去花園里逛逛。幾個夫人早坐不住了,紛紛附和她。等談笑著走進花園里,就都聽見不遠處與假山相接的花樹叢里有隱隱的爭執聲。 湊近了看。才離席不久的謝將軍居然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此時正和前些時日才和離歸家的何府嫡小姐何言碧糾纏在一起。 何言碧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紅痕明晃晃地落在眾人眼中。白嫩的臉側還有淺紅的指印,發絲凌亂地貼在臉上。謝雁行高大的身影半籠著她,雙手按在她肩上,分不清是要把她從身上扯開還是強行拉入懷里。 何言碧讓圍觀的人看清了,才重重撲進謝雁行懷中。顫抖著抱緊他,聲音又小又急:“謝雁行!若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你……你這是在逼我死?!?/br> 何母此時也又驚又怒,她不知內情,反應倒是真實的。急急忙忙呵斥出聲:“謝雁行!你這是在做什么!”一句話,讓在場的夫人心里有了揣測,想著定是謝將軍放不下何家小姐,借醉輕薄。 何言碧出嫁前,與何府關系親近的都以為何言碧最后會嫁給謝雁行。何言碧嫁去穆家后,還有人替謝雁行惋惜丟了大好姻緣。 故而此情此景之下,覺得兩人污眼睛,又覺得心下了然。 何母幾步走過去,把女兒拉進自己懷里護著。 何言碧捂著臉只是哭,不肯再說一句話,看起來委屈至極的模樣。而謝雁行垂手筆直地站著,冷著一張臉,也不開口辯駁。 隔著何母,他看著何言碧淚痕交錯的臉。剛剛何母沖上前的同時,何言碧挨著他小聲哭求:“雁行哥哥,求你了,救救我?!?/br> 這里動靜鬧得大,又引來不少人。何老夫人拄著拐杖站在眾人中間,她尚算冷靜,言語間希望他能給他們何家一個交代。 謝靈如臉色發青地站在弟弟身邊,簡直是滿心的恨鐵不成鋼。不說別人,連她都有幾分相信這一回是自己的弟弟主動。雖然也知道他一向冷靜自持,但男女一事上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一時糊涂呢?何況他沾了酒,便是沒醉,在旁人眼中也要扣上醉酒犯錯的帽子。 這事怕是遮掩不過去的,非要拿出個讓雙方滿意的說法不可。 何老夫人開口送客,把對謝何兩家這場熱鬧戀戀不舍的看客們都客客氣氣地送出了府門。只剩謝雁行姐弟二人面對偌大的何府,身份上謝家自然遠高于何家,但謝靈如覺得理虧,氣勢上就矮下來。 而且何言碧身上有傷,當時花園只他們兩個,怎么看都是謝雁行欺負了人家。何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要兩人成親,爭取把影響降到最小。 然后放出消息就說早已給兩人定了親,今日也只是場誤會。雖然看到的人不少,但一人一張嘴,只看誰能講出花兒來。 謝靈如心里已經妥協了,還能怎么辦!她拉了把謝雁行,讓他表態。 謝雁行今日未曾佩劍,但戰場上浴血的氣勢是留在骨子里的。他眸光又深又冷,不說話也沒人敢逼他。 現在花廳里的何家人只有何老夫人、何侍郎與其夫人,加上坐在椅子上掩面流淚的何言碧。他緩緩開口,“是我做的我才會認?!鳖D了下,“輕薄何小姐的并不是我?!?/br> 剛剛在眾人面前他沒有說出實情是顧及何言碧,但不意味著他真要認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他此話一出,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 —— 次日一早,何府小姐投繯不成,險些喪命的消息傳開。 昨日在場的夫人們都把當時的場景描述得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在私底下議論說謝將軍如何輕薄了何家小姐,以至于她要羞憤自盡。 謝靈如聽了傳言氣得渾身發抖,對謝雁行說:“到底人言可畏,你從前不是很喜歡何言碧嗎?”她有意退讓一步,但想到昨日與何言碧糾纏的另有其人,只覺得吞了蒼蠅一樣惡心??捎忠幌虿皇鞘裁葱乃蓟罱j的人,這會兒也是慌了神。 若要改變輿論風向,勢必要證明昨日之事并非謝雁行所為??芍x雁行除了嘴上能自證清白,就只剩何言碧知道真相了。 何言碧弄出自盡的事來,謝靈如還不得不帶著謝雁行去何府探望。 這傳言倒不是作假,何言碧除了不是真的要去死之外,脖子上的勒痕紅中泛青,果真是下了狠手的。 她蒼白著臉躺在床上,呼吸都淺淺的。 謝雁行站在床前,站了很久何言碧才終于睜開眼睛。她艱難開口:“都出去吧,我想和謝將軍談一談?!?/br> 等所有人都走出門,她撐起身子,虛虛弱弱地笑了一聲,“我現在是在逼你,對嗎?你要恨我了吧?”她胡亂地蹭著流在臉上的淚,“你還愛我的不是嗎?不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對不對?”她語氣里甚至帶著懇求。 謝雁行看了她半晌,問她:“你何必如此?” 第8章 他是將軍8 下朝之后,謝雁行走在前面,穆齊幾步追上來。 雖然相識很多年,兩個人的關系卻很一般,謝雁行也很少主動同他搭話。穆齊擋住他的路,還未開口臉上就先掛了諷刺的笑意,拱手道賀:“還要恭喜謝將軍,有望抱得美人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