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有些發愁,小舅舅今年也才二十五,都已經被催了四五年了。這要是自己到了年紀,母親非得照著一日三頓,提著他的耳朵逼他。 他好像都能看到那時的場景了,身子抖了一下。又忍不住想一想那些自己還算熟悉的,和自己年齡相當的貴小姐們,搖了搖頭。邊想著嘴里就說了出來:“若厲年是女子,我就娶她。別的人都沒趣透了,十個也比不上小厲年一個?!彼曇艉苄?,說出這話倒先把自己逗笑了,又擺手自言自語一樣說:“哈哈,開玩笑?!?/br> 開玩笑也不行。他今年才十七,想什么有的沒的。謝雁行長腿輕輕一抬,伸腳勾住沈興身下的椅子,一帶,沈興就連人帶椅栽在了地上。 委屈地抬起頭,沈興只看見謝雁行面無表情的臉,還有隨后朝他臉上蓋過來的書?!氨尺@本,全背會了才準離開書房。 沈興抱著書鬼哭狼嚎。 而謝雁行若有所思。 謝靈如cao心了小的又要cao心大的,本是和謝雁行抱怨沈興的性子收不住,到處闖禍。說著說著又勸他早些成家立業。 自己的弟弟明明哪里都好,就是遲遲不肯成家。 “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何家小姐啊?!敝x靈如眉頭緊擰,“可她都嫁人兩年了?!甭犝f在夫家過得不如意,最近更是折騰得穆家家宅不寧,怕是不久就要鬧到和離的地步。后面這些話在她嘴里繞了個彎兒,又吞了回去。她實在不希望弟弟到現在還記掛著那個何言碧。她過得好與不好,憑什么要自家弟弟來cao心呢? “長姐無須擔心?!敝x雁行難得笑了一笑,“我心里已有人選?!?/br> 謝靈如只當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敷衍自己,心里想著怕還是要由她多留意著。但還是順著他的話問:“哦?是哪家的姑娘?我幫你去看看?!?/br> 謝雁行現在再回想最近一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為,要說不是早就起了心思,自己都不信。他早派人查過了何繁的家世,她哥哥何淳即將參加會試,身邊幾個心術不正的同伴,都被他幫著清理了。 何淳有才華,只要不行差錯踏,自然能順利入朝為官。 謝雁行拿起茶盞潤喉,然后正色道:“商戶之女,早有求娶之意?!彼毤氄f了身份,也提到了何家長子何淳有意入仕。 謝靈如一聽,先是覺得身份懸殊,但又想著哪家是生來高貴呢。不過她更擔心的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可能做不好替弟弟打理謝家后宅當家主母。 再開口時就帶了些為難,委婉道:“你又從哪里結識的商戶之女?將軍府實在是需要一個能撐住場面的女主人?!?/br> 謝雁行笑著說,“將軍府人丁簡單,能有什么大場面?!彼咽掷锏牟璞K放下,“到時還要勞煩長姐幫忙準備提親事宜,我多年從軍,府里也無女眷,實在是一竅不通?!?/br> 謝靈如也跟著笑起來,“什么勞煩不勞煩的,你是我的親弟弟,你的婚事在我這里可是大事?!辈贿^聽他如此說,謝靈如心里清楚,他怕是早就有了主意,今日也不過是知會自己一聲。 但幾日后和手帕交見面,還是忍不住和手帕交透露了幾句。 謝靈如未出閣時就和譚家小姐要好,后來分別出嫁,譚家小姐嫁了何家二公子,成了何言碧的嬸母。那時候她們兩人都以為何言碧最后會嫁入謝家。 謝靈如說出弟弟心有所屬時,話里話外也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因為是何二夫人先開了口,側敲旁擊地問謝雁行為何還不娶妻,然后又說起何言碧和謝雁行青梅竹馬的往事。意思如此明顯,她哪里會不懂。 她想的倒是準,那日才推測何言碧和離之日不遠,隔天何言碧就帶著全副嫁妝從穆家回了娘家,終于點頭和離。何老夫人從來寵愛這個孫女,放言要給她找個更好的歸宿。 這是考慮到他們頭上了。 想到這個可能,謝靈如寧愿弟弟娶個清清白白的商戶女。 女子二嫁在本朝并非難事,除了幾個迂腐文人,倒少有閑言碎語。謝靈如本身也不是十分介意這種事,但弟弟平白為了她何言碧一等許多年,她就算是知道男女情愛不講道理,不能強求,也還是遷怒。 結果何二夫人兜不住話,一回到何家就全說了。 她尋到老夫人住處,恰巧何言碧也在。就滿臉遺憾地說起今日與謝靈如的交談,嘴里嘆兩個孩子無緣。 何二夫人其實是看不上何言碧的。清高無禮,對她這個嬸母也沒有多少尊敬。和離回家這幾日,仗著祖母心疼,全家都要看她臉色。她心情不好,全家說話都不敢大聲。 她憋了一肚子氣。 其實不怪何言碧萬事都要占先,素來跋扈。何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大半功勞都是她父親的。何老夫人也最偏愛她,所以何二夫人一向不同大房爭鋒。此刻忍不住刺了兩句,終于覺得心里痛快了。 她舒坦了又轉身安慰了何言碧兩句:“以我們何家的身份,雖然比不得謝家,也不會委屈了你。再另尋個好人家就是了?!?/br> 何言碧青著臉,周身氣壓再創新低。她倒不是非謝雁行不可,但聽說謝雁行傾心一商戶女,再想此刻謝雁行的身份地位,覺得有些不甘心。 近幾日祖母一直和她提起自己出嫁前,謝雁行對她的種種好。她以前心系穆齊,別的人都不放在眼里。謝雁行又是做的多說的少,今時有人將舊事翻出來一件件和她講,才能發覺謝雁行曾對她用的心思。就更覺遺憾。祖母又說謝雁行多年不娶,怕就是等著她。 連著幾日洗腦,她現在只覺得謝雁行是等得無望了,才將就了低賤的商家女子。 也是巧合。幾日后她出府散心,逛到一個玉石鋪子,帶在身邊的侍女常秀就走近了,低聲告訴她,那個何家小姐也在此處。侍女常秀忍了忍,還是說:“我瞧著,那個何小姐與小姐您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呢?!?/br> 她早讓常秀打探過,謝雁行有意求娶的究竟是誰。 這才知道原來是何家旁支所出的小女兒何繁。她有心想看她一眼,在原地沒站多久,果然等到何繁轉身。穿了件藕色的短衫,素氣至極的打扮。也不是時下京中流行的妝容,眉毛彎彎,唇色殷紅如血。 此時正笑著和侍女說話,耳朵上的玉墜子搖動著挨在臉側,果然算是美人。 何止幾分。何言碧心里竟有些得意,想著:怪不得謝雁行會選她,還不是忘不了自己。 她轉身欲走。 “姑娘?!焙畏蓖蝗辉谒砗箝_口叫住她。 何言碧聞聲回頭,何繁指指地面,“你的手帕掉了?!背P懔⒖虛炱饋?。 何言碧就在一旁輕輕笑了下,“多謝?!?/br> 第5章 他是將軍5 才半月,穆家又給穆齊定了一門親。 勉強和穆家門當戶對,但勝在女方年紀小,如花一樣的十六歲。 何言碧聽說了心里的帕子都要擰碎了,不過面上不顯,周身清清冷冷的氣質更甚,整日在院子里彈琴。她母親身體一向不好,常年臥床,聽到了消息還是打起精神特意過來安慰女兒。 進了屋,看見常秀戰戰兢兢地侍候在一旁。 何言碧以前雖也脾氣不好,但到底有姑娘家的矜傲,不向她們這些侍女撒氣。但出嫁后,在夫家受足了氣,壓抑得性子也變了很多,動輒就要責罵懲罰身邊的侍女。也無師自通了許多手段,無一不是令人膽寒的,單說陷害妾侍,法子也五花八門。就是留不住丈夫的心,反而越推越遠。 夫妻從琴瑟和鳴到相敬如冰,最后又到惡語相向,也不過一年多。正經算起來,也只新婚幾個月算是過得好的。 常秀自幼陪著小姐,嫁到穆家也被小姐帶在左右。竟說不出是心疼多一些,還是畏懼多一些。 但好在回到何家后,因為離開了烏煙瘴氣的穆家,何言碧終于平靜了些,也檢討穆府里的自己面目可憎。她父親也有不少姨娘,冷眼旁觀何府那些明爭暗斗多年,最不屑的就是妻妾相爭。她選錯了良人,才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一門心思找個更好的,狠狠打穆家的臉。 結果穆家前腳和離,后腳就定了別家,先一步在她臉上打了耳光。 祖母倒是給她挑選了一批人,已經盡量篩了又篩,可模樣、才學、家世通通還是和當初自己出嫁前差了老大一截。這讓她怎么能甘心嫁過去! 所以打破了近幾日的平靜,她難得又發了一回脾氣。整個屋子里的侍女都縮著脖子,唯恐遷怒到自己。 她母親略坐了一會兒就勸她:“我們阿碧從小優秀,親事是大事,將就不得?!彼了剂藭?,想出個注意:“你從前不是很喜歡辦詩會嗎,不如再辦一回,算作散散心,一切都不急著考慮?!蓖旰窝员讨鲝埖脑姇诰┲卸己苡锌诒?,請的也都是年紀相仿、家世相當的公子小姐。這些人里總有些婚事未定,條件又好的。 她還特意授意常秀,要著重挑選哪一類的人。 仔細考慮了一下:家世優良、樣貌周正……才學,過得去就可以。 常秀以前總幫著何言碧草擬邀請名單,今日也是她先擬出來,按著何夫人的想法在紙上列了適宜邀請的人,拿來給何言碧看。 何言碧掃過一眼,拿著筆,慢慢劃掉了其中幾個人名。 常秀在一旁面露不解,勸道:“小姐,這幾位公子都是家世尚可,又身無婚約的好人選?!边@是名單里最重要的幾個人了,剩下的幾個都是充場面的,不是早定了親事就是家有良妾。 何言碧嗤笑一聲,幾個如此平庸的人也想娶她?哪怕二嫁她也不至于饑不擇食。 隨后珍之重之地在紙上寫上了謝雁行的名字。 她拿著筆想了又想,對常秀說:“你去給何家的何繁小姐送一份請帖,就說……那日一見覺得十分投緣,請她參加這次的詩會?!?/br> 實際上那一次何繁提醒她落了帕子,她道過謝就走了。所說投緣,不過是胡扯的理由,她只是想看看謝雁行與何繁發展到了何種地步。身份差別如此大,雁行哥哥怎么就突然決定了要娶她呢? —— 詩會定在三日后,早幾年何言碧無一次不是大張旗鼓,難得這一回幾乎無聲息一樣,除了受邀的幾人再無人知道。 地點是在東桃湖,水上閣樓。 何繁收到了請帖,也決定去赴約。 原故事里也是有這么一次詩會,何言碧同樣對她發出了邀請。不過詩會之前謝雁行已經著人來了何家向何繁提親,不知這一回他怎么如此沉得住氣,到現在媒人也還沒上門。 何繁想,細節怎樣變動,何言碧邀請她參加詩會的目的應該是沒有變的,想要知己知彼而已。 到這一天她特意換了美美的裙子,發髻也改了新款式。 頭飾插在發上,細軟的發絲纏繞在淺金色的釵身上,垂下來的一小部分頭發搭在單薄的肩頭上。身上配了件豆綠色的對襟裙,煙粉色的腰帶束得緊緊的,她本來就瘦,這樣的穿著更襯得她腰細肩窄,我見猶憐。 她依舊不覺得天氣轉暖,兔毛領子把雪白的脖子圍得嚴嚴實實的。在青環無奈的眼神里臭美了一會兒才終于出門。 謝雁行沒有參加詩會的閑情逸致,但聽說何繁也在邀請之列,當日也出門了。 他才到了東桃湖畔,遠遠就看見了何家的馬車,馬車檐上四角的鈴鐺叮當響。他站在原地等著,目光落在馬車簾子上,一直到馬車停穩了也沒移開。 他看見一只細細白白的手從車里伸出來,輕架著簾布往上挑。 然后就是何繁笑吟吟的臉。 何繁一掀簾子就看到他,眼中立刻帶了驚喜,提著裙子就往車下跳??粗膭幼?,謝雁行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一動。 而她已經穩穩落了地,裙擺重新落回鞋面,才站穩就三兩步向他走過來。 等站定了,還和他隔開幾步的距離,難得笑得收斂起來。 謝雁行心里想笑,她現在才矜持起來實在是晚了些。開口的話里也藏了笑意:“還不過來?” —— 何言碧遠遠就看見謝雁行的車駕。木板橋在水上蜿蜒搭建,隔著這長長的一段距離,看到他穿著黑色大氅的挺拔身形,立在白茫茫的湖水之外。 何繁和他并肩站著。她忍不住想:何繁長得和自己那樣像,看著他們兩人,她好像看見了很多年前,謝雁行還陪在自己身邊時的情形。此刻謝雁行,會不會也是這么想的呢? 唐綺跟在何言碧身后從閣樓里走出來,她是何父上峰的女兒,和何言碧關系尚可,這次肯來是好奇何言碧和離后過得如何。 看到越走越近的何繁和謝雁行,她表情也有些驚異,忍不住問何言碧:“謝將軍身邊的是誰?”她從前羨慕何言碧命好,先有謝雁行處處護著,一心一意。后又得償所愿,嫁了才學不俗又生得俊逸非凡的穆齊。 她也曾是穆齊的愛慕者之一,但有何言碧在,他們一個兩個的哪里看得到自己呢?所以看到謝雁行親近別人,心里就微微有些幸災樂禍。 何言碧早已經不再挽婦人發髻,此時松松挽著發,依舊是不遜于兩年前的貌美。唐綺掃過她側臉,心底翻騰起妒意。轉念又想到她已是和離之身,當初被她嫌棄的謝雁行卻一躍成為朝中重臣,落差之大,想必和自己相比她才是更不痛快的那一個吧。 第6章 他是將軍6 到底只是小型詩會,更何況沒幾人的心思當真是在作詩上。今日到場的世家公子兼具模樣氣度,未嫁的姑娘們都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想要點評的可不僅僅是他們的詩作。 何繁心不在焉地左手握右手,她穿著不差,又有好樣貌,唐綺倒十分好奇她的來歷,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在場眾女無一不是家世不俗,何言碧見何繁寡言少語,對唐綺的話也少有正面回答,以為她是自卑了。心底一嗤,微抬著下巴給她解圍,隨口安了個遠房表妹的名號給她。 等侍女恭敬地捧著托盤上樓來,大家的注意力也就從何繁身上移開。 托盤上面放著題了詩的扇面,幾個小姐輪流拿了扇面來看??戳艘粫?,其中一個笑著說:“這又是‘河堤楊柳’又是‘春深花繁’的,用爛了的詞了,一點兒新意都沒有?!?/br>